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瑞金很清楚這回事。和阿布斯泰戈的絕大多數員工一樣——沒錯，公司的所有部門都一樣——維多利亞·畢博一開始對騎士團一無所知，就跟他車外這些在水坑裡跋涉的可憐傻瓜們一樣。他們的生命只不過是為了睡覺、喝酒、工作，偶爾嘗試在短暫的娛樂中埋葬他們的平庸而存在。他並不在乎：畢博的觀點無關緊要。

「你知道我是站在你這邊的，對嗎？」

還要多久？

歐米伽-104第二階段接近完成。建議消滅並替換當前位置佔有者。

「以你自己的看法報告他的進程。作為一位合作者。你做到了，所以我和騎士團都很感謝你。你不可能兩全其美，畢博醫生。」

就讓他們竊聽他的辦公室、他的車或者風暴餐廳好了。就讓他們追蹤他的電腦和手機好了。就讓他們把真正的員工換成聖殿騎士外勤特工好了，也許實際情況更糟。這些都不重要。西蒙有他的書，有他的頭腦，至少目前他還可以接入阿尼姆斯。

維多利亞幫他解開帶子，同時又露出一絲微笑。「我感覺自己有點像是你的扈從，一直在幫你穿卸你的阿尼姆斯盔甲。」

他讀著畢博的簡訊，薄薄的嘴唇彎起一絲微笑：o已拿下。見過S的作用。

簡訊消失了。瑞金嘆了口氣，他若有所思地用手機輕輕敲打著膝蓋。

「看看這些『人民』，」瑞金喃喃自語。他們就是刺客們關懷備至的那些可憐蟲。可是這些人，還有他們那些瑣碎的需求對他來說毫無意義，而且在他看來，他們對聖殿騎士團來說也同樣毫無意義。騎士團已經為人類的理想做了太多的犧牲，太多的忍耐，他們的理想遠比這些可憐的生命所代表的一切要高貴得多。

「我相信刺客和聖殿騎士雙方都是在追求人類的福祉。」她說。這句話嚇了他一跳。

「就是這個意思。海瑟威先生堅持我們要按照時間順序調查這些事件，」她回答道，「他擔心我們可能沒法理清整個來龍去脈。我剛說服他不要從頭到尾體驗每一個模擬記憶。」

他在手機上輸入了一串代碼，然後等待回應。

「負面影響？」

聖殿騎士的誓詞在他腦海中閃現：你願意宣誓擁護本組織的準則和我們所持有的一切立場嗎？

「因為這個爛攤子，我們不得不除掉艾登·聖克萊爾。我們差一點也要除掉你。你知道嗎？」

他漫不經心地扣上木盒的彈簧鎖，把它撿了起來。「我要把這個拿到辦公室去。要是我碰巧找到了什麼之前漏掉和它有關九*九*藏*書的記載的話，正好它就在我手邊。」他拍了拍木盒，開始往房間外面走。

「你知道，這會有一些負面影響。」他平靜地說。

就像莎士比亞說的，他想道，「啊……這就是個障礙。」

海瑟威當然也是這樣想的。這位言簡意賅的科研工作者從未讓人產生過片刻的懷疑。他熱愛秩序、儀式和整潔。海瑟威幸福地安坐在他的象牙塔里，沒有讓聖殿事業中一些不太光彩的方面玷污過他的手。而其他人，比如博格的西格瑪小隊或者聖殿騎士團某些更深層、更黑暗的分支機構，卻要清理世界這個花園裡的雜草，像是刺客、叛徒，以及想要顛覆騎士團的異端。

歐米伽待命。

「嗯？」

報告最新進展。

不。肯定是別的什麼事情。應該是某種瑞金、他指使的人或者指使他的人不想讓他發現的事情——又或者他們想讓他發現，而且想要先下手為強。它很重要，也很危險，但西蒙不會再被它嚇倒了。

「真相，」他輕聲說道，「就像美，取決於觀察者的眼光。」

他拿著寶貴的伊甸神劍走進辦公室，就像是抱著一盒包裝特別精緻的長頸玫瑰，這時西蒙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收到。歐米伽-105第一階段完成。等候指令。

「那我必須得說，這活兒你做的還真不賴，不過我可沒有把阿尼姆斯搞得像加布里埃爾的盔甲一樣血淋淋的。」

她把頭盔摘了下來。「我覺得你的選擇非常明智，西蒙。」她說，「到目前為止，對於貞德使用那把劍的方式，你有什麼理論嗎？」

他希望西蒙不會犯下太多的錯誤。

「我想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你想要休息。」

瑞金在勞斯萊斯的後座上舒展開他的腿，心不在焉地看著倫敦快速遠去，他正在和他的女兒索菲亞通電話，索菲亞在為他幾天後造訪馬德里的行程做準備。他的話說了一半就被簡訊鈴聲打斷了。他把手機從耳邊挪開，看了一下是誰發的簡訊，然後他告訴索菲亞：「我等會兒再打給你。」接著掛斷了電話。

和他正在做的這個項目有關的某些事情讓聖殿騎士團里的某個人——也許是瑞金，也許是某個瑞金背後的九-九-藏-書人——高度警惕。這不僅僅是伊甸神劍的問題，因為西蒙已經承諾過，他竭盡所能讓神劍的力量恢復正常。這也不僅僅是關於刺客的情報，因為揭露失落導師的身份這樣的信息本就是他應該做的。

瑞金猶豫了。這可以永久地解決問題……但也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注意。否決。重新安置已經足夠。

還不知道。

「是你要求我——」

可是瑞金卻失算了。他並沒有嚇到畢博，這些含蓄的指控反而讓他聽到了她的憤怒。「瑞金先生，這世界上有很多我不擅長的事情。但是我很擅長解讀我的病人。毫無疑問這也是你，啊……留下我的一個原因。我和他交流是把他看作一個研究對象，而不是一個同事。」

哦，哦，瑞金想道。我們接下來要小心行事了。非常非常小心。

阿布斯泰戈的創建者是這樣的人。過去的歷任大團長也是這樣的人。雅克·德·莫萊為了騎士團，甘願讓火焰吞噬他的血肉身軀。

「終於。」他喃喃自語道，同時回了信息，什麼時候丟的？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她。「維多利亞，我是歷史研究部的主管。我完全應該這樣做。怎麼，你覺得我會把它直接送到索思比拍賣行，還是大英博物館？我明天就把它送回來。」他給了她一個安心的微笑，然後毫無破綻地把頭朝著電梯的方向隨意甩了一下。

「真的嗎？」這句話里蘊含著警告的意味。

瑞金沉默了很久，這讓維多利亞也有些遲疑了。「先生？」

雙埃普西隆。EE。

西蒙不知道自己還能偽裝多久，像這樣繼續假裝他們倆的關係一切都好。幸好，維多利亞似乎覺得這是阿尼姆斯導致的戰鬥疲勞，她的這個想法對他來說相當管用。「我想休息一會兒。」

「他知道我檢查過他的檔案，也知道我會在他進入阿尼姆斯期間和事後仔細地監控他的狀態。」

他輕輕點了點他的平板電腦，檢索出一些情報，又動了動下巴上的一塊肌肉。他的黑眼睛掃過平板上亮出的信息，若有所思地皺著眉頭，嘴唇也抿了起來。

「西蒙？」

這隻是個玩笑，但話一出口西蒙就後悔了。他很清楚聖殿騎士追求自己心目中騎士團的目標有多麼狂熱。他並不確定自己究竟做了什麼——或者要做什麼——竟然會惹來現在這種程度的監視，可如果他在某些事情上站錯了隊，那麼他就很有可能要見血了。

消滅並清除。https://read.99csw.com

西蒙走出阿尼姆斯工作台，大步邁向展示櫃，打開的劍盒就放在展示櫃頂上。他凝視著伊甸神劍，希望自己能揭露它的秘密。

開始第二階段。瑞金頓了一下，想了想。他沒有時間再拖下去了。

「……是的，先生。這些我都很清楚。」

「坦白地說，先生，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提這個要求，」她說。「沒有任何跡象顯示海瑟威有什麼潛在的身份——他是一位忠誠的聖殿騎士，而且是多位忠誠的聖殿騎士的後代。他是一位傑出的科研工作者和敬業的歷史學家，想要最大限度地發揮歷史研究部的潛力。如果我可以暢所欲言的話，瑞金先生，在這為數不多的幾天里，我認為他為證明他自己的建議做得相當出色。我們找到了伊甸神劍。我們有多個神劍生效的實例。我們找到了不止一位，而是兩位擁有極高濃度先驅者DNA的人。我們發現了多位身居高位的刺客，其中還包括一位迄今為止無人知曉的導師。我們看到了德·莫萊本人留下的雕刻塗鴉，當時它還沒有受到時間的侵蝕，也沒有被誰知道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破壞掉。我們會繼續關注伊甸神劍，我們會特別關注貞德是如何操縱它的，我們會找出它是在哪裡丟失和如何受損的。」

他要充分利用這個機會。

他，西蒙·海瑟威是多位高層聖殿騎士的子孫。他是一個傳奇。在被選為九位——九位！——精英內殿團成員其中之一以前，他已經做了好幾年的聖殿騎士大師。是時候表現得像一個真正的精英聖殿騎士了，西蒙。如果連他也要被人監視，那加入內殿團又有什麼意義？這就像是喬治·奧威爾的《動物農莊》里的那句話：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平等。

她直呼了海瑟威的名字，瑞金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暗自琢磨著。「我想知道要怎樣才能修復那把劍。我想讓它恢復功能。不能讓海瑟威再繼續鑽牛角尖了。我想這方面我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了。等你有更多情況報告的時候，我們再愉快地聊一聊吧。」

「你在阿布斯泰戈娛樂有很多支持你的朋友，你也已經向我們證明了你的忠誠。我們很高興能在刺客之前找到你。我們可不想看到你加入他們的行列。九*九*藏*書」

他差一點就裝不下去了，差一點當場就要她給出一個解釋。差一點。因為他真的真的很想相信她，但他也真的真的非常相信阿娜雅，他和阿娜雅的關係要比維多利亞久遠得多了。他只能希望，維多利亞不知何故在這件事情上並不是一個積極的參与者……無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掛斷電話，身子向後靠在椅背上。在倫敦的街道上毫無偉大可言，在國會裡也幾乎沒有，更不要說藝術了。看看偉大的民主實驗要把世界領向何方吧。而這就是刺客們一直吠叫著說他們想要的那種世界。這個世界需要一隻有力的手來引領人類。聖殿騎士團的手。一如既往，金錢和權力支配著世界，但如今既擁有金錢和權力又富有遠見的人實在太少了。

「是的，先生。」

電話另一頭陷入了沉默。他等待著。瑞金理解耐心的力量。接著，畢博平靜地說：「我相信聖殿騎士團代表的使命。我也相信西蒙·海瑟威想要完成的事業。我相信他頭腦健全，心地善良，而且他處理這個模擬項目，是誠心誠意想要為騎士團服務，想要探尋真相的。你總不能說這兩種理想也是對立的吧。是嗎，瑞金先生？」

「你還好嗎？」維多利亞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關切。

「圍繞可憐的弗雷澤。」

他的微笑消失了。找個能說話的地方，瑞金回復道。他給索菲亞回了個電話，然後就結束了通話。隨後他瞥了一眼窗外，勞斯萊斯幻影正嗡嗡沿著街道疾馳。天空中開始飄下寒冷、凜冽的雨滴，但人們依然在外面奔波。他們縮在似乎已經形成慣例的黑色雨傘下，躲在他們能找到的每一處屋檐下悄悄抽著煙，又或是為了誰該排在第一位登上夢寐以求的計程車爭執不下。幾乎每一張臉上——男性、女性、老人、青年——都帶著一副或憤怒、或恐懼、又或是像牛一般的茫然表情。

「而他並不知道，對嗎？」

「我發過誓，」畢博說，「我發誓要擁護本組織的準則和我們所持有的一切立場。絕不與人分享我們的秘密，也不可暴露本組織的性質，無論需要付出何種代價，至死都不得違反此規定。」她聲音里蘊含著憤怒，顯得十分刺耳，「西蒙也是一樣。我們都沒有違背誓言。我可以向你保證，只要我覺得他以任何方式違背了誓言，我馬上就會來找你，你想要怎麼做都可以httpｓ://rｅad•9９cｓw.com。但在此之前，除非你想讓我退位讓賢，否則就請放手讓我做好我的工作。先生。」

瑞金想不出比這更好的話題切入點了。「可是我們的朋友海瑟威教授是否與你的觀點一致呢？」

不知道。

「我已經建議過請他向前推進，可是他提議改變歷史研究部的整個前提就是——」

他做這件事的時候心裏很害怕。

「到午餐時間了，你要吃點東西嗎？這對貞德和加布里埃爾來說可是個重要的時刻——對西蒙·海瑟威也一樣。」

如有絕對必要，每個已研討因素均可執行雙埃普西隆。

「海瑟威教授可不是在電影院里看電影，」他說，他說話時帶著低沉的喉音，「你當真是要告訴我，你現在沒法兒向我說明伊甸神劍的情況，是因為有個自命不凡的歷史學家想要循序漸進？」

現在輪到她陷入沉默了。「我是做過，」最後她說，「我得提醒您，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場衝突的本質——或者聖殿騎士團的目標。我當時才剛剛得知有這兩個組織存在。」

「是的。我只是相信刺客的方法是錯的。」

收到。

「而你正在告訴我他的隱私。」現在他抓住了她的把柄，於是他更進一步殺向對方。「你的醫患保密原則呢，醫生？嗯？」

「啊，凡事總有第一次嘛。」他說。

「算不上理論，我目前還沒有什麼想法，」他說。「這個我們可以等會兒再討論，我需要一點時間集中精力想一想。」

他擠出一聲輕笑。「我想我會隨便吃點東西，然後去我的辦公室里待一會兒。我得幫你精簡一下這些筆記，我們之前討論過的。」

他的手機響了：維多利亞，聽起來她可以「安全的」說話了。「你說『不知道』，」電話接通后他說道，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強調自己用的字眼，「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聽見電話另一頭有輕微的吸氣聲。啊，他想，不，她並不知道。

「我知道那該死的前提是什麼，他闡述得相當透徹。」瑞金厲聲說道。然後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醫生，」他用溫和的語氣說，「你覺得的我為什麼要讓你私下向我報告呢？」

「西蒙，我覺得你不應該這樣做。」維多利亞說，她似乎有些擔心。

「你向弗雷澤提供過信息，讓他泄露給刺客。」

西蒙想起了自己的入會儀式，他發覺這個儀式真是非常的，好吧，迷人：幾乎可以說是古雅，整個儀式對歷史的真實性極其重視。他不應該這樣想的。這是現實，這是一個誓言，他沒法兒躲在幸福又安全的理論研究泡沫下面裝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