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不記得，那天在水潭邊，你誇我射術熟嫻的事兒？還記不記得你問過我的弓看著怎麼那麼新？」

比翁點了點頭：「嗯，你這麼說倒也沒錯，不過有一點例外。」

「成了馬其頓劍兵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比翁攤了攤手，像是找不到什麼話來答一樣，於是，他微微笑了笑。雖然沒人說話，事情其實已經很清晰了：兩邊都在編瞎話，兩邊也都已經在心裏把對方的瞎話拆穿了。

「那麼，」艾雅問道，「講講你的故事如何？為什麼你會在外流浪呢？」

「哦？」艾雅警惕地答道，「那這一點又是什麼呢？」

「好吧，那是你的事兒。我呢，是這輩子都不打算再踏進那裡半步了。」比翁接過了話頭，「要是能把那種日子扔在身後，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艾雅聽見了亞歷山大城的名字，心裏一振。「我的父母住在亞歷山大。」她接過了話頭，用喜氣掩住了自己心裏的隱憂，然後把話題又扯遠了一點。「我到這裏和姑姑住之前就在那裡，九-九-藏-書不過那是很小的時候了。」

比翁回到艾雅家裡之後，就盤起雙腿，把衣裾撩過膝頭，然後坐到了地席上，他手裡搖著酒杯，身邊盤子里的麵包已經吃了個乾淨，只有些殘渣還留在上面。艾雅坐在他的對面，專心地觀察著他的吃相。比翁養成了吃飯時低下頭的習慣，而有這種習慣的人，不是久在行伍，就是長年以遊牧為生。托先前接受的訓練的福，她看出眼前的這個人的動作里毫無冗餘，外加手上那些只有修習弓劍之人才會有的老繭，艾雅心裏斷定，事有蹊蹺。

在錫瓦這樣的小地方，隨便有哪個好傳八卦的姑娘家問出這樣的問題，都沒什麼奇怪的。畢竟奈夫魯那種好聽牆角的習慣，要傳染起來也太容易了。

「是啊。」

比翁點了點頭。「看來你知道我想說什麼了。你看見了我的弓還沒怎麼用過，我記得我也為此誇過你眼尖，不過這是我們的共同點。」

「這點上我們倒是真的一樣，」艾雅把先前的話頭又挑了起rｅad•９９cｓw•coｍ來，「你是不是要說……」

艾雅吞了吞口水，繃緊了身子，她感覺到，屋裡僵化的氣氛終於鬆動了些許，於是她把心裏的那一點兒希望藏在了那依舊翻騰的恐懼之下——比翁還沒聊夠，那麼這下，如果必要的話，她真的要跟這殺手侃到地老天荒了。

「嗯……你說的也沒錯。」比翁的話頭還沒停，「我最近才開始好好練習射術，就當我是死要面子，不想讓別人知道好了。」

「嗯，好極了。」比翁接過話頭，「那麼我就說了。」他緊緊地盯著艾雅，那雙墨色雙瞳里的目光無比銳利，像是要把艾雅刺穿一般……

艾雅從比翁的臉上甚至讀出了一點兒敬意，不過這實在是有點扯。這個人做抹脖子的行當，完全只是因為他有這個本事，感情感想之類的東西，根本無關緊要。如果有機會，他肯定會殺了巴耶克，然後再殺了她，甚至殺了奈夫魯、荷麗忒還有阿赫莫絲滅口，省得留下後患。她打定主意，如果可以的話，她會和比翁侃到九-九-藏-書地老天荒，免得事情真的那樣發展下去。

「那就接著說吧，既然你一直想把話題往這裏引，那就多講點兒：你憑著自己過人的眼力，又發現了什麼東西，而且還這麼急著想告訴我？」

「是我的……」艾雅頓了頓說，「朋友巴耶克，他讓我學上幾手好在旅途中防身，教我的也是他。」

「看樣子你覺得很羞恥嘍？」

這話沒準你都聽過了。比翁點了點頭，看來艾雅想對了，他根本就不像是聽一個陌生人給他頭一回講的故事，壓根兒一副已經瞭然于胸的模樣。

「這沒什麼好羞恥的。」艾雅答著，心裏卻在納悶比翁到底想講什麼。但是這些於她來說，他沒那麼值得在意。只要他的話頭不停，身形不動，她就不會有性命之憂，所有從這裏經過的人也會聽見他的聲音，知曉他的存在。

艾雅盤起腿，拾起了比翁的餐盤，然後給他的杯子里續了一點兒酒。接著走到屋子的另一頭，拽來一把椅子，坐得離殺手遠了一點兒，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這才發了read.９９ｃｓw.ｃｏｍ問。

「你和奈夫魯問了一樣的問題，那麼你也應該知道答案了，為什麼還要問我一遍呢？」

艾雅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覺得比翁已經知道自己搞清楚了他的身份。兩人的一字一句都如同刀鋒一般，彷彿隨時都會沾上真正的鮮血。雖然情態如此，她還是沒有作聲——如果比翁真的想拿她怎麼樣，那現在他應該已經下手了。

艾雅先前的猜想成真了，自己就是比翁安排的香餌。

「那隻能說，我們實在是沒什麼共同點呢。」艾雅答著，心裏卻在納悶：她這麼說其實已經越了一條非常危險的線，可是，這殺手怎麼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比翁咬了咬嘴唇：「我還在軍中的時候，箭法就從來沒好過。我的指揮官，拉亞，總會拿這件事兒來調笑我。」

「至少我不會用這種瑣碎事兒來論你的短長。那天你在水潭那裡出手相助，於我可是有大恩的。」

「總有一天，我會回亞歷山大去的。」艾雅加了一句，然後停住了話頭。比翁就在那裡聽著，也沒有追問下去。

httpｓ://rｅａｄ•99ｃsw.ｃｏm「我們是不是扯遠了？」

「其實你也用不著我幫你。我看你身手也是非常了得的。你是在哪兒學來的這一身武藝？」

艾雅對上了對面人的目光，一股不快湧上心頭：之前那種感覺又再出現了。他的眼神後面簡直就是一個空洞，或者說「空無一物」。

「不好說啊，估計是在禁衛軍里待膩了吧。我打自己還年輕的時候就在亞歷山大供職，那會兒乾的事情主要是給那班權貴當保鏢。」

「那麼你也可以說是善用所學了。那麼，這位巴耶克現在人在何處？」

艾雅的視線緊緊地鎖在比翁的身上，她雖然身形未動，心裏卻已經估摸起這裏到門口的距離，還有身下凳子的重量，還有她能多快地把凳子衝著比翁扔出去，好給自己爭取逃跑的時間。

這疤臉人突然出現在自己的家裡，還把她的底細給摸了個透，但是對於他自己的事情卻一言未發。那麼，這就很明顯了，來人就是薩布口中的殺手，他到這裏來，又找上了艾雅的門，根本就是為了以逸待勞，等著巴耶克回到鄉里，再取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