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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卡擺弄著手裡的帽子,要是誰打開包裝靚麗的禮物,卻發現裡頭裝的不過是些浴鹽,當時的神情肯定跟她異曲同工。
「我想我現在能分辨出門的形狀了。」另一個聲音說。
「嚓」的一聲。房間另一頭的一個巫師點了支煙,一個無比可愛的小紅點在黑暗中一閃。
他拿下叼在嘴裏的那團垃圾,凌厲的眼神四下一掃,所到之處眾巫師無不望風披靡。接著他一腳把它踩扁。
格蘭妮盯著喀忒角。對方聳聳肩。
「就用那個!」他喊道,「沒錯!它們害怕了!」
喀忒角拚命搜索一個題目。
「她告訴我說假如魔法能帶來人們想要的東西,那麼不使用魔法就能帶來人們需要的東西。」格蘭妮的手在盤子上徘徊。
糖塊最後一蹦,消失在附近牆角的裂縫裡。喀忒角沖它點點頭。
現在,寒冷的平原上只剩下他們倆。怪物們變成了遠處的小點。
「呃,算了,」他說,「我看它不怎麼喜歡我。」
艾斯卡和塞門一道創造了一種全新的魔法,沒人能弄清它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大家都覺得它很有價值,而且讓人安心。
「呣。嗯,我會考慮的。」格蘭妮模模糊糊地意識到,第一次約會絕不該走得太遠。
「黑色和紅色。」格蘭妮身著紅、黑絲綢的形象不請自來,他狠狠地咬了口烤餅。
「抱歉,」艾斯卡道,「剛才我們在說什麼來著?」她抬起頭,看看哭喪著臉的怪物,終於第一次認清了它們的真面目,「噢,那些東西。它們只存在於咱們的腦子裡。要是我們不相信,它們根本不會存在。」
「歡迎回來。」說著,她吻了吻艾斯卡。
喀忒角終於回憶起手是怎麼用的,他把它們舉到眼睛上,至少他希望那裡是眼睛。一切都已經變得漆黑。
校長先生的私人露台的地板也在冒著蒸氣,當然,冒氣的還有桌上的茶壺。
糖塊墜落到石板上,立刻被另一組螞蟻包圍,它們早已做好準備,要讓從廚房花園俘虜來的一長串紅色螞蟻從事搬運工作。
「實踐性的學習?」她若有所思地問。
怪物們不安地嘁嘁喳喳起來,站在最後的一兩個開始笨手笨腳地撤退。塞門的看守猛一鬆手,他往前一跌,雙手雙膝著地,跪在沙上。
格蘭妮或許有興趣知道,其中一隻正是德拉穆·比利特,此君終於決定再給生命一次機會。
「你是不是有可能成為,我是說,你願不願意接受一個席位。」
「僅僅如此而已?」格蘭妮問。
然後他看了眼法杖。它——
「天啊,你不知道聽了你這話我有多高興。」另一個聲音說。寂靜中突然充滿了嘰里呱啦。
「啊,沒錯。」他清清喉嚨,「你看,我read.99csw.com們以為——看起來——總之,我們考慮到——」
「巫師帽?」
喀忒角在椅子里緊張地扭扭身子,椅子嘎吱嘎吱抱怨起來。
「或許夏天我們還可以帶些學生到你的小屋去,」喀忒角繼續說道,「作為課外的學習。」
「只不過變成了它自己的理念,我猜。」
「而且是尖的。」不知怎麼回事,當上巫師似乎跟之前沒什麼區別。
「用法杖。」塞門一面匆匆說一面伸手去拿法杖,「嘿!它咬我!」
「我也可以抽煙嗎,先生?」
他盯著四周不斷崩潰的身影,傻乎乎地咧開嘴。
塞門看看法杖,看看艾斯卡,再看看那些怪物,然後又看一眼法杖。
「我很願意把這個問題弄明白。」塞門把法杖翻來覆去,「我們可以搞些試驗,你知道,故意不使用魔法的試驗。我們可以小心翼翼地不在地板上畫八元靈符,我們可以故意不去召喚各種東西,我們還可以一一光想想都讓人興奮!」
艾斯卡挽住塞門的胳膊:「關於魔法,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如何不使用它。」
塞門一把抓起金字塔世界朝她跑過去。
「在這兒,我猜。」
「沒錯,我肯定我能看出——」
「你的意思是說,真正的力量是穿過魔法,再直接從另一頭出來。」
「不使用魔法?」還是有些懷疑。
塞門靠過來。
「那這東西是我對世界的理念,所以我該能找出條路來。剛才你手上的動作是怎麼做的?」
他站起來,把法杖遞給格蘭妮看。
「我從來不覺得該讓老狗干那個。」格蘭妮道。糖塊已經抵達起重機腳下,兩隻螞蟻把它固定到一個微縮滑輪上。
「積極點,你這傢伙。」格蘭妮厲聲說,「還有,把該死的煙掐了。這屋裡一股子火爐的味兒,誰會願意回來。」
硬要喀忒角說的話,他只能說法杖好像在疾馳,同時卻又紋絲不動。
「其實,我想說的是,我們認為可以再多招收幾個女孩。試驗性質的。一旦我們解決了抽水馬桶的問題。」
「等等。」格蘭妮衝過來,她抓住女孩的肩膀,凝視著她的眼睛。
「吃什麼?」
她沒法相信它們。可她別無選擇。
「挺漂亮。」語氣缺乏說服力。
河水變成了棕色,仍然張鼓鼓的,但至少它又像是條河了。
「艾斯卡?」
艾斯卡伸手往頭頂一拍,發現個硬梆梆的東西。她把它拿下來瞅了瞅。
「有一一有人在嗎?」
「除非我能確定自己會摸到什麼,我的老夥計。」是格蘭妮的聲音,誰也不會認錯。
有誰說了句「對——頭」,幾不可聞。
九九藏書「你能伸出手來嗎?」
假如有人站在碟形世界之上觀察,他會看到「環海」附近的一小塊地方像寶石般閃耀了幾秒鐘,然後熄滅。
對於深秋時節而言,天氣熱得過了頭。安科-莫波克地勢較低的部分全都蒸氣騰騰,那是上千條地毯、床單同時晾出來所產生的奇觀。街道上全是淤泥,總的來說,這其實該算一種改進——安科-莫波克市民收藏的數量驚人的死狗全都被暴雨衝進海里去了。
「而且,而且,我想,既然我們似乎註定要成為一所男女合校,既然如此,依我看,我是說——」
「她還說巫女缺了個腦子呢。」喀忒角說,「來塊烤餅嗎?恐怕稍微有點潮。」
在陰影的世界,理念就是實體。這想法似乎正順著她的胳膊往上爬。
現在它重新飄浮在空中。
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艾斯卡沖他微微一笑,繼續審視著法杖。她第一次看清了上邊的雕刻究竟是什麼。
「格蘭妮?」
「別忘了,」他說,「你得先當上巫師,然後你才能開始看到另一面。是你自己說的。」
或許更重要的事件要屬螞蟻們的成就。它們用偷來的所有糖塊建造了一座小型金字塔,就藏在一堵中空的牆裡;後來又舉行了好一番盛大的儀式,把一位女王的木乃伊放了進去。在一間隱藏的小房間的牆上,它們用昆蟲的象形文字記錄下了長生不老的真正秘密。
「講什麼課?」
「對——頭。」
「我們可以為你買把特別好的掃帚,」喀忒角說,「你就不需要助跑了。而且,而且在這兒你還會有間公寓。你想帶多少舊衣服走都成。」喀忒角亮出了秘密武器。他已經在微忒矮夫人身上投資,跟她懇談過一陣——相當明智的做法。
氣體的流光從中輻射開來,接著消失——假如它們真是氣體的話。它閃光的樣子彷彿是一顆由差勁的特效員設計的彗星。五顏六色的火花迸出來,不知去了哪裡。
他朝椅背上一靠。糖塊被放到車上,正從他的椅子底下經過,奴隸車夫們的叫聲在耳畔若隱若現。
塞門環顧四周。
「你是個巫師了。」格蘭妮簡簡單單地說,「校長先生更改了傳統。儀式相當簡單,真的。」
「對。」
「呣,」格蘭妮說,「絲的?」
「魔法之上還有別的魔法。」格蘭妮哼一聲,拿起烤餅,塗了一層果醬,稍一猶豫,又塗了層奶油。
是頂尖尖的帽子,比格蘭妮的稍微小點,明亮的藍色,上頭還畫著兩顆銀色的小星星。
「法杖應該就在這附近,」喀忒角道,「我看見它掉下來的——噢。」

「『克外』是誰?」
read.99csw.com「他們說,」格蘭妮道,「要是你在除夕看見一隻螞蟻,冬天剩下的日子就不會太冷。」
「這事兒當然全憑你們願意。」
「就好像什麼『夜裡天上紅艷艷,城裡大火燒不倦』。」喀忒角說,「還有什麼『老狗學不會新戲法』之類的。」
「我想知道的是該怎麼回家。」艾斯卡低頭看看金宇塔。
「不知道。我們本來在哪兒?」
他重新伸出手去,手指握住了發光的木頭。
她的雙手一陣刺痛。
「究竟是怎麼回事?」
晚餐確實有冷肉和土豆。
在場的巫師不約而同地把臉轉向喀忒角,滿臉期待,動作整齊劃一。
「塞門說的話我一多半都不明白,」喀忒角說,「有些學生聽了倒是挺激動。」
「對了,」他說,「你的結巴怎麼了,孩子?」
「路太遠,」她說,「我不可能把一輩子花在這麼來來回回上。」
她展開雙手,法杖憑空出現;她把它遞給塞門。塞門伸出手,卻又縮了回去。
喀忒角用第二支煙的煙屁股點燃了第三支捲煙。這最後一支完全應該歸功於緊張情緒激發出的創造力,看上去它就像只四條腿被砍掉的駱駝。
「基本上是那些胡說八道的人。」格蘭妮說,「我在年鑒里作過記錄,你知道。我核對過。大多數人說的大多數事都是錯的。」
她合起雙手,法杖消失了。不過有一會兒工夫,她的手閃閃發光,好像捧著支蠟燭似的。
「我想咱們該回家了。」艾斯卡說,「大家會擔心的。」
「塞門也這麼說。但我不明白。有魔法就要用,存起來幹什麼。得了,寵寵你自己吧。」
「誰說的?」喀忒角問。
它還變了顏色,從暗紅開始順著光譜往上爬,最後顯出刺眼的紫色。白色的火焰像蛇一樣在法杖上熠熠生輝。
「每個人都試著伸伸手。」喀忒角說。一隻好像暖和的皮手套的手握住他的腳踝,他好不容易硬把慘叫憋了回去。只聽一聲滿意的「對——頭」,音量不高,卻成功地傳達出安心、寬慰和觸摸到人類同胞,或者更準確地說,靈長類同胞時那種純粹的喜悅。
在一片絕對的寂靜中——就是那種吸收聲音再把它們悶死的寂靜——法杖從頭到腳閃爍出純凈的第八色光芒。
他們對視一眼,咧嘴笑了。
「哦,是的,」艾斯卡拉著他朝怪物走去,「你自己來試試看。」
他合攏雙手。法杖滑到兩手中央,光從他的手指縫裡透出來,接著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咧嘴一笑,「好了。現在我們只需要找找看大學在哪兒……」
「或許你願意與我共進晚餐,到時候告訴我你的決定?」喀忒角兩眼放光。
「小心,」他低聲道,「它要——」
read.99csw.com們的創造性方法絕對正確,並且很可能會對宇宙的未來產生極其深遠的影響,只可惜大學又鬧了一次洪水,全給沖走了。
「呣,」格蘭妮說,「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拒絕。我一直想要一把那種柳條大椅子,你知道,頂上還帶遮陽傘的那種。如果不會太麻煩你們的話。」
「這種辦法起作用了,不是嗎?」
其他巫師也擠了進來。圖書館館長坐在桌子底下。
「怎麼?」
怪物們哀號起來。有幾個跌倒在地。
「反正我也該戒了,」他說,「你們也一樣。這地方簡直比壁爐還糟,有時候。」
格蘭妮暗自打起算盤。在天氣變熱前,廁所肯定得好好整整;春天之前,羊圈裡的糞也得清理;給藥草整土同樣挺麻煩;卧房的天花板簡直一塌糊塗,有些瓷磚也該換了。
格蘭妮皺著眉頭,腦袋朝遠處錘頂山上閃耀的白雪一點。
(總有些詞讓人聽了有如聞其聲、如臨其境之感,他暗想,真該發明一個詞來描摹這些詞,成為它們的全稱。比方說「晶亮」吧,它能將油光可鑒的樣子描摹得繪聲繪色,而倘若要找出一個詞,聽上去給人的感覺是飛舞的火星正沿著紙邊迅速蔓延,或是當整個人類文明被塞進一個夜晚時城市的亮光滿溢出來的樣子,那便非「熠熠生輝」莫屬了。)
這是個輕快的想法,一個生氣勃勃的想法。她放聲大笑,攤開雙手,法杖像凝固的電流一般在她手中閃現。
「不知道法術的含義是不是就在於此。」塞門說。
「我覺得你肯定能行。」
「正是。」
「似乎不見了,先生。」塞門高高興興地說,「肯定落在了什麼地方。」
「它們挺費糖的,」他說,「可我們總是不忍心拒絕。」
「快!」他說,「它們恨它!」
「我不知道。也許吧。」
「那男孩跟你在一起嗎?」
「愛抽多少就抽多少,那個誰。」
「謝謝您,校長先生。」
艾斯卡坐起來,把法杖碰到了桌子底下。她感到什麼東西滑到眼睛上,於是伸出手去。
「格蘭妮,」他開口道,「我一直想邀請——」
「不,錯了。」
「我們還在那兒嗎?」
「是我把它給你的,應該沒問題。它自己沒什麼發言權。」
艾斯卡看看四周,一張張嚇人的面孔俯視著自己。還算它們大發慈悲,乾癟癟的身體都有斗篷遮著。
「所有人都閉嘴!」
「我真不敢說我信你這話。」他說。
「我在這兒,格蘭妮。」
他們身前的怪物匆忙後退,亂成了一鍋粥。
「我倒是明白艾斯卡說了些什麼,只不過我根本不信。」格蘭妮道,「只有說巫師缺了顆九_九_藏_書心那部分除外。」
「我以為上頭有雕刻的,」他說,「這一個看起來只是根棍子。」的確如此,法杖的模樣不比一根柴火更危險、更強大。
「它剛才去哪兒了?」
「我其實不是這個意思,」喀忒角說,然後又趕緊補充道,「當然我敢肯定這一點沒有問題。不,我的意思是問,你願不願意來為學生講課?隔三岔五地來一趟?」
「好,」他擺出巫師復讎的經典姿勢,「我要讓它們瞧瞧!」
「誰乾的?」
「藥草?」他賭了一把,「我們這兒對藥草向來不怎麼了解。還有氣質學。艾斯卡跟我說了很多。聽上去非常吸引人。」
格蘭妮舒舒服服地靠坐在一張老藤椅上,一面讓反季節的熱氣爬上自己的腳踝,一面無所事事地望著一隊城裡的螞蟻。由於在大學的石板底下待得太久,高濃度的魔法已經永遠地改變了它們的基因。它們正從碗里把一個潮濕的糖塊推進一輛微型手推車,另一組螞蟻則在桌邊豎起了一個火柴棍大小的起重機。
他已經目睹了法杖輕輕從艾斯卡身上升起,降落到塞門這邊。
「你什麼意思?錯了?我有力量!」
「真希望能知道究竟怎麼樣了,哪怕一星半點也好。」喀忒角說,「我最受不了懸念。」
屋裡的寂靜被木頭的咔嗒聲打破,法杖從空中落下,在桌上一彈。
「什麼?」
「冷肉和土豆。」功勞歸於微忒矮夫人。
正常的光線,動作緩慢、對眼睛無害的那種,又悄悄溜進了圖書館。
「我在這兒。」
「抱歉,校長先生,習慣成自然。」

「我是說,他們在那兒准能學到很多東西,肯定的。」
喀忒角走上前來。
光線穿過強大的魔法力場時才會出現第八色光,現在,這種光強烈地閃耀著,穿透身體、書架和牆壁,其他一切色彩都模糊了,它們擠到一起,就好像那光線是一杯杜松子酒,潑到了世界這幅水彩畫上。大學上空的雲開始發光,扭曲成迷人而意外的形狀,然後蒸發、升騰。
「它們有點像是——像是我們自己的影子。」艾斯卡說,「你沒法打敗自己的影子,它們永遠和你一樣強大。每次你使用魔法,它們都會更靠近你。而且它們永遠不會疲憊。它們以魔法為食,所以你沒法用魔法打敗它們。不,問題在於——嗯,在於,假如你因為不能使用魔法而不使用魔法,這麼做當然一點用處也沒有。可假如你自己能夠使用魔法,卻不使用魔法,它們就會心煩意亂。它們恨這種想法。只要大家都不再使用魔法,它們會死的。」
「不。」格蘭妮說。
「我得好好想想,」他猶豫不決,「我很願意把這個問題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