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部 九

第二部

我喝掉我那杯威士忌,說道:
一些人說是美國人。另一些人說不是美國人。說法很多。
啊,要是說出一切,我得喝點什麼。
當然,這難於解釋,不過也許她只是到處逛逛。
有時,我因待在這艘船上而甚至有點,怎麼說呢,有點羞愧。對,就是羞愧。 他補充說。
哦,不, 我說, 我只是隨便這麼問問。
就是說方便一些。至少不用尋思去哪裡了。
由於見不到任何人?
她理解他們離船出走嗎?
他好像既覺得好笑又有點尷尬,說道:獨自一人,她並不總是這樣。但她想必還是感到無聊了,不僅因為缺了他,還由於別的什麼事,不可能不是這樣。
繼續說吧。
誰知道呢?
可對她來說就不是一回事。 我說, 要是離開船,她能做什麼呢?
我去酒吧,又拿回兩杯威士忌。
他說,他閑散到了那種程度,在維亞雷焦,只不過看到一些真正幹活的人從一艘貨船卸下乳酪,他就差點向她告辭了。
她戴上了太陽鏡,邊抽煙邊觀海。這是她會做的一件事,面向大海坐著,抽著煙,或看書,或不看書,什麼也不幹。
曾有一個人在船上待了三個星期。這是待的時間最長的。
什麼運氣?
他說,健康就是生活有規律。每天早晨,他都在前甲板上做節奏體操。
我一直在留意她會不會走來聽到他的話。
我想知道你犯了什麼錯誤。
因為威士忌。威士忌是一種美國燒酒。接著說吧。
我們又談到直布羅陀水手。布律諾說:我根本就不相信。正像人們所說,這是一個荒誕不經的故事。有些人講得繪聲繪read.99csw.com色,都可以寫小說了。那些送來的信息也是這樣。有些人到處看見他。所以,即使接到信息,還是可以說去也白去。
您信不信,她會有點運氣?
我喝掉我那杯威士忌,說道:
獨自一人待在一艘船上,不比在別處更無聊嗎?
反正自己想做的事就該去做。 我說。
還是有不少人知道她在找他,這就和她獨自去找不一樣。
我後來得知,港口之間的距離總使她覺得驚奇,必須時時提醒她,向來如此。大概這些間距在她看來越來越短,畢竟她已旅行三年了。
我沒有這種印象。 我說。
這就是我的錯誤。
我們笑了。她笑得比我厲害。
通常, 她有些為難地說, 我要求他們幫我找他,他們表示同意。為了能隨船走,他們總是同意的。我讓他們清靜三天,好使他們適應這個意圖。然而三天過後,卻發覺他們什麼也沒明白。
可能。有過一個時期,就像你說的,我隨便什麼人都帶上船。
當時我有點隨便,犯了不少錯誤。
他殺的是個美國人嗎?
其他呢?
最大的錯誤, 她說, 也是最可笑的。不過,我有時也在尋思,這些究竟算不算錯誤,是不是我……
有朝一日,我要依據你寫一部美國式小說。
什麼時候?
您要是這麼感興趣的話,那就只好問她本人了。 他的口氣有些不快。
我相信我對它的熟悉程度同住在這些地方的人不相上下。
他向我投來讚許的目光。
晚上, 我說, 你總有些猶豫,不願說。
我也瞭望大海和遠處的里窩那,再次問:可有人在塞九九藏書特港等你,不是嗎?
我跑到酒吧,取回來兩杯威士忌。她喝了她那杯。
我們再喝一杯威士忌吧。 我說。
總能找到事做, 布律諾說, 這是胡說八道。
其他人同你有什麼關係?
我們不再說話了。她手上捧著地圖冊。我叫她給我看看。這是一本摺疊式塑料地圖冊,是她在南美洲請人製作的。它只標出幾大洲有居民區域的海岸線,不過非常精確——她給我指出羅卡,湮沒在義大利海岸成千個地點中的那一小點。它也標註出水深和水流,這就使得空白的內陸同一般地圖上的海洋一樣是光禿禿的。這是一本否定陸地、顛倒世界的地圖冊。她自稱對這本地圖已熟記在心。她說:
昨晚,出發前。
你又開始讓我說話啦?
哦,她呀, 他說, 沒有她不理解的。
我有, 布律諾說, 我不由得有這種印象。請您注意,我並不怪她,不。但我可能要在塞特港下船。
總有一天,您會看到,她再也受不了這樣旅行。
他們問:'該做什麼?說吧,為了幫你,我什麼都可以干。'可要是你對他們說必須給船員們的鞋子換底,他們卻拒絕做。他們說:'這不是你當初要求我做的事,這和你當初要求我做的事有什麼關係?'
怎麼這樣問。說這些事使你感到很煩嗎?
時間充裕。
畢竟不能總找他而又不能為她找到,這是令人難於忍受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說, 箇中滋味您自己體味吧。我們什麼地方也不去,幾乎什麼都不幹,卻領取那麼高工資。到什麼地方,往往出於偶然,一旦到了那裡,就https://read.99csw.com拋錨等待。等什麼呢?說是等他認出了船,會上船來。
不是的, 她說, 不過我希望你告訴我,為什麼你要我對你說這些,而你從來什麼也不說。
不是這樣。不過說真的,我認為她嘲弄人。
不管怎樣,布律諾更牽挂的是自己的命運,而不是她的命運。他已經想離船而去了。他說:過了塞特港,我要看看我能做什麼。他們同樣預言我會再回來的,說人走了,總會又回到這艘船上。據說她在多次旅行的過程中,找回過所有的水手。他們都離船出走了,奇怪的是,過後又都想回來。一兩個月後,他們又走了。那個舵手回來已有三次。我們就要在塞特港看到的埃帕米農達斯,也將是第三次。
當然, 他說, 誰也沒有把握。世上有那麼多男人,幾十億呢。
等一等。
開始吧。 我說, 有過一個人……有過一個人,第一天就安頓下來。船開幾小時后,我回他的房艙,他已經鋪排定當。他把一些書放在一個架子上,是《巴爾扎克全集》。盥洗盆上方,他擺放好了他的梳洗用品,其中可惜有幾瓶雅德雷牌特級薰衣草香精。他見我望著這些東西吃驚的樣子,就向我解釋他沒有這種香精不行,旅途中不知能不能找到,為防萬一他就備了一些。
她沒有笑,說道:
我離開他,走到中艙,在她的房艙前等她。除了等她,我什麼都不想做。擦拭銅器的念頭,回想起來猶如幼稚的往事。我可以什麼都不做。多年來,我在黑暗中已經幹得夠多了,可以放任自己什麼都不再做,只等一個女人出來,步人陽光。九-九-藏-書許多男人都會像我這樣做,我相信人數足夠多,憑藉這個信念,我感到自己不像做苦工的幾年間那樣孤獨了。
她走出房艙,來到我身邊。我不得不閉上眼睛,就像早晨我見到大海時那樣。她很快活,她很快活時總帶點兒稚氣。
她說她在找他,似乎可以像這樣滿世界追尋某個人。依我看,這隻是說說罷了。
他向我解釋說,她付給水手的工資很高,是通常工資的三倍,而且她的要求一點也不高。一切都再好沒有。但兩三個月或六個月後,他們就離開她了,尤其是年輕人。況且總是在和她關係最好的時候,因為問題不在這兒。
再說,誰也沒有把握,不是嗎?
還有過一個人,一上船就給自己制訂了一份作息時間表。
人應該可以選擇問心無愧。 我說。
對我說說其他人。 我說。
確實如此。
她找到的機會應該比我們認為的多。
何況,不管是個美國人,還是什麼英國人……確實, 布律諾微笑著說, 依我看,就是一個女人感到無聊了。
他年輕,貧窮,英俊。他沒有什麼個人物品,沒有白短褲,沒有科隆香水。不過,他從不觀海,幾乎從不走出他的房艙。他讀黑格爾的著作。有一天,我問他這種著作有趣嗎?他回答說這是哲學,這是首要的。他又補充說,要是我能讀這部著作,它會讓我明白許多自身的情境。他這樣說,在我看來,怎麼說呢,是一種冒昧的做法。他無盡無休地讀書,因為他說他這輩子再也找不到這樣的機會了,必須充分利用,他再也不會有這麼多時間可以支配。我給了他許多錢,足夠他讀一年黑格爾read•99csw.com而不用工作。
有一些人比其他人對你更合適嗎?
不過總有一天,她會停下來的。她不可能永遠這樣繼續下去。在船上過日子,沒有人能長時間受得了的。我接替的那個水手對我這樣說過,我當時不信,可現在明白了。
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盡量笑著說。
可是塞特港呢? 我問。
可是,即使不讓清靜三天,他們也應該能夠明白的。
我沒反駁他,這使他受到鼓舞。
她笑了起來,說道:
他現出驚訝的神情,說道:
我想她大概已經想到了。 我說。
那麼, 我問, 怎麼解釋她像這樣旅行呢?
總比什麼都沒有好吧。 我說。
我們在躺椅上躺下,面對酒吧。所有的男人或多或少都在幹活,只有我什麼也不幹。這念頭不時重回我的腦際。
為什麼是美國式的?
因為我好奇,也可能是免得自己心存幻想,以為我這種人是獨一無二的。 我們笑了。
您不太喜歡她。 我說。
到了下一個停靠港, 她說, 你願意的話,我們一起下船。
重新找到他的運氣。
我們到里窩那了, 她說, 走得真快。
我的意思是,一些對我不合適的人。
她微笑了,望著大海說:
我想, 他說, 在世界所有大的港口,人們都知道她在找他。但只要他不知道,這又有什麼用呢?也許他正在某個大陸的腹地做事掙錢,他不願聽別人說起她。奇怪的是,她竟然沒想到他可能不那麼決意再見到她。她不是唯一能認出他的人,是嗎?
我說過,但不存在隨便什麼人。
不, 她說, 我是認真的。就是一次,有什麼關係?
我已通知埃帕米農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