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部分 第十九章

第二部分

第十九章

這次拉亞總算是快說到重點了。
拉亞抱起雙臂,端詳起自己的戰友來。有件事兒是肯定的——沒人會樂意待在這種鬼地方,比翁也一樣。
「我不懂那些神秘兮兮的古文字,所以用那種勞什子寫的捲軸我自然也看不懂,」拉亞趾高氣揚地說道,「我就是個當兵的,又不是啃羊皮卷的,不然我們還要西奧提莫斯那種鑽故紙堆的幹嗎?想要知道這些捲軸說什麼,找他們問不就完了。」
「當然了,我也清楚,這種事情也不是我說了算。現在我得不到的東西,大多也犯不上我去操心就是。我現下最關心的,是怎麼推進教團的計劃,同時鞏固之前打下的良好基礎。現在羅馬人盯上了埃及,這實在是叫人如芒在背啊。如果教團還想維持自己手中的權力,或者至少說,從政治演替里活下來就必須採取行動。你要是想把這種事情叫作先發制人,我覺得倒也可以。嗯……比翁?我說的這些你聽明白了么?或者說,我說得夠明白么?」
「久違了,比翁,真是好久不見。」
「那他告訴你了么?」
拉亞扯了下嘴角,那副怪相就好像疼痛難忍一般——他察覺到了比翁的怒氣,然後接著說了下去:「西奧提莫斯啊……他在翻譯工作還沒什麼進展的時候就病倒了。」
「……話又說回來,我是為了埃及更美好的明天效力的——或者說,我想要的,是一個更加繁榮昌盛,獨立自治的埃及。不過還好,最近教團的長老們終於開始發現,我是在為組織無私地奉獻自己的力量了。所以說,我也不說大話,現在,我的名字應該也已經出現在某些圈子的話題里,甚至是,下一批升格的名單里了。」
比翁指了指自己檐頭低小,四壁內收的屋子。裏面是空蕩蕩一片,那麼,它的主人正孤苦伶在這沙漠邊過著孤苦伶仃的日子,也是顯而易見的事情。「長官您呢?」他回問道。
「很好,很好,」拉亞接著說道,「我就知道你能明白,這也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想,你看到我這副模樣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就應該知道,我不是來找老戰友敘舊的。有句話說得好啊,『無事不登三寶殿』。」
「比翁啊,教團已經把亞歷山大城納入了自己的控制之下,以後只會有更多的地方落入我們的掌握。你在這種地方安下家來過的這些日子里,我可是一直在跟他們一起做事——當然,不是因為我個人的野心,你懂的……」
「你還在畫黑眼影啊。」「防晒而已。」比翁覺得,拉亞的注意力並不在這裏,反而在他的傷疤上,比翁也心知屋裡的陰影只會讓他的疤痕更加惹眼,於是也一動未動。
「那你又作何想法?」
比翁聽著他口若懸河,一邊努力地板著自己那張撲克臉——這拉亞在政治遊戲里沉迷得太久了,久到https://read.99csw.com忘掉了比翁是什麼人,和他做著什麼樣的營生。
比翁翻了翻眼睛。「別想多啊比翁,我說的是『幫了我的人』,僅此而已。」
比翁很多時候還是很耐心的,然而現下的情態,卻叫他有些不耐煩。
所以說,這就是你的目的了。
說到這,拉亞又頓住了,看樣子是在觀察比翁是不是已經慫了。然而他根本沒有,這些年來,不論男女老少,在他劍下,全都是一視同仁,殺之後快。
「拉亞捋了捋自己的袍子,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他就那麼站在那裡,揚揚得意地等著這間屋子的主人做出他的回答。」
「所以說,這就是我來的目的了。我沒找錯人吧?」
為防不測,比翁一面拔刀在手,把皮帶纏到手腕上,一面走進屋去。
這麼說也不盡然。在這之前,還有些事情要做,這件事兒如果做成了,他也能志得意滿上好一陣。
「也就是說,你要我替你去殺守護者。」
原因很簡單,他根本不在乎那麼多——殺人是什麼?不過就是殺人罷了。
「說的是你和西奧提莫斯吧?」
「我在亞歷山大混得還挺好的。」拉亞肯定了比翁的說法。「好到我已經成了描繪埃及明天的先驅了。你聽說過『上古維序者』么?聽說過我們的功業么?」
那麼,拉亞為什麼會大老遠跑來見他,也已經很清晰了:肯定不是來……找他聊天的。
拉亞的眉毛擰成了一團:「那你說還該有什麼?那群人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總得要能和他們匹敵的人來做這件事兒,才不算對他們失敬。」
拉亞又擺出了那副揚揚自得的模樣。「我說過了,教團里肯定內定了一個領導人的位置給我。當然啦,別人幫我爬上了這個位置,那我也肯定不會忘了他。誰要是給我出了這把力,到時候我肯定舉教團上下之力,叫他飛黃騰達。」
「好吧。」
自從西奧提莫斯說出了那個驚人的發現之後,時間已經過去了數個星期;而此時的拉亞,卻在亞歷山大城裡的一間妓院里暈頭轉向地醒了過來;諸多念想都在腦中胡亂地翻騰著。他付過了賬,從妓院離開,回到家裡繼續制定他的計劃——一個龐雜繁複,精妙周密的計劃;重點是,這個計劃一旦達成,他就能從此一帆風順,在教團中平步青雲,這種事情作為如此周折的報償,可以說是再好不過。
「我們維序者手中的權與力都在與日俱增。我們的目標引領社會,讓它從原有的既成規則中邁開腳步,前進到到一個更新,更加近代化的形態中去。」
比翁點了點頭,現在他已經明白了——眼前的老長官雖然換了一副面貌,內里還是過去的模樣——他還是那個對自己揚長避短,終日自得於肚子里那點兒陰謀詭計的小https://read•99csw.com丑,沒有任何改變。
之所以說是認知中的消亡,是因為這些人很有可能在某處還保留著一支歷史悠久卻落後於時代的有生力量,而這種存在在當下也只有一點點淡出人們記憶的份兒。然而,事情卻有了奇妙的發展——雖然守護者們物理上的人數正在銳減,然而他們在學術圈卻突然聲名鵲起,影響力也莫名迅速膨脹了起來。雖然他們現在已經沒在實際性地保護任何東西,然而守護者這個名字卻成了一種傳承的象徵,一種高貴的思想,一種對「舊有」行為方式的保護——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很明顯地,被拿來和當下墮落繁複的生活方式做了比較,而且還是站在高地上的一方。
比翁靜靜地聽著,等著他繼續往下說。然而,對於「他聽膩了」這件事,比翁也沒什麼掩飾——事實上,打比翁懂事起,他就對政治和信條之類的問題避之不及。而他也清楚,自己現在的營生和坐在當政者位子上的人和當下的政治情態沒半毛錢的關係——話也不能這麼說,如果任務是保護他們,或者取他們的人頭,到頭來也還是有點兒關係的。而且,這些任務,尤其是後面那種工作,他做起來可是得心應手,甚至說,他以此為傲——畢竟,在抹脖子的行當里,他是力壓群雄的存在,他這麼想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比翁搖了搖頭,於是拉亞接著說了下去。
「比翁捺下了自己掏出刀子再磨上幾下的衝動——這麼做就太幼稚了,而且也毫無意義。於是他只是換了個姿勢,氣定神閑地把目光死死地鎖在了對面人的身上——他覺得自己閑得發慌,閑到開始琢磨拉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能說會道——他以前也是個行動派來著,不過,那真已經是以前的事情了。」
「我明白了。」拉亞深吸了一口氣,把這個話題扔去了一邊。「我們也是很久沒見過面了,那麼多年,你都在做什麼呢?我想想,到現在已經至少過去了十個夏天了吧……」
「那我要是不想回到城裡也不想過城裡人的日子,或者回歸舊態呢?」
「我要你把他們斬草除根。如果你做到了這一點,就拿他們的守護者徽章作為證明,把它們送回亞歷山大來,送回我的手上,然後你就算證明自己完成了任務。」
「我倒希望他能趕緊好起來,然後繼續做他的工作。」拉亞連忙補了一句,以防比翁繼續追問,「不過,他卧病在床的時候倒是告訴過我,守護者們確實還沒有被消滅乾淨。或者,按我的說法的話,就是他們不肯承認自己的失敗,他們只是改頭換面,藏去別處,謀求著有朝一日東山再起,回到爭奪埃及權力的舞台上罷了。而這種事情肯定會直接觸及教團的利益,然後帶來直接的衝突。」拉亞又頓了頓。「比翁啊,你也可九_九_藏_書以這麼想:我們就是要把這種未來扼殺在襁褓里。」他一隻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好像比翁馬上就要打斷他一般,雖說比翁還是一動未動。「你也許會問,守護者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走得到這一步,這點我們不知道。我們知道的是,他們做下了長遠的計劃,其中一項就是為他們自己在下幾代人里培養戰鬥力。所以還是那句話,我們必須把這種事情扼殺在襁褓里。」
比翁停下了腳步。
拉亞輕笑了幾聲。「話倒挺直白,不過一點兒沒錯,這確實就是我需要你替我去做的工作啊,比翁。你要幹掉所有還在世的守護者,啊,還得把他們的血脈連根拔起,他們的親眷家族也一樣,男女老少,一個不留……」
他出門取水回來,卻發現自己的家門外拴著一匹馬——在這樣的地方,這可不是什麼稀鬆平常的事情。不過,還有更不平常的呢——這匹馬的後身上,綴的是禁衛兵,或者說,馬其頓劍兵的紋章。
比翁和拉亞曾經身在馬其頓劍兵的行列,這也意味著當初清掃法老統治的古舊殘骸——當然也包括守護者之道——的過程中,他們也出了自己的一份力。他自己從沒見過一個守護者,不過「自己著了守護者的魔」之類的話他那會倒是聽了不少。比翁又想了一想,把來龍去脈串了起來,發現拉亞加入教團這件事兒基本上沒有任何不對頭的地方:畢竟他總是想要追逐時代的潮頭,去接觸一些「先進」的東西。而且他對舊有的事物從來都是一副批判的態度。那麼,這樣一個人把守護者當自己的天敵,可以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你真是這麼想的?」他故意問道。見比翁沒答上來,他就接著說了下去:「還要我再告訴你……」
「說的是教團。」
拉亞這邊一直口若懸河,而比翁卻一個字兒都沒回過——於是他也磕絆了幾句,然後才緩過來,接著翻弄自己的嘴皮。
而這雙眼睛又是不是也和從前一樣毫無生氣呢?
「報酬呢?」
「也不全是我的老闆,」拉亞接過了話柄,「不過,你說得沒錯,簡而言之,他確信這一點。」
「一點兒爭執。」比翁的聲音透著一股「不要再問了」的氣息。
他一面在路上賓士,一面想著,他的老戰友是不是還描著眼影。
看來,比翁想著,他來到這裏了,拉亞來算舊賬了。也沒錯——除了他,也沒人找得到這裏。
說白了,就是為了給你創造升格的機會吧。比翁心裏這麼想著,嘴上卻是另外一套:「也就是說,哪怕算上你那教團,這事兒也還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拉亞換上了一副老練世故的笑容,然後指了指比翁手裡的利刃——這也是他從軍生涯的紀念品。「我說,你是不是已經放下警惕了?如果是的話,能不能請你把手裡那勞什子插回皮帶里read•99csw.com去?我又不是什麼妖魔鬼怪,遇上像我們比翁大人這樣的殺人鬼拔刀在手,心裏怎麼也會有幾分畏懼的嘛。」
拉亞的話頭還是沒停下。「我之前被派去給教團的一位長老——一位名叫西奧提莫斯的學者打下手。不久前他找到了一份捲軸,上面寫的是有關一個名叫『守護者』的組織的事情。這些記錄指出,守護者們並沒有完全消弭,世間還有他們的餘黨。」拉亞頓了頓,「比翁啊,你應該知道有關這些守護者的掌故吧?」
話說了那麼多,要啟動這個計劃,他自己一個人是辦不到的——得找個翻譯才行。
然而,數百年前——至少那會兒的埃及人也見證了這件事——那時正是改弦更張的年頭,埃及迎來了一個嶄新的時代,還有隨之而來的新保護人和新的守衛者,很自然地,這些新秩序和新時代的代言人肯定不會容忍舊有的存在,而拋頭露面的守護者立刻就成了這種自新時代而來的蔑視和隨之而來的憎惡的箭靶。他們也因為這種時代的改變,從過去風光顯耀的保護者變成了幾近名存實亡的可悲存在。不過,現在也有諸多留言在坊間流傳。在埃及國境的某些地方他們被視為無足輕重的異類,而在其他風聲緊的地方,一旦有守護者出現,定是格殺勿論——這種清洗最終造成了他們在大眾認知中的消亡。
拉亞一聽這話,兩眼立刻放出了光彩,一副等他這麼問好久了的模樣。比翁也肯定會這麼問,畢竟他也看得到,拉亞的袍子用的是最高檔的亞麻布,就連那條舊兮兮的皮帶也是使用昂貴的上等皮革做出來的。現在的他,通體上下都在說明一件事:這人過的實在是非常滋潤,除了皮帶上插的那把刀——這把刀和比翁的一樣,都是從他們作為禁衛兵時代一直跟過來的紀念品,也是身份的證明。
那你就是有事嘍,比翁想著。畢竟要解釋的話,這也是一種答案。
「守護者們還沒被消滅乾淨?」比翁還是想不通,自己和這種事情有什麼干係,「也就是說,你的老闆西奧提莫斯是這麼想的?」
現在,計劃的鋪墊已經打好了,於是他點起行裝,和自己的妻子和兩個女兒道過別,然後安排船隻,順著碧波蕩漾的尼羅河一路南下,往法尤姆去了。
拉亞的臉上閃過了一絲不悅,然而這種慍色也很快就消失了。「你管是誰呢?你只要知道,只要我們能在守護者重聚力量的計劃得逞之前阻止他們,就是做了對教團有益的事就行,而我,也會樂於看到事態如此發展。」
「長官,你說的是我么?」
「長官好。」比翁板著臉回道。事實上,他沒必要琢磨怎麼和拉亞套近乎——事實上他也根本不想。要說的話,拉亞的態度看不出冷熱的時候,比翁還覺得舒服一些;於是他走出門廊,把自己藏在了陰影里,在九_九_藏_書那裡繼續板著臉,看著拉亞移轉重心的模樣——這副姿態看著就像是在準備進攻,卻又不想叫人不快——「有何貴幹?」
比翁看在眼裡,卻只聳了聳肩,不打算多提半個字:這疤痕是在一次出了變數的行動中留下的——當時他的判斷出了差錯,只得先行逃離,再回頭完成自己的任務——而這種錯誤,他覺得自己是不會再犯了。
「這也是計策啊,我的兵哥哥。知道我們計劃的人越少,守護者能採取應對措施的機會就越渺茫。還有,事兒還得做得雷厲風行,而且不能留下痕迹。」
比翁點了點頭。他確實知道有關守護者的事情——以前他出於好奇,對這方面的事情做過研究——就是到了最後不知道該把這些掌故歸到哪一類中去。這些人是舊王朝的保護人,被稱為「古埃及」一切的守護者,負責過保衛陵墓神廟和重要人物的職責,在這之上,他們也扮演過維和者的角色。在守護者還行走世間的年代,他們作為令人畏怖的戰士馳名四野。原因很簡單,他們的戰技無比精妙,而智謀比起武藝也不差毫分。
比翁一推開自家那扇破爛的小門,低下頭進到屋裡,就發現有人一直站在那裡等他回來:那人雙臂環抱,臉上帶笑,靜靜地在那裡看著——來人正是拉亞。殺手走到他面前,兩人面面相覷,沉默良久之後,還是對方先打破了沉默:
船快到目的地的時候,他卻上了岸買來一匹馬,從陸路取道去往他要尋找的人——也就是旁人口中的殺手比翁的家裡。
「我們?」
「長官過譽了。」比翁這種回答更像是出自習慣而非敬意,不過,拉亞的問題貌似也一個樣。
比翁的家就在黑沙漠的邊上,離法尤姆不算太遠的地方——那裡零星建著幾幢房子,勉強湊成了個小小的聚落。經年的熱風挾著黃沙,無休無止地向這裏撲來,沙礫被卷到牆上,又堆積在牆腳,久而久之,所有的房子便都被沙子包圍了。乍看之下,這裏的一切就像正在沙漠里緩緩下沉一般——然而,就算是如此艱險難居的環境,也有牧羊人在這裏紮下了根。而這群人,看來早已找到了消磨時光的辦法。他們這副情態,倒是很討比翁的喜歡。
「如果是爭執的話……那就有趣了。」拉亞用手指在他的臉頰上畫了個十字,就好像在模仿給比翁留下如此傷痕的劍擊一樣。
「怎麼弄的?」
比翁對士兵也好毒藥也好之類的事情沒做什麼評論——畢竟,他也說不準,就算他猜中了,拉亞也不會告訴他實情。
不過呢,比翁倒是對這些事情提不起太大的興趣,他唯一和這些有交集的情感應該就是一種不冷不熱的好奇心了。畢竟別人給他錢是要他抹別人的脖子,或者防止別人被抹脖子,至於濫用自己脖子上面的東西這種事情——可沒人為這種事情給錢。
「就為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