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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亡往後一躍,劍刃畫出一道緩慢的弧線,死神輕而易舉地擋開這一擊,鐮刀順勢低低一掃,小亡笨拙地蹦起來,勉強躲開。
你必須知道,即使愛情也無法對抗死亡。我很抱歉。
「小亡反正會輸的。」伊莎貝爾搖了搖頭。切維爾也晃了晃蓬鬆的袖子,銀燭台滑了出來,他把燭台掂來掂去,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
……在碟形世界各地,四個人從高處摔下來,卻奇迹般地保住了性命……
切維爾朝新人推進,嘴巴咧得大大的,手裡還拿著支雪茄。
「我們會把它同宮殿里的珠寶放在一起。」他說,「目前還沒多少。」
「你是個巫師。」他沙啞著嗓子說,「沒必要聽他的命令!」
「連阿爾波特都找不到。」她說,「這還是頭一回。」
這就是結局了,孩子。
死神伸手碰了碰她的下巴。小亡的手摸到了劍柄。
閉嘴。死神彎彎石灰質的食指,示意凱莉上前來。她轉頭看著他,她的身體不敢違抗。
小亡後退了好幾步,直到一根粗糙的石柱抵住他的脖子。死神那令人畏懼的空沙漏離他的腦袋只有幾英寸遠。
我回來了,而且很憤怒。
「王家提醒官,女王卧室的主人,尊貴的烈焰·切維爾閣下,一級巫師(幽冥大學)。」
他小心翼翼地把珍珠放在餐桌上,就在鵪鶉蛋和香腸卷之間。
小亡就地一滾,起身之後,雙手把劍舉過頭頂拚命往下一砍,死神在黑白雙色瓷磚上飛快後退,這情景讓小亡猛然感到一陣陰暗的愉悅。這瘋狂的一擊砍破了一個架子,架上的沙漏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滑向地面。小亡隱隱約約意識到伊莎貝爾飛也似的從自己身邊跑過,一個個地接住了它們……
「我不會輸的。」小亡回答道,「問題就在這兒。」
……在莫波克漆黑的巷子里,一個拉糞工人突然捂住胸口,一頭栽進自己的推車裡……
然後他一巴掌摑到小亡臉上,誰也沒看清他的動作。小亡跌了出去。
然而期待中的破碎聲並沒有出現,有的只是——什麼也沒有。
死神抬起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骷髏頭,動作異常緩慢。
你能行的,那個聲音說,你有個很大的優勢:你當過他,他卻從來沒當過你。
「等你活到我這把歲數,你對自己的選擇就會有些不一樣的看法。」他轉向小亡,「抱歉。」
「你可以放他們走,」小亡說,「是我把他們牽扯進來的。不是他們的錯。你可以想辦法讓——」
「遵命。」
「裏面要大得多。」小亡說著轉向伊莎貝爾,「到處都看過了?」
切維爾消失在人群里,伊莎貝爾臉上的微笑不變,低聲對小亡說:「他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斯托·赫里特怎麼樣?」她問。
死神的骷髏頭垂下片刻,當他抬起頭來時,雙眼在灼灼燃燒。
伊莎貝爾行了個屈膝禮。小亡鞠了一躬。凱莉給他倆一個燦爛的微笑。他們注意到女王似乎受到了一些很難忽視的影響,現在她更傾向於至少大概能跟著輪廓走的衣裳,還遠離了好像菠蘿和棉花糖後代的髮型。
小亡伸出根手指摸摸衣領內側,左右瞅了瞅,然後一閃身躲進餐桌盡頭蕨類植物的陰影中,好讓自己可以一個人清靜清靜。
死神轉過頭去。
小亡眼看著黑色的收割者再次向自己逼近,舉起利刃準備最後一擊。死神俯視著他。
嗨,他腦袋裡的一個聲音說,還記得我嗎?我是你。是我把你拖下水的。
動手。
伊莎貝爾絕望地看了眼小亡,身不由己地被帶進人群,很快就消失了蹤影。
「我們都覺得焰火棒極了。」小亡說,「我猜他們應該很快就能把外牆修好。你能找到吃的在哪兒,去吧。」
我更喜歡再會。他說。
「如果有人邀請你參加洗禮,你覺得如何?」
小亡試著集中注意力。他看見最後一粒沙子滑下了光潔的表面,在邊緣晃了晃,然後開始下落,彷彿慢動作般翻著筋斗朝底部落下去,緩慢而輕柔,細小的硅石表面上反射出燭光。它無聲地落進沙堆里,撞出一個微型凹坑。
我覺得那樣不是太妥當。
你有足夠的時間。死神冷冷地說,這一切並不僅僅是算術。
讓開,我說。
你不知道這讓我多難過。他說。
死神把腦袋偏到一邊。這隻是個小東西。他補充道,你本來可以擁有永恆的。https://read.99csw.com
非常明智,你們。很多女人在沉睡了一百年之後就迫不及待地投進第一個喚醒她們的小夥子懷裡,這樣的例子實在太多了。
所以?
前門開了。伊莎貝爾探出個腦袋。
小亡漲紅了臉,「我們談了談。」他說,「然後我們想,總不能因為你剛好救了個公主就草率行事吧。」
小亡圍著他又砍又刺,但即使在憤怒的紅色迷霧中,他仍然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自己的每個動作死神都看在眼裡;雖然鐮刀已經成了孤兒,但鐮刀刃卻變成了一把劍。死神沒有任何破綻,而憤怒的力量不可能一直支撐下去。你永遠無法戰勝他,小亡告訴自己。最多只能稍稍拖住他一會兒。再說失敗很可能比獲勝更好些,說到底,永恆這種東西誰稀罕呢?
她在伊莎貝爾臉頰上啄了一下,接著後退一步,上下打量著小亡。
「是珍珠嗎?」
「別了,」小亡驚訝地發現自己喉嚨里竟然好像哽了塊什麼東西,「真是個討厭的字眼,不是嗎?」
「我還以為至少是座城堡。」她說,「又黑又大,有宏偉的黑塔。沒想到是個放雨傘的架子。」
我是個巫師,先生。死神譏笑道,安靜,巫師。
「紋章也非常有趣。」女王說,「黑色背景上的沙漏,上面還有兩把交叉的鐮刀。王家學院為它頭痛了好一陣子。」
「我本來有機會知道的。」他說。
「你確定?我們很歡迎你留下。」
「二十歲。」
「對這事兒神仙會怎麼說呢?」
「什麼?」
這東西竟然還會說話!它想說什麼?
……在貝斯·佩拉吉,皇帝的首席拷打官栽進了自己的鹽酸池裡……
「讓我們去書房坐坐,我敢說大家都會覺得舒服些。」伊莎貝爾匆匆忙忙地推開黑色檯面呢的房門。
的確。死神咧嘴笑了。正如我們經常提醒大家注意的那樣,他其實並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不過,這一次或許是發自內心的。
「呃,打擾一下。」切維爾畢恭畢敬地拿著帽子,這是墨西哥風格的禮節。
突如其來的寂靜讓小亡意識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在過去的十分鐘里,一個煩人的小噪音總在他耳邊若隱若現,現在卻消失了。他的眼睛往邊上飛快地一瞥。
巫師先生,你,你可以幫幫忙,為我們數到三。
「至高無上的陛下,女王凱莉瑞赫娜一世,斯托·拉特之主,八個保護國的保護者,斯托·赫里特中軸方向上那一小片爭議地帶的女皇。」
死神踢出一隻腳,腹股溝高度,速度之快,連切維爾都不禁畏縮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下來。
「很好,很好。」小亡回答道,「不過地窖還得再花些工夫。你過世的叔叔似乎有些不同尋常的——呃,愛好,而且……」
那是阿爾波特送的。恐怕他沒什麼想象力。
小亡大吼一聲,利劍一揮。這一手觀眾們已經很等了些時候,此刻不由得發出微弱的歡呼聲,就連阿爾波特也拍了拍皺巴巴的手。
「唔,是的,我猜——」
是的。當有什麼東西掉進牡蠣里又弄不出去的時候,那個可憐的東西就用黏液裹住它,把它變成一粒珍珠。但這是另一種珍珠,由現實本身造就的珍珠。所有這些亮閃閃的東西都是凝固的現實。你應該能認出它來——畢竟,這是你創造的。
「會習慣的。」
死神鬆開手指,小球落到小亡手掌里。它沉得過分,還略略有些暖和。
小亡站起來。他還記得當死神是什麼樣的,他抓住那種感覺,讓它浮上來……
「我知道。」小亡說,「我得合併那些王國什麼的。」
不。
說實話,我本來以為你會娶那個公主。
「我們現在怎麼辦?」她問,「要是父親發現他們,他一定會很生氣的。」
怎麼?死神有些走神。
「我學到了不少,這是肯定的。」小亡承認。他抬起一隻手,心不在焉地摸摸臉上那四個淡淡的疤痕,「可我覺得我不是干那種事的材料。你看,我真的很抱歉——」
「他們說他是王位背後真正的力量。」伊莎貝爾說,「什麼閣下之類的。」
空氣的質地有些改變,這讓他回劍一擋,剛好化解了一次兇猛的劈殺。死神及時跳開,躲過小亡軟弱、緩慢的反擊。
「不。」https://read.99csw.com
比起接下來的死寂,那點動靜簡直不算什麼。
「你們真的非這麼干不可嗎?難道大家就不能坐下來——」
不。他最後說,不,沒人能命令我。沒人能強迫我。我只做我知道是正確的事。
「你是說他會讓著他?」切維爾問。
「多謝。」他苦澀地說。其他人都瞥了他一眼。
我邀請你來到我的家裡,他說,我訓練你,供給你食物和衣服,我給了你做夢也想不到的機會,而你就這樣報答我。你誘惑了我的女兒,你忽視自己的責任,你在現實世界激起一個世紀才能平復的波紋。由於你不合時宜的舉動,你的同伴註定將被遺忘。諸神絕不肯輕饒他們。
不參加我自己女兒的婚禮?再說了,這是頭一次有人邀請我參加個什麼事兒。請柬還鑲了金邊,寫著請回復什麼的。
小亡的心或許很歡迎進入下一站的美好前景,但他的身體卻認為這筆買賣自己比較虧,因此堅決反對。它抬起他拿劍的胳膊,以無法抵擋的一擊打掉了死神手裡光禿禿的鐮刀,接著把死神抵到了最近的柱子上。
一隻骷髏手出現在小亡的視線邊緣,靈巧地扎住一個填餡雞蛋。小亡猛地轉過身來。
沙漏上刻著「小亡」兩個字。他對著光線看了看,發現上半部分的沙子已經所剩無幾,對這個他倒並不怎麼吃驚。儘管周圍有上百萬沙漏在不住地咆哮,但把它拿在手裡時,他還是覺得能聽見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
我跟神仙談了談。死神看起來相當不自在。
死神轉向切維爾。
「哦。是你,是你?」死神避開了小亡的視線。
不用費心道歉了。他補充道。凱莉把腦袋埋進了切維爾肉乎乎的胸口。
「這還用說,唯一一個不用聽女王發號施令的人嘛。」小亡跟一個經過跟前的貴族互相點頭示意。
「要是你輸了會怎麼樣?」凱莉問。

他最後的沙粒就快漏光了。
然後死神把沙漏倒了過來。
「你說過,玩弄個人的命運可能會毀掉整個世界。」伊莎貝爾說。
多謝你的盛情。不過責任在召喚。他伸出一隻骨感的手。你知道是怎麼回事。
讓它保持目前這個樣子的是這個現實的壓力。有一天這個宇宙或許會終結,現實也就死了,然後這一個會爆炸,然後……誰知道呢?好好保管。這是個禮物,也是一個未來。
「父親希望他贏。」伊莎貝爾苦澀地說。
「哦,不,他不會讓著他,只是希望他贏。」
小亡靜靜地蜷成一個球,滾到了地板的另一頭。透過淚水,他看見死神正向他走來,一手拿著鐮刀刃,另一隻手裡是他的沙漏。他看見凱莉和伊莎貝爾伸手去抓死神的袍子,結果被輕蔑地推到一邊。他看見切維爾被一隻胳膊肘擊中了肋骨,他的燭台咔嗒咔嗒地滾了出去。
「不。」
「我會想出法子來。」小亡說,「改寫一下傳記什麼的。」他勉強擠出個笑容,「別擔心,我會想出法子來的。」
死神大步繞過書桌,跟小亡面對面地站在一起。他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
死神站了起來,他的身形似乎更高大了,房間也顯得更加陰暗。
死神吃驚地看了他幾秒鐘,然後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傳遍屋子的每個角落,在無數個沙漏架間回蕩,製造出詭異的音響效果,活像墓地里的地震。他一面笑一面拿過小亡的沙漏,放在它的主人眼前。
死神的手指不耐煩地彈著鐮刀刃,活像在錫皮上跳踢踏舞的老鼠。他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他瞅瞅擋在小亡身前的伊莎貝爾,又轉身瞟了眼蜷在一個架子前的其他人。
客人們沿著階梯魚貫而下,一齊朝冷餐桌進發,司儀卻還在一刻不停地報著名字。按照慣例,最後出現的客人要麼是無比尊貴,要麼根本就是心不在焉。比方說:
他一揮手,伊莎貝爾的劍飛了出去。再一個複雜的手勢,姑娘被抬起來,定在最近的一根柱子上,動作很輕柔,卻沒有留下絲毫反抗的餘地。
伊莎貝爾惴惴不安地行了個屈膝禮。
到頭來,你也許會後悔沒留下跟我一起。
是給你的。他說,給你一個人。你過去好像從來對它不感興趣。你以為它不存在嗎?
「我猜他們不太高興吧?」
「我更喜歡小亡。」小亡說。
如果你贏了,你可以隨心所欲。死神說,跟我來。九九藏書
一隻冷雞腿正要入口,小亡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沒有轉身。沒這個必要。那個聲音絕對不可能弄錯,那是種感覺,還有空氣變暗、溫度陡降的狀態。婚宴上的人聲和音樂減慢了速度,漸漸消失了。
房間里出現了一陣短暫的安靜,兩個戰士各自退開一步,相互試探著,想找到突破口。
你最好現在就開始想。
「貪吃閣下。」小亡心不在焉地說,「你沒發現嗎,他最近一點魔法也不使了?」
凱莉閉上了眼睛。切維爾把臉轉開,兩隻胳膊抱住腦袋。
「是的!」
最後,死神用一種比平常更加空洞的聲音問:為什麼?
小亡和死神警惕地繞著對方打轉。兩個倒影在無數的沙漏表面搖曳。
書桌后的皮革扶手椅緩緩轉了過來。死神從交叉的十指上方看著小亡。確定他們的注意力和恐懼已經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以後,他說:
……切維爾一個魚躍,絕望中拚命伸長胳膊,竟然接住了翻著筋斗的沙漏,他落到地上,靠肚皮繼續向前滑行……
「不。」
代我向你親愛的夫人問好。他說,現在我真的必須走了。
「你多大了,小夥子?」阿爾波特和氣地問。
刀刃在半空中相會,發出貓咪滑下窗玻璃似的噪音。
死神威脅似的晃晃鐮刀,剛巧敲碎了肩膀旁邊的一個沙漏……
小亡點點頭,他們跟了上去。小亡暗自思忖著,一個永無止境的未來,為造物主的什麼神秘計劃服務,生活在時間之外,難怪死神想辭職。死神曾經說過,長成一身嚇人的骨頭架子,這其實並非充當死神的必要條件,但那方面也許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永恆會不會讓人感覺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呢?又或者所有的生命——從個體自己的角度看——其長度其實完全一樣?
「如果有必要的話。」他說,「而如果我贏了——」
這還不是最讓人不舒服的部分。
「你瞧,」他說,「如果什麼時候你想歇上幾天,你知道,放個假什麼的——」
「小亡。」他重複道,接著手裡的劍向上一揮,把鐮刀的把手砍成了兩段。憤怒在他體內翻騰。就算他要死,也要頂著自己的名字死!
請便。
死神威脅似的轉了轉鐮刀。
就是這張臉引得千軍萬馬交戰、焚毀了瑟尤多波利的高塔嗎死神嘆道。他漆黑的眼窩裡是兩個紅色的小點,彷彿有好幾英里深。凱莉像被催眠了似的望著對方的眼睛。
死神俯視著他。鐮刀的尖端在小亡眼前晃晃,接著抬了起來。
「你不可能打敗主人的。」阿爾波特嘆了口氣,「我的經驗之談。」
死神有些遲疑,鐮刀慢慢地放下來。他轉過身,低頭看著伊莎貝爾的臉。她氣得渾身發抖。
他邁著僵硬高傲的步伐從小亡身邊走過,來到大廳里。
小亡暗自呻|吟起來——裡頭根本看不見沙子。
切維爾和凱莉走進門去,一路爭個不休。伊莎貝爾挽起小亡的胳膊。
「如果巫師也能吻新娘的話。」伊莎貝爾送上臉頰。
非常高尚。凡人永遠在反抗我。這兒沒你的事了,下去。
伊莎貝爾點點頭,「當然。」
「沒錯,但是舉行儀式的時候你沒出現,所以——」
阿爾波特從一條兩側擺滿沙漏的通道上走回來,一言不發地來到一根石柱旁,把手裡的兩個沙漏放在石柱的架子上。
死神轉向伊莎貝爾。
當真?
我帶了個禮物。
「靈魂大盜,」司儀的聲音恍恍惚惚的,顯然屬於那種耳朵聽不見嘴巴的情況,「戰勝皇帝,吞噬海洋,竊取時間,終極的現實,人類的收割者——」
「為了他們,我會反抗你。」
伊莎貝爾垂下眼皮,「是的,父親。」
「而且,唔,我們想,總的來說,唔,一旦我真正了解了伊莎貝爾,唔……」
死神也注意到了。
小亡輕輕地把珍珠從一隻手拋到另一隻手裡。
在他身後,書房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小亡轉過身,眼前是阿爾波特笑呵呵的臉。
還有一個東西。死神又把手伸進袍子里,這次掏出了個長方形的包裹。用一根繩子系著,包裝得很不專業。
我看還是算了。我不是當父親的料,肯定更不適合當爺爺。不是那塊料。read.99csw.com
「好極了。」
是的,是的,當然了。明智的決定。話說回來,我也決定不再參与任何人類的事情。
「我們還以為你不會來。」他對著一盆蕨類植物說。
死神大步邁過大廳,走進放置沙漏的房間。他剛一進門,蠟燭就聽話地點亮了。
「小亡。你這個混蛋!」他尖叫著奮力挺直身軀,面對那個笑嘻嘻的骷髏頭,手裡的劍揮成一片狂舞的藍光。死神搖搖晃晃地後退,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在密集的劍雨下伏低身子,鐮刀的把手一次又一次被斬斷。
……在錘頂山區,一個塔戛牧人提著燈,正在高處的牧場尋找一頭走失的母牛,這人腳下一滑,底下是足足一千英尺的深淵……
為什麼我要那麼做?他們現在屬於我了。
女兒,解釋你的行為。你為什麼要幫助這個傻瓜?
……然後小亡衝上前去,準備擴大自己的優勢。但死神手上的動作讓人眼花繚亂,他擋住了每一次劈砍突刺,然後握鐮刀的手法一變,讓刀刃向上畫出一道弧線。小亡笨手笨腳地橫跨一步,劍柄剛好碰上一個沙漏,撞得它飛到了房間的另一頭……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問,「告訴我!前一分鐘我們還在房間里,現在卻突然到了城外,真真實實地到了城外!現實被改變了,以適應我們!這是誰乾的?」
死神咧嘴一笑,我為你的努力喝彩。他說,但它們於你並無益處。讓開。
她記起了自己身為女主人的責任,趕緊咳嗽幾聲。
小亡掙扎著坐了起來,用手捧著自己的臉頰。它冷冷地灼燒著,像彗星的冰核。
非常感謝。死神優雅地說,我會非常認真地考慮你的提議。現在——
死神似乎有些吃驚,神仙對我無能為力。到了最後,即使他們也無法逃脫我的掌握。
她仰頭怒視著死神的臉,然後收回胳膊,畫個弧,揮出去,最後伴隨著好像骰子盒的聲音,接觸發生了。
小一些的那個外形普通,沒有什麼裝飾。小亡伸出手去。
小亡舉起劍,注視著那兩點一模一樣的藍色火焰。
「小了點。」凱莉挑剔地說。
投降。他說,我或許會開恩。
他伸出兩隻胳膊。鐮刀帶著輕微的霹靂聲出現在他手裡。
不。他說。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切維爾問。
……一株長滿疙瘩的小無花果樹神秘地出現在尖叫的山民身下,阻斷了他下落的進程。這一攔讓他不必再考慮許多重大問題——比如死亡、眾神的審判、進天堂的不確定因素等等等等——並且用一個相對簡單的問題取代了它們,也就是,怎麼才能在一片漆黑中爬上百英尺高、光禿禿、結了冰的懸崖?
在他身後,司儀清清嗓子,他的眼睛里出現了一種遙遠而茫然的神情。
「什麼?」小亡大吃一驚,「你從沒說過!」
是的。
說我嗎?
「父親!」伊莎貝爾尖叫一聲。
「我不。」
啊。這麼說你是以平等的身份向我挑戰了?
「家裡沒人。」她說,「你們最好進來。」
什麼意思?
切維爾扯住老頭的胳膊。
你叫什麼名字?
他放下酒杯,朝小亡點點頭。
其他三人挨個走進門廳。切維爾還細心地擦了擦腳。
「可以嗎?」他問。
剩下的四個人盯著小亡。
有一天它會變成新宇宙的種子。
「小亡。」小亡說著抬起眼睛。
小亡解開包裹,發現自己手裡是本皮革封面的書,書脊上用亮閃閃的金箔印著兩個字:小亡
「我——愛他,父親。我想是。」
切維爾點點頭,面色陰鬱。
「好吧。那麼現在,伊莎貝爾,」凱莉露出堅毅的表情,「要想在王室的圈子站穩腳跟,有些人你就免不了得認識認識。」
「切維爾,先生。我是個巫師,先生。」
他翻過空白的書頁,直到眼前出現一小行墨跡,它耐心地一路往下寫著:小亡重重地合上書,在一片寂靜中,那聲音彷彿創世的噼啪聲。他不自在地笑了笑。
小亡用胳膊撐地,掙扎著抬起身子。
「主人?」
小亡手一滑,不過他的反應很快,在珍珠撞上地板之前接住了它。
把沙漏拿來。https://read•99csw•com
斯托·拉特王宮的大廳又一次燭光閃爍、鼓樂齊鳴。
「師父,我——」
「它不是的,先生。您說的肯定是另一張臉。」
給你和你夫人。新婚賀禮。一件嫁妝。
神仙是公正的,而且也很感情用事。至於我自己,我從來不知道感情用事是怎麼回事。另外,你還沒有解脫。你必須讓歷史按部就班地發展下去。
「我們肯定能做點什麼,不是嗎?」凱莉道。
……然後又是鐮刀一舞,完全是運氣,小亡竟然躲開了。不過只是剛剛好躲開,他能感到肌肉熱辣辣地疼,還有腦袋裡疲憊的毒藥所帶來的一片灰色的麻木。這兩個劣勢是死神不必考慮的。
他轉身又試了一次。劍刃從沙漏中間穿過,沙漏卻完好無損。
伊莎貝爾的胸部起伏著,其程度之劇烈,恐怕讓切維爾這輩子也別想再碰魔法了。
「是,先生。」切維爾退回到原來的位置。
「還剩不少空白的書頁,」他說,「我還有多長時間?不過,照伊莎貝爾的說法,既然你把沙漏倒了過來,我死的時候會是在我——」
「她指的是你。」伊莎貝爾低聲道,「那是你的封地。」
安靜。
其中一個比平常的沙漏大好幾倍——純黑、纖細,裝飾著複雜的骷髏和骨頭圖案。
「不。你只不過是在報復。這不公平!」
阿爾波特。
死神咧著嘴上前一步。小亡躲過齊頭高的一擊,往邊上一閃,只聽身後叮噹一聲響,在距離最近的架子上,鐮刀尖割破了一個沙漏……
死神放下自己的開胃菜,在袍子那些神秘的洞洞里翻了半天。當他的骷髏手再次出現時,拇指和食指之間捏著個小球。
「我能吻吻新娘嗎?」他問。
「二。」
「小亡。」他說。
……斯托·赫里特公爵感到一陣冰冷的刺痛,他捂住心臟,無聲地尖叫著跌下馬來……
小亡抓住他的手搖了搖,努力忽視冰冷的觸感。
「你就玩弄了他的命運。還有我的。」她朝滿地的碎玻璃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指,「還有那些人。」
「好像從來都沒有機會。」伊莎貝爾說,「父親,他不是故意——」
「快閉嘴,她來了。」
「裡頭放著把鐮刀。」切維爾指出。
死神並沒有怎麼注意他。他正若有所思地低頭看著地板,公爵的生命只剩下了些參差不齊的碎片。
為了更好地說明問題,鐮刀再次畫出一段弧線,小亡笨拙地一擋,鐮刀撞到劍身,彈了起來,一個沙漏被敲成了上千塊碎片……
「不。」
小亡咽了口唾沫。至少該走哪條路已經很清楚了——當你一步跨下懸崖的時候,你的生活自然會走上一個非常確定的方向。
「看起來可不怎麼公平,不是嗎?神仙對正義、慈悲什麼的就沒興趣嗎?」伊莎貝爾氣沖沖地質問道。她撿起了小亡的劍,完全沒引起什麼注意。
死神眼睛里的光擴散開來,直到充滿小亡的整個視野,直到他的笑聲讓宇宙為之顫抖。
然後呢?
你讓這件事變得很麻煩。
「希望不會。」
行了,行了。我自己進去就成。
「他們都作弊!」凱莉喊道。
你必須按我說的做。
「當公爵我倒不介意,」小亡說,「真正難適應的是我竟然娶了個女公爵。」
「我知道。」小亡說,「我非常幸運。」
他把劍放下來。
總的來說,小夥子,這才是你的第一份工作,這個頭開得實在不怎麼樣。
當然,除了履行職責的時候。這樣做會蒙蔽我的判斷力。
「美極了!我們還以為那個白銀的烤麵包架是你送的呢。」
小球在小亡的雙手間轉來轉去。裡頭沸騰的形象似乎在回應他的碰觸,一股股流動的光線畫出弧線,來到他的手指下。
透過厚厚的疲憊,他看見死神挺直了渾身的骨頭,刀刃像在糖漿里似的,緩緩畫出道從容不迫的弧線。
「有人想喝一杯嗎?」她問。凱莉沒理她。
伊莎貝爾舉起了劍,「你很抱歉?」
小亡拔出劍來,燭光之下,它的利刃似乎消失了一般。死神轉身面對他。在一排排高聳的沙漏前,死神的身影顯得十分瘦小。
儘管鐮刀在作戰武器中並不顯眼,但在,呃,比方說農民起義的時候,站錯邊的任何人都會發現,在熟練的人手裡,它絕對非常值得畏懼。一旦拿鐮刀的人開始揮揮舞舞,任何人——包括鐮刀的主人自己——都很難弄清楚刀刃現在在什麼地方,以及下一秒鐘它會飛到哪裡。
「你是對的。沒有正義。只有你。」
「一。」切維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