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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1753年,六年後 1757年10月9日

第三部 1753年,六年後

1757年10月9日

「啊,所以這就是你的結論,」雷金納德嘲弄道,「你當自己是個協調人咯?」
我模仿起一聲鳥叫,這是我們之前商量好給珍妮的信號。森林深處傳來她扯開嗓子的呼救,聲音撕破了夜空。
「代價是我父親的生命。你摧毀了我們家庭。你以為我這輩子都發現不了嗎?」
他反感地搖頭。「哦算了吧,那是天真的屁話。你要是名年輕的高級團員,這麼說還可以理解,可現在還這樣?一場戰爭中,你總歸不惜一切手段確保取勝。只要勝利意義重大,就該這麼做。」
「當然,當然。你們有……有什麼可以自保的東西嗎,萬一碰上強盜?」我快步走下樓梯,伸出手從其中一個死去的衛兵身上拿來一把劍。我劍柄朝外遞給了盧西奧。
「霍頓,幫我個忙好嗎?」我扭頭道,「你能去看看莫妮卡和盧西奧是否毫髮無傷?他們的境況將幫我們決定讓伯奇先生吃多少苦頭。」
我拔出長劍,在雷金納德門前停下腳步,環伺樓梯平台,確認沒有增援,便退後兩步準備踢門。這時我發現門是虛掩的。我蹲低身子推開門,聽得它吱呀一聲,向內打開了。
八個。我打了個暗號,和霍頓從噴泉基座的掩護后跑出去,撲向他們,三人還來不及拔劍就都倒在了地上。我們暴露了自己。莊園里傳來一聲喊,剎那間火槍齊發、子彈爆響,紛紛打進我們背後的噴泉基座。奔跑躲閃中,我們跑向前門。又一名衛兵看到了我們,試圖從門后逃走,而我暴風驟雨般衝上了短短的台階。
他太慢了。我從未及關緊的門縫中插|進一隻手,袖劍打他一側臉戳進去,同時利用前沖的力道撞開門,翻滾著進入門廳。他隨之倒下,血從碎裂的下巴唰地湧出。上方樓梯平台傳來火槍射擊的噼啪聲,不過槍手瞄得太高,子彈打在木頭上,我毫髮無傷。我一下站起來朝著階梯衝刺,大步躍上平台,火槍手著惱地喊了一聲,棄槍拔劍,正面阻擊我。
門外一陣響動,我跨過屍體拉開門,如果衛兵再來,務必做好迎戰的準備。只不過,出現在我面前的是莫妮卡與盧西奧,兩人從樓梯平台往下走,手中大包小包,霍頓正給他們引路。母子俱是蒼白消瘦的臉——長期被禁閉的人的臉。他們的視線越過欄杆,望向下方的門廳,遍地死者的景象讓莫妮卡倒抽一口涼九-九-藏-書氣,震驚地用手掩住嘴。
「樂意幫忙,」她皺起眉,「但聽著,海瑟姆,進莊園后我不會再躲躲藏藏了,」她舉起了刀。「我要親自收拾伯奇。他剝奪了我的人生。看在他好歹沒殺了我的份上,我就不閹……」
但下一個開口說話的是珍妮。「不,雷金納德,」她說道,「殺你是為了報復你對我們做的一切。」
我先解決了隊長。袖劍彈出,從眼窩刺進他的頭顱,一擊斃命。我原地蹲著向上反拉劍刃,一個來回切開了第二個人的腹部。他跪倒在地,內臟從肚子上一個大口子里露出來,閃著血光,臉朝下跌倒在柔軟的林間地面。回頭一望,第三個人從霍頓的劍尖滑落。霍頓也正向我望來。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見勝利寫滿在他臉上。
「死在這兒然後讓我弟弟殺了你,也好過放你逃走,」她嘶聲說道,繼續費勁地掙動。我注意到她往地面瞟了一眼。離他們扭打的地方不遠,就是衛兵的屍體,我剛反應過來她想幹什麼,事情已經發生了:雷金納德在死屍伸出的一條腿上絆到了,踉蹌了一下。就一下。足夠了。珍妮趁機發力,一聲大喊,身體猛地往後頂,他踉蹌的身體失去平衡,重重撞在門上——我的劍還牢牢嵌在門板那兒。
於是我們等待,希望他們按我們所預料的行事,他們確實來了——派出一支搜尋小隊,開始尋找消失的巡邏兵來了。這次是三個人,舉著火把和劍,大步走過黑暗的草坪,火光在這些人陰鬱的臉上躍動。
我聳聳肩。「我並不為自己的出身而羞愧。我花了好多年來協調自己身上的刺客血統和聖殿信念,最後我做到了。」
她喉嚨里發出低吼聲。我餘光瞥見她憤怒地舉起拿刀的手。他也看見了。
我假笑一聲。「確實,雷金納德。你是該失望。你的所作所為玷污了我信奉的一切。你知道是為什麼嗎?你那麼做利用的不是對我們理念的踐行,而是用的矇騙。當我們自己內心充滿謊言,怎麼還能激發信念?」
「你知情嗎?」我咆哮,「殺害父親,糟蹋我的人生,有你的份嗎?」
然後他將劍捅進我的身體。
「你的小妾生涯,」他繼續,「收穫大嗎?我猜想你見識了特別廣大的世界,許多不同的人和豐富多彩的文化……」
我聽見珍妮在我身邊喘氣,濕漉漉https://read.99csw.com、不均勻的呼吸,頻率越來越快。
「我想我們更願意早點走,等準備夠回家的食物和水就動身,」莫妮卡回答。
「你不能老實獃著嗎,女人!」他兇狠道,慢慢喪失了冷靜,「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想死在這兒嗎?」
「不,」我對他說,光芒從他眼中慢慢消失。

「像是你體內的刺客說出的話,」他揚起眉毛道。
「呃喔,」他對她發出警告,一點一點移過來,拖著她走向門口,其間刀始終壓在她脖子上。她不聽話地掙扎,他臉上的表情也變了:從趾高氣昂到惱火。

但不論哪種本能都不夠他活下來,片刻后我們躬身鑽進邊門,伏低身體穿越草坪。在一座噴泉池邊,我們駐足跪下,躲起來,屏住呼吸,聽到又有四個人打莊園前門出來了,靴子擂響了石板路。這支搜索隊是來找第一支消失的搜索隊的。莊園已經全副警戒了。安靜潛入的機會到此為止。至少我們讓他們的人數折損到了……
「那是最後一個了?」我問,肩膀起伏,平復著呼吸。身後垂死的人還用腳拖著地,我聽到珍妮和霍頓在門另一邊,費勁地要打開它,而這具痛苦蠕動的身體擋在門前。最終他咳喘了一聲斷氣了,身體從劍尖滑落,霍頓與珍妮闖了進來。
「少亂動,」他咬牙切齒地對她說。
小隊長伸長脖子看了眼屍體。「死了幾小時了。」
「不用了,謝謝你,先生,」他們已走到樓梯最下一階,莫妮卡仰起頭,扭臉看我,「我想你做得夠多的了。我們知道馬廄在哪兒。我們可以自己去廚房弄吃的,然後是馬……」
他低下頭承認了。我的袖劍刺穿他后脖子,斬斷頸椎骨,乾脆地了結了他。
「珍妮,不要……!」我大喊,可太遲了,他當然做了萬全準備。她卻完全照他的期望在行事,當她進入攻擊距離時,他抄出自己的匕首——必定是事先塞在後腰的皮帶里——輕鬆躲開她全力揮出的一刀。隨後她發出憤怒而痛苦的號叫,只見他抓過她的手腕扭轉,她手中的刀落在地板上,而他手臂勒住她的脖子,匕首抵住她的咽喉。
我不答話。
「照他說的read.99csw•com做,珍妮,」我勸她,但她在他懷裡瘋狂踢打,汗水打濕的頭髮粘在她臉上,似乎她對被他控制感到無比噁心,寧可被刀傷到也不願多一秒和他肌膚接觸。她真的被割傷了,血已從她頸部流了下來。
「在走道盡頭他們自己的房裡,是的,安全。」
那麼就是十二個,加上約翰·哈里森,如果他還在的話。當然了,還有雷金納德本人。他五十二歲了,身手或許不及當年,可再怎麼樣我都知道,決不能低估他。

「如果你願等,我們明早離開,」我說,「霍頓,你覺得可以嗎?」
雷金納德笑了。一個悠長、緩慢而悲傷的笑容。「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騎士團的利益,海瑟姆。為了全人類的利益。」
他惋惜地搖頭。「我親愛的孩子,作為大團長,你必須做出一些艱難的決定。這我不是教過你嗎?我提拔你為美洲殖民地宗的大團長,海瑟姆,就是知道有一天,你也將不得不做類似的決定,並對自己做決定的能力充滿信心。我這是為了追尋更多人的利益做出的決定:為了追求一項你也認同的理念,記得嗎?你問我,是不是我以為你發現不了?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你足智多謀、不屈不撓。是我把你訓練成那樣的。我必須考慮到這種可能性,即有一天,你獲知了真相。但我原本希望這天到來的時候,你能採取更超然達觀的心態,」他的笑容僵硬了,「從屍體的數量上看,這方面我該感到失望,是嗎?」
「我很抱歉,」我說,不確定自己在為什麼道歉。為嚇到他們?為弄出一地的屍體?為他們被挾為人質整整四年?
他微微偏過頭,尋找我的視線,「我試著做正確的選擇,海瑟姆,」他說,眉毛皺成一團,「你當然能理解的對嗎?」
希望我最後的公平論斷跟著他去到另一個世界。
「我們不必你道歉,謝謝先生你,」莫妮卡用不流利的英文說,「我們感謝你,終於放我們自由了。」
「混蛋!」珍妮在我身後尖叫。她爬了起來,跪著雙手撐地,像野獸一樣嘶喊,「沒閹了你算你走運!」但我覺得雷金納德已經聽不見了。那些話只能留在活人的世界了。他死了。
「可以,先生。」
「沒關係,小姐,」霍頓說。他抬起頭,臉上是我從沒見https://read•99csw•com過的一種表情,說,「但殺他之前,請確保你閹了他。別讓那混蛋好受。」
他眼中閃著懼意。我心頭火起,此刻體內的獸|性壓倒了人性,純粹憑直覺行動,彷彿我靈魂脫體,在高處觀看自己打鬥。不多久,我已手刃了火槍手,將他掀下樓梯圍欄,摔向底樓門廳。那裡又出現一名衛兵,正趕上霍頓衝進前門,珍妮緊跟其後。我大喊著從平台一躍而下,剛摔下來的屍體成為我著陸的緩衝。新來的衛兵被迫轉過來防禦身後。霍頓把握機會果斷刺穿了他。
他在採用激將法,並且奏效了。她憤怒地嚎了一聲,多年奴役的屈辱爆發了,她撲上去作勢要拿刀砍他。
「拿著,盧西奧,」我說,「回家路上,你需要這個保護你母親。」
我們看著幾人從幽暗現身,又融入樹叢。行至大門口,他們已經開始喊衛兵的名字,並快步跑過地勢低平的莊園外圍,向著死者原本駐紮的地方去了。

「海瑟姆。」雷金納德鎮靜道。
雷金納德衣冠楚楚地站在卧室中央。正是他的個性,總是嚴格遵守各種禮儀規範——正裝迎接來殺他的人。牆上突然映出一個影子,有人藏在半開的門后。我沒有等正面衝突,而是用力一劍直接刺穿了門板。門後傳來一聲慘叫,我跨到門邊一推,它帶著被釘在上面的最後一個衛兵的身體關上了。衛兵臨死眼睛還不可置信地盯著穿胸而過的劍鋒,兩隻腳在木地板上抽|動。
「你以為你能改變什麼嗎?」他嘴角翹起。
我俯視他,心中默哀,不是為了他——是為了被他奪走的我的童年。
我對他一點頭,轉身跑上樓梯,正巧看到一個身影出現在樓梯平台。槍聲一響,我低身躲過,子彈打進我身後的石牆。是約翰·哈里森。他尚未拔出匕首,我已撲到他身上,緊緊攥住他的睡衣,拖著他跪下來,袖劍手向後揚起,蓄勢待發。
霍頓把衛兵的屍體從門上搬下來,回著「好的先生」就離開了。他關門的動作帶著一股了斷的意味,雷金納德也感受到了。
「他死了,先生。」
他的屍體就擺在原地,我和霍頓、珍妮在不遠處的樹間找好了位置。珍妮躲在後頭,裝備了一把刀,但遠離打鬥區域;我和霍頓在前面,我倆都上了樹——霍頓爬得有些吃力——觀察等待,九九藏書做好開戰的心理準備。搜索小隊來到了屍體前面。
頂上日期寫著10月9日,那是上一篇日誌末尾,我相當樂觀地隨手塗上的。原本計劃這一篇能及時記錄我們如何攻破的莊園。可事實上,寫作它已經是數月之後了。要詳細描述那個夜晚的始末,我得好好回想……
她收了聲,看一眼跪在旁邊的霍頓。他頭轉開了。
我們沿著莊園外圍繞回正門。那裡有個哨兵孤身一人,焦躁不安的樣子,大概在著急搜索隊哪去了,大概戰士的本能告訴他,事情出了岔子。
「叫得漂亮,」稍後,我對珍妮說。
「是的,」雷金納德點頭,「就剩我了。」

「我很……」她開口。
小隊長緊張地一點頭,領著人進了樹林,他們氣勢洶洶地趕來,接近了我們蹲伏守候的地方。我透過樹枝,看著霍頓幾碼外的身影,也不知道他是否身體狀況夠好。我向上蒼祈禱答案是肯定的。因為下一刻,三人已撞進我們下方的林子,我從樹枝間一躍而起。
他躲在她身後看著我,眼睛閃閃發光。我腳底發力準備衝過去,他則刀鋒抵在她脖子上。她嗚咽一聲,兩條胳膊死死抓著他的前臂,想掙開他的控制。
他注意力轉向她,第一次當面承認她的存在。「你還好嗎,珍妮?」他問她,隨即微微揚起下巴,不真誠地補了一句,「看得出來,歲月沒有摧殘你。」
「不。我們必須踐行自己宣揚的信念。否則就是空談。」
「莫妮卡和盧西奧——他們安全嗎?」
他嘴巴大張,震驚而痛苦,彷彿在無聲地叫喊。他的手仍搭在珍妮身上,但已失去力度,漸漸鬆開,她往前跌倒,只留雷金納德被釘在門上。他看著我,又看看胸口,劍尖從那裡戳出來。痛苦令他扭曲了面龐,牙齒沾滿了血。接著,慢慢地,他從劍尖滑下來,倒在第一個衛兵身邊。手落在胸口的血洞,鮮血浸染了衣服,漸漸漫到地面上。
他抓住了劍,抬頭看著我,我認為他眼神軟化了下來。
盧西奧滿是恨意地瞪了我一眼,偏開視線。
「請等等,」我道,聽出了自己聲音中的疲憊,「莫妮卡,盧西奧。請等等,我們早上一起走吧,好保證你們旅途安全。」
莊園里會有多少人?上次我見到六個。雷金納德知道我要來,會加強兵力嗎?我覺得會。會翻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