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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她的眼睛很大,藍色的雙眸顯露出犀利和堅定,她的眼神看上去像是要割穿加布里埃爾,似乎可以刺穿他的軀骨,直到到他的靈魂深處。他不能呼吸,只能回看著她,血液突然從他的血管飛奔到他的臉上,然後——
「讓娜?」加布里埃爾說道。他的手在抓著要給她的麵包和乳酪的時候在不停發抖。
但是阿尼姆斯像是在命令他要注意它,他順從了,眼鏡片後面的淺藍色眼睛盯著那台機器,露出瘋狂的光芒。
當維多利亞還在說話的時候,翻滾的霧氣變得更加結實、清晰,單調的灰色變成了綠色和藍色。西蒙發現自己面對著一片只有一些牛羊在其中的翡翠綠地。身後崎嶇不平的道路和小屋都表明他正在一個村落的郊外。
西蒙和維多利亞被單獨留下了。「你準備好了嗎?」維多利亞問。
「不,但是人們在知道他們長得不像他們的某個祖先的時候經常會感到很驚訝,」她回答道,「我把你放到了他十七歲左右的時候。你在幫助你的父親,迪朗·拉克薩爾——」
維多利亞笑了。「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她說。「我應該要給你戴上一個運動腕帶,記錄你的行走步數。」她在繼續綁緊系帶和把東西都插好的時候說道,「你可以完全自由行動。其實這些系帶和機械外骨能在你跟著先祖行動的時候支撐著你的身體。記住,這不會是對你祖先的一生全部經歷過的過程。我們的時間段是三到四年,但我們只有一周的時間進行。」
感覺到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擦拭著粗糙的披風時,他的嘴唇咧開了一個愚蠢的微笑。他舉起左手摸了摸臉,發現臉上長著屬於年輕人的初次長成的柔軟鬍鬚。
「噢,我可不會這樣稱呼它,」維多利亞說。「我認為你不會知道它是如何比先前的型號更加先進的。這一台是阿尼姆斯4.35,源於阿布斯泰戈為4.3型號的阿尼姆斯所開發的科技——這台4.3現在在馬德里投入使用。我知道在馬德里的那台機器效果更加逼真,但是它對使用者產生的效果更富有攻擊性。比如說,我在使用4.35型號的時候就不會產生脊椎抽液般的效果。」
我不屬於這裏,這個念頭出現在他的腦海里,西蒙不確定這是他的想法還是加布里埃爾的。
整個世界像皺紙團一樣被包了起來,所有的影像、色彩和固性都在以危險無比的速度向後退去,把那張無比神聖的臉龐從他身邊奪走。
「這是一回事,」讓說道。他掰下一塊麵包,把它遞給了加布里埃爾。這塊麵包雖然質感粗糙但十分美味,乳酪口感細膩,味道濃郁。「生活在布雷昂沃,你距離瓦爾庫勒很近,所以你還是有國王的軍隊來保護。」
西蒙知道自九-九-藏-書己不怎麼會與他人相處,但現在他無法迴避這個問題。維多利亞再次檢查了所有的系帶,贊同地點了點頭,西懞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有多麼脆弱。也許到頭來自己還是很高興能有這樣的一個搭檔。
皮埃爾踢了他哥哥一腳,他的回答因為嘴裏塞滿了乳酪而含糊不清。「加布里埃爾,在這頭豬把這些東西全吃掉之前拿一些給讓娜。她跳舞已經跳一整天了,當她沒有跳的時候她就到處閑逛,看著河水發獃,就好像河流在跟她說話似的。我肯定她肚子餓了。」
「什麼,這台阿尼姆斯中的猛獸還沒有解決這個問題嗎?」
「你和他長得真像,」維多利亞說道,「如果我看到你和他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的話,我就會知道你們是一家人了。」
「你說的是,勃艮第人。」皮埃爾黯淡地糾正他。
他開始走路,讓加布里埃爾找到方向。這個男孩又高又瘦,就像西蒙年輕的時候那樣;他領會了長腿的動作,加布里埃爾是一個已經習慣了走路的人。
「1428年的五朔節,星期四。我還以為我們會從頭開始的。你在模擬場景載入完畢之前繼續走動吧。」
電梯在一個寬敞的兩層房間打開。在房間的四個牆面上都掛著三維顯示屏,穿著白大褂的技術師就坐在顯示屏前。西蒙的眼角還瞄到了很多人在被分析分類的時候逐漸走向不可避免的命運終點的三維影像。在房間的其他地方,無價的古物被莊嚴地放置展示著。有著多個世紀歷史的文物讓鍍鉻的灰色水泥牆色調柔軟了起來:劍,古埃及、古希臘和羅馬諸神的小型雕像,旗幟,盾牌,聖餐杯和號角,填滿了展示櫃。
「你一定就是我們的加布里埃爾表親了!」他高興地說道,「我是皮埃爾。那邊的笨蛋是我的哥哥讓。」被提及的那個笨拙的人正在忙著把衣服上殘留的麵包屑掃下去。他比皮埃爾年長,塊頭也比他大,而相比之下,皮埃爾更加機靈和輕盈。
黑暗似乎在逐漸消退,從漆黑一片逐漸變成一片柔和的鴿子灰霧氣。西蒙想起了幾年前一次到蘇格蘭高地的旅遊,當他在攀爬本尼維斯山的時候,山上的霧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翻滾著。那幾乎就像是有一朵雲打算撲通一聲重重掉下來。當西蒙的眼睛被看上去像是閃電的霹靂裂紋弄得眼花繚亂時,這個比喻突然就變得更為恰當了。霧、或者是雲,在緩慢地跳動翻滾,當西蒙被深深吸引看著這景象時,它在到處變幻出不同的形狀,似乎是想要將自己變成一棟建築、一根樹榦,又或者是,本尼維斯山。
他現在知道瑞金說的阿尼姆斯再也不是一張『椅子』是什麼意思了。閃閃發光,十分完美——當然了,它肯read.99csw.com定會很完美——阿尼姆斯再也不用讓使用者坐進去了。現在阿尼姆斯會「擁抱」著使用者。
「好極了。」
「請叫我維多利亞。」西蒙很好奇她是不是不讓其他人用姓來稱呼自己。他尾隨著她們,在她們繼續深入探討那些技術含量太高的術語時毫無反應,而在說起他知道的事情時就禮貌地傾聽著。如果他現在是坐在一張桌子前的話,他的手指可能就在不停敲擊著桌面了。在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之後,維多利亞向塞基博道了謝。那位年輕的女士走到她的團隊成員那裡,溫柔地拍了拍他們的肩膀。他們關閉了工作台,顯示器上的迷你頭像消失了,然後他們安靜地到了電梯里。
「很明顯還不是一個聖殿騎士,」維多利亞乾巴巴地說道。「現在,你要記住這件很重要的事。你只是在經歷著他的經歷。不要抗拒這些記憶——因為你不能改變記憶。不要強迫加布里埃爾做他不會做的事情,也不要讓他說他不會說的話,否則你會失去同步。失去同步可不是令人愉快的。」
他們走向了那台機器。西蒙踏上了分成兩個部分的平台,把自己套進看起來輕盈耐用的系帶里,而維多利亞則把大金屬環環繞在他的腰部。他小心翼翼地把一隻腳套進機器腳里,接著是另外一隻腳。機械平台順暢地做出反應,就像是一個先進的爬樓梯器械或者是橢圓的代步器。
微風中傳來了快樂的笑聲、歌唱的聲音(但有些人唱得嚴重走調),還有煙斗的明亮響聲。一棵大樹在藍天下呈現出碩大的陰影,在它的枝丫下有人在活動。西蒙不是植物學家,他甚至也不是特別喜歡大自然。但是這棵樹十分美麗。白色的花瓣點綴在綠色的樹枝之間。其他粉色、紅色和冷色調的花朵交織成一個個花環,在龐大的低矮樹枝上垂下來。
「噢,沒有。我們避開了他們。爸爸租下了一個坐落在島上的堡壘,我們都把我們養的動物和所有能帶上的東西都帶著離開了。如果有時襲擊阻擋了我們前往小島的路,我們就會動身去紐沙特爾。」皮埃爾愉悅的表情逐漸消退了下去。「我們的房子是用石頭做的,但大多數人可沒這麼幸運。」
西蒙·海瑟威只能與黑暗和自己的慘叫作伴。
維多利亞大聲輕鬆地笑了出來,西蒙的嘴角也揚起一絲微笑。「警報會響起,門會自動解鎖,醫療團隊會在第一時間進來。最後會有人把你從阿尼姆斯里弄出來。」
「你知道,這台機器有可能會成為一台絕頂的鍛煉機器。」他裝作嚴肅地說道。
「這不是一個時間機器,西蒙。你不能改變過去。如果你試圖這樣做的話,阿尼姆斯會毫不含糊地警示你的。換句話https://read.99csw.com說,阿尼姆斯會劇烈反應,以及對你產生嚴重的影響。你告訴我加布里埃爾是私生子,他直到最近才和親生父親共同生活。這是你的福氣。他對其他人而言都十分陌生,所以如果你做出了失常的行為,也不會有太多人會留意到。」
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穿著一整套衣服似的穿進了一個軀體里。這個孩子很苗條——好吧,西蒙很苗條,而加布里埃爾是瘦的皮包骨頭——但他的身體很結實,行動也更為方便。他自然地做起了打麥脫粒的動作,但當西蒙想要把他的木拐杖當成長矛或者是劍揮舞時,他的拐杖掉在了地上。
加布里埃爾聽到這些話之後神情變得嚴肅。「有……有人被殺害了嗎?」
「當然不介意,博士。」
西蒙同意地點了頭。從歷史的角度來看,非婚生的私生子所背負的污名是最近才興起的,所以對拉克薩爾這個務農家庭來說,收留了一個體格健壯的年輕人不是什麼令人驚訝的事情。加布里埃爾的出身也解釋了為什麼西蒙的研究里都並沒有提起過他。私生子除非在某個重要方面擁有非凡才華,否則歷史幾乎不會把他們記錄下來。家族譜可不喜歡胡亂的旁支。
讓娜·達克、聖女貞德、奧爾良的少女、未來的法蘭西守護聖人,轉過頭來。
「他們也應該要來保護你們,」加布里埃爾說,但皮埃爾只是聳了聳肩。很明顯,這在棟雷米鎮是一個不怎麼令人感到舒適的話題。「那麼,」他再次試著說,「你們有親自參与對那些土匪的作戰嗎?」加布里埃爾從來沒有親自看到突襲,而這聽起來也特別令人興奮。
「現在你的視線應該是一片漆黑,」維多利亞接著說,「你首先看到的應該會是一個記憶走廊。記憶走廊是用來讓你更輕鬆進行模擬。我們在這裏可以輕鬆交談,但模擬正式啟動的時候,我們的交流會變得更加困難。我們總是從記憶走廊開始行動,但是第一次使用是特別重要的。不要擔心。這跟以前的型號比起來,過渡階段應該會更加簡單。」
「很活潑的那個,穿紅色衣服的,」皮埃爾一邊說一邊指了過去。讓娜的確很活潑,她的動作充滿活力,身體在移動的時候顯得強壯而輕盈。她那稍微狂亂的黑色長發里有一些花朵在其中點綴著。
「準備迎接那邊的鐵娘子嗎?」
一個科技和意外混亂藝術的結合體,從天花板連接著構架,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金屬人體骨架——如果人體的骨骼是以蛇骨為模型生長的話。這台機器有脊柱、手臂、腿等除了頭以外的身體部位,不過西蒙懷疑有一個單獨的頭盔充當了機器「頭」的部位。有一個龐大的金屬環能讓使用者保持站立,還有很多看起來十分安全九*九*藏*書的皮帶能綁住使用者讓他們保持在原地。
「噢。這樣。好吧——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哈!」皮埃爾說,「嘿,讓!看來你能繼續吃東西了。」被叫到名字的讓抬起頭來看著皮埃爾,慢慢地朝他們走來。
「哪個是她?」西蒙的胸口因為興奮而緊張不安。
他沒有多想,伸開手臂,往下看著自己的手。西蒙的手指修長,而且除了在打字和翻閱厚重的書籍之外都很少使用。有時,他的雙手會沾上墨跡。但他現在所看到的這雙手十分強壯,遍布老繭和細小的傷疤,手指甲也裂開了。他現在的手也已被曬得黝黑,原本是很蒼白的。西蒙向下看了看自己,看到自己穿著一件經常被修補和弄髒的米黃色羊毛短上衣,穿著一條藍色緊身褲和一雙簡樸的皮靴,頭上戴著一頂帶了短披風的兜帽。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適應了自己在重新經歷著一個去世了很久的年輕人的記憶這件事。這是如此真實,從輕刷著他的臉的微風,到周圍的氣味,和他腳下的土地。如果阿布斯泰戈的遊戲里具有哪怕是一小部分這樣的元素,西蒙想著,就難怪他們能獲得那麼多的獎項了。
「阿布斯泰戈堅持認為實驗者要一直被監視著。現在,如果你願意冒著受重傷的風險,你可以馬上鬆開最後一條帶子,自己進入阿尼姆斯。」她的露齒笑逐漸暗淡了下來。「我個人不建議這樣做。我曾經和一個想要用阿尼姆斯擺脫自己癱瘓狀態的孩子共事過。」
有那麼一會兒,加布里埃爾的長腿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小夥子從樹枝上輕盈地跳下,大步流星地向他走過來。他有著深色的頭髮,黝黑的膚色,臉上還掛著坦率友好的微笑。
西蒙低頭看著加布里埃爾的手,意識到他正在拿著一個包袱,包袱里是麵包和乳酪。維多利亞說現在是五月一日……盛會的一天。啊……現在他想起來了。他從研究里得知,在幾個特定節日里,棟雷米鎮的老傳統就是鎮上的年輕人們都會去踏青。他們在被稱為「淑女樹」或者是「仙子樹」附近的地方野餐。這個迷人的傳統也被稱為「娛樂源泉」,他清晰地發現,現在加布里埃爾就在加入這些年輕人們的路上。
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歷史學家,西蒙這樣想著,在加布里埃爾蹦蹦跳跳地大步向讓娜·達克走去的時候幾乎都要頭昏眼花了。
「呃,」他輕輕扯著系帶說道,「如果在工作台前突發心臟病了,那備用計劃是什麼?」
「你好,皮埃爾。」加布里埃爾說,「你—你們的媽媽讓我把這個帶給你們。」
我們。融入這個項目時她所使用的隨意措辭讓西蒙感到困惑,但他很快把這個想法放到了一邊。她會在整個過程中指導他。九-九-藏-書他知道他需要一個助手,但她現在正在變成一個搭檔。
「這很不尋常嗎?」
阿尼姆斯位於地下幾層深的地方。阿布斯泰戈的安保工作一直都是最重要的。顯眼的鑰匙卡片掛在道德黑客這些看不見的軍隊成員的脖子上,極度聰明的阿娜雅就是他們的指揮官,確保一直有人在監視著阿布斯泰戈的物資和技術安全。
即使現在加布里埃爾正在和他的表親們說話,但西蒙還是很好奇貞德在哪裡。「我聽說你的父親在土匪來襲的時候保護了鎮子,」加布里埃爾說道。雅克·達克是城鎮的老前輩,負責棟雷米鎮的稅收和組織城鎮的防禦。
「棒極了。」
「干農活,是的,我知道,」他說。「現在日期是?」
「噢,我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氣。「那麼……就像據說是聖女貞德所說過的那句話一樣,宜早不宜遲。」
「舒服嗎?」他試探地動了動,驚訝發現他的答案是「對的」,接著如實回答。
「這看起來有點像是以前宗教法庭用過的東西,不是嗎?」
看到塞基博的表情,維多利亞趕緊上前插話說:「其實這個比鷹巢里的阿尼姆斯更加複雜精緻。你應該僅有一點頭疼,可能還完全不會嘔吐。」
「我希望可以告訴那些孩子們,他們很快就能有一台這樣的阿尼姆斯了。」她對塞基博說道,「你介意讓我熟悉一下操作嗎?」
不同年齡的姑娘們成群坐著,她們在歡笑著擺弄著花朵的時候都低著頭。還有些姑娘圍成一個圓圈,在粗厚的樹榦下跳著近乎令人眩暈的舞蹈。小夥子們有的在爬樹,有的趴在草地上撕著大塊的粗糙黑麵包。稍年長的小夥子把一些麵包分給了姑娘們,而年輕一點的則把小塊的麵包扔向她們。
他們吸引了走過來打招呼的阿曼達·塞基博的注意。「海瑟威教授,畢博博士,」她說道。「歡迎來到阿尼姆斯室。那麼,教授——你覺得我們的新機器怎麼樣?」
「除了頭盔之外都好了,」維多利亞回答道。「我來幫你戴上,然後我們就可以用頭盔進行交流了。」她走到他的身後,把頭盔放低到他的金色腦袋上。這個頭盔就像是一個剝奪了感測的密室,戴上了之後十分黑暗,還聽不見聲音。這種感覺很奇怪,西蒙在耳邊聽到維多利亞說話的聲音時其實就已經要開始了。這聲音幾乎就像是從他的腦海里出現似的。
「你好,加布里埃爾·拉克薩爾。」他說道。
「最近還沒有。我們大體上收到了警告,所有人和動物都能去避難的地方待著。」
棟雷米鎮。貞德的出生地。這裏只有風刮過樹林的沙沙聲、鳥的啼聲和牛群的鳴聲。寧靜得讓人覺得有點不安。這裏沒有汽車飛機,或者是空調、電腦和手機。出於一些原因,他沒想到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