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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發生了什麼?」他聲音嘶啞地問道。
「胡說。我也沒打算要這樣。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是一個見到了聖女貞德的歷史學家,為什麼我要迴避?」
「是啊,」西蒙的聲音疲憊不堪,但他說的話卻十分誠懇,「的確會這樣。」
「在家的時候,我聽到教堂的鐘聲響起時,就會丟下所有的事情到教堂里禮拜,」她說著,露出一絲笑容。「我甚至有時會在敲鐘人遲到時不得不呵斥他們。不過要在晚上進行守夜祈禱的話…我只能偷偷溜出來。」
「但你是怎麼看待她的?」
「媽媽抗爭了一個月。但是到了最後,她讓我寫了一封信給迪朗,問他能不能照顧我。我覺得他是不會這麼做的,而且就算他接納了我,我不知道他的妻子會怎麼看待我。」
「你對此很困擾嗎?」她的眼神充滿了同情。
她看著他,她那強壯苗條的身體綳得很緊,奇特的星光似乎要比之前更加明亮。只有一個答案。「當然了,讓娜。無論你想要我父親幫助你做什麼,我都會說服他的。」
「不,」她說,「不是現在。我需要你相信我。你可以嗎?」
她轉過身來面對著他,雙眼在深邃的陰影中充滿了星光。「你覺得我是個很奇怪的人么?」他很想告訴她,自己不是這麼覺得的,但他發現自己的舌頭違背了想法。他不能對她說謊。
「誰?」
「說實話,我還沒有想法。」他說。場景的模擬快要完成了。「我是個歷史學家。說真的,我不應該有自己的好惡,我只能進行研究。」
讓娜歪了歪頭,臉上仍然閃爍著光芒。這是因為星光,還是因為我?加布里埃爾不禁想到。「你在這裏的家人,拉克薩爾一家……他們都是很好的人。這也是為什麼……」她突然停下,捏著他的手。「冉娜好像對你很好。」
這個想法太過可怕,西蒙強迫自己咽下將要湧上喉嚨的膽汁,嘟噥了一些她會理解為「不需要」的話,而維多利亞幫他從像是爬滿他全身的扣鉤和監視器中解放出來。他現在十分渴望能有一條質地良好,簡單而有些粗糙的羊毛巾包裹在他的身上。
她迅速而好奇地瞥了他一眼。「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維多利亞……我覺得我們找到的不是一個,而是兩個擁有極高比例先驅者基因的古人。」
加布里埃爾的心臟在緩慢而痛苦地跳動著,有那麼一會兒他的心跳似乎要停止了。他說出的話就如同塵土一般,但他還是說了出來。「是的,」他輕柔地說道,「如果我們之間不會發生什麼的話,我會珍惜我們的友誼。」
有那麼一會兒,她說的話狠狠地衝擊到了他。他幾乎想要躲避這個問題了。「我是九-九-藏-書個私生子。我知道我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當奇異的烏雲逐漸成型的時候,維多利亞問道:「那麼,西蒙,你是怎麼看待貞德的?」
讓娜發出柔和的聲音,握住了他的手。加布里埃爾緊張了起來,他預料到了這種奇異、幾乎是痛苦的感覺像是要在這個不合時宜的時候從他的身體飛奔而過。但是她的手很涼,能安慰到他。和令他興奮相反的是,她的接觸讓他平靜了下來。他身體內的緊張感正在得到緩解,他的傾訴也變得更為容易。
加布里埃爾在午夜時分醒了過來。自從讓娜到來之後,他發現自己一直坐立不安,也不能集中注意力,睡眠也經常在看上去十分隨意的時間上被打斷。就連幫助他父親照顧牲畜的累人體力活,也和他之前擔任商人繼父的助手工作如此不同,將他的能量全部耗盡,因此他在晚上睡得很熟。他很喜歡在狹窄的街道上漫步,雖然布雷昂沃是一個很小的地方,而他的旅途也從來不能持續很長時間。他會像現在這樣徘徊在拉克薩爾家的外面,身子靠在拱門上,向上看著天空,然後回到房間里翻來覆去,直到下一次醒來為止。
「是的,但這隻是一開始。在這之後我得以了解你。我……我看到你是多麼快樂。你在祈禱的時候發光發亮。我覺得這很美麗。」
他點了點頭。「當我和我媽媽和爸爸在一起的時候,這對我來說不是問題。我的意思是,我的繼父。」他糾正道,「他們是我所知道的唯一父母。我的繼父是一個在南希做生意的商人。我甚至在……在他去世之前,都不知道他不是我真正的父親。他是因為發燒的併發症而去世的。」
記憶走廊里的霧氣逐漸消退,被柔和的黑暗所取代,天空只是被星星和漸漸變小的月亮發出的黯淡光芒所點亮。
她的神情變得小心翼翼,不摻雜自己的感情。毫無疑問她正在轉變成一個治療師。「我通過你的觀察已經看到了,加布里埃爾認為她在發光。」她不置可否地說道。
「我很抱歉,西蒙。」她的聲音很耳熟,一個名字浮現在他的腦海里,刺痛著他的恐慌。維多利亞。「我從來沒想到在這個特定的模擬情景里會有這麼劇烈的反應。你需要一個嘔吐桶嗎?」
他的右手自由了,在維多利亞轉過來解放他的左手時,他把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
「明天,我會請求你的父親幫我一個忙。這聽起來可能會很奇怪,你也許會對此很好奇。不過我需要你幫我說服他。」
「我不確定,」他點頭道了謝,接著開始走下平台。他還是有點搖搖晃晃,當維多利亞扶住他的肩膀時,他接受了她九九藏書的幫助。維多利亞帶他坐到一張椅子上,給他遞過去了一杯水。「你說對了——失去同步真的不是什麼令人愉悅的事情。我覺得胸口像是被一匹馬狠狠踢了一腳。」
她搖了搖頭,有一會兒都沒說話。然後,她用更為冷靜的聲音繼續說:「我告訴過你,我曾經看到有人太于迷失在過去,他甚至還以為,他就是自己正在研究的那個刺客。他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了,因為他愛上了一個已經去世了兩百多年的姑娘。他還會暫時失去知覺,當他醒過來的時候,我們發現有一些阿爾諾·多里安寫給他的信——還是用法語寫的。他對此事閉口不談。西蒙,最後他死了。我發現這種事情讓我特別難以忍受,從那之後我就一直背負著罪惡感。我應該在事情變得更糟糕之前就讓他離開這份工作的。我拒絕犯下同樣的錯誤。所以請你告訴我——為什麼你失去同步了?」
維多利亞歪著頭,用奇怪的表情看著他。接著,讓他感到疑惑不解的是,她似乎在忍著不要笑出來。
加布里埃爾動了動身子。讓娜就在幾步之遙的地方,衣服都已穿戴好,也和他一樣,緊緊披著一件斗篷,阻擋著夜晚的濕氣。現在天色漆黑,他應該是看不到讓娜的,但加布里埃爾還是能看到她臉頰和嘴唇的每一條輪廓。她的雙眸映射著星星的微弱光芒,對他而言,她就像是在發光,星星就像從她的雙眼裡發出光亮。
她向他走近著說道:「僧侶們都這麼說的。他們也管這個叫守夜祈禱、夜景或者是晨禱。你知道祈禱時間的。」他當然知道了。每個人都知道祈禱的時間。教堂的鐘聲一天會奏響八次。但他從來沒聽說過守夜祈禱有這麼多其他的叫法。
讓娜嚴肅的表情變成了微笑,加布里埃爾可以發誓自己的心臟正在開裂。「你是個好人,加布里埃爾。晚安。」接著她離開了。加布里埃爾在那裡站了很長時間,在納悶剛剛的事情是不是他憑空想象出來的。
她考慮了一下,然後點頭同意了。「好吧。但是我們不要回到那個時間點上。」西蒙對此十分感激。維多利亞的眼睛在她的筆記上閃爍著。「貞德和拉克薩爾一家回到了布雷昂沃待了一個星期。」她看著西蒙,忍著不笑出來。「也許她是想要花點時間和加布里埃爾相處。」
「你在做什麼?」他結結巴巴地問。
他盯著她,懊惱地問:「真的嗎?」
他差點就說出了「我覺得你很美麗」,但他還是管住了那條不忠誠和不經過思考的舌頭。她的臉柔和了下來,露出了微笑。
「這能讓你抵抗任何溶血效應。」維多利亞贊同地說。
「我也是不一樣的https://read.99csw.com。」讓娜說道,「不過我知道我這輩子必須要做什麼。」她收回了手。加布里埃爾突然感到了空虛,夜晚也突然變得寒冷。「我們是朋友,對吧?」
「那我來告訴你什麼是不安全的——如果我不能給瑞金展示他想要看的東西的話,我現在的這個工作就很不安全了。」他大聲呵斥著,用一隻手揉著頭髮,發現他的頭髮也被汗水浸濕了。
「我猜我能接受這樣的假設。但是不知怎麼,我想……事情遠遠不止是這樣。有幾個因素在起著作用。」他看著她,「我想要回去那裡。」
「大多數時候都是男孩兒,我的兄弟,甚至是我的朋友們。雖然他們很愛我,但他們覺得我這麼喜歡去教堂很奇怪。」
好吧,西蒙,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她用關心的眼神注視著他。「你失去同步了,而且反應還很激烈,」她回答說。「這個反應似乎和戰場的重現更切合。剛剛是怎麼了?」
「她……她……」西蒙在努力組織語言。「她……我不確定是否因為星星的光亮,加上加布里埃爾對她的迷戀,但是她看上去——就像是在發光。」
「不,」她堅持道。「你就是有。加布里埃爾就沒有打算要去任何地方。」
西蒙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那個女孩身上的某種東西讓他感到戰慄——而且把他嚇壞了。」
「我沒有。」他回答。
她的笑容變得更大了。「別告訴我你忘了初戀會有多麼讓人不知所措。」
他猶豫了。「我現在感覺不到了。」他這樣說著,至少這是一部分真相。
「沒關係,」他說著,口氣有點過於渴望,「什麼都可以,讓娜。」
一波劇烈的嘔吐感擊垮了西蒙,彷彿有一個惱火的巨人狠狠地向他的肚子揍了一拳。他的喉嚨沙啞,他才明白過來之前大喊大叫過,而且現在還在喊叫,只不過他聽不到自己慘叫的聲音。他在束縛帶里不停顫抖,全身被汗濕透,嘴巴像棉花那樣干。接著他的頭盔被摘掉,他濕透了的臉沐浴著涼爽的空氣。他停止尖叫,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看著一個他不認識的女人的臉。
「我不是很確定。」她說。「可能是有幾個原因。西蒙——你故意把自己拉出了加布里埃爾的身體。為什麼?」
西蒙對加布里埃爾在看著讓娜的時候看到了什麼感到很不解。模擬場景開始消退,變成了一片灰濛濛的霧,接著變黑。我在把你帶出來,維多利亞的聲音說道。過了一會,西蒙感到肩膀傳來的輕微觸碰感,在提醒著他維多利亞就在身邊。當她把頭盔摘掉的時候,他臉上感覺到空氣的涼爽,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出汗。
「如果能幫上忙的話,」維九*九*藏*書多利亞說,「我得提醒你一句,聖女貞德本來就是一個特別具有領袖氣質的人。一個對女孩子感興趣的小夥子可能不會追求成功的。」
「維多利亞,」當維多利亞開始幫他拆下無數的夾子時,他試探性地問:「你……你看到了剛剛發生了什麼嗎?貞德的臉是怎麼回事?」
「直到我知道原因為止,我不能昧著良心和你一起繼續進行項目。這可能會不安全。」
西蒙,怎——
冷靜下來之後,他想到了他自己的工作。西蒙回想了他在阿尼姆斯里都看到了什麼,試圖從自己、而不是從一個荷爾蒙分泌旺盛的青年的角度,去看待這個以後將要成為法國守護神的女性。
「噢,好極了。」西蒙嘆了口氣。
不是她的。
維多利亞繼續無情地說:「如果是和溶血效應有關的話,你最不該擔心的就是找工作了。西蒙,你的檢測數據已經遠遠超過標準了。你開始出汗,心跳突然急速加快,大腦突然大量分泌化學物質。就像我說的,如果你是在戰場上的話,那還能說得通,但是……」
「我嗎?好吧,她很令人著迷。」他說道,「如果她的確擁有伊甸之劍的話,各種關於她的記載似乎就更為合理了。她生活的那個時代比我們的時代對宗教更為虔誠,當談及聽到了上帝的聲音時,對他們而言,那並不是關於是否有人真的聽到了什麼聲音,而是他們聽到的話語到底是來自上帝還是撒旦。」
「加布里埃爾……你有沒有感覺過,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喔,那可能會變得更糟。」維多利亞說。
西蒙的臉變得通紅。
「不,」西蒙說,「不過加布里埃爾被馬踢過,感覺就是那樣的。發生了什麼?」
「抱歉了,」維多利亞說著,但她的聲音已經暗示了她沒有這麼想,「我要把你傳送到5月12日星期一的深夜——或者是5月13日的一大早。準備好了嗎?」
「她對我很好,」加布里埃爾趕緊對她保證道,「你說的對,她很善良,和她的表親一樣好。」加布里埃爾試探性地回握了她的手。「但我來到這裏時間還不長。南希是一座更大的城鎮。我在那裡的時候都在算賬目、寫收據,管理倉庫。干農活……跟這些很不一樣。而且我還不知道有什麼地方可以容納我。」
「稍等一會,」她說著,回到了電腦前檢查他的數據。「你大腦所分泌的物質主要是血清素、多巴胺和去甲腎上腺素。你知道這些是什麼嗎?」
是的……另外一個冉娜。西蒙這樣想到。「讓娜」是法語名字「冉娜」英語化的發音,而且很明顯,這也是加布里埃爾繼母的名字。這個名字看上去有些可笑地普遍,西蒙想,要把這九-九-藏-書些所有的讓娜——還有冉娜——都分清楚的話,可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你在守夜。」一個柔軟如歌聲般的聲音說道。
「我還想會在找到神劍的時候看到與之類似的東西,但……但那是她。神奇的是她。加布里埃爾看到了。」
「那要你告訴我,」維多利亞舉起手示意要打斷他的話,「西蒙,我做這份工作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我已經很擅長於確認突然失去同步的原因。」她溫和地說,「西蒙……你逃避了。」
她的微笑咧成了一道頑皮的笑容,加布里埃爾的呼吸停頓了一會。她的臉面向著群星,臉上的笑容慢慢消退了。「你知道嗎,他們都在捉弄我。」
他嘆了一口氣。「好吧,那簡直是見鬼的美妙,」他說,「我將要進入的是一個突然陷入了熱烈初戀的少年的身體里。但願一場打架能好好釋放掉那些睾丸素。」
聽到其他人都是怎麼談論她的,加布里埃爾自己覺得這樣很古怪。但那些都是在他遇到她之前的事情。從某種程度上說,讓娜只是個姑娘——她會歡笑,會去做自己的家務,那些捉弄她的人似乎從來都不會讓她感到心煩意亂。實際上,她給予的東西和她所得到的東西都同樣美好,但這隻是偶爾才會發生的,因此她的這次坦白讓他很驚訝。
讓娜看向了別處,臉上的神情變得憂鬱。她似乎是在盯著他肩膀上的什麼東西看,但加布里埃爾轉過頭去,並沒有看到有什麼東西。那裡只有一隻貓,在黑暗中顯得很蒼白,站在牆頂舔著它的前爪。
「你現在不能告訴我嗎?」
他知道在這個時間段里會看到什麼,因此並沒有之前那樣感到特別吃驚震撼。即使如此,記憶走廊的迷霧還是讓他感到陌生。他也不確定在回到模擬場景的時候,會有什麼效應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那你沒有?」
「那麼我必須要請求你的幫助了。平常我不會輕易這樣做的。」
「當然了。」他的聲音里透露出他自己都感覺不到的堅定。
「真的。」
維多利亞微微一笑,看到他迅速恢復過來也鬆了口氣。「聽你這樣說感覺就像是親身經歷過似的,是嗎?」
「我很好,」他回答,雖然加布里埃爾現在口乾舌燥。那麼對讓娜他是什麼看法呢?她的臉蛋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那種美麗,下巴稍微有點方,額頭也有點太高了。但是她用西蒙所見過最湛藍的眼睛看著加布里埃爾——這是最坦誠的事實,一點都不誇張——而她的眼睛、如烏鴉翅膀般漆黑的蓬亂頭髮(好吧,這部分是誇張了)都和她從未被壓抑的活力興奮地融合在了一起。
「我可不是化學家。」
我要溺死在她的眼中了。加布里埃爾這樣想著,心跳也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