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部 1774年,十六年後 1776年6月28日

第四部 1774年,十六年後

1776年6月28日

「我今天不會死,」康納驕傲地說。「你就不一定了。」但他是扭著頭說的,因為護送馬車抵達廣場的衛兵正用槍柄戳著他走向絞架。刑場的喧鬧聲越來越大,同時分成兩邊的人群紛紛伸出手來,想要抓住他、毆打他,把他踢倒在地。我看見一個眼中帶著忿恨的男人正揮拳要打他,我和他的距離非常近,足夠我搶在他動手之前抓住他的拳頭,我使勁把那男人的手臂擰到他身後,然後把他摔倒在地。他怒火騰騰地抬頭看著我,但看見我在兜帽下瞪著他的眼神讓他停止了動作,他爬起身來,緊接著就被激動混亂的人群捲走了。
「倘若這個男人不願為自己辯解——倘若他不肯坦白,不肯贖罪——那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什麼其他的選擇嗎?他試圖把我們送進敵人手中。因此我們迫於正義,只好送他離開這個世界。願上帝憐憫他的靈魂。」
查爾斯看著我,瞪大雙眼,滿臉疲憊。
「恐怕叛徒不用審判。李和海瑟姆都安排妥了。你要直接上絞架了。」
康納抓住了托馬斯,在他殺死托馬斯之前,他要求對方回答他的問題。為什麼威廉試圖買下他族人的土地?為什麼我們要謀殺華盛頓?
但隨後他就被拖走了,我在腦海里替他說完了那句話:「……打算刺殺喬治·華盛頓。」
康納,這是他的名字。是齊歐給他取的名字。我不禁疑惑,如果我們能一起帶他來到這個世界上,事情可能會變得有多麼的不同。
與此同時,康read•99csw.com納已經被推到了遠處,伴隨著人群里各種復讎般辱罵的攻擊一道前進,我隔得太遠,沒法阻止另一個男人猛衝上前抓住了他——但我近到足夠看清他兜帽下的臉、近到足夠從嘴唇的動作讀出他說的話。

這時,劊子手走上前去,把一個粗麻布袋子套在康納頭上。
人群倒吸了一口氣。
他還會叫康納嗎?
正說到他,他就到了。總司令帶著一小隊衛兵抵達了刑場。當康納被拉上絞刑台,劊子手把絞索套在他脖子上的時候,人群的注意力都轉到了廣場的另一頭,華盛頓被領上後方的一座加高平台,即使是現在,那裡的衛兵們仍然粗暴地將人群一個不留地擋在外面。作為少將,查爾斯也和他站在一起,我趁機比較了一下他們兩人:查爾斯的個子比華盛頓高得多,然而比起華盛頓的平易近人,查爾斯則有幾分冷漠。看著他們倆站在一起,我立刻就明白了為何大陸會議選擇了華盛頓,而不是他。查爾斯看上去太英式了。
我穿上衣服,但並沒有穿平時的衣物,而是披上了一件帶兜帽的黑色長袍,我把兜帽拉過頭頂,然後匆忙趕到馬廄,找到了我的馬,接著策馬奔向刑場。泥濘的街道上擠滿了人,驚詫的市民紛紛跑開,給我讓出道路,他們朝我揮舞著拳頭,又或是在帽檐下瞪大了眼睛。我疾馳而過,朝著人群https://read•99csw.com變得密集的地方奔去,隨著絞刑即將開始,圍觀者已經聚集起來。
那是阿基里斯。
而如果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不,他不會選擇刺客的道路,因為他的父親是一位聖殿騎士,那麼除了一個讓人憎恨的人、一個意外和一個雜種之外,這又把我變成了什麼呢?一個忠義兩難的人。
「你說過會有一場審判,」他厲聲說道,同時托馬斯粗暴的推搡著他。
康納的雙手綁在身前,他憎恨地瞪了托馬斯一眼,再一次,我為他身上能找到這麼多他母親的影子而感到驚奇。但是,除了蔑視和勇敢之外,今天他身上還帶著……恐懼。
遠處。我轉身檢查身後的建築。果然,在我可能會選擇的地方有個弓箭手,站在一扇高大的平開窗前。我看著他拉開弓弦,沿著箭矢所指的方向眯起了眼睛。然後,就在活板門打開,康納的身體墜落的瞬間,他射出了箭。
我策馬而去的時候,心裏想知道我究竟在做什麼,可隨即又意識到其實我並不知道。我只知道此刻我心中的感受,那感覺就彷彿我一直在沉睡著,但突然間,我醒了。

他還會選擇刺客的道路嗎?
廣場一邊,來了一輛兩側都有士兵護衛的馬車,我瞥見康納就在裏面,滿臉笑容的托馬斯·希基先跳了出來,隨後他把康納也拽下馬車,而且嘲笑他:「你沒想過我會錯過你的告別聚會吧,對嗎九九藏書?我聽說華盛頓也要親自出席呢。希望他身上別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同時康納痛苦地扭動著身體,然後——感謝上帝——他活生生地穿過活板門摔了下去,我周圍響起一片驚訝的吸氣聲。一時間,我發現自己四周多了大約一臂寬的空間,因為人群出於震驚,都嚇得從我身邊退開。與此同時,我看見阿基里斯彎下身子,鑽進了絞刑架下方,康納落下去的地方。隨後我開始奮力脫逃,隨著震驚的平靜轉變為復讎的咆哮,一路上人們對我又踢又打,衛兵也開始擠過人群向我衝來。我用袖劍划傷了一兩個旁觀者——足夠見血,可以讓其他攻擊者躊躇思索一下。現在他們膽怯多了,最後他們在我身邊讓出了空間。我衝出廣場,回到我的馬身邊,憤怒民眾的噓聲在我耳中回蕩。
「你並不是一個人。需要的時候,你只要喊一聲……」

可這個人也已經下定了決心,他不會讓自己的兒子死去。至少今天不行。
我點點頭。啜了一口我的麥芽酒。「托馬斯怎麼回答的?」
他是來這兒救康納的,康納回答道:「別管我——你得去阻止希基。他——」
我身上發冷。康納要帶著我簽署了他的死刑令的想法走向死亡了。
我冒著被人看見和發現的危險,但我真的那麼做了,因為一時衝動,也是出於本能。我從袍子里抽出我的匕首,拋了出去,我看著它劃過空氣,並且感九-九-藏-書謝上帝它擊中了繩索,完成了任務。
「他在托馬斯抓住華盛頓之前殺了他,」稍後,當我們坐在躁動幽靈酒館的陰影里,談論今天所發生的事情的時候,查爾斯沮喪地說。他焦灼不安,不斷地扭頭張望。他看上去就和我感覺到的一樣,我幾乎要嫉妒他能自由地表達他的感受。而我,我不得不把內心的混亂隱藏起來。這是怎樣的一種混亂啊:我救了我兒子的命,但卻嚴重破壞了騎士團的工作——破壞了我自己下令的行動。我是個叛徒。我背叛了自己人。
隨後,查爾斯帶著幾個衛兵離開了華盛頓,他一路穿過廣場,一邊走一邊推開擋路的人群,隨後他登上通往絞架的台階,在此向大眾發表講話,人群蜂擁上前。我發現自己被擠在群眾之間,鼻子里聞到麥芽酒和汗水的味道,我試著用手肘在人群里擠出一點空間。
今天早晨我在住所里驚醒過來,我在床上坐起身來,環顧著這個陌生的房間。窗外,紐約的街道上許多人在忙忙碌碌。是我的想象,還是空氣中真的瀰漫著緊張的氣氛,飄到我窗邊的談話聲真的帶著興奮和激動?如果這並不是我的想象,那麼,這和今天城裡要執行的死刑有關係嗎?今天他們要絞死……
現在他講完了,我環顧四周,試圖找出更多阿基里斯的手下。如果這是個援救任務,那現在動手正是時候,不是嗎?可他們在哪兒?見鬼,他們到底打算怎麼辦?
「發生了什麼?」我問道。
「他說康納永遠也找不到他想要九九藏書的東西。」
弓箭手。他們肯定是要用弓箭手。這並不理想:箭矢不能完全割斷繩索,援救者能寄望的最好結果,就是箭矢切斷足夠的纖維,讓康納的體重拉斷繩索。但這必須極為精確才行。這可以布置在……
絞刑台上,絞架正等待著下一個犧牲品,與此同時,不少人卻期待著今天的娛樂。廣場周邊都是馬匹和馬車,許多人爬上馬車,想看得清楚一些:看上去怯懦的男人、臉上憂心忡忡,容色憔悴的矮個子女人、還有骯髒邋遢的孩子。有些旁觀者坐在廣場上,其他人則在周圍轉來轉去:成群結隊的女人站在一起竊竊私語,男人從皮酒囊里暢飲麥芽酒或是葡萄酒。他們全都是來看我兒子受刑的。
「現在怎麼辦,海瑟姆?現在怎麼辦?」
「是的,」查爾斯大喊道,他開始直奔主題。「究竟是怎樣的黑暗與瘋狂在驅使著他,我們無人知曉。而他自己也無意辯護。毫無懊悔之意。雖然我們再三地請求他、懇求他供述內情,但他始終緘默不語。」
「兄弟們,姐妹們,愛國同胞們,」查爾斯開始演講了,人群焦躁著安靜下來。「幾天前,我們獲悉了一個陰謀,這個陰謀是如此的邪惡、如此的卑鄙,此刻哪怕是將它複述出來,也讓我深感不安。你們面前的這個男人,密謀刺殺我們敬愛的將軍。」
箭矢從我們頭頂飛馳而過,雖然我是唯一注意到它飛過的人,我迅速將視線轉向絞刑台,剛好看到它射中繩索,割斷了一部分——當然——但還不夠切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