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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我想,我已經見過教會的成員了,」卡珊德拉回答道,「傳諭者說出的信息不過是隻言片語。我得去見見剩下的那些教徒。」她的腦子飛速轉動,然後她打了一個響指,說道:「她說教會將於今晚,在蓋亞洞穴內舉行集會。希臘那麼大,我怎麼知道蓋亞洞穴在哪兒?」
「我本來只是將你當作一條沒有人性的惡犬,直到現在才意識到你比我所想的要低劣得多。」她吼道。「憑什麼,憑什麼我要照你說的去做?!」
當日光再次毫無保留地照射在她身上時,卡珊德拉瑟縮了一下。「今天傳諭者不會再接見朝聖者了。」衛兵的吼聲在她腦袋上方響起,隨後便將她推到了門外。門外的朝聖者們怨聲載道。當喧鬧平息,卡珊德拉聽到了一陣富有節奏感的慘呼,然後便看到了那個嘲笑過巴爾納巴斯的大嗓門高個兒被一名衛兵按在了地上,而另一個一腳又一腳地踢著他的襠部,好像不知疲倦。這個可憐的傢伙,面目猙獰,雙眼和舌頭好像要從臉上爆出來。
當卡珊德拉就要轉身離開的時候,從神廟外傳來的喊叫聲在整幢建築內迴響,隨後便是一聲花瓶被打碎的聲音。
卡珊德拉拿起錢袋后,逼近他厲聲問道:「那你又是如何了解到我和他的過去的?」
然後卡珊德拉便聽到了一個活泛且熟悉的聲音從上方的平地上傳了過來,似是在隊伍的最前方。她向後仰了仰頭,朝上方望去。「你去告訴他們,和他們說清楚!」巴爾納巴斯尖聲叫道。這位船長似乎在她去拜訪厄爾皮諾的時候就已經過來了,好像還遇到了一位友人。那是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男子,身穿單袖及踝長袍,一頭棕色的亂髮被一根藍色的帶子綁到腦後,露出其飽經風霜的面容。他似乎被巴爾納巴斯的提議嚇到了。「你就不能小聲點嗎?」男人抱怨道。
「然而,若是有人捅了馬蜂窩,那麼這些人就不得不面對襲來的蟲群。」厄爾皮諾壓低了聲音,宛如密謀一般對卡珊德拉耳語。「他並不是你的親生父親,是這樣吧?」
但厄爾皮諾就像是在與死亡的鬥爭中見到了勝利的曙光一般。她就這樣被自己玩弄于股掌,厄爾皮諾用盡最後的力氣嘲笑她。「去吧,去做斯巴達之狼曾經做過的事情……去向傳諭者求教吧。」在他陷入冰冷黑暗的永恆長眠前,厄爾皮諾嘶啞著喉嚨說道。
一瞬間,卡珊德拉覺得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她走回了傳諭者的身邊,問道:「你剛才說了什麼?」
「下一個。」其中一名衛兵吼道。
希羅多德聽了,笑著點了點頭。只是他的笑容顯得有些哀傷。然後他說道:「我求的卻是……真相。然而我擔心在得知真相后,我會後悔。」
「去過了,人也見到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對我來說,還挺有利用價值的呢。」厄爾皮諾說著向悄悄來到卡珊德拉背後的守衛點了點頭。
「將另一個睾丸踢爆就完事了。」將高個兒按在地上的衛兵邪惡地笑道。
「這位是卡珊德拉。這位是希羅多德。」巴爾納巴斯向兩人相互介紹道。當希羅多德凝視著卡珊德拉的時候,巴爾納巴斯嘗試著向他說明對方的身份:「你還記得吧,我和你說起的那位雇傭兵?」
「沒等她說完,那些衛兵就回來了,還把她從凳子上拎了起來,像個奴隸似的將她拖進了神廟的休息室中。」
卡珊德拉的面容因憎惡而擰作了一團問道:「教會?什麼……」
厄爾皮諾聳了聳肩,將身體癱在一張墊有墊子的長椅上,做作地嘆了口氣后,一邊抿著紅酒,一邊用手撫摸著長椅一端的大理石阿瑞斯立像,戰爭之神的手中握著一柄青銅長矛。「斯巴達之狼是一名優秀的將領,不需多時,他便能突破雅典人的防線,破壞掉他們的戰略……戰爭若是那麼快就結束的話,還有什麼利益可圖?」
卡珊德拉聞言,微微側頭,注意到他的目光再次落向了被她蓋在列奧尼達斯斷矛外的衣服上的褶皺處。卡珊德拉向前走去,而兩名黑甲衛兵的眼珠也跟隨著她的步伐轉動起來。當她走進有些陰暗的殿內后,感覺空氣中的香甜氣味濃重得令人感到噁心。三腳架上放著又矮又寬的青銅燭台,沒藥及乳香交錯的煙霧如同鬼魅般升騰起來。
「那我就晚上再來。」卡珊德拉說著望向了那山壁上十多個黑漆漆的狹小洞穴。「我只希望你在我進去后,幫我放哨。」
希羅多德微微向她鞠了一躬。「我的女士,我想還是您先進去比較好。」
「你,快退下。」衛兵中的一人咆哮道。
傳諭者搖晃著的腦袋慢了下來。「是誰在向阿波羅索求這些信息?」
卡珊德拉彷彿被一隻冰冷且毫無生氣的手扼住了脖子,一陣寒意自她的脊椎向上衝去。「教會。」
「別和我裝傻。你在將那個任務交給我之前就已經知道了。你很清楚你讓我去殺的人是我的父親!」
基拉https://read.99csw.com的港口混雜著各種不同的氣味,各種艷麗的色彩更是令人眼花繚亂。港口的水域躉著幾百艘起起伏伏的木筏、舽艭及私人船隻,以至於海面幾乎看不到任何空隙。其中有一艘船停靠在了私人泊位,船上的水手們或是奔向了港口,或是爬上桅杆,收起了那面畫有蛇怪醜惡面容的船帆。朝聖者們順著舷梯來到了碼頭邊上,說話時音色尖銳,語速極快,充滿好奇的目光向四周張望。商人們號著嚷著,向所有路過的人們兜售他們「神聖」的塑像以及各類飾品。當地的孩子們在船間跳躍著,向口渴了的旅人們兜售清涼的飲品。當人群擁著擠過街道,踏上朝聖者之路的時候,周圍有煙柱升起,不時傳來鐘聲。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雇傭兵。你已經證明了自己是一個弒親者。怎麼現在反而有了這許多顧忌?」
「首先,我要你將事先說好的賞金交出來。」一個聲音從廊柱的陰影處傳了出來。
厄爾皮諾眯起眼睛,看向了她,緩慢地勾起嘴角。「雇傭兵,如果你知道真相的話,你還會接下這個任務嗎?」他說著打開了桌子下方的一個抽屜,並從中取出了一小袋錢幣,但他的目光卻始終未從她身上移開。最終他冷漠地將錢幣扔在了辦公桌上。
希望崩塌的同時,卡珊德拉的心靈像是落入了絕望的深淵。屋內一片寂靜,不一會就有幾名衛兵不耐煩地走了過來。「你的時間到了。」其中一人低吼道。
希羅多德環顧四周,在確定周圍沒有人後,他開口說道:「宇宙教。」他的音量跟耳語沒有多大差別。
「他們就像影子一般。因為他們只在私下裡見面,而且都會戴上面具,所以沒有人知道成員們的真實身份。我只見過其中一人,那還是在一天深夜,他在戴上面具后就像是個惡魔……」當希羅多德看到卡珊德拉從皮包中拿出厄爾皮諾那張看起來極為邪惡的戲劇面具后,他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面具上的鷹鉤鼻看上去異常尖銳,皺起的眉毛透著怒意,緊閉的唇抿成了一個邪惡的微笑。「阿波羅顯靈了!」他叫道,然後飛快地將那個面具塞回了卡珊德拉的包里,再次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那張面具,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厄爾皮諾走進了他的書房,屋內半身像、包絨短椅一應俱全,房間的一端是一個壁爐,而另一端則是面朝花園的露天柱廊,大自然的歡欣樂章便如此流淌進了屋內。他走到了桌旁,其上擺著一個由黑色與暗橙色組成的雙耳噴口壺,他為自己倒了一杯兌了冰水的葡萄酒。然而壺竟然不是空的,這令他有些失望,因為這樣,他就無法享受鞭打那個採買食物飲品的女孩所帶來的樂趣了。「接下來,該辦正事了。」他想著,抿了一口紅酒,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長嘆。他以腳跟為軸心,轉向了那外表光滑的白蠟木辦公桌,他的書板和選幣就置於其上。但他只向前走了一步,身體便僵住了。
「你還真能從最不合理的地方找出樂子來。」卡珊德拉說道。「或許下次我將矛頭刺進你的胸口時,你也會大笑出聲?」
「那您自然可以出現在這裏。」巴爾納巴斯說著挪到一邊,為她讓出了空間。「我想我這位朋友也不會反對吧?」
「才不是呢。」另一名男子說著朝隊伍里傾聽的人們擺了擺手,否認了巴爾納巴斯的話。「那不過是一隻尾羽著了火的海鷗罷了。」
最初,厄爾皮諾只感覺到一雙小臂中如同焚身般的劇痛,隨後滾燙濕潤的鮮血大量湧出……最後便是愈發刺骨的寒意。他虛弱地點了點頭,於是她便鬆開了捂著他嘴唇的手掌。「你是個蠢貨,卡珊德拉。拜我所賜,你才能活著離開凱法利尼亞島。教會本是要取你性命的,但我卻說你活著對我們更有用。」
「一開始傳諭者只是沒完沒了地說著那些蠢笨的陳詞濫調,對那些可能發生的事情含糊其詞。但當衛兵們被外面的吵鬧聲引走後,她開始向我吐露一些聽起來很重要的事情。」
「我酷愛戲劇。而一位了不起的將軍只因為傳諭者的一面之詞,便將自己的孩子們丟下懸崖……這可是老少咸宜的悲劇啊。」他輕笑著說道。
卡珊德拉點了點頭,卻是離他越來越近,而她注視著他的目光也成了順著鼻樑徑直而下的俯視。
伊卡洛斯尖嘯著在上空盤旋,隨後繼續往更高處飛去。卡珊德拉抬頭瞥了一眼伊卡洛斯,它便在空中繞了一圈后,迅速飛向了前方蒼白的岩石和綠色的植被。山峰高聳入雲,新鮮的空氣大大改善了原本酷熱難耐的環境。一座坐落在高山之上的綠色山谷出現在他們眼前,山谷的兩側均有溪水流過,還點綴著一株株松柏。
希羅多德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問道:「然後呢?」
卡珊德拉注視著這位女預言家,意識到了這麼做是多麼愚蠢,這讓她感到噁心,如今她既得不到答案,也無法享受復讎的快|感九九藏書。「我出生於斯巴達。他們將我和我的弟弟丟下了懸崖。現在的我身無長物,舉目無親。」
巴爾納巴斯一下子睜大了雙眼,打了個響指,滿臉興奮,用手指向對方。「米諾陶,是的!我們曾在一組洞穴內找尋寶藏……」
「那你是要拒絕我的提案咯?」厄爾皮諾說著向前探了探身子,瞪大眼睛,彷彿在等待著她揭開謎底。
在這時,舵手萊薩在山谷的平地上喊了起來。「船長,」他揮舞著雙手叫道,「基拉港有麻煩啦,來人要向我們收取停泊的費用。您快回來看看吧。」
巴爾納巴斯嘆了口氣:「我都排了一天的隊了,不是吧?」他整個人都變得有些沮喪,接著又嘆了口氣。卡珊德拉從厄爾皮諾的錢袋裡抓了一把德拉克馬,遞給了他。「雇傭兵,您真是太慷慨了。」他滿懷感激地微微低下頭。「那我先回船上等您了。」他說著轉過身,艱難地擠進人群,向山下走去。在巴爾納巴斯離開的時候,卡珊德拉將伊卡洛斯放向了天空。這時,只剩她和年老的史學家還站在人群之中。
卡珊德拉打量著傳諭者,心中充滿了仇恨。或許這裏根本就沒有什麼所謂答案,但至少有可能讓她獲得解脫,因為那些愚蠢的衛兵們竟然沒有收走她的武器。現在,這個心如蛇蝎的女人就要為她當年那句令卡珊德拉家破人亡的惡毒話語付出代價……當面前的女人轉過身,卡珊德拉心中紛亂的思緒突然止住了。眼前的女人還很年輕,甚至比卡珊德拉都要小上幾歲,並不是什麼老虔婆,和大眾印象中的傳諭者形象大相徑庭。倒不如說她更像是青少年模樣的福柏。卡珊德拉的恨意迅速消退。看起來,那名在多年前下達了冷酷命令的傳諭者早已死去。
「別生氣嘛,雇傭兵,你聽我解釋。」厄爾皮諾舉起杯子,喝了口酒。而當他的視線模糊了的時候,他飛快地望向了柱廊。而他的目光迎上了一位正朝他望來的守衛,那名守衛很快便察覺到了屋內的情況。當那名身穿皮甲的壯漢偷偷摸摸從花園爬向柱廊,就像一匹獵豹默默靠近一頭羚羊一樣,慢慢朝卡珊德拉走去的時候,厄爾皮諾心道:好極了。「我想斯巴達之狼應該和你說起了你母親的事情吧?也說了你的親生父親另有他人。」
傳諭者突然停了下來,不再搖頭晃腦。她抬起雙眸,看向了卡珊德拉的眼睛。突然間,她似乎變得有些不同了,好似被喚醒了一般。但當她的目光移向離他們最近的衛兵時,她又晃起了腦袋。「你會在……河對岸找到你的父母。」
那名奴隸雙眼直直地望向前方,點了點頭,便照著主人的吩咐去辦了。
「當你的生命走到盡頭時,將你口袋中的錢幣交給卡戎,引渡人會帶你穿過冥河,於是你便能與你的家人在彼岸相聚了。」
六月的酷暑時節,名為基拉的海港小鎮灼|熱難耐,海面反射的波光刺眼無比,內陸的蒼白山峰在日光下更是令人不可直視。山坡縱橫交錯的走道上滿是徒步登山的朝聖者,他們都是去德爾菲拜見當地那位聲名遠揚的住民——全希臘知名的女預言家、傳諭者,那名保管著太陽神阿波羅智慧的皮媞亞。
「開始?」
「教會在蓋亞洞穴的集會將於今晚舉行,」當卡珊德拉後退了半步,傳諭者開口說道,「你或許能在那裡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在看到卡珊德拉后,厄爾皮諾倒吸了一口冷氣。她走到了他的眼前,一臉陰鬱。她似乎和去年春天厄爾皮諾在凱法利尼亞島上見到的樣子不太一樣了。變得愈發纖瘦,個子也長高了,連走路的姿勢都多出了一分自信。
「教會在尋找那個墜崖的女孩。」
「但我沒想到會在我回到船上前見到您。因為當我問起您是否要和我一同來面見傳諭者的時候,您只是說了……想要出去走走,並讓我好自為之……之類的話。」
卡珊德拉突然繃緊了神經,儘管她對這片地區並不熟悉,但她的腦中還是飛快地閃過各種信息。普萊斯特思河便在離此處不遠的地方。她的父母就在那裡嗎?
「這位女士,我們的出身都不同。」他臉一沉,臉上那些歲月留下的痕迹便越發明顯。「請不要以為我對斯巴達人有什麼偏見。不論是拉科尼亞的戰鬥民族還是雅典人,他們都有值得讚揚和令人痛恨的地方。現在最令我不滿的是兩者間的差異和矛盾被他們發酵成了戰爭。原本協力抗擊外敵,擊退不計其數的波斯人的雙方都令人敬仰,而如今卻成了這樣。」他將目光轉向了神廟陰暗的門廊,巨大的正門前站著兩名身穿黑色皮夾,手持黑色盾牌,戴有相同式樣頭盔的衛兵。「至少我們還有相同的目標。」他如此說道。
「可你去過的地方比我更多更遠,」巴爾納巴斯固執地說道,「探索過愛奧尼亞的每個角落。你甚至見過一頭鳳凰,不是嗎?」
「沒錯沒錯,小聲點兒。我偶爾說個謊也沒什麼啊,畢竟我不是波斯人。我只九*九*藏*書是想著,若我將那杯子打碎,或許能為你爭取到一個和傳諭者正常交流的機會。」
「事情有變,我必須得和那傳諭者見上一面。」卡珊德拉說著伸出了一隻手,伊卡洛斯便慢慢落下,立在了她小臂的護腕處。
隨後她便聽到那名奴隸和這座莊園里其他的可憐人朝著港口飛奔而去。而她,則是轉向了內陸,朝著高山和由爬山的朝聖者們組成的人流走去。她跟著眾人爬了沒多久便覺得大腿生疼,連頭都無法抬起,頸部像被太陽灼傷了一般,前方的諸多未知令她頭腦昏沉。整個冬季,她和巴爾納巴斯及他的手下們都是躲在島嶼上度過的,其間她在腦內反覆演練過自己與厄爾皮諾對峙的情形。然而現在一切都結束了,除了幾袋錢幣以外她一無所獲,或許還有一套用料極佳的衣袍,但那比起她想要的答案,仍舊顯得分文不值。
隊伍中站在她前後的人們有的滿腹怨言,有的發表各種陰謀論的猜忌。「這個地方變了。」其中一人抱怨道。「聽說有些人莫名其妙就被趕走了。」另一個人也發起了牢騷。「到處都有衛兵把守,其中肯定有貓膩。」第三個人咒罵道。
卡珊德拉跌跌撞撞地從他逐漸蒼白的屍體旁走開,內心毫無波動。她心不在焉地從厄爾皮諾辦公桌的一個抽屜里搜出了幾個錢袋,並在一個木質箱子里找到了一件能賣出好價的絲綢長袍,以及一張看起來有些詭異,但也可能極為貴重的戲劇面具。她將兩樣東西塞進了自己的皮包中,伏低身子,打算在更多守衛趕來之前,逃離此地。隨後她便看到了那個跪在室內水池邊上的奴隸,那個奴隸也看向了她,面色因恐懼而變得慘白,顯然是目睹了之前發生的一切。卡珊德拉扔給他一個錢袋。「快走吧,」她說道,「走得越遠越好。」
卡珊德拉皺起了眉頭。「祭司?守護者?除了那些像甲蟲一樣漆黑的神廟衛兵,我沒有見到其他人。」
「那麼就很簡單了。」他開口道。「他們兩人就是你接下來要刺殺的目標。」
「希羅多德,看在諸神的分兒上,你就告訴我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吧。」
「然後,我要你告訴我其中的緣由。」她拉長了音調,氣息微喘,繼續說道。
卡珊德拉用手握住了他的兩腮並將他按回了長椅上。「過不了多久,你就會因失血過多而死。我能救你性命,但你得乖乖回答我的問題。」
當他打量自己的時候,卡珊德拉注意到在他的目光掃過自己半掩在斗篷下的斷矛時,他睜大了眼睛,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臉色蒼白得好像方才見到了他自己的幽魂。她扯過自己的斗篷,遮住了斷矛。「我是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她說完這句話后,便一言不發了。
「雇傭兵。」他向卡珊德拉鞠了一躬,幾束被汗水打濕的髮辮黏在了他通紅的臉上。「我還以為您是去拜訪某人了。」
「我是個居無定所的旅人,而希羅多德卻是名史學家,」巴爾納巴斯解釋道,「他過去的經歷令人咂舌。帶動起義,對抗哈利卡納索斯的暴君。他在定居雅典前,幾乎走遍了這個世界上的所有角落。然而,不僅如此,他還抽出時間,將自己的冒險經歷寫了下來,並用九位繆斯女神的名字為其命名。」
她突然後退了一步。「你剛才說什麼?」
「我之前就和你說過,我來這裡是要找出事情背後的真相。」他回答道。「現在我已經找到了,但是這個真相太過黑暗。你還不明白嗎?整個希臘都是圍繞著傳諭者的預言轉動的。斯巴達和他們在伯羅奔尼撒聯盟中的數百同盟,雅典和他們在提洛聯盟中的支持者,甚至是所有的中立城邦,他們都聽從傳諭者的命令。就算兩方之間爆發戰爭,只要他們掌控了傳諭者,他們就是最終的贏家。想象一下,當他們掌控了傳諭者,他們會擁有多麼可怕的影響力。」
「原來如此。」希羅多德回答道,語氣中多了一分警惕。
「哦,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希羅多德臉上露出了些許笑意。「驕傲的站姿和那狂妄卻堅毅的目光,你定然是名斯巴達人。」
卡珊德拉聞言一挑眉。
卡珊德拉注意到他將目光再次投向了她的斷矛,於是她再一次用披風將其遮住。
人群繼續緩慢前行。「便是國王也會親自到此處來請教這裏的傳諭者。而她的話語能夠挑起戰爭,亦能換來和平。」希羅多德思忖片刻,隨後問道:「你今天來到這裏,所求為何?」
「我……我想要知道關於過去的真相。或許還有我的將來。我想知道關於我父母的情況,還有他們現在在哪裡?」
當他經過那些站在酒館外袒露胸膛,並因自己低俗的笑話而粗聲怪笑的朝聖者身邊時,他們身上那股洋蔥氣味和下體不凈的惡臭令他嫌惡地皺起了鼻子。快點上山,繳納完稅收后,趕緊滾。他在心底咒罵著所有人,然後拍了拍手,讓抬轎子的人加快腳步。「快。九_九_藏_書我要在中午前到達我的莊園,這臭味幾乎讓人無法忍受。」
卡珊德拉眯起了眼睛,因為她怎麼想都覺得那句話更像是一個問句。
「在你腦袋的禿斑上拉了坨屎?」一個身材魁梧、聲音響亮的朝聖者大笑出聲。「接下來呢,你是不是還想說,你被斯芬克斯追襲過?抑或是有一頭髮情的米諾陶曾經向你求歡?」
希羅多德臉色陰沉,看上去就像個七十歲的老翁。他開口道:「那麼傳言恐怕是真的了。他們已經徹底掌控了傳諭者。」
「想都別想。」卡珊德拉咬牙切齒地說道。
「什麼緣由?」厄爾皮諾問道。
希羅多德用一隻手臂鉤住了卡珊德拉的手臂,然後帶著她離開了神廟,從高原向山下走去。「蓋亞洞穴就在這座神廟所在的山體之上,然而這座山就是個由天然洞穴組成的蜂窩,其中洞穴數量眾多,且都如同迷宮一般。」
「沒有人能救我。」傳諭者哽咽著說道。而當噔噔作響的腳步聲從卡珊德拉身後響起時,她的眼睛彷彿瞪成了兩輪圓月。「他們要回來了,你該走了。」
「我很抱歉。」她低聲說道,隨後才意識到隊伍已經停了下來。她看了眼前方通往高原的蜿蜒小道,發現自己走過的距離才不過是總路程的四分之一。難熬的一小時過去了,而他們只是往前邁了幾步而已。
一瞬間,卡珊德拉都沒能認出她的聲音——虛弱、膽怯,和之前充滿震撼力且富有戲劇性的聲音截然不同。
「我想有些罪孽還是不提的好。」卡珊德拉說完,便小心翼翼地走向了辦公桌,似是擔心其中會有陷阱一般。
厄爾皮諾則是從大理石半身像阿瑞斯的手中取出了青銅長矛,長矛攜著破空聲橫向朝她掃去。但在他聽到一聲清亮的斬擊聲后,便看到自己的雙手和手中的長矛被拋向空中,而卡珊德拉的斷矛卻在太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他望向了被齊腕斬斷手掌的雙臂,切面平滑無比,從斷口望去便是白骨、骨髓和血液……血流不止。他跪倒在地,痛號出聲:「你都做了些什麼?」
巴爾納巴斯的臉垮了下來,隨後爬到了一張石質長椅上,面向人群,伸出一根大拇指指向了自己的胸口。說道:「我曾有一次見到了鳳凰,我發誓。她就那樣從一座被火焰焚燒的城市中立了起來,掃過我的頭頂,然後……」
而卡珊德拉卻是瞬間下腰,引弓,上箭,松弦,一氣呵成。身體前屈,看守還沒來得及撲上去,弓箭便扎入了他的眼眶裡。那個男人搖搖晃晃,一頭栽進了未曾點燃的壁爐中,而當他倒下后,只有雙腿還會時不時地抽搐一下。
卡珊德拉本想跟著他們出去,卻被一道聲音阻止了。
「有人鬧事!」一名衛兵的聲音從神廟外傳來。內殿中的兩人對望了一眼后,沖了出去。
「那我們就此別過。」卡珊德拉對著傳諭者說道。
「解脫。」卡珊德拉將一隻手放在胸前,說道。
「那裡的祭司和守護者們可是出了名的愛管閑事,或是濫用職權,用吟誦等手段來干預朝聖者和傳諭者的談話。」希羅多德繼續說道。
「你可沒和我說過,她是名斯巴達人。」希羅多德說道。
另一名男子揮了揮手,大方地和她打了招呼。
卡珊德拉聞言,將目光投向了地上那個打碎了雙耳杯的男人,最終又看向了希羅多德。「他……不,是你……」
在穿過由狹窄巷道組成的迷宮后,他們終於來到了小鎮的邊緣。穿過鐵門,來到了他的莊園里。轎子被放下后,厄爾皮諾站起了身,聆聽著噴泉的水聲,嗅著花園中甘菊的芳香。走進屋內,他便甩掉了自己昂貴的皮質拖鞋,享受著白色大理石地板的涼爽觸感。他聽到那兩名抬轎奴隸的腳步聲,於是他轉過身,朝其中一個打了個響指后,命令道:「你,倒點甘油進浴池裡去。」隨後目光逐漸變得淫邪,繼續說道:「然後在邊上等著我。你這次最好不要掃了我的興。我可不想再次弄疼你。」
「他們?」卡珊德拉問道。
「他們在尋找那個從山頂跌落的孩子。」傳諭者輕聲說道。
由朝聖者構成的巨型長隊最終圍著較小的廟宇和神龕,緩緩來到了入口處。靠在立柱背上的小販們宛若湧上堤道的海浪一般舉著手中的象牙雕牌及珠串項鏈。當商販們圍在她身邊的時候,她沒有理睬他們,只是望向了那古老的神廟,回想起忒格托斯山上發生的一切。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的一句指令。她滿懷敵意地比出了這樣的口型,卡珊德拉想到正是因為這名傳諭者,自己的弟弟才會被人殺死。你最好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問題,預言家,不然的話我會將我的斷矛刺進你的心臟。
希羅多德深深地嘆了口氣。「好吧,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情——必須活著出來。我很喜歡你,無家的孩子,千萬別讓我為這個決定而感到後悔。」
「等等。」傳諭者輕聲喚道。
她回頭望了眼遠處山腳下,那條惡犬的莊園。基拉鎮的喧囂已然淡去,街道與https://read•99csw•com小巷組成的複雜網路如同一條畫著格子條紋的走道,環繞著科林斯灣的綠色海水。而山上的空氣卻是乾燥無比,塵土飛揚,灰塵彷彿黏在她的喉嚨深處,還時刻刺|激著她的雙眼。她感覺自己就像個傻瓜,一路爬到德爾菲,去阿波羅神廟見那該死的傳諭者,好像到了那裡,自己就真的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一般。但是除此之外,她別無他法,斯巴達之狼並沒有告訴她母親和生父的所在,她現在唯一的線索便是厄爾皮諾死前的玩笑話,以及那名女預言家即將說出的話語,料想也是一如既往的晦澀難懂。
桌上放著一枚斯巴達將領樣式的頭盔,正面對著他,頭盔上橫向展開的赤色鬃毛彷彿孔雀的尾巴一般。頭盔的一半閃爍著青銅的光澤,而另一半卻被乾涸的血液所覆蓋。
她愈加高漲的怒火在她撞到她前面的男子后迅速退去了。
一頂掛有金色布簾的轎子如同一艘逆流前行的小船,穿過了私人停泊處的人潮。轎子的主人,厄爾皮諾生性殘暴,看著友人遭遇不幸反而能令他開懷不已。他提起擱置在一旁的錢袋,放在手中掂了掂,思索著自己是否應該將這些資金投入他逐漸壯大的捕魚產業。「我可以用這些錢買下三艘新船來擴充我的船隊。」他咕噥道。「我也可以……用這些錢來買通港口那群欺軟怕硬的混混,讓他們把德拉孔的十二艘船全部鑿漏。」
卡珊德拉全然不在意他人的咒罵與喊叫,從長蛇般的隊列里向前擠去,最終來到了巴爾納巴斯的身旁。而他離那宏偉的神廟的距離只剩下身前的幾十位朝聖者了。
而他興緻勃勃的說明很快就被眾人打斷了,那個嘲笑他的男人將雙手各豎起一根手指,舉在了腦袋邊上,一邊發出「哞哞」的叫聲,周圍的人瞬間都大笑了起來。巴爾納巴斯的臉漲成了紫色,而他新結識的那位朋友為了避免他繼續出醜,將他從長椅上拉了下來。
卡珊德拉的腦袋嗡的一聲。她一把抓住傳諭者的肩膀便晃動起來。「你說的是誰,他們在哪裡?」然後她看到了女孩眼中的淚水,她意識到這裏的情況非常不妙。於是她微微地鬆開了雙手,說道:「如果你願意幫我的話,我可以救你出去。」
阿波羅神廟矗立在一處能夠俯視山谷的高原上,好似一頭在鷹巢中棲息的巨鷹。這便是那名傳諭者所居住的地方,銀灰色的多立克柱支撐著覆有紅色瓦片的屋頂,椋鳥們則在塗有鮮亮顏色的樑柱上搭起了巢,不時地飛進飛出。這裏,被很多人稱作世界的中心,全希臘中立地帶的核心。在這屬於神明的聖地,斯巴達和雅典人不過都是幾無差別的凡人罷了。
當她來到神廟正中的內殿時,殿內一片漆黑。波塞冬、宙斯、命運三姐妹及阿波羅本人的大理石雕像被火台上可怖的光芒照亮,一個個正低頭注視著她。而當她看到兩座「雕像」的時候差點兒被嚇到,後來才發現那是兩名身穿暗色長袍的哨兵。但更令人不安的卻是大殿中央,端坐在那張三腳凳上的身影。她披著一件白色長袍,身上掛著許多珠串。身體周圍的大理石地板上放置著數個灼|熱的陶罐,她那被面紗遮住的頭部時不時抖動一下,完全沉浸升騰繚繞的煙霧中。
德拉孔自兒時起,便是他最好的朋友,對方的妻女都會親切地稱他為「叔叔」。早些時候,德拉孔的家裡很窮,幾乎窮得要上街乞討了,在那時厄爾皮諾很是享受從自己的盈利所得中拿出幾枚錢幣接濟友人全家的感覺。而那種快樂,並不是因為他幫助了那戶人家,而是很享受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優越感。若不是因為有他的接濟,他們或許連飯都吃不上,這樣的感覺令他興奮不已。但德拉孔出海后,找到了一個鯛魚棲息的所在,於是他便駕著那簡陋的舽艭出海捕魚,每月的月末都會滿載而歸。之後,他的經濟狀況有所改善,但他實在太過高調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吹噓自己新買的大船,以及他愈發壯大的船隊和他每次收穫的財富,並且明言自己不再需要厄爾皮諾的施捨了。「就這麼定了。」厄爾皮諾的嘴角微微抽搐,露出一抹惡毒的微笑。「但願你是個游泳健將,德拉孔。」
「我叫你退下!」一名衛兵抓住卡珊德拉的肩膀就將她往門外拖去,不過她並沒有掙扎。另一個衛兵則是抓住了傳諭者並將她拖進了神廟內側的黑暗中。
卡珊德拉的嘴唇抽搐了一下,露出了如同猛獸般兇惡的表情。質問道:「你這條陰險的毒蛇,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交代清楚。你派我去殺他到底是何居心?」
「走進阿波羅的光芒中,便是陰影也會被其照亮。」女孩深深嘆了口氣,指向了一個灼|熱陶罐所發出的微光。「旅人,你想問些什麼?」
「似乎是這個大傻個兒笨手笨腳地砸碎了一隻儀式上要用的雙耳杯。」希羅多德悄悄走近卡珊德拉,對她說。然後他拉起卡珊德拉向前走去。「嘖嘖!」他咂了咂嘴,眼中閃過一絲惡作劇得逞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