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艾雅，她一直都陪著我。周圍的一切都在改變，但我們之間的關係卻沒有變。她和父親兩人關係不冷不熱，也算相安無事，主要還是為了我好。不過父親一直對一件事毫不掩飾，那就是——艾雅永遠都無法成為一名守護者，一名真正的守護者。但她沒有因此在父親在場的時候做過什麼有損守護者利益的事情。她的求知慾只是意味著晚上會對我提出種種問題，而問過之後，她只會靜靜聽著。我能看出她心有疑惑，卻從未見她抒發己見。我只能理解為，她清楚不管她如何想，我都十分重視父親的教導。所以，父親教予我的守護者的規矩是否和艾雅心中的守則相合，對我來說是個永遠的問號。畢竟，她身在我旁，心卻在遙遠的亞歷山大。不消多想，她肯定是諳熟在那裡流行的精深思想的。要說這意味著什麼，很明顯，她肯定是這些思想衍生而出的進步意識形態的擁護者。

月有圓缺，事有始終，這種生活終究還是結束了。而且，很大意義上，不，是不論怎麼看，這都得說是我的錯。因為我一直覺得，雖然我和艾雅一直居無定所，但是這段日子可以說是一段冒險旅程，而她也對此十分享受；她也喜歡接納新知，所以我以為，艾雅對我們倆共處的日子還是十分滿意的。

我看來，艾雅肯定會接受我的九九藏書求婚，所以說老大難的部分已經解決了。

不過，我自己又如何呢？

「我想娶艾雅為妻。」

我覺得我還是有變化的，而且還不小。我已經不是幾年前離家時未被認可的十五歲少年了。

「那麼，說到，就要做到。」

我們也並沒有停下腳步。這些年的旅程後來被艾雅叫作「逃難」。砥礪劍術，精熟劍法，將殺伐衛護的技巧鐫刻在自己的身體之中，這就是我在那段日子里在全境幾乎各個村鎮里都做過的事情。

那可真是段叫人開懷的日子。我是這麼想的，我想艾雅也一樣，畢竟這段時光和當年我倆在錫瓦的童年時代和在底比斯的日子可以說是再像不過，都是我們倆親密共處的日子。教授，學習，在一天的工作結束后，在彼此的身上尋求歡愉的時刻——她的臂彎叫我沉醉，她的唇舌令我銷魂。情愛體驗的甘美，和精進武藝的歡愉充斥著那段激|情燃燒的日子。

父親難以接受這個事實，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很長一陣子，他誰都不理，沉浸在這個打擊里。我和艾雅只好自己照顧自己，同時還要儘可能地開導父親。

「你還得多加訓練。」

我知道了我的人生道路要通往何處，我正在接受訓練，以成為一名守護者。

父親放下了他的劍。在指導我從左弓步防禦勢轉入反擊勢的要九-九-藏-書領的時候。他的目光還審慎專註地鎖定在我的動作上，而現在，他陷入了沉思。

振作起來花了父親好一陣子，不過好在他還是緩了過來。一天早晨，我們外出打獵，父親做出了自己的宣言：「你作為守護者的訓練明天就開始。」算是一種承認，或者說，這是作為一個父親能教予我的一切，他之前從未如此嚴格地訓練過我。

我們在幾天前騎駱駝從家裡離開，並在沙漠的邊緣地帶紮下了營地。那天一早，我就走出我和艾雅的帳篷，朝父親的帳篷里瞥了一眼，他的鼾聲雖輕，卻也清晰可聞。站在那裡，四顧眼前的沙漠，映入我眼帘的是廣袤的沙海，地平線上的樹影，還有，遠處的城鎮。空氣中瀰漫著海水的鹹味和慢慢被太陽烤乾的生活用水的潮氣。這就是我每天在其中醒來的世界，同一個世界，一個一成不變，日日如一的世界。

父親默許了我的決定，這叫我大吃一驚。

不過這都是明日黃花了。正和女祭司尼托克麗絲和我說過的，父親也贊同的一個觀點一樣——雖然守護者們曾經致力於神廟與陵墓的保衛工作，而且現在依然如此，但他們的勢力已在近數十年日漸式微。他們不再是榮光昭彰，于種種磚石建物與血肉之軀前傲然挺立的哨兵，他們現在保衛著的是一些更加重要的東西。九_九_藏_書如果非要說是什麼的話，那是一種形而上的生活方式，或者說，一種意識形態。不過父親的看法和那些滿腦子意識形態鬥爭的女祭司們還不一樣。對他來說，埃及，更像一張莎草紙，其他的勢力正不斷地用它們自己的理念塗改著它的表面。先是亞歷山大，然後是蜂擁而至的其他「人」。而現在，正在這張紙上用恨不得全世界都能聽到的調門「大書特書」的是羅馬人。不過不論是誰在這國度之上書寫怎樣的意識形態，她的人民都樂於，甚至熱心於，去接受不斷發生的文化與思想的變遷。這也是為何艾雅打心底喜愛的亞歷山大大城的藍圖，會出現在征服者的腦海之中了。

「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生活，或者說，這種所謂的活法，是強加在我們身上的。」如果是父親的話，他會如是說，「它讓我們不得不去崇拜權勢，力量與金錢，一點點將舊有的生存之道從我們的腦中排除，還有我們心中的諸多神明，巴耶克。不過，守護者們可以東山再起，復興我們在往昔樸素純良時光中遵循的生活指導。我們便是這藍圖的一部分。總有一日，你會成為我們諸般信條的傳人，我們終將東山再起，孩子。赫蒙預見了我們會再次興起，他為此布下了周密的計劃，而你我便是這計劃的核心。守護者一脈的命運，把握在我們手中九*九*藏*書。」

象島的那一夜過後，我們和肯薩還有涅卡道了別：他們隨後會動身回到底比斯和他們的部落會合，但是，我們也不得不繼續自己的旅程——父親、我和艾雅必須把之前已經被重傷的刺客甩在後面。即便如此，父親也還是對他的存在憂心不已：看來，這個魅影一般的「惡魔」已經成為他的夢魘。

這裏的房屋已經被荒棄，於是我們只好進到傑爾蒂城內，在那裡我們聽到了最不願聽到的消息：赫蒙和薩貝斯泰已經被殺了。

隨著我的訓練有所成效，我漸漸開始把持不住心底的某些慾望：我開始有意吸引父親的注意力。每當他那張一本正經的老臉終於傳來幾瞥聚焦在我身上的目光時，我都喜不自勝，心想著我們這一家人終於算是有了點羈絆，加上我和艾雅的近況，所以我下了一個決定，希望這樣做能夠讓家庭關係進一個平衡點：那就是想辦法和艾雅正式結婚。

第一階段被父親稱為「革舊」。這時的主要課題是為了戒除過去養成的各種不良習慣。我回想起當初在底比斯和艾雅一起「訓練」的日子——那時我們「現地生造，自學成才」的那些把式，「大多數都是錯的」。父親如是說，不過還好，「還不算太糟」。

除此之外，父親還把守護者們的行事之道和歷史淵源都告訴了我：這些我渴望成為其中一員的htｔpｓ://ｒｅad•99csｗ.com戰士們在過去享有的榮光與地位，可與今日托勒密的侍衛兵或者禁衛軍比肩。他們是人民的蔭庇，神廟與陵墓的守人，雕塑與神像的重籬；他們是王土寧日的保障，也是尼羅兒女們的堅壁；他們竭心戮力，將威脅我們的一切都拒於我們的疆界之外。

每當我鼓起勇氣想向父親證明自己已經學成可以出師的時候，父親總是說這句話。至於這一天何時才會到來，他也是三緘其口。我想，那一天離現在多久，不在於我，而是父親說了算。

我們的首要目標是和當地的長老赫蒙，還有他的孩子薩貝斯泰見面。為了去往他們位於傑爾蒂的住所，我們已經長途跋涉了數月，然而到最後，我們只找到了一座荒棄已久空無一人的莊園。「諸神啊，又來……」父親不安地自語道。

「我明白了。」我繃緊身子，準備應對一場即將爆發的爭吵，然而事情並沒有如此發展。

不過，父親和艾雅也還算是達成過共識的。那就是，如果要有人指導艾雅，那這個人就得是我，就像父親教導我的時候一樣。按照艾雅的講法，這算是寓學于教，父親也算是默許了她的觀點。於是接下來的日子便成了一個奇妙的循環：上午我接受父親的訓練，下午轉而訓練艾雅，我就這樣日復一日，在導師和學生的身份間反覆輪換著。

也許我和艾雅該多談談這些事情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