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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埃齊奧留下奧拉齊奧和其他人去解決門口的衛兵,確認了一下皮帶上還有充足的飛刀,隨後跑了一小段路,來到與城堡毗鄰的一條小巷裡。他爬上附近的屋頂,又從屋頂跳到城堡頂上,下方便是城堡的內部庭院。維耶里顯然忘了在當地大戶人家的屋頂塔樓上部署哨兵,而在那樣的制高點,他們能看清城裡發生的一切——埃齊奧不禁為自己的幸運感謝上帝。不過他也知道,馬里奧的大部隊的首要目標就是控制那些塔樓。從城堡頂上,他看到庭院里空無一人,於是跳到柱廊頂上,再從那裡跳到地上。接下來,他老練地打開城堡的鐵門,指示手下躲進廊柱的陰影里——他們已經把衛兵的屍體拖到了隱蔽處。為了避免引起疑心,他們又把城堡的鐵門重新關好。
「可你們呢?你們能抵擋住他們嗎?」
「什麼?」羅伯托咆哮著,努力站起身,徒勞地去拔他的劍。「抓住這隻小狗崽子!」他身子前傾,埃齊奧甚至能聞到他嘴裏的酒味。還有洋蔥的氣味。「要知道,埃齊奧,」他笑著說,「我應該感謝你才對。既然你落到了我手裡,維耶里就會答應我的任何要求。也許我可以退休。住到漂亮的海邊別墅里去,或許……」
「接下來呢?」埃齊奧問他叔叔。
「維耶里覺得我不是,」羅伯托說,「你真該聽聽他跟我說話的口氣!」他頓了頓,掃視周圍,努力集中精神,然後又用傷感的語氣說:「他撤我的職只是時間問題了——或許更糟!」他又停了口,抽了抽鼻子,「我的酒瓶呢?拿來!」他喝了一大口,看了看裏面,確認已經喝光,然後再隨手丟到一旁。「都是馬里奧的錯!真沒想到,他竟然會從維耶里鼻子底下把他的侄子——把那個小雜種救走!這下子維耶里氣昏了腦袋了,而我還得面對我的老戰友!」他疲憊地四下張望,「親愛的老馬里奧!你們知道嗎?我和他曾經並肩作戰。可他拒絕跟我一起加入帕齊家,就算這兒的酬勞更多,住處更舒適,軍備更好——還有許多好處!我真希望他就在這兒。我恨不得……」
每座塔樓的頂端都有點燃的火把,城鎮圍牆的城垛上和城門邊也亮著許多火把。
「解決他!不能讓他得知我們的打算。」那個被他們叫作羅德里戈的人上了馬。埃齊奧看清了他的長相,看到了他冰冷的雙眸和那隻鷹鉤鼻,猜想他應該有四十四五歲了。
他解下一條插著飛刀的皮製帶子,遞給埃齊奧。「拿上這個。用這些來解決弓箭手。」
「是又怎麼了?總之,我知道瑪莉亞還有段時間才能康復,而且你也明白,她們在這兒會很安全。」
「唉,你說得對。我不是你父親那樣的學者,不過有了這些書頁,再憑藉我的書房裡那些書的幫助,我正在漸漸解開謎團。你看到這些重複出現的詞語,還有這些符號相連的方式了嗎?」
等到足夠接近之後,他們下了馬。馬里奧領著一支精銳部隊,開始接近城鎮南門外的守軍。埃齊奧離開了大部隊,飛奔著穿過這最後的幾百碼距離,利用灌木叢和小樹林來遮掩行蹤,最後來到城牆下。他戴著兜帽,藉著城門邊火把的光,他看到自己在牆壁上的影子就像一隻老鷹的腦袋。他抬頭看去,陡峭的城牆高聳在他面前,足有五十英尺,甚至更高。在這個位置,他不知道城垛上是否有人。他繫緊裝著飛刀的皮帶,開始攀爬。牆壁用料石砌成,沒有太多支撐點,爬起來相當費力,不過接近牆頭的射擊孔給了他稍事歇息的機會。他謹慎地越過城垛的邊緣向裏面觀察:左邊的防禦土牆上有兩名弓箭手,他們背對著他,身子前傾,手握著弓。他們看到了馬里奧的部隊,正準備朝那些刺客雇傭兵射擊。埃齊奧沒有猶豫。如果他們不死,他的朋友中就會有人送命,而在此刻,他格外感激叔叔堅持要教給他的那些新本領。他迅速集中精神,雙眼注視著這片昏暗地帶,隨後抽出兩把飛刀,以驚人的準頭一把接一把地丟了出去。第一把飛刀刺中了一名弓手的頸背——一刀斃命。那人一聲不吭地軟癱在垛口上。第二把飛刀飛得稍慢一些,卻帶著十足的力道刺中了第二個弓手的後背,對方發出沉悶的呼喊,一頭栽進下方的黑暗裡。
「不,」馬里奧回答,「戰況仍然激烈。但局面變得對我們這邊有利了,羅伯托帶了他的一部分手下來協助我們,勝利只是時間問題。」他頓了頓,又說:「有個悲傷的消息要告訴你:奧拉齊奧陣亡了。」
「你說得太多了,佐漢,」提巴多提醒他,「還記得口無遮攔的貝爾納多有什麼下場嗎?」
「我們應當對他嚴加提防,但我們的身邊還有麻煩需要解決,而且我們在家裡待得夠久的了。到我的書房來吧。」
等埃齊奧趕到廣場的時候read•99csw.com,已經能清晰地聽到大教堂前方的開闊地帶傳來的打鬥聲。接近以後,他看到叔叔的手下背朝著他,被帕齊家的大部隊逼得節節後退。他用飛刀開出一條路來,趕到叔叔身邊,把剛剛得知的事告訴了他。
您盡可以根據我給出的信息做出合適的處理,但我必須請求終止這樣的通信。如果他發現我們交流的內容,坦白說,我非常擔心自己的下場。
在埃齊奧的下方,在一段狹窄的石頭階梯的底部,正是那座城門。不過眼下,他開始慶幸維耶里沒有足夠的兵力守住每道城門,因為門的內側連一個士兵都沒有。他一次三級地走下階梯,動作彷彿是在飛翔,很快,他就找到了能夠控制沉重的鐵制門閂的拉杆,只要打開門閂,這扇十英尺高的橡木城門就會打開。他被迫用上了全身的力氣去拉動拉杆,因為這種裝置並不是設計成單人操作的,不過最後他還是辦到了。接著他又用力去拉門上的那隻齊肩高的巨大鐵環。城門開始緩緩打開,而他看到,馬里奧和他的手下也完成了他們血腥的使命。兩名刺客倒地死去,但維耶里的二十名守軍也去見了上帝。
馬里奧和埃齊奧進行了多次長談:他們都知道,威脅並未就此消失。
埃齊奧感到維耶里的手鬆開了。
「走吧,」那個羅德里戈說,「我們不能逗留太久。」雅各布和弗朗西斯科也在他身邊上了馬,他們掉轉馬頭,朝帕齊的衛兵剛剛打開的北門前進。「願認知之父引導我們!」
喬康多神父
到了那裡以後,馬里奧打開一隻箱子,拿出一隻文件夾,又從文件夾里取出一疊文件來。埃齊奧立刻認出了其中幾張。「這是你父親的清單,孩子——雖然我不該再叫你孩子了,因為你已經長成了大人和出色的鬥士——我把你在聖吉米亞諾告訴我的那些名字也加上去了。」他看著自己的侄子,把文件遞了過去。「你也是時候開始工作了。」
不管怎麼看,這座城堡都像是被廢棄了似的。但沒過多久,廣場那邊就傳來了人聲,另一群維耶里的手下出現,他們打開鐵門,走進庭院,攙扶著一個身材粗壯、有些發福的男人,後者顯然喝得爛醉。
埃齊奧知道,他很快就只能跟一具屍體對話了。他的語氣更加焦急。「告訴我,維耶里!我父親是不是察覺了你們的計劃?所以你們才會害死他,對不對?」
他們離開花園,走進城堡的一間內室——就在通往地圖室的那條走廊的盡頭。房間很安靜,光線昏暗卻不陰鬱,而且擺滿了書本,看起來更像是學者而非軍事指揮官的房間。這裏的架子上還放著不少手工藝品,看起來像是土耳其或是敘利亞的製品,有些書的書脊上寫著阿拉伯文字。埃齊奧向叔叔詢問過這些書的事,但得到的只是非常含混的答案。
維耶里費力地笑了笑。「你永遠沒法打敗我們,」他說,「你們永遠戰勝不了帕齊家,更不可能戰勝羅德里戈·博爾吉亞。」
「好個羅伯托!」馬里奧說著,利落地砍倒了面前的對手,「我一直為他投靠帕齊的事感到遺憾,不過他這下成了我們的王牌。去吧!去弄清楚維耶里有什麼企圖。」
「名單上的每一個聖殿騎士都會倒在我的劍下。」埃齊奧平靜地說,看到弗朗西斯科·德·帕齊的時候,他目露精光,「就從他開始吧。他是帕齊家族裡最壞的一個,又極度痛恨我們的盟友美第奇家族。」
「如果你想做好什麼事,就自己動手,」維耶里說,「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自己花錢雇這些所謂保鏢做什麼。別了,埃齊奧!」說完,他便朝埃齊奧逼近過來。
「喬凡尼——以及如今的我——得出的結論是,這些書頁上似乎記載著某種預言,但預言的含義我還不清楚。書里提到了『伊甸碎片』。這本古籍是很久以前,同樣身為刺客組織一員的人寫下的,他的名字好像叫阿泰爾。他接下來寫道:『某物藏於大地之下,某物古老而強大』——但我們還沒弄清那是什麼。」
「再告訴我一次,你為什麼改變了想法。」馬里奧快活地說。
「我們來這兒為的就是這個,長官。」
「還有我從維耶里的屍體上找到的那張,」埃齊奧補充道,「不過書里的內容仍然是個謎。」
埃齊奧滿意地回到自己的手下那邊。悶悶不樂的守軍可沒什麼戰鬥力,不過說不定維耶里還指揮著一支強大而忠誠的親信部隊。在維耶里其他的手下那裡,埃齊奧明白了指揮官本身可以變得多麼令人懼怕,但眼下的任務是進入城堡。埃齊奧掃視廣場。除了那一小隊帕齊家的士兵以外,廣場上昏暗無光,空無一人。
「你想抓住維耶九-九-藏-書里?我會告訴你他在哪兒的。反正這事最後也會算到我頭上。到城市北門附近的廣場上的海豚宮去。那兒正在召開會議……」
「我有些事要告訴您——」
埃齊奧仔細打量,腦海中卻浮現出怪異的熟悉感,就像是喚醒了自己遺傳的某種本能——憑藉這種本能,古籍抄本上的那些塗鴉變得生動起來,其含義在他眼中逐漸明了。「沒錯!而且這些文字和圖案里似乎藏著某幅畫的一部分——瞧啊,看起來就像地圖!」
「聽著,提巴多,」衛兵之一說,「我可不喜歡那個小狗崽子維耶里。我覺得他連尿到桶子里的本事都沒有,更別提抵擋來勢洶洶的敵人了。至於羅伯托隊長,他喝得太多了,簡直像一瓶穿著制服的基安蒂葡萄酒!」
「他在死前對我說,你是個非常勇敢的人。不要辜負他的讚美,埃齊奧。」
「可羅德里戈大人,」維耶里插嘴道,「我該拿那個混蛋馬里奧怎麼辦?」
「關於羅德里戈·博爾吉亞,我還有些事要告訴你,」馬里奧告訴他的侄子,「他出生在瓦倫西亞,在博洛尼亞學習法律,但從此再也沒有返回西班牙,因為那裡更適合他實現自己的野心。在那時,他是羅馬教廷機構的重要成員之一,但他的目標始終水漲船高。他是全歐羅巴最有權勢的人之一,但他並不只是教會裡的狡猾政客而已,」他壓低嗓音,「羅德里戈是聖殿騎士團的首腦。」
接著他小心翼翼地帶著部隊,穿過寂靜的街道——維耶里肯定是實施了宵禁之類的法令,因為街上空無一人。在途中,他們幾乎與一支帕齊家的巡邏隊正面遭遇,他們躲回陰影里,讓敵人通過,隨後再從後方發起攻擊,乾淨利落地解決了他們。
「其他的書頁呢?」
「你能解決掉這些士兵嗎?動作要快,而且別弄出動靜。我要試著爬到城堡頂上,看看他們在庭院里安排了多少兵力。」
埃齊奧站起身,轉身面對他的叔叔。「尊重?發生了那種事,您還要我尊重他?您難道不覺得,如果他獲勝,只會把我們在最近的樹上弔死嗎?」
埃齊奧笑了。「我已經說過了,我想要擔負起責任來。而且我也說過了,維耶里來找你麻煩是因為我。」
「你這話啥意思?我不是好好兒的回來了嗎?而且今晚還長著呢!」
「他在跟誰開會?你知道嗎?」
維耶里猛地轉過身來——他的臉上掠過混合了震驚和恐懼的表情。接著他恢復了鎮定,大吼道:「我早該知道你會再次出現。見上帝去吧,埃齊奧——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不過是棋盤上的一隻小卒罷了。」
「說得沒錯,」馬里奧贊同道,「這麼說,你準備動身去佛羅倫薩了?」
埃齊奧吃了一驚。「所以他才會出現在我可憐的父親和兄弟們的刑場上。他就是幕後主使。」
「做得好,埃齊奧!」馬里奧輕聲喊道。到目前為止,似乎還沒有人拉響警報,不過這隻是時間問題。
「噢。」羅伯托說著,無力地倒了下去。他的所有鬥志彷彿都消失了。
但我並不認為他像您說的那樣,不可救藥。我甚至相信解決之道相當簡單。他希望得到您的認可。您的關注。他的這些舉動只是自卑所滋生的不安帶來的結果。他經常敬仰地提起您,並表示希望能與您更加親近。所以說,就算他吵鬧、粗魯而又暴躁,我相信也只是因為他希望得到注意。他希望得到您的關愛。
「別擔心,大人,」維耶里說,「我很快就會讓他們團聚——在地獄里!」
「看門的那些混賬東西哪去了?」那人質問道,「該不會是維耶里撤消了我的命令,又派他們去巡那該死的邏去了吧!」
「請允許我介紹自己。我是馬里奧的侄子。」
「他該怎麼辦?」
「他在那兒布下了重兵,」馬里奧說,「從那些火把來看,維耶里恐怕已經料到我們會來。真可惜,但我並不吃驚。畢竟他和我一樣,手下也有探子。」他頓了頓,又說:「我看到防禦土牆上有弓箭手,城門也守衛森嚴。」他繼續掃視那座城市,「但即便如此,他的兵力似乎也不足以守住每座城門。南部的城門看起來就沒什麼守軍——他肯定覺得那裡受到攻擊的可能性最小。所以我們要攻打的正是那兒。」
「你沒多少時間了,維耶里,」他急切地說,「現在要去見上帝的人是你了。告訴我,你們談了些什麼?你們的計劃是什麼?」https://read.99csw.com
奧拉齊奧神色擔憂地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埃齊奧!快點!大教堂那邊開戰了。我們最好快點趕過去!」
馬里奧渾身灰塵和鮮血,傷痕纍纍,但仍舊站得筆直。
埃齊奧沉默地看著這一幕。等他叔叔起身後,他說:「結束了嗎?」
弗朗西斯科大人:
「我們走吧!」馬里奧說,「放輕腳步!」他轉過身,對他的一名士官說:「回去帶大部隊過來。」
「什麼事,長官?」
「羅伯托長官,」攙扶著他的士兵之一懇求道,「您該去休息了吧?」
太陽升得更高了些,幾位修士拿著木製擔架走了過來,他們把維耶里的屍體放在擔架上,抬走了。
就在這時,又有一隊帕齊的士兵進入了廣場,為首的那個跑到維耶裏面前。
「他向來是個麻煩,」弗朗西斯科憤憤地說,「就像他的雜種哥哥一樣。」
「城堡在鎮子的西北方——長官。」奧拉齊奧說。他咧嘴笑了,其他人也一樣。埃齊奧既能感覺到他們對馬里奧的順從,也能感覺到他們對於他這樣缺乏經驗的指揮官的擔憂。
「指揮官,我帶來了壞消息。馬里奧·奧迪托雷的部隊已經突破了我們的最後一道防線。」
他們策馬離開,城門在他們身後合攏。埃齊奧正在考慮該不該下手殺死維耶里,但這兒守衛森嚴,而且他更希望能活捉並審問維耶里。不過他還是暗暗記下了剛才那幾個人的名字,準備加到父親列出的敵人名單上,因為他們顯然正在醞釀某個陰謀。
「可他沒有獲勝,埃齊奧。而且你跟他不同。不要變成他那樣的人。」他跪在那具屍體旁,用戴著手套的手為維耶里合上雙眼。「願死亡為你可悲而憤怒的靈魂帶來渴求的安寧,」他說,「安息吧。」
看到這一幕,埃齊奧的雙眼亮了起來。那五個凹口裡放著的是那本古籍的書頁!
但這時,傷口的痛楚再次浮現,連同他的親人死去的鮮明記憶一起,冰冷的狂怒幾乎撕裂他的身體。「朋友?」他對那具屍體說,「朋友!你這坨狗屎!你的屍體應該被拋棄在路邊,像一頭死牛那樣腐爛!沒有人會想念你!我只希望你更加痛苦!我……」
「怎麼?」羅伯托說,「你是誰?」
「你還真是百聽不厭。」
「好吧!我們走!」
佐漢閉上了嘴巴,嚴肅地點點頭,然後說:「你說得對……我聽說維耶里把他弄瞎了。」
「很好,但如果你想做好萬全準備,有些事你就必須知道。來吧。」馬里奧轉向一隻書架,按下側面的隱藏按鈕。書架悄無聲息地轉開,露出後方的一道石牆,石牆上開鑿出了許多方形的凹口。其中五個凹口裡放著東西。其餘的空無一物。
埃齊奧看看羅伯托。「別管他了。我想他最後會選擇正確的一方的。」
「誰都覺得我不是個好隊長!」羅伯托自怨自艾地說。
城堡位於城鎮中央廣場的一側,距離大教堂不遠,在鎮子所在的小山山頂附近。他們暢通無阻地到達了那裡,但在進入城堡之前,埃齊奧發現門口有幾名帕齊家的士兵守衛在那裡。他示意部下們退後,隨後孤身接近,始終藏在陰影里,步履輕盈得就像狐狸,最後來到足以聽清他們交談的位置。很顯然,他們並不喜歡維耶里的領導,比較激動的那個簡直滔滔不絕。
「埃齊奧,」一個溫柔而和藹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夠了!給他些尊重吧。」
維耶里已經臉色蒼白。他抓緊了埃齊奧的胳膊。他的嘴角流出鮮血,雙眼也漸漸獃滯。但他仍然擠出一個諷刺的微笑。「埃齊奧,莫非你希望我向你徹底懺悔不成?很抱歉,但我沒有……時間……」他掙扎著想要呼吸,嘴裏流出了更多的鮮血。「真可惜。在另一個世界,我們也許還能做……朋友。」
「抱歉。」埃齊奧打斷了他的話,隨後走上前去。
我已經按照您的要求,跟您的兒子談過了。我同意您的評價,但只是一部分。是的,維耶里為人傲慢,而且往往行事衝動;而且他對待手下就像玩物,他對待他們的生命,就像對待棋盤上象牙或是木頭做成的棋子。而且他對手下的懲罰也的確殘酷:按照我收到的報告,至少有三個人因此遭到毀容。
讀完這封信后,埃齊奧長久地坐在那裡,思考著。他看了看維耶里的身體。他的腰帶上掛著一隻錢包,他先前沒注意到。他走了過去,取下錢包,又回到樹下去確認裏面的東西。錢包里有一幅女人的微型畫像,幾枚裝在小錢袋裡的弗羅林,還有一本尚未使用過的筆記簿,以及一張仔細捲起的牛皮紙。埃齊奧用顫抖的雙手展開那張紙,https://read.99csw.com立刻明白過來。那是古籍抄本的其中一頁……
維耶里呆立了片刻,隨後拋下武器,跪倒在地。鮮血如同瀑布般自他的肋骨間流下。埃齊奧接住了倒向地面的維耶里。
馬里奧則用這些時間確保聖吉米亞諾(如今由他那改過自新,也不再酗酒的老戰友羅伯託管理)及其周邊區域不再構成威脅,並將帕齊家的勢力連根拔起。蒙特里久尼安全了,在歡慶勝利之後,馬里奧的雇傭兵們得到了應得的假期,他們用這段時間或是和家人團聚,或是飲酒作樂,但從未疏忽訓練;他們的扈從為他們磨礪武器,擦亮護甲,而石匠和木匠們則負責維修城鎮和城堡的防禦工事。北方的法蘭西也暫時無暇旁顧:國王路易正忙著對付英格蘭侵略者,還要面對勃艮第公爵給他帶來的麻煩。在南方,帕齊家的潛在盟友教皇西斯篤四世則在忙著提拔親戚,並且監督梵蒂岡的那座宏偉禮拜堂的建造,沒什麼心思來干涉托斯卡納的事務。
他抬起一條手臂,又踢了踢馬腹。他的部隊跟著他向前移動。埃齊奧騎馬跟在他身邊。「這就是我們要做的事,」馬里奧語氣緊迫,「我的部下和我會與那座城門的守軍交戰,而你要做的就是越過城牆,從內部打開城門。我們的行動必須無聲而又迅速。」
「我也說過了,年輕人,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事實在於,維耶里來找我們麻煩,是因為他是聖殿騎士,而我們是刺客。」
羅伯托聳聳肩。「我猜是其他從佛羅倫薩來的幫手吧。按理說,他們應該會帶著援軍過來。」
「那我們就出發吧,」埃齊奧語氣堅定地答道,「跟我來。留神我的信號。」
馬里奧神色嚴峻。「至少暫時可以,不過我們的大部隊應該已經佔領了大部分的塔樓,他們很快就會過來支援我們。所以加快腳步,埃齊奧!別讓維耶里逃走!」
等帕齊家的士兵束手就擒,被關進城堡的地牢以後,埃齊奧給羅伯托拿來了另一瓶酒,讓他坐進庭院旁那間屋子的桌邊,跟他長談了一番。最後,羅伯托被埃齊奧說服了。
「還散佚在各處,」馬里奧說,「不過你就別操心這些了。眼前的任務還等著你去專心完成呢。」
「胡說八道,長官!」離他最近的那人說。
「看來你認出來了,」馬里奧說,「我並不吃驚。畢竟你父親留給了你其中一張,你在佛羅倫薩的那位聰明朋友還破譯了上面的內容——這些是喬凡尼在過世前找到並翻譯過的書頁。」
春去夏來,含羞草和杜鵑花為百合和玫瑰讓道,托斯卡納也恢復了脆弱的和平。埃齊奧滿意地看著母親漸漸好轉,只是那場慘劇徹底摧毀了她的神經。在他看來,她或許再也離不開女修道院的平和安寧了。克勞迪婭正在考慮立誓成為見習修女,這件事讓他更加不快,但他知道,她生來就和自己同樣頑固,阻撓反而會堅定她的決心。
維耶里的護衛沖了過來,但埃齊奧早有準備。他用最後一把飛刀解決了第一名士兵——那把刀子劃破空氣,發出駭人的鳴響。接著他拔出長劍和匕首,與其餘的護衛短兵相接。在飛濺的鮮血中,他像個狂戰士那樣劈砍不停,動作簡練而致命,直到最後一名護衛也拖著重傷的身體蹣跚退開。這時,維耶里把手伸進唯一沒有拴著的那匹馬的鞍囊,取出一把看起來十分鋒利的戰斧,朝他沖了過來。埃齊奧扭轉身體,避開鋒芒,斧子雖然只是擦過護甲,卻仍舊讓他頭暈目眩。他倒在地上,長劍脫手。維耶里立刻站到他身前,踢開了他的劍,將斧子高舉過頭。埃齊奧鼓起剩下的氣力,一腳踢向對手的腹股溝,但維耶里早有防備,向後跳去。等埃齊奧趁此機會爬起身來以後,維耶里把斧子朝埃齊奧的左手丟去,打落了他的匕首,更在他的左手背上留下了一條深深的傷口。維耶里拔出了長劍和匕首。
「這是維耶里的那一頁,」埃齊奧說,「放到牆壁上吧。」
「別樂觀得太早了,隊長。」埃齊奧說。羅伯托轉過身,看到了他的手下們現在就看到的事實:他們已經被武裝到牙齒的敵人包圍了。
1477年春天的一個午夜,馬里奧在埃齊奧的陪同下率領部隊,來到聖吉米亞諾城的前方。這將是一場激戰的開端。
「我會努力的。」埃齊奧咬住了嘴唇。他在不知不覺間又上了一課。
「奧拉齊奧!」
「噢,多謝了,我還想保住眼睛,所以我們這些話還是打住吧。我們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跟我們的想法一樣,維耶里的探子也無處不在。」
「我們需要確認衛兵隊長的位置。他名叫羅伯托。他應該知道維耶里在哪兒。」馬里奧一反常態地有些緊張,「我們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還是兵分兩路的好。聽著,我了解羅伯托。在這個時間,他不是在最喜歡的酒館里喝得爛醉,就是在城堡里九九藏書呼呼大睡。你去城堡那邊。帶上奧拉齊奧和十幾個好手。」他看看開始亮起的天色,嗅了嗅變得涼爽的空氣。「黎明前跟我在大教堂那邊碰頭彙報。別忘記——我可是把這群無賴交給你了!」他對手下們親切地笑了笑,帶上他自己的部隊,消失在通向山頂的街道上。
「沒錯,他肯定沒有忘記你,更何況多虧了你,他才會在托斯卡納失去影響力。現在他得知了你的血統,以及你對他造成的威脅。千萬小心,埃齊奧,只要他有機會,就一定會下手殺了你。」
馬里奧抬起手來。「等這邊的工作完成再說吧。經過這次挫敗,我們的敵人沒法按照預想那樣開展行動,而佛羅倫薩的洛倫佐也會留神提防。我們暫時佔據了上風,」他頓了頓,「但我必須回去了。讀讀那封信吧,埃齊奧,好好思考信里的內容。然後再考慮你該怎麼做。」
維耶里冷笑起來。「只是他這麼以為罷了。你瞧,」他朝周圍的大軍揮了揮手,「這裡有來自佛羅倫薩的援軍。在今天結束之前,我們就會把他們趕出聖吉米亞諾,就像趕走一隻害蟲!」他對集結的士兵抬高嗓門。「快去迎戰!」他大喊道,「碾碎那群廢物!」
「不著急!在你離開前,我會謄抄一份,不過你應該把原件拿去給你在佛羅倫薩的那位朋友看。你不必告訴他內情,至少暫時沒必要,而且知道這些無疑會增加他的危險。我會在之後把維耶里的那張放上去,這樣一來,我們距離解答謎題也就更近了一步。」
那座宮殿位於城市的最北端,遠離戰場,但帕齊家在這兒的兵力卻為數眾多——或許他們正是羅伯托提到的援軍。埃齊奧前進時只好謹慎地避開他們。
「我要回到大部隊那邊去了。不過我有樣東西要給你——它能讓你對敵人更了解一些。這是我們從城裡的某位牧師那兒截獲的一封信。信是要給維耶里的父親弗朗西斯科的,但他顯然已經不在城裡了。」他遞出一張撕開了火漆的紙,「那位牧師將會負責主持葬禮。我會讓手下的一名士官去做具體的安排。」
士兵們讓他坐在庭院中央的噴泉邊上,然後站在周圍,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致
帕齊家的軍隊發出一聲嘶啞的戰吼,在士官們的指揮下列隊站好,隨後朝城市的南方前進,準備與馬里奧的部隊交手。埃齊奧祈禱叔叔能做好充足的準備,因為眼下敵我實力相差懸殊,而且維耶里還留在後方,身邊只有他的私人護衛,正朝著安全的宮內走去。毫無疑問,他還有些和會議相關的事務要辦。又也許他是要回去穿上護甲,以防萬一。失去這次機會,恐怕就不會有下一次了。埃齊奧走出暗處,掀起頭上的兜帽。
「什麼事?」維耶里厲聲道。
「我是這麼打算的。」
他轉身離去。埃齊奧走到先前藏身的那棵樹旁,坐了下來。蒼蠅開始在維耶里的面孔附近盤旋。埃齊奧打開那封信,讀了起來:
「早上好啊,德·帕齊大人,」他說,「忙了一整晚嗎?」
「那麼如果我想要自由,就必須挺身和他對抗了。」
他來得正是時候:會議似乎已經結束,他看到四個身穿長袍的男人正朝著四匹拴好的馬兒走去。埃齊奧認出了雅各布·德·帕齊,雅各布的侄子弗朗西斯科,維耶里本人,以及——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個在他父親的刑場上出現過的高大西班牙人。更令埃齊奧驚訝的是,他發現那人斗篷的肩膀處綉有紅衣主教的標誌。那些人在馬兒旁邊停下腳步,埃齊奧設法躲到附近的一棵樹下,試圖聽清他們談話的內容。他只聽到零星的片段,不過這些已經足以激起他的興趣了。
馬里奧說話的時候,目光掃過聖吉米亞諾幾乎緊挨著的塔樓。那些方方正正的建築物幾乎高聳入雲,而埃齊奧有些奇怪的感覺,他覺得自己見過類似的景象,但那不是在夢裡,就是在另一段人生中,因為他的腦海里並沒有相關的清晰記憶。
那把斧子割開埃齊奧的手背時,劇痛讓他頭腦昏沉,視野模糊。現在,他回想起了所學的技巧,讓本能接管了身體。埃齊奧振作精神,等到維耶里擺出架勢,準備給他眼中這個手無寸鐵的對手以致命一擊的時候,埃齊奧扭動右腕,攤開手指。機關立刻觸發,腕刃彈出,黯淡無光的外表掩蓋了它致命的鋒芒。維耶里抬起手臂。他的側翼毫不設防。埃齊奧將腕刃刺進了維耶里的身側——利刃刺入之時幾乎暢通無阻。
「奧拉齊奧?」
「那就這麼定了,」那個西班牙人說,「維耶里,你留在這兒,儘快鞏固我們的勢力。弗朗西斯科會把我們在佛羅倫薩的部隊集結起來,等待合適的進攻時機,至於你,雅各布,準備好在我們掌控大權以後安撫民眾。別操之過急:我們的計劃越完善,成功的可能性就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