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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埃莉斯·德·拉·塞爾的日記 1778年4月10日

摘自埃莉斯·德·拉·塞爾的日記

1778年4月10日

這下我又多了個秘密。有時候,我覺得我就像在巴黎見過的那些窮苦百姓,因為那些沉重的秘密幾乎壓彎了我的腰。
「所以你就用手杖打她了?」我的母親質問道,她的怒氣正在增長。
我們衝出女修道院,坐進馬車,一路無言地回了家。但看到生著悶氣的母親和父親,我想到了一件事:貴婦人是不會做出母親剛才那種舉動的。至少普通的貴婦人不會。
「這是什麼?」她抬起我的手,質問女院長。
那件事發生在女修道院里。我第一次去女修道院的時候只有五歲,關於它的記憶遠遠算不上完整。真正給我留下印象的,只有成排的床鋪,外加一段清晰卻有些不連貫的記憶:我透過結著霜花的窗戶向外張望。除此之外,我還有印象的就是女院長了。
我看著那些正在閑聊的貴婦人,用母親的目光去打量他們。我看到了自己變成那種成日閑聊的貴婦人的可能性,而我突然非常肯定,這不是我想要read.99csw.com的未來。我不想變成那樣的母親,我想和我的母親一樣,找個借口遠離那些長舌婦,獨自站在遠處的水邊,顯得鶴立雞群。
我們離開了女修道院。從那以後,教我學習的人就換成了家庭教師。
女院長彎腰駝背,始終是一副臭臉,而且出了名地殘忍。她穿行在女修道院的走廊時,總是用雙手托著手杖,彷彿要給宴會上菜。回到辦公室以後,她會把手杖放在書桌上。那時候我們常說「輪到你了」。有一陣子,我是她辦公室的常客,因為她痛恨我的樂觀,對我喜歡笑這件事頗有怨言,總是把我快活的笑容稱作「假笑」。她說那根手杖會讓我笑不出來。
她連說話都開始結巴了。「我說過的,埃莉斯是個任性又淘氣的孩子。」
我坐在她的床邊,握著她的手和她說話。有那麼一會兒,我錯以為是我在安慰她,直到她轉過頭來,用渾濁卻能看透心靈的雙眼凝視著我,我九*九*藏*書才明白,原來恰恰相反。
如果來看我的只有母親,我還不會表現得這麼正式。我會跑到她身邊,躲到她的裙擺後面,希望能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但他們兩個都來了,而父親對我來說就像國王。我們遵守的禮儀模式都是由他制定的——當初堅持要我來女修道院的人也是他。於是我走上前去,行了個屈膝禮,然後靜靜等待。
她那晚沒有死。
母親抄起那根手杖。「我沒想到你會用這種方法。你以為它會讓你強大嗎?」她用手杖用力敲了敲桌子。女院長吃了一驚,她吞了口口水,目光轉向我父親,後者卻帶著令人費解的古怪表情看著她們倆,就好像這些事完全和他無關似的。「噢,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母親補充道,「它只會讓你更弱小。」
女院長硬著頭皮答道:「不然你覺得我還能怎麼維持秩序?」
我收到過一張韋瑟羅爾先生的紙條。他用他的母語——也就是英語—https://read•99csw.com—寫道,他希望見母親一面,要求我在午夜時和他在藏書室碰面,然後護送他去她的房間。而且他希望我別告訴父親。
雖然我只有十歲大。
女院長沒說錯。我的確不笑了。暫時。
昨天晚上,我好幾次看向窗外,看到阿爾諾在下方的院子里,對僅有咫尺之遙的悲傷毫無察覺。這讓我非常羡慕。他當然知道她生病了,但肺癆並不罕見,每天都有人因此而死,即使在凡爾賽也一樣。而且他不是德·拉·塞爾家族的人。他目前在我們家族接受監護,但他對我們最隱秘、最深邃的秘密一無所知,也不了解我們的苦惱。他對別的那些事也幾乎一無所知。對阿爾諾來說,我的母親只是個在莊園樓上被人照料著的模糊角色:對他來說,她只是個病人而已。
接著有一天,母親和父親出於我不清楚的理由來拜訪女院長,而我按照他們的要求去了辦公室。我發現我的父母轉過椅子,歡迎我的到來,而女九-九-藏-書院長從書桌後面站了起來,臉上掛著平時那種毫不掩飾的輕蔑,看起來隨時都會開始曆數我的眾多缺點。
男孩們在不遠處玩著玩具兵,於是我走過去想一起玩,對他們的震驚和沉默毫無察覺。
我們離恍然大悟的時刻越來越近了。我想到了最初的事件,想到了自己第一次真正思考我的父母——尤其是母親——的那些事的時刻。在我看來,它就像一塊路牌,指引著我的命運之路。
我的保姆露絲把我拉到旁邊。「埃莉斯,你還是跟玩偶玩吧。」她的語氣堅決卻緊張,膽怯地看向投來不滿目光的其他保姆。我聽話地坐了下來,裝作對不存在的茶和糕點感興趣的樣子,等這段尷尬的插曲過去以後,草坪恢復了常態:男孩們擺弄著玩具兵,女孩們陪著玩偶,保姆們照看著我們,而在不遠處,一群貴婦人坐在鑄鐵長椅上,聊著天。
她站起身,怒視著女院長,然後第二次用手杖敲了敲桌子,讓女院長又嚇了一跳。接著母親拉起我read.99csw.com的手:「跟我們走,埃莉斯。」
所以,父親和我只能用眼神交流彼此的擔憂。面對外人的時候,我們會盡量舉止如常,母親卧病兩年的事實也緩解了悲痛本身。我們的悲傷只是向阿爾諾隱瞞的另一個秘密而已。
另一條線索出現在大約一年以後。那是在某個千金小姐位於附近莊園舉辦的生日聚會上。和我年齡相仿的女孩都在和玩偶玩耍,讓它們「喝下午茶」,只不過那兒既沒有真的茶,也沒有真的糕點,只是幾個小女孩假裝給玩偶喂茶和糕點。即使在那時的我看來,這麼做也蠢透了。
我母親抓起了我的手。我不清楚她是怎麼看到的,因為我把手收在身側,但不知為何,她仍舊瞥見了手杖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在我的記憶里,女院長從來都鎮定自若,但在那個時候,我看到她臉色發白。眨眼的工夫,我母親就從女院長眼中那位彬彬有禮、舉止得體的賓客,變成了一座隨時會噴發的火山。我們都感受到了。女院長的感受尤其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