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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導師還教會兩人如何控制自己的感覺與情緒,如何處理好心中的負面感情以及如何用周圍的環境將其化解。這樣他們便能化作一片空氣,化作人海中的幽靈,輕易融入一般人群而不被發現。對大眾而言,刺客全都帶著某種他們說不清道不明的魔力,他說,但事實上,就像魔術一樣,那不過是刺客們有意變的戲法罷了。
那一年,正是阿爾莫林將刺客信條傳授給尚且年幼的阿泰爾與阿巴斯,在兩個孩子幼小的心靈里灌輸了組織的教義。
這些人就是刺客。
因為刺客能夠看清世界的本質。對刺客而言,一切皆有可能,萬事皆被允許。
早上的餐食很簡單,只有乾麵包和硬棗。吃過飯,性情嚴肅的管理員會監督他們穿衣洗漱。然後兩個孩子便捧著書本,興沖沖地穿過走廊準備去上課。長廊里回蕩著草鞋拍打石板地時發出的聲響,以及孩子的歡聲笑語。他們這樣一路走一路說笑,直到走近導師書房門前才安靜下來。
雖然在未來阿九_九_藏_書泰爾確實無視了教義,但那並不是阿爾莫林教育的初衷。他教導他們界限是人創造的,只有在界限範圍內的東西才定為「正確」與「真實」,可是事實上,這些界限根本就是子虛烏有,不過是被那些所謂的領袖制定的罷了。他讓他們明白現實的界限是無窮盡的,人類有限的想象力根本無法企及。可惜只有一小部分人的思想能夠跨越塵世間的界限——至於膽敢質疑的人就更少了。
阿爾莫林將刺客信條教給二人。可惜阿泰爾這輩子都沒把信條放在心上,雖然他也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導師告訴他們,身為刺客不可以濫殺無辜,刺客不是這世界上大多數人所想的冷血殺手,刺客只會領命去消滅那些邪惡與腐敗的人。他們的任務是用理性與思想為聖地帶來和平與安定,而不是用武力與鬥爭來解決問題。
阿泰爾忍不住咯咯笑了。從那一刻開始,他們成了真正的朋友。之後,當阿爾莫林再訓誡他們,只要九-九-藏-書他一轉身就會在身後聽到兩個孩子憋笑的聲音。就連宿舍管理員也突然發現,其實他們一點也不乖巧,不聽話。
他還告誡兩人無論何時都必須保護好他們的組織。兄弟會就是「比你更重要,阿泰爾;比你更重要,阿巴斯」。因此,身為一名刺客絕不可以在行動的時候損害到組織,也絕不可出賣自己的兄弟。
剛開始接受指導的時候,兩個孩子對什麼都感到害怕和不安,既對自己,也對彼此,尤其對阿爾莫林。每天早晚飯後,他們要去阿爾莫林的房間里聽課,下午則在院子里接受訓練,晚上也是如此。導師花了很長時間教他們學習組織的教義。他總是背著手在書房裡走來走去,一旦發現有人注意力不集中,便會停下來予以訓斥。另外,他們都發現阿爾莫林有一隻眼睛不太對勁,有時甚至會盯著某一個地方一動不動。一天晚上,兩人在寢室里待著的時候,阿巴斯輕聲開了口。「嗨,阿泰爾?」
每天,阿泰爾和阿巴斯九_九_藏_書都會學到更多有關組織的知識,他們的感情也變得日益深厚。兩人幾乎一整天都待在一起。其實,無論阿爾莫林教給他們什麼,他們自己日常生活的現實,實際是很脆弱虛無的。這種現實生活只由他們自己、管理員、阿爾莫林的課程,還有那些各自身懷絕技的格鬥訓練員組成。現實也遠非萬事皆被允許,實際上,幾乎沒有什麼是被允許的。兩個孩子只能靠自己找些樂子,也因此有好些本該用來學習的時間都被他們拿來聊天。但有一個話題,兩人卻很少提及,那就是父親。起初阿巴斯還會說艾哈邁德總有一天會回到馬西亞夫,可數月過去數年過去,他說的次數越來越少了。阿泰爾經常看見他站在窗邊,遠眺山谷,淚光閃爍。隨後他的朋友便會離開窗前,變得越發少言寡語,性格也不像過去那麼愛笑了。以前他總會用好幾個小時的時間和阿泰爾閑聊,如今卻只是靜靜地守在窗前。
於是一天夜裡,吹滅蠟燭后,阿泰爾將真相告訴九-九-藏-書了阿巴斯。他低著頭,強忍住淚水,對阿巴斯說艾哈邁德曾經來到他的房間,並在那裡了結了自己的生命。不過阿爾莫林覺得最好隱瞞這件事,不要讓其他兄弟知道。「導師說他是為了保護你,但他從沒親眼見過你日復一日的思念。我也失去了父親,所以,我明白。我知道時間能減輕痛苦。所以我告訴你,希望能夠幫你,我的朋友。」
這時,他們會有一個小習慣。用一隻手捂住嘴,然後向上一抹,笑臉變黑臉,只因為導師喜歡他們嚴肅認真的樣子。接著,其中一個會上前叩響門板。出於某種原因兩個孩子都想上去敲門,最後他們決定每天交替著來,這樣誰也不吃虧。敲過門,他們便安靜地站在門外,等待導師的傳喚。進屋后兩人便開始了一天的課程。他們盤腿坐在墊子上,那是阿爾莫林特別為他們準備的——一個給阿泰爾,另一個給他的兄弟阿巴斯。
阿巴斯什麼也沒說,他只是靜靜凝視著黑暗,眼角閃過淚光,接著在床上轉過身去。阿泰九-九-藏-書爾曾經想過阿巴斯會有什麼反應。哭泣?憤怒?質疑?他本以為自己想好了一切,甚至做好阻擋阿巴斯不讓他去見導師的準備。只是他沒想到,眼前……虛無一物。只有寂靜在空氣中瀰漫。
阿泰爾轉頭看向他,滿臉詫異。要知道過去可從沒有過這種情況。打從他們一起生活以來,對方第一次在熄燈之後主動跟他說話。通常他們都是安靜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各懷心事。直到那一晚。那天是滿月,窗帘在月光的照射下顯出淡淡柔和的白光,屋內也像被染上一層柔白的色彩。阿巴斯躺在自己的床上,看著阿泰爾。發現對方聽到他的呼喚,阿巴斯用一隻手捂住一隻眼睛,接著模仿阿爾莫林的口氣說:「倘若不遵守信條,我們將一無是處。」
阿泰爾心想:要是阿巴斯知道事情的真相該多好。這樣他的悲傷便會膨脹加劇,然後陷入痛苦,正如自己曾經經歷的那樣。雖然父親離世的事實會令他每日心痛,但至少他能活得明白。或許這就是鈍痛與絕望之間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