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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馬

羅馬

「他們就這樣與上帝相處。像孩童玩耍似的與上帝說話。」
「大概除了這個時刻以外:衛兵們睡著了,他在宮殿的房間里任意支配她。人們說:黑夜將盡時。」
您和我,我們本可以談談後來發生的事,當他告訴她將有船來接她時。我們本可以談談,如果元老院沒有把她送走,她會怎樣死去,某天夜裡,躺在羅馬宮殿那個偏房的草堆上獨自死去。
「是的,早就有了,在形象以前我就寫了對話。」
「女老師認為這些手印是什麼呢?」
「他痛苦嗎?」
「我想您說得對。」
「是的,我看見了。」
「一切都可能是假的……」
這是義大利。
「這種愛情故事中的女人可能是誰呢?」

屍體肯定穿越了沙漠、戰爭、羅馬的炎熱和沙漠的炎熱、苦役的臭味和流放的臭味。然後我們就不知道了。
「是的。她哭泣。最初她以為是為遭受搶劫的王國,為即將面臨的可怕的空虛而哭泣。她活下來是因為她哭泣。她靠哭泣為生。她不清楚自己的眼淚,所以說她愛這個羅馬男人。」


「在幾千名死者中,薩馬里亞的這位年輕女人,猶太人的女王,羅馬不知如何處理的沙漠中的女王,被恭恭敬敬地帶回羅馬……怎能不猜測到愛情醜聞……
「那本書,那次旅行到底說明了什麼?」
「我看過它……它在電燈的光線下,彷彿在冷水中燃燒……」
這個普通女子,薩馬里亞的女王。
沉默。她接著說:

我們也可以談談那無止境的死亡,他發現她時的那份塞薩雷之戀。她二十歲。他搶走了她要與她結婚。永訂終身。他不知道這是殺死她,他說結婚,他還不知道這是要殺死她。


「什麼也不會。除了一種模糊的記憶——可能是臆造的,但合乎情理。」
「是的,和噴泉的聲音……都混在一起。不過他們確實在唱。」
「您害怕的似乎是事物的可見性。」

「以後……您不知道……」

這是納沃納廣場。
「那次閱讀發生在我童年。接著它被忘卻了。
「我想不會。不會的。

「羅馬全城在吞噬有關這個愛情的消息。每天晚上,每天夜裡。最小的消息……她在牢房窗后衣服的顏色,眼睛的顏色。她的哭泣,她啜泣的聲音。」
長停頓。他說:

「這無邊無際的平原。」

「她活著,因為她知道,她明白,愛情仍在那裡,完好無損,即使它破碎了,它仍是時時刻刻的痛苦,但它仍然在那裡,完好無損,越來越強烈。


「是的。更偉大。也更少為人知。不過等等……我想他並不知道自己愛她。既然他沒有愛她的權利,他就不相信自己愛她,您明白……我記得這一點,模模糊糊的這一點,他對自己的愛情漠然無知。」
「羅馬是在學校里講授的。」

大腿。兩腳。行走的姿勢。整個身體在輕輕擺動……您記得……
「如果他被她的軍隊俘獲,您想他會這樣瘋狂地愛她嗎?https://read.99csw.com

他們不瞧對方。明顯的局促。他低聲說:
「是什麼不變的思想使您如此蒼白,使您有時堅持在露天座上等待天亮……」
身體的皮膚現已與身體,與骨架分離。

「羅馬呢?」

「還有人們身上的這些陰影。」

皮膚灰暗、透明,像絲綢一樣細膩,脆弱。她彷彿變成了水源頭的沙粒。
「他說,幾天之內,她將會被送回塞薩雷。
「經常有一種思想使我背離羅馬,它有別於羅馬思想……但可能與羅馬思想屬於同一時代,可能產生在別處,遠離它,遠離羅馬的地方,例如歐洲北部,您明白……」
「也許是由於她的女王職務。也許是由於她有預感到死亡的能力,這一點與《福音書》中的婦女,耶路撒冷山谷中的婦女一樣。」

沉默。
他說:
沉默。延遲的目光。
「我害怕,彷彿被羅馬擊中了。」
「我不知道。」


「在這以後,在故事的這一刻,我清楚地看見他面無人色地走出房間。」
「哭他們自己。他們因分離而重聚,終於哭了。」
「是的,是在這裏,在羅馬,在小學校車上。」
「人們也同樣說:『瞧那兒,那條凹下去的小路是為了去打水,也為了從鄉間去到城裡的商店,耶路撒冷的小偷也從這裏去到髑髏地被弔死。所有這些事都通過這惟一的路。它也是孩童玩耍的地方。』」

沉默。
「閉上眼睛。



「它存在。」
「是的。我也睡得不好。和您一樣。」
「殿堂情人沒有留下一個字,沒有任何知心話,沒有任何形象,對吧……」
「是的。」
「但她靠這個活著,直到時間的盡頭。
「您瞧她。
停頓。
「是的。她說——雖然我們什麼也看不到——在這裏產生了一種文明。在地球上的這個地方。它應該還在這裏,被埋在平原下。」
「怎麼知道,永遠也不會知道……人們知道。大概是因為人們一直知道,人們一直提問,回答也總是一模一樣。幾千年來一直如此。人們對每個開始懂事的孩子都這樣說,告訴他:『瞧,你看見的這些洞,是從北方來的人修築的。』」
「不……被它的罪惡。」

「是的。」
「也許吧。在開始以前就晚了。」
「每晚都認為是下雨。其實沒有下。這幾天羅馬沒有下雨……是泉水被風吹灑在地面上。整個廣場濕漉漉的。」
「是的,它一直伸到天邊。這種文明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只有一些洞,地上的空洞,從外面是看不見的。有人問:人們知道這些洞不是墳墓嗎?不知道,回答說,但也從來不知道它們是不是寺院。人們只知道它們是人為的,是用手建造的。
女士醒來。
「那天下午在下雨。沒有什麼可看的。於是女老師講起了被歐石南和薄冰覆蓋的荒原。我們聽著她彷彿盯著她似的。彷彿盯著荒原……」


「女老師說這些洞有時像房間一樣大https://read.99csw.com,有時像宮殿一樣大,有時又好比是走廊、通道、暗道。這一切都出自人手,由人手築成。在某些深厚的黏土層人們發現了手印,它們貼在牆上。是人手,五指張開,有時帶著傷痕。」
長停頓。她說:
「我想是的,他們知道這種企圖。」

「聽不懂。但她看到他流淚。他流淚,她也跟著流淚。她哭什麼,他不知道。」
沉默。他問道:
停頓。沉默。
「我會說:例如沙漠中的一位王后。在正史中,她是薩馬里亞的女王。」

「他怎能如此漠視她的絕望……」
停頓。他們不說話。他瞧著遠方,茫然。她說:
「他不流淚。我們不知道。不。夜裡他喊叫,在夜裡,像個驚恐的孩子。」
「什麼也看不到。除了田野下方的海岸線。荒原,我們中間誰也沒想到,從來沒想到,您明白……還從未想到過。」

「您看見了她的泰然。」
「是的。比他這位寺院摧毀者所想的更偉大。」

來了一位男士。他也是飯店的顧客。他站住。他瞧著睡覺的女士。
「那次出遊時您有幾歲?」
「在作出決定的時候,我想。您知道,他以王國的名義能支配一切。」
納沃納廣場的噴泉不再流水。
「不。影片已經在這裏開始了,從您詢問形象時起就開始了。」
「您在羅馬想起了這個北方國家。」


「後來又一次。在乘校車郊遊中,女老師說這個文明曾經存在於這裏,存在於汽車所經過的荒原上,其光輝是其他任何地方從未達到過的。

沉默。更為沉重,彷彿很遙遠。
「每天晚上我都瞧著他們。」
「他還說他將再也看不見她。」
「好像在下雨。」
「我害怕羅馬的存在……」
不,她的眼睛仍然沉溺在如今已古老的她的青春眼淚中。


「是的。是在晚上。很迅速。他去到她的住所,用從未見過的粗暴口吻向她宣布船很快就到。
「在從海中升起的這頭一塊土地上,這片荒原上,人們什麼都知道。」
「是羅馬軍團的一位將軍。帝國的首領。」

「那麼對話也完成了?……」
「有時,在傍晚,太陽快落山時,阿庇亞大道的色彩很像托斯卡納的色彩。這個北部地區,我很小,還是孩子時,就知道它了。第一次是在旅遊指南中看到的。後來在學校的一次遠足中見到。它的文明與羅馬同時代,但現在已消失。我真希望能對您講講這個地區的美,在那裡,這種文明和這種思想在一種可愛而又短暫的巧合中產生了。我希望能對您講講它們樸實的存在,簡單的地理,它們眼睛的顏色,氣候的顏色,農業、牧場和天空的顏色。」——停頓。——「您明白,這就像您轉瞬即逝的微笑,發生過後無處可尋。像是您消逝的身體,一種沒有您也沒有我的愛情。怎麼說呢?怎能不愛呢?」


「您肯定……」
「求求您,給他一些痛苦吧。」
沉默。她瞧著他。他們對視。她不說話。他問道https://read.99csw.com
「這我相信,是的,是這樣,禽獸般的、殘酷的愛。這我相信,彷彿這是愛情本身。」
「您怎能忍受這個……」
「是的。但他看不見。他現在什麼也看不見。他看不見正在經歷的事。
「夜裡他醒來時,往往痛苦得難以忍受,他知道她就在那裡,但日子不多了。」
「據說那是一種禽獸般的、殘酷的愛。」
「女老師談到……」
「是的。不如說:她發現了委身於他的強烈魅力。」



停頓。
「元老院得到情報后,代替他這位羅馬首領來完成這項苦差事:向她宣布拋棄她的決定。」

「後來我再什麼也看不見了。」
「就像人們晚上悄悄說的那些死亡人數,人們知道俘虜的人數。在和平期間人們也會知道的。既然他囚禁她而沒有殺她,人們同樣會知道。」
「您瞧瞧中央的那個大噴泉。看上去冰冷,毫無血色。」

女士睡著了。
「天氣幾乎冷了。」

「十二歲半。我讚嘆不已。在天空下,在洞的上方,我們看見了一些農作物,它們年復一年地越過各個世紀,一直來到我們這些坐小學校車的小姑娘身邊。」
「怎麼?」

他們不聆聽。
沉默。他說:
「您認為荒原的人們聽說了羅馬企圖統治思想和物質的世界?」
「人們怎麼知道您說的這些呢?」
飯店大堂是空的,但在露天座上,有位女士坐在扶手椅上。

「被它的完美?」
「您也這樣了。您瞧。」
「思想,他們知道自己在思想嗎?」

沉默。她低聲說:

「後來呢?」
「不……一無所知……您也一樣……」
「我想是的。」
「剛才,您一問及形象,老片子就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她被他俘獲,也許這是她愛他的原因?」
停頓。

「不。他們不會寫也不會讀。在很長的時間,幾個世紀里。他們不知道這些字的含意。但我還沒有說到最基本的:這些人的惟一活動涉及上帝。他們兩手空空,瞧著外面。夏天。冬天。天空。大海。還有風。」
是的。她的乳|房堅挺。它們很美。在囚衣下赤|裸著。
「它什麼也不會留下來?」

男士本想說當他看見她躺在飯店露天座上時,他立刻就愛上了她。
「在他身後始終有黑色衛兵。」



「它在哪裡……?」
「您說的是殿堂的情人。」

「我不知道這種害怕是什麼,害怕人們在阿庇亞大道的石柱女像眼中所看到的東西以外還有什麼。人們只看見它們顯示的自己,只看見它們在顯示時所隱藏的自己。它們領我們去哪裡,朝向哪個黑夜?就連這個幻覺,白石的反光,完美而勻稱的光,我也表示懷疑,不是嗎?」
「整個羅馬都了解這場戰爭的歷史。」
「黑色荒原。」
「羅馬離海很近。這是海的冷氣。您是知道的。」
「已經太晚了?」



「他說他只能還她read.99csw.com自由,別無辦法。
「因為那段對話可能是在羅馬發生的。圍繞那個愛情故事的對話,在幾個世紀中,給羅馬罩上一層新鮮的色彩。情人們在羅馬歷史的笨重屍體處為他們的故事,為他們的愛情哭泣。」

「她說是喊叫聲,為了使後來的人能夠聽到和看到。用手發出的喊叫。」
侍者端著托盤去伺候露天座上的客人,他們又回去,消失在大堂深處。又回來。
「他身上所剩的黑色荒原的殘跡當他走出房間就永遠消失了。」
飯店大堂的燈熄滅了。在室外,黑暗更濃。

「這些洞離大洋很近。它們在荒原的可耕地上,沿著沙堤。荒原不|穿過任何村莊。森林消失了。它消失以後,人們沒有重新給荒原命名。不。自它從被水浸沒的土地中央的淤泥中冒出來,它就存在於空間與時間中。這我們知道。但再也不能看到它,觸摸它。完結了。」
「他們哭什麼?」
「可她聽不懂羅馬話。」

「我從來就不知道。一九八二年四月二十七日晚上十一點鐘,他們拍攝了噴泉……您那時還沒有來到飯店。」

停頓——緩慢。
停頓。
停頓。

「更偉大。是的。您早知道?」
長停頓。目光。然後他們低下眼睛。

「是的。您在石頭縫隙中看到的是另一些河流的形狀。中東的河流以及更遠處的中歐的河流的流程。」

「影片會在這裏,現在,此時此刻開始……當光線消失。」

「是的,還有河流。還有其他的。」
「我打攪您了吧?」
停頓。
「她身上隱藏的這種天賦是從哪裡來的?」
停頓。局促在增長。

她仍然是高個子。很高。苗條。瘦削,像死亡本身一樣瘦削。頭髮像黑鳥一樣黑。眼睛的綠色與東方的黑色塵土摻雜在一起。
「她本該死。但是沒有。她仍然活著。」

「我不清楚……大概可以吧……」
「這個愛情比歷史上記載的更偉大?」
「是的。您怎麼知道?」

「他似乎在流淚。
眼睛是否已沉溺於死亡中……
「那麼薩馬里亞戰爭中的勝者,回應愛情的那個人是誰?」
接著白晝來臨。
沉默。局促。嗓音改變了。
「還有吉他聲……是吧?有人在唱歌,真好像……」
這是傍晚。
「那地區很平坦,沒有起伏的地勢,你們什麼也看不到?」
「我是飯店的客人。我每天看見您穿過大堂來這裏坐下。(停頓)有時您睡覺。我瞧著您。您也知道。」
「您在這個片子里談到過現時的愛情?」
沉默。
「您此刻心不在焉地想什麼?」
沉默。她在注視。在辨認。
「與羅馬有什麼關係呢?」
「是他向她宣布的……」
「您早知道我睡眠不好。」

「那您呢?」
「這是其他人的影子,瞧著河流的人的影子。」
「她哭泣……」
「我不認為羅馬從前有思想,您明白。它表述自己的權力。人們在別處,在另一些地區里思想。思想是在別處產生的。羅馬僅是戰爭和掠奪思想的地方,頒布思想的地方。」
read.99csw.com「正如別處的人們說:『瞧瞧耶路撒冷的這些平石,母親們在兒子被釘上十字架的前夜曾在這裏歇腳,他們是猶太地區上帝的狂熱信徒,被羅馬人視為罪犯。』」

「我記不清了。好像談過現時的愛情,但僅僅提到這個。」
怎能避著不看她,不去看她,不去看這位仍然年輕的女王。在兩千年以後。

「書中說在別處各個地方都有藝術品,雕塑藝術、聖殿、民用建築、公共浴室、保留區、實施死刑的競技場——而在這裏,在這片荒原上,看不到任何類似的東西。

「他說,為了活下去,她必須離開他。
「是的。羅馬是通過戰爭史來了解歷史的。而在這裏,愛情所遭遇的困難恰恰與因對她——薩馬里亞女王——的愛而發動的戰爭宣傳有關。」


死後她又成了塞薩雷的女王。

「似乎哪裡都有,在最遙遠的北方國家的沿海平原上。」
「……是的……」
「的確,一無所知。」
他們瞧著噴泉。
「她聽從命運的安排。她很願意當女王。她很願意當俘虜。他想讓她當什麼她就當什麼。」
「是的。這個愛情很偉大。人們是怎樣知道的?」
他們轉頭朝著納沃納廣場。她說:
「她為此而死。」
「在這裏也可以談談被人讚美的愛情吧?」
「在這一刻以前我一無所知。」
高個子。她死了仍然是高個子。
「對,大概這個時刻除外……我們不知道。」
女士微微一笑,不作答。

「是的,是這樣。在這片地下荒原上,人們從帝國的逃亡者、逃兵、上帝的遊民、小偷那裡得知消息。他們對羅馬的企圖一目了然,並且目睹羅馬在揮霍自己的精神。當羅馬宣布它的權力,您知道,當它喪失自己思想的血液時,洞里的人們仍然處在精神的黑暗之中。」
「大概吧。是的。我不知道在說誰。可能在說他們,是的。」
「她不會說羅馬話。他也不會薩馬里亞語言。正是在這個沉默的地獄中產生了慾望。他是主人。絕對的主人。接著慾望之火熄滅了。」
停頓。沉默。他們不再相看。然後他說:
停頓。她說:

「我不清楚……也許什麼都可能不是假的。我們不可能知道……」


「她。

「將她接回塞薩雷的船就要到了。」

「此時,人們只看見那位親王不停地反覆說:有一天,有天早上,會來一條船將您接回塞薩雷,您的王國。塞薩雷。」
他也說過她在他面前睡著了,他很害怕,於是他離開她,因為這種模糊的恐懼已經散布開來,遍及他的身體和眼睛。


「她活著。她沒有死。她後來死於這個誘惑:既是一個男人的俘虜又愛他。
「孩子們光著腳……」

這是一家飯店的大堂。
男士膽怯地問:
他坐下,不再看她。
這是羅馬。
「您完成形象了嗎?」
我們也可以談談在多個世紀以後,人們在羅馬廢墟的塵土中發現了一副女人的骨架。骨架說明了她是誰。以及在何時何地被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