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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1753年,六年後 1758年1月27日

第三部 1753年,六年後

1758年1月27日

角色對調了,這一次換作霍頓來照顧我。每當我恢復意識,從汗水浸濕的床單上掙扎著醒來,他都在那裡,撫平我身下的亞麻,換一塊新的涼法蘭絨置於我火燙的眉心,安慰我。
即便如此,我幾乎完全康復了,光是這個念頭就足以讓我臉帶笑意,霍頓則忙忙碌碌地收起裝水的高腳杯和用過的法蘭絨,臉上露出一個奇怪、陰暗、難以忍受的表情。
「有一陣我倆都很擔心你,先生。傷勢很嚴重,你差點活不下來。」
「我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你康復,先生,」說完他離開了。
他點頭,淡淡一笑。「著實不假,先生,」他表示贊同,「真是苦澀的諷刺。」
死亡。已經有了那麼多的死亡,還會有更多死亡。
我腦中出現過這樣的畫面——暴怒而復讎心切的霍頓,把兩人都砍死了。
九-九-藏-書吸一口氣,我的左臂被霍頓兩手緊緊抓著,我把兩腳從被單底下抬出來,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睡袍的邊緣滑到膝蓋處。上一次站立感覺像隔了一輩子那麼久。霎時間,我感覺腰側的傷處一陣劇痛,我伸手扶了上去。
變成過去那個自己嗎?我不知道……
他看著我,點了點頭。「如你所願,先生,」他說,「暫時不需要我了吧,先生?」
「我最該感謝的人是你,霍頓,」我道。
「好了,我也可以算大難不死了,」我說,「很快,再過一個禮拜左右吧,我們就動身回美洲,在那裡繼續我的事業。」
「沒事的先生,沒事的。放鬆吧。最壞的階段你已經挺過去了。」
我床邊的桌上靜靜躺著雷金納德的聖殿戒指,可我沒有戴上它、拿起它甚至碰它。至少此時,我九九藏書內心既非聖殿亦非刺客,也不想跟任何一方扯上關係。
是嗎?最壞的已經過去了嗎?
我擠出張苦臉。
「感染得很嚴重,先生,」霍頓解釋道,「我們沒辦法,只有切除一些腐爛的皮膚。」
終於,盧西奧刺傷我三個月後,我爬下了床。
我也看到珍妮前來陪伴,哪怕是傷情危重、發著燒的階段,我都情不自禁注意到她身上的變化。她彷彿已經找到了內心的寧靜。有一兩次我感覺到她坐在我床邊,聽著她講安妮女王廣場的生活,講她打算回去,並——用她的話說——「打理家族生意」。
一旦我姐姐珍妮重返家族……我不敢想。哪怕神志不清,我打心底同情那些負責肯威家業的可憐人。
「是的是的,當然了。抱歉,霍頓,過去這幾個月太麻煩你了。」
「很好,很好……read.99csw.com」我大口喘氣,感覺黑暗漸漸升起,又要把我捕獲,「你不能怪……」
「你昏迷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放過他們,先生,」他道,臉上的表情顯示他並不滿意,「所以我放過了他們。給他們備好馬,還有補給,送他們上路了。」
「你想去哪裡,先生?」我們緩緩從床邊走向門口,霍頓問。這讓我覺得自己像個殘廢,但此刻我很高興被這麼對待。我的力量很快會回復。然後我就會……
「否則也太離奇了,戰爭、刺客和悍勇的宦官都經歷過了,最後卻死在一個小毛孩手上。」我輕笑。
「我看夠了,謝謝你,霍頓,」我道,由著他領我回到床邊。我爬上床,忽然覺得……特別不願承認,可在從床到窗又返回的漫長旅程后,我感到了「虛弱」。
多年前,當我在黑森林擊殺聯絡https://read.99csw.com人時,自己計算錯誤,刺進他的腎臟,加速了他的死亡。這次莊園的門廳里,盧西奧持劍刺穿我,完全是出於運氣,躲開了所有主要器官。他的一刺兇猛無情。和珍妮一樣,那一擊代表了多年被壓抑的憤怒和做夢也要復讎的心理。而我自己一生中所有的時間都在尋求復讎,我根本不怪他這麼做。只是他沒有殺了我,顯然,我還在這裏寫字。
只不過,那一下讓我受了重傷,接下來一整年我都躺在莊園的床上。我仿若站在峭壁,面前是無邊無涯的死亡,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傷口感染,高燒不退,但我在疲倦中反抗死亡,微弱但躍動的意志火焰在身體里不曾熄滅。
「看到你重新站起來真好,先生,」他意識到我在看他,便說。
「還有珍妮小姐,先生,」他提醒我。
「太懦弱了,」他懊惱九九藏書地說,我又失去了意識,「沒別的可以說,先生,就是太懦弱。好了,快閉上眼,好好休息……」
「我就想看看窗外,霍頓,拜託你,」我說,他答應了,領我來到窗前,好讓我凝望庭院,我的童年有太多日子在其上活動。站在這裏時,我意識到,成年後的大部分時間里,當我想到「家」,我總想象自己久久地望著窗外,不是眺望安妮女王廣場的花園,就是莊園的庭院。兩個地方我都叫過家,至今還這麼叫,而現在——現在我了解了父親和雷金納德的完整故事——它們具有了更深遠的意義。幾乎是相輔相承地,組成了我的兩半少年時代,拼合成我這個人。
有一天,發了多久的燒我完全不知道——我醒來,用力抓著霍頓的胳膊,支撐著坐起身來,認真盯著他的眼睛問:「盧西奧。莫妮卡。他們在哪?」
「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