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八
我給他一支香煙。
我要走了。我很想給你買一架飛機,但我沒時間了。有一天我會回來,給你買一架。
可要是她向他打聽納爾遜·納爾遜的消息呢? 他突然問。
她笑起來,我也笑了。
我去閑逛了, 她說, 唉,我可憐的埃帕米農達斯。
我不知我能有一副什麼樣的嘴臉。埃帕米農達斯給我倒了一杯白蘭地。他同時也喝了一杯。
我不知道。
不管怎樣, 埃帕米農達斯說, 看起來這沒給你太大的打擊。
我不搭腔。埃帕米農達斯苦思冥想后,繼續說:除非存在這樣的事,兩個人相像到可以彼此頂替。我的意思是,只要別靠得太近去看。
什麼不有趣? 她說, 難道我沒有趣嗎?
確實,我也一樣, 埃帕米農達斯說, 我為公路而放棄了大海。不過,你明白,我不欠任何人的。我沒有財產。連那輛卡車也不是我的。所以我隨時可以一走了之。
要認真就必須認真到底。
理髮師。 埃帕米農達斯說, 不是故事對不上,就是聲音對不上,要不然就是傷疤……總有什麼地方對不上。
你的話有些道理。 我說。
我在猜。 我說。
人自以為堅強, 她說, 其實軟弱得讓人流淚。
終究又排除了一個不是他的人。 我說。
埃帕米農達斯驚惶失措地望著我。安娜安撫他,說道: 他的意思是,正巧碰到要找的人很難。你記得嗎?一次他在君士坦丁堡開妓院。另一次是在塞得港。他在塞得港到底是做什麼的?九*九*藏*書
哪怕世上只剩下一個男人了,也仍然應該希望那就是他。
駛過十七公里處時,我看出什麼也沒發生。安娜的汽車已經不在那兒。那男人面向公路坐在一個矮凳上,一邊等顧客,一邊在看報紙。我在稍遠處停了下來,從容不迫地抽了一支煙。然後,我很快向船的方向返回。我們離船已有差不多兩個小時。埃帕米農達斯一邊和布律諾說話,一邊等著我們。他朝我跑來。由於我們走了很長時間,而她到現在還沒回來,他滿懷著希望。我覺得布律諾也一樣。
怎麼樣?
我又一次徒然打擾你了。 埃帕米農達斯哀嘆說。
我不太明白。 埃帕米農達斯說, 這種事情很快就能知道,認識或不認識一個人,很快就能知道。最多一分鐘,就知道了。
我要回去了。再見。
她停留這麼長時間, 埃帕米農達斯說, 是不是為了更有把握一些?
不總是有趣。 埃帕米農達斯說, 今天,你就沒趣。
她一直避免看我。這顯而易見,埃帕米農達斯注意
九九藏書到了沒有?
我儘可能婉轉地告訴他,我不肯定是那麼回事。布律諾聳了聳肩,對這樣的狀況失去興趣。他走了。
你在笑話我? 埃帕米農達斯說,自尊心受到傷害。
那你呢, 埃帕米農達斯說, 你肯定知道你要什麼嗎?
怎麼樣? 埃帕米農達斯大聲問。
永遠做不到。 埃帕米農達斯斷言,又一次非常泄氣。
永遠不會確定是他, 他說, 總有什麼地方對不上。
我這類人不也是少有的嗎?最終都煩了。
它馬上要開了。我必須走了。
也許,你覺得這挺有趣? 埃帕米農達斯問她。
是的,她有一種幸福的神情,那是一個從關了很久的黑屋子裡走出來的人才有的神情。
唉, 她說, 很遺憾,我可憐的埃帕米農達斯。
男人越漂亮,越難認出來。 他說, 對於女人,也差不多是一回事。幸好他頭頂上有那塊傷疤。
確實。 我說, 我沒想到。
這已是埃帕米農達斯第三次示意我找到他了。 她用一種平靜對話的口氣說。
什麼時候?
還談不上這個吧。 我不由自主地說。
人總是知道自己要什麼,不是嗎? 她問我。
總之, 她盯著我說, 不該看太多的人,就像對其他事物一樣,要保持一個限度。
還有, 他說, 他放棄了流浪生涯,正如人們所說,放棄了大海和其餘的一切,最終在這裏紮下根來,完全同別人一樣,同他的汽油泵一樣,他對此不感到羞愧嗎https://read.99csw.com?
不如飛機那麼喜歡。
對於這事, 我說, 確實,誰也不能提反面意見。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他從我的目光里看出我沒在傾聽他的話。但這沒關係。他繼續說:
不過,你當時畢竟還是有所懷疑,是不是? 埃帕米農達斯咕噥說。
真該知道你要什麼。 安娜說, 我樂了,你又不高興。
然而,一個這樣的女人,他為什麼不認一個這樣的女人?
可是, 他繼續說,重新嚴肅起來, 如果他有那塊傷疤,那會怎麼樣?他就不能說他不是了。
確實,她幹起來手腳很快! 他說, 請原諒,她幹起來確實很快!
你會回來嗎?
也許吧, 我隨和地說, 她想知道是否肯定不是他。
相信我, 他過了片刻又說, 只要皮埃羅不是皮埃羅,他就會向她認下她想聽的一切,納爾遜及其他。你猜目的在於什麼?
人什麼都能習慣。 她說。
再見。
聽了這話,她笑了。接著,她又往酒杯里倒香檳酒。她硬要埃帕米農達斯再喝一點。
她又笑了。我趕快改變話題,好留住埃帕米農達斯,他已經做出要走的樣子。我接著說:
他突然縱聲大笑,聲音很響。
我們正碰到人類身份那不可思議的秘密。 我用嚴肅的口氣說。
是的, 我說, 人總是知道的。
不應該誇張。 我說。
這不容易。 她說, 要是我對你說,埃帕米農達斯,有時你的眼睛里不知有什麼同他相像呢?九_九_藏_書
那是我的錯, 埃帕米農達斯說, 你現在泄氣了。
我上酒吧去。他們倆坐在一張餐桌旁,面前放著幾杯威士忌。她避開我的口光。
那你這兩個小時幹什麼去了?
為了安撫朋友的擔心,她去取來一瓶香檳酒。我覺得她有一種幸福的神情。埃帕米農達斯頹喪地望著她。我打開了香檳酒。
他在等我們的時候,大概喝了不少烈酒,對整件事有了一些想法。
這決不是完全徒然的。 她說。
不過,要到一個男人的頭髮里翻尋,是需要時間的。 他說, 向一個男人要求在他的頭髮里翻尋,這不是立刻就能做到的……
我也有一輛。你喜歡汽車嗎?
破個記錄, 我說, 這很容易。
由於那個加油站! 埃帕米農達斯自問自答, 假設就是他,一個極其現代化的加油站的業主,正賺著錢,警察也不找他麻煩,他對這樣的狀況很滿意。現在她突然來了,對他說:'拋開一切,跟我走!'
換句話說,這很複雜。 我說。
幸好如此。 我說。
我們這類人 都 是少有 的。 我說, 複雜 之處就 在這裏。
他放心了。他很想要我再待一會兒。
我們一邊說,一邊望著碼頭。她沒回來。
她看了看我,終於對我笑了,但笑得那樣沒羞沒臊,我都臉紅了。這一回,埃帕米農達斯注意到了。他不做聲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大概在想自己的命運。
你的船要開了?
我走了。我回頭最後一次看那孩子。他已九-九-藏-書完全把我忘了。他兜著大圈子,雙臂像翅膀一樣伸到前面,在裝飛機玩。那小的依然在睡。
那麼汽車,你也有一輛?
我會回來給你買飛機。
這不是真的,你不會回來的。
他有可能抵制,不是嗎? 他過了一會兒,補充說, 兩個小時以來,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就在討論這件事。
該看的你都會看到, 埃帕米農達斯冷笑著說, 要是皮埃羅不是皮埃羅,他會說他不認識納爾遜·納爾遜。
我在他們旁邊坐下。她的秀髮被風吹亂了些,有幾綹從貝雷帽里掉出來了。
誰知道呢? 我回答。
你看, 他說, 只要她願意,皮埃羅就是直布羅陀水手。只要她願意就行。真是夠了。總有一天,她會這麼著。她會說就是這個或將是那個,然後就這麼定了,誰能提反面意見?誰?
不管怎樣, 他說, 她過分了。世上沒有兩個男人相像到這種程度,同他們說了話還分不出來。不存在這樣的事。
但他還存有一些疑慮。看不見她回到碼頭上,他很煩躁。
我離開他,回我的房艙。進去不到十分鐘,我就聽見碼頭上響起她的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埃帕米農達斯拚命叫我,然後從甲板上招呼她。
要是你這 樣 看, 埃帕 米農達 斯說, 那就 有的 好看了。
他的思想又轉到別處去了。
請原諒。 我說, 確實,如果他有那塊傷疤……我要去休息一會兒。
我喝我那杯香檳酒。
就是說, 她說, 我開始相信人可以任意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