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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六章

第一部分

第六章

我翻了個白眼。
她點點頭說:「沒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位保護人的雛形。」
「你父親挫敗了暗殺,拯救了神廟。」拉比亞說。她一直在剝一顆椰棗,現在她把椰棗丟進了嘴裏。「當然,我並不在場,不過根據他告訴我的情況,當時匪幫確實已經開始襲擊神廟,許多在神廟工作的人都遇害了。他們會把那個神聖的地方洗劫一空,甚至還有可能會殺死神諭者,如果你父親沒有現身攔截的話。」
此外,不,狗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狗也不會躡手躡腳地走。
「我說是的。」
「可我看見他跟你說話了。他小聲跟你說了什麼。他把那個消息告訴你了,對嗎?」
「的確,」她微笑道,「你覺得你父親為什麼沒有把所有的一切都教給你?為什麼你的訓練還遠遠沒有完成?」
「也許吧。」我謹慎地說道,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麼意思。
「當然,」拉比亞同意道,「那麼你的訓練進展如何?」
我的語氣很肯定,我挺直了腰背,目光堅定地說出了這句話。它已經不再是一個孩子的夢想。我無法想象自己這輩子還能做些什麼其他的事。
「是的,門納就在那裡,但是他跑掉了。」現在拉比亞看起來若有所思,彷彿她要在開口之前好好想一想。「那一夜改變了你父親的一切,」她最後說道,「他透過自己所愛之人的眼睛見證了那個暴力的夜晚,他不僅開始質疑他自己的道路,也開始疑惑你命中注定要追隨的人生。他為你擔驚受怕,變得不願意訓練你承擔身為保護者的重任,他開始說想要保護你不再受到暴力的威脅。他說你還沒有做好準備,那只是他的借口——只要能不再訓練你,任何借口都可以,我們告訴過他,阿赫莫絲和我——可他還是那樣說。」
在我還小的時候,努比亞人曾經在我們鎮子的郊外紮營。我跟一個努比亞女孩成了朋友,她叫肯薩,雖然她年紀比我還小,卻教了我很多關於打獵和設置陷阱的技巧。後來我才發現肯薩教我這些東西是出於我母親的授意,她認為努比亞人在這方面是最優秀的。
「我一直都準備好了。我只想追隨他的腳步。」
「他為什麼要離開?」我換了個話題問她。也許現在打個伏擊會有效果,「這是不是跟門納有關?」
「你父親沒跟你說過?」
「此外,」她繼續說道,「還有些事情你應該知道。那天晚上——」
「你沒事吧?」母親問道,她走到父親身邊,用手撫摸著他的束腰外衣,檢查在血跡斑斑的布料下的傷口。
拉比亞嚴肅地揚起一隻眉毛。她仔細地端詳了我一會兒,又用她那種彷彿無所不知的敏銳眼神打量著我,這副表情她實在是駕輕就熟。
「我是個孝順的兒子。」
「他心中充滿了疑問,巴耶克,」她說道,她的語氣嚴厲又冷淡,「關於你,關於他自己,關於為何而殺戮,還有他為你規劃的人生。他需九_九_藏_書要確信它。說到底,你真的確定你想要追隨他的腳步嗎?」
她和母親通常是盟友,可是當她們意見不一致的時候……關於她們那些史詩般的唇槍舌劍之爭,我們私下裡悄悄流傳著許多傳說。
我搖了搖頭。「我想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麼來判斷我是不是適合守護錫瓦?」
現在看來拉比亞也是同樣的想法。「告訴我,」她說,「你是不是感覺你的訓練應該比現在更進一步?」
「還是不夠,還有嗎?」
他點點頭。「我很抱歉,可我得走了,」他說,「他們肯定會襲擊神廟尋找古董、金子、祭品——任何他們的臟手能拿走的東西。他們不害怕諸神,也不在乎會不會冒犯到神諭者。我得阻止他們。」
「但願如此。」
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唇邊讓我不要聲張,我還是想要逃跑,但就是邁不開步子。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他向屋裡邁了一步朝我走來,他手裡的刀刃閃著寒光,匕首在朝我靠近,刀光讓我目眩神迷,彷彿那是一隻膨開頭頸,搖曳身形的眼鏡蛇。
那是從窗戶傳來的。
「他說得沒錯。」他倒地的時候她說道,隨後她指著睡席,「待在這裏。」接著她舉起小刀,背靠著牆站在窗戶旁邊,扭著脖子查看屋外的情況。她滿意地發現外面並沒有人,於是她迅速走到門口,優雅的衣裙在地板上刷刷作響,和她手上血跡斑斑的小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屋裡有很多坐墊和凳子,我母親就在這裏,她手裡攥著一把滴血的麵包刀,眼中流露出一種非常黑暗、危險的神情,在她腳邊正躺著一具屍體。
我說完了我的故事,木然地沉浸在記憶里。
拉比亞看著我,她揚起眉毛,臉上一副怪相。
「不,不要再說了。我必須得走了。你可以穩住我母親的,對嗎?」
「求生,」她說,「你不是跟努比亞人學的嗎?」
她考慮了一會兒,她的嘴唇微微翕動,彷彿正在試著從牙齒里剔出卡住的椰棗。「事實上我也不知道。」
「我沒事,」他說,「你呢?巴耶克呢?」他越過她的肩頭,意味深長地望著躺在他們卧室里的屍體。
「也許是他看到的太多了。」拉比亞簡單地說。
我見到了一個男人的臉和上半身,他小心翼翼地穿過窗孔進入了我的房間。他的眼神邪氣逼人,齒間咬著一把彎曲的匕首。
我低下頭,「是的。」我承認道。
「真的嗎?那你是怎麼表現出這種渴望的?你打算怎麼協調你的兩種生活:你和艾雅的這份『友誼』,還有你身為錫瓦保護人的未來?她想要回到亞歷山大怎麼辦?你採取了哪些步驟來讓你父親相信你是追隨他成為保護人的合適人選?讓他相信你無論如何都會留在錫瓦?」
在警告我們要警惕之後,他離開了,房子里突然安靜了下來——我們家裡似乎到處都是屍體——我母親靠著牆坐了下來,低下了頭。她揉搓九_九_藏_書著雙手,彷彿在清洗一樣,我意識到她是因戰鬥結束而顫抖,可她也知道可能還會有人來這裏,她也許還得繼續戰鬥。
「你覺得自己距離能夠做到這一點還有多遠?」她問道。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那表情我完全看不透。
「艾雅之前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是的,我很清楚我的訓練要持續很多年——「這是一輩子的事,巴耶克。」這話我同樣也聽了很多遍——但儘管如此,我還是感覺自己好像只有六歲一樣,那時候我的訓練才剛剛開始,可現在我已經十五歲了,我的訓練卻幾乎沒有取得任何進展。
我看著她。那時候我才六歲左右,可我依然記得當時的每一刻。
我扭了扭身子,意識到這是一場無關拳頭或者武器的戰鬥。
這種感覺漸漸消失。母親和我剛衝進卧室里,就發現另一個從窗戶爬進來的入侵者站了起來。「小菜一碟。」他說著咧嘴一笑,拿起他的刀就要動手,但這就是他最後的遺言了,因為我母親果斷地兩步上前,把麵包刀猛刺進了他的胸口,他甚至還沒能把他的刀掏出來。
只要我能戰勝我的恐懼。
她搖了搖頭,沮喪的表情一閃而過。「他並沒有告訴我。他只是說他不能讓我知道這件事情,對我來說這太危險了。」
這並不是我所期望的回答,這讓我有些慌張起來。倘若這是一場戰鬥,那麼此時此刻獲勝的人肯定是拉比亞。但我已經習慣了和艾雅辯論,每當她和我分享她的研究成果時,我們都會一起爭辯歷史和哲學。「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需要看到這一點。也許到那時他就會改變他的想法。」她惱怒地搖了搖頭,說了些我以前聽我母親也說過的話。「也許你們兩個都需要把腦袋好好敲一敲。」
「你怎麼回答的?」
「信使?」
就在此時,我父親走進了我的房間,他在我身後大喊起來。「我明白了!」他咆哮道,「所以你的主人想要讓我閉嘴!」
「你希望!」她朗聲大笑,「這不夠,還有別的嗎?」
我轉過身來看見我父親身後的門廊里又出現了第二個人。「爸爸!」我喊道,我父親身子一轉,用他的劍迎上了新的入侵者,他首戰告捷,手腕一轉便嫻熟地殺死了襲擊者。他單膝跪地,身體一跨重新面對前方,他的劍刃劃出一道弧線,擋住了第一個入侵者的攻擊。我依舊站在那裡動彈不得,只感覺到溫熱的血滴濺在了我的臉上。
斜眼的入侵者完全跟不上我父親的速度,他只能飛快地退後了兩步,突然襲擊的優勢已經化為烏有,他的匕首面對我父親的劍根本毫無價值。與此同時我父親伸手拉住了我,他抓著我的胳膊把我拉向門口,我在門口一個踉蹌,就摔在了第二位入侵者的屍體上。
「會不會有很多人?」她問道。
拉比亞並不在家。我在她家門口坐著等她回來,厭惡著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read.99csw.com直到最後我終於看到了她,她挎著一籃從市場買來的水果,正在從容地慢慢往家走。
有人在外面。我的目光落在了卧室窗戶的帘布上,一開始我以為它是在隨風擺動,但隨後我就看到了手指,是指關節。一隻手小心翼翼地伸了進來。
「我估計大部分都是些勞工,他招募的那些手藝人。他把戰士都派到這兒來對付我了。他們指望我現在已經死了。」
「或許他看到的只是他的兒子,僅此而已。」
「我已經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關於求生和搏鬥的技巧。」
「我以前是這樣想的,現在我依然是這麼想的。」
她凝視著我,我感覺她彷彿能夠看穿我的腦袋,讀懂我的想法,因為我的訓練確實進展緩慢,出於某些原因,我父親似乎總是很不情願。拉比亞和我母親一直在敦促他訓練我,儘管他每一次開始前都是各種各樣的「你還沒準備好呢,巴耶克」。
她翻了個白眼,對我嗤之以鼻。這個答案也不合格。
我感覺自己臉紅了,拉比亞咧嘴大笑,這讓我感覺更不自在了。「如果他讓你覺得這跟你和艾雅的友誼有關,那麼他肯定是想掩蓋真正的原因。我很清楚這一點。我敢肯定有別的原因。某些其他的因素。告訴我,門納襲擊的那天晚上,你還記得什麼?」
我醒了。只是老鼠的聲音並沒有隨著我的夢消失。那聲音就在我房間里,就在我身邊。
「他心存懷疑,」她重複道,迴避著我的問題,「也許他看到的東西對他來說太過重要。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他沒有看到你有一顆獅子的心。」
拉比亞的表情閃爍了一下,很短暫,但我看得出來她對艾雅的讚賞。我不知道她對艾雅的夢想、我的夢想,還有我們的夢想如果有一天發生衝突時是怎麼想的。
對於我來說,這樣的消息簡直是無價之寶。有了門納即將到來的傳言,我突然就變得炙手可熱起來,我的朋友赫波澤法和塞內弗(並不包括艾雅,當時她還沒有走進我的生活)每天都纏著我詢問新的消息:門納是不是真的打算帶著一支盜墓賊大軍向錫瓦推進?他那些尖牙的頂端是不是真的都有毒?我享受著他們的關注。身為保護人的兒子當然也是有好處的。
「我還在想今天會不會見到你。」她說著從我身邊走了過去,話里幾乎一點熱情和問候的意思都沒有。我也沒問候就直接跟著她走了進去,我等著她脫下斗篷,放下籃子,然後順從地等著聽她的差遣,她抱著雙臂站在那裡一直打量著我,時間長得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只一瞬間,兩個襲擊者中已經有一個尖叫著倒在了地上,他的內臟從敞開的腹部流了出來,另一個入侵者大聲咒罵著,他們的刀劍碰撞在一起,盪起一聲鏗鏘的鋼鐵交鳴。我母親拖著我向卧室走去,我看著父親俯身旋轉,他雙手握劍又對上了另外兩個擁進我們家的入侵者。利刃劈砍而過,在空read.99csw.com氣中灑出無數血沫。他臉上的表情幾乎是平靜的,在那一刻,儘管我們被殺手們重重包圍,但我卻有著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不過,我當時走了過去,坐在她身邊。那段時間我們就坐在地板上互相安慰著對方,直到她振作起來,起身去告訴其他人發生了什麼。
他的話立刻有了效果。入侵者向後退去,他臉上的笑意不見了,他大喊道:「進攻!」同時向前沖了過來。
「只有他能告訴我們那個消息的內容。」
入侵者有一隻歪斜的眼睛,穿著一件髒兮兮的深色外衣和條紋斗篷,長斗篷幾乎都拖到了地上,隨著窗口吹來的微風輕輕擺動。他取下咬在嘴裏的匕首,咧嘴大笑,但我並沒有看見預想中的黑色木頭尖牙,他的牙齒很普通——又臟又碎,和我跟我的朋友們在錫瓦街頭說起的致命武器截然不同。
我把一隻拳頭放在胸口。「那麼他並沒有看清我心裏有什麼。」
我母親在我身後的屋子裡大喊道:「薩布!」我父親轉過身來,拽著我站起來,把我一起拖進了屋裡。
「我很想知道為什麼,」我對她說,「這是不是跟我與艾雅的友誼有關?」
「我們都沒事。」她對他說。
「可他為什麼看不見?」
房間里還有另一個人。第四個人匆忙穿過房門,他舉起武器,齜牙咧嘴準備發動攻擊。我母親喚我過去,我朝她跑了過去,我父親就在此時朝著兩位入侵者沖了上去——「阿赫莫絲,帶巴耶克去安全的地方!」他喊道,他的劍悄悄地一擺。
「是的,」我現在對拉比亞說道,「可是努比亞人離開之後,我父親就親自接手了我的訓練。只有他能指導我關於戰鬥和保護這方面的事情。」
如果艾雅要離開這裏去亞歷山大呢?這句話她沒有說出口。
他站起來的時候我已經從床上爬了下來,儘管我本能地想要逃跑,我的大腦在尖叫著讓我的腿動起來,但現實是我根本就做不到,我什麼都做不了——移動、尖叫、咆哮、任何事——我恐懼得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沒有,他從沒說過。」
「所以這確實是跟門納有關了?」
拉比亞比我母親年紀稍大一點,她們倆的性格也有些相似:總是喜歡直言不諱(「我很直接,這沒什麼不好的。」每次我父親責備我母親說話太直率的時候,她總會這麼說),而且她們總是讓人感覺好像她們能夠看穿你一樣。
儘管如此,我還是睡得很不安穩。在夢中,我站在岩石前方望著一個山洞,我看見洞里有許多閃閃發光的眼睛,壓抑的黑暗中白色的牙齒一閃而過。是一隻老鼠,然後是另一隻,又是一隻。在我的注視下,洞穴里似乎充滿了無數起伏、翻滾、油膩的軀體。它們一個個疊在一起,每一個都想爬到最頂端,軀體的形狀在不斷地變化和膨脹,黑暗中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眼睛。它們發出的聲音,那種窸窸窣窣的刮擦聲似乎正變得越來越響,直到…read.99csw.com
我張開嘴,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我感覺自己張開了嘴,我知道自己已經邁出了重要的第一步。我的意志告訴我,只要我能做到這一點,那麼我肯定也能強迫自己發出一聲尖叫。
「我希望我能做到……」
我把手放在頭上。「那我還站在這裏幹什麼?我得馬上出發去追那個信使。」
現在,我終於感覺自己醞釀的尖叫聲已經湧進了嗓子眼,眼看著就要從我嘴裏喊出來。
「啊,但那是過去,那時候你父親還在錫瓦。你現在怎麼想?」
「怎麼了?」她嚴厲地說。
「友誼,」她咯咯笑道,「真是妙極了。友誼?我見過你們兩個黏在一起,膩乎的跟船殼上的帽貝一樣。跟年輕人的愛情比起來,啟蒙教育哪裡還有什麼機會呢,嗯?」
而此時此刻,我的感覺就是這樣。
「我看到了決心,」當這番審視結束的時候她說道,「這很好。我們希望能在錫瓦保護人的血脈身上看到這一點。或許你是想現在就擔起你父親的職責,對嗎?現在你父親已經離開了。」
她舉起一隻手,突然笑容滿面,儘管她的神情里依舊隱藏著憂慮。「等等,事情沒這麼簡單。你想讓我留下來面對你母親?」
「門納在那裡嗎?」
我想起她走向入侵者然後捅了他——毫不猶豫,毫不動搖。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的父母殺人。但我有種感覺,我一直看著我的父親履行著他的工作,而且他做得很好——那種強烈的被保護感一直陪伴著我——我的母親似乎也因此而改變了,彷彿知道為了保護她自己和她的家庭,她究竟能做到什麼地步。這些年來我經常看到她端詳自己的雙手憂鬱地沉思著什麼,卻又奇怪的十分平靜,我不知道她是否是在回想著那天晚上。
門口有了動靜,她看到一道陰影正在移動,於是她舉起小刀,準備再次保衛自己,只是看到是我父親她才放鬆了下來。他的肩膀上下起伏,身上滿是血污,看上去十分疲憊,但他還活著。而在屋外我們起居室昏暗的燈光下,我能看見地上有許多參差不齊的形體:那都是倒在我父親劍下的入侵者的屍體。
我機警地看著她問:「但是你可以?」
他又靠近了一步。他的手指還放在唇邊。我能聽見屋外傳來低語聲和沉悶的腳步聲,有更多的人來了,我想到我的母親和父親正在別的房間里睡覺,我很清楚他們面臨的危險。
現在我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外面有什麼東西,一開始我還以為可能會是一隻老鼠,或者……不,老鼠可沒有這麼大,也許是條狗。
「先回答我的問題。那天晚上你還記得什麼?」
入侵發生的那天晚上非常安靜。那是一個寧靜的夜晚。我躺在床上努力偷聽著父母談話。有人告訴我父親,鎮上出現了一些陌生的面孔。他們自稱是商人,卻幾乎沒有買賣過什麼東西。他相信這些新面孔是盜墓賊的手下,他們在鎮外的沙漠里扎了營,就像門納的習慣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