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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動 8

波動

8

「說吧。」
「嘿,還在點行,在北京也趟過這條路?」他說。「就算是吧。」
「肖凌,你,你聽我說……」他握住我的手,喃喃低語,「我,我喜歡你……」
「有貨嗎?」他急忙問。
蠻子嘿嘿笑了。「華哥看上了?」
我把她拉進懷裡,用手托起她的下巴頦,凝視著她的眼睛。
媛媛擠進人群中。
「準是剛偷了蘿蔔。」
白華擠了過來,他捏捏頭上那頂揉皺的黃帽子。
白華從口袋裡摸出一盒工字牌雪茄,拆了封,彈出兩顆。我伸手按下第一顆,抽出第二顆,掏出打火機點燃。
「總算醒了,」他興奮地擦擦額頭,「大夫剛來過,說是急性肺炎,打了針……」
「嗯————從哪兒說起呢?」她把雙手枕在身後,仰望著星空。「今晚很美,不是嗎?」
我遲疑了一下,把門拉開,謝黎明呆愣愣地站在門口。一陣風忽地把煤油燈吹滅了。
「肖凌。」他的嗓音有點顫。
「我希望聽你自己說。」
「這雞多少錢一斤?」旁邊有人問價錢。
中秋夜,我們女生的那間低矮的小屋裡煙霧騰騰,大夥聚在土炕上喝酒、閑聊。有人用口琴吹著一曲曲憂傷的歌;有人站在窗前,怪聲怪氣朗誦著高爾基的《海燕》;一個喝得醉醺醺的女生衝到院子里,在月光下跳舞,招來一陣陣老鄉和孩子們的鬨笑。我環視了周圍一眼,縮了縮肩膀,又湊在油燈下抱著書看下去。
「可我偷了你,卻一點也不滿足。」她笑了,但笑容很快從她嘴邊消失。她若有所思地搖搖頭,拔起幾片草葉。
「瘸啦?」她半信半疑地瞅著我。
「喂!」有人說。我回過頭,一個手指上轉著串鑰匙的妞兒上下打量著我。
「除非把你也辦回去,否則我不會走的。」
我慌了。「怎麼啦,肖凌?」
我推開肖凌。「白華,別那麼狂,你說怎麼辦,我奉陪到底!」「呵,好樣的,我還當你們這號人都他媽的包軟骨頭呢,好吧,咱們先來文的,就這兒說答說答。肖凌,你去邊上呆會兒,他丟不了。」
「也是為了我自己。」
「這不可能,我沒有家。」
媛媛噗嗤一聲又笑了。「你這個人真神。」
「是階級仇恨?」
「你不了解她,她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
「如今分大盜小盜,大賊小賊,不過使的法子不一樣。大盜大賊們啥都要,連人的心都愉。我們不過他媽的賣了自己的心,換點兒他們的剩撈……」
「幹嗎?」
我站起來,緊緊地摟住她,弄得她的關節咯咯作響。
「板上釘釘,五塊。」白華說。
「呸,你糊塗得真該挨揍。」她破涕為笑,抹掉眼角的淚水。「我為你的固執高興呢。」
「你不懂做母親的心理。」
她抓住我的手,取掉石頭,把掌心貼在自己臉上。「別喪氣,好嗎?我並不想掃你的興,是你改變了我的生活。我也願意相信幸福是屬於咱們的。」她跳了起來,撣撣身上的土。「好啦,關於幸福所有權的歸屬問題,誰還有什麼意見?現在舉手表決。」她舉起手,又拉起我的手。「加上那棵小楊樹,一九_九_藏_書共三票,全體通過。等一等,我去拿點酒來慶賀慶賀。」
煤油燈爆出最後一朵燈花,晃了晃,終於熄滅了。屋裡一片死寂。忽然,剛才朗誦著《海燕》的男生號啕大哭起來。
「大清早給小米兒撐著啦。」
「怪我不好,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呀。再有,你了解我的心情嗎?」
遠處傳來隆隆的馬達聲,一道雪亮的燈光跳動著,照亮了樹叢和柴垛。無數個影子在田野上旋轉,像千軍萬馬的隊伍。燈光忽地朝我們掃來,晃得人睜不開眼睛。肖凌偎依過來,緊緊抓住我的胳膊。
「那咱們就在這兒一起生活吧。」
「哪一切?」
「也許吧,如果我們每個人多懂得一點兒愛,世界就不會這樣。」
「落日、晚風、莫名其妙的微笑,還有幸福。」
「反正你不是好人。」
「呸,少這兒添喪!」她騰地站起身,把辮子一甩,氣呼呼地說,「買啥,快說吧!」
我再次睜開眼睛,一張臉在霧氣中浮動,漸漸清晰了:原來是謝黎明坐在我的床前。
「能行嗎?」
「你以為她和你是一路人?哼,這我早看透了,你不過圖個新鮮,根本不會一輩子死跟著她,玩膩了就再換一個……」
「你怎麼也沒回家?」
他站住了。
「不許你說我爸爸!」
「夥計們,你們是來買鍋碗瓢盆,還是買鋪的蓋的?」
「我學的是獸醫,對人不感興趣。」
「說下去呀,天地良心,我倒想聽聽你怎麼個說情法兒。」
「我懷疑你的話里摻有過多的感情|色彩。不過,暫且相信它的可靠性。我再問你,你了解我嗎?」
「二十五。」小販半閉著眼咕嚕一聲;一隻蒼蠅正跟他的禿頂糾纏不休。
肖凌
「扯哪兒去了,」我雙手抱在胸前,「我沖了你的生日,恨我不?」
「老嬸子,這雞怕有瘟病吧?」
她嘆了口氣。「我不想說了,咱們還有明天。」
「電話打不通,我到公社去了一趟。」
「那是你的事。」
「拿去試試,算咱的一點兒意思,姓楊的,打起精神來,你要是對不住她,可別怪我屬牲口的,翻臉不認人。回見吧。」
「不。」
「哎,提這個幹什麼?」
我們碰了杯,一飲而盡。
「為什麼?」
「家鄉。」
他吹了聲口哨。「政治犯。」
「回來!」我說。
他悻悻地走開。
我頹喪地撿起一塊石頭,在地上畫來畫去。
「站住。」我說。
「來呀。」她伸出兩隻光滑的胳膊。
「你錯了,直到我死那天,不可能再有什麼完全的快活。看得出來,你是挺快活的;而我呢,既快活,又辛酸。這也正是咱們的差異。」
「聽話音咋這熟哩,俺北辛堡的,才三里地。老哥,聽說家裡又鬧水啦,哪碗飯都不好吃……」
「唔,上弔挺合適。」
「你喜歡肖凌?」我突然問。
失去熱力的落日,垂在小土房的屋檐下,像盞過早點燃的燈籠,遠處的村莊升起了寧靜的炊煙,生產隊的高音喇叭播放著地方戲,偶爾傳來一兩聲狗叫,肖凌走到渠邊。九_九_藏_書「來,這兒坐一會兒,我不想馬上回到屋裡去。」
「怪水靈的名字。」
「我,當然,也是這個意思。」他匆匆地看了看手錶。「至於孩子,我看還是打掉吧,別太固執了。」
「嘖,你是有點缺心眼兒,不過現在姑娘家時興找這路人……」
「我的固執第一次成了優點。」
「還要我怎麼了解呢?」
「太貴了,他要三十。」肖凌說。
「這一切屬於你。」
「反對交公糧。」
「比如,你了解我的經歷嗎?」
「我在信里提過你,這一點儘管放心,他們雖有點糊塗,卻是真正的『民主派』。」
苦笑了一下,轉身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片湯。「我媽早就整死了,老頭子還關在牢里,北京的親戚們躲還躲不及呢……我想找你借本書,一看門倒插著,怎麼敲也沒動靜……喝吧,趁熱喝,多發發汗就好了……」
肖凌笑了。「見到你很高興。」
「幹嗎訓人?」媛媛委屈地鼓起腮幫子,眼裡閃著淚花。
「白華。」肖凌說。
「也許我太自私了……說點別的吧。」
「這叫樂嗎?我看比哭還難受。」
「為什麼?」我問。
長途汽車站。
「我一無錢,二無勢。」
「……爸爸說,等我大學一畢業,就幫你也轉回去。到那時候,咱們就可以正式結婚了。」謝黎明咽著唾沫,吃力地說。
肖凌看看我,又看看他,轉身朝路邊的舊貨攤走去。
我們默默地抽著煙。從他的目光里可以看出,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提高了,也許他並不願意對自己承認這一點。
我指指門縫。「賊!」
「你剛才說什麼?」
拖拉機開過去了。
「咱們的差異太大了。」
白華
「誰?」
「哼,你倒他媽的可憐起我來了。」
楊訊
小販眨了眨狡黠的小眼睛,跟白華低聲攀談起來。肖凌偷偷地捏了捏我的手,微微一笑。
她抬起頭,吃了一驚。「你?」
「我看你還挺機靈,」她打開門,「你現在幹什麼工作?」
「你、你太固執了。」忽然她的肩膀抽|動起來。
「一塊七。」
「你叫姑奶奶,也這個價。」
我啪地打掉他嘴上的煙捲。「別找不自在,滾吧,去找條結實繩子,再揀上個颳風下雨的好日子,心急喝不了熱米湯。」
我咧嘴笑笑,掏出張十元的鈔票,用指頭彈了彈玻璃櫃。「來盒工字的,找得開嗎?」
「回去吧,媽媽需要你。」
小販哆嗦一下,睜開眼斜盯著白華,露出驚訝的神色。「這位大哥在哪個柜上吃糧?
她一愣,搖搖頭。
「兔子!」肖凌的肩頭動了動。
「放開!」
一陣輕輕的敲九_九_藏_書門聲。
「好啦,」我撣撣袖口上的塵土,「這是我三八年當政委時的老毛病。」
「哼,我看你倒像個賊,靠邊兒,到別處買不行,還非得一棵樹上弔死?」她一邊拆窗板,一邊說,「來,幫幫忙。」
我出了衚衕口,迎面碰上媛媛。她拎著草籃子,眼睛盯著鞋尖,一副沒精打採的樣兒。
我關上門,划亮一根火柴去點煤油燈,忽然,我的手被緊緊抓住,火柴掉在地上,熄滅了。
「不能去。」肖凌一把攥住我的胳膊。「白華……」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枚硬幣。「算一卦吧,看看咱們將來的運氣。」「你的運氣就值這麼點兒錢。」我搶過硬幣,扔進路邊的水溝里,他蹬上車門的踏板,徐徐地舒了口氣。
酒杯中,無數碎銀子沉澱成一輪明月。我抬起頭。
「去吧。」我說。
「你們城裡人咋這嘎法兒,昨兒還下了個蛋呢。」
「我不明白。」
「你也坐過牢?嘿,真是新鮮事兒,是搶東西還是玩女人?」
小販接過錢,對著太陽照了照,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白華取下裙子,抖了抖,遞給肖凌。
「先幹了這杯酒。」
我默不作聲。
「你別管,這是我自己的事。」
「別他媽裝蒜了,姓楊的。」白華把帽檐推向一邊,陽光落在他那張陰沉的臉上。「話是怎麼說,兩山碰不到一塊,倆人可有碰上的時候……」
「我看你是鑲金邊的夜壺,儘是嘴上的功夫。」白華把煙頭扯碎,拋在地上。「這事不能算了,沒那麼便宜。」
「不,落日和晚風屬於大自然,微笑屬於瞬息,而幸福,」她停頓了一下,垂下眼帘,「只屬於想象。」她推開我,趴在渠邊,把撕碎的草葉一點點放進水裡,看著它們漂走。然後她把辮梢纏在一株野花上,又慢慢地繞開。
「我很奇怪這話出自你的嘴。」
「我的困退手續辦成了,媽媽來信催我回去。」
「你的模樣是不善。」她走進櫃檯,在一個破碗里拌著棒子麵,老貓叫得更歡了,圍著她直轉悠。「急個啥,黃黃……你每月掙多少錢?」
汽車吼叫著,捲起一陣塵土,消失在土路的盡頭。
我一瘸一拐地出了小鋪,拐進左邊的小衚衕,蠻子正靠在土牆上抽煙,不停地朝地上啐唾沫。
「好人?」我笑了起來。「你指指看,這世上哪個是好人?就拿你爹他們來說吧,人模狗樣的……」
「敢情。」白華拍了拍小販的肩膀,壓低聲音說。「還在趕毛驢,老哥。
「好吧,我問你,挨過餓嗎?」
「擔心什麼?」
忽然,有人碰了碰我,原來是謝黎明。「怎麼不跟大夥一塊樂樂?」他問。
「等著我!」他舉起一隻手,說。
「你太無情了。」
「哎,主要是這兒,」我指指頭上的一塊刀疤,「挨了一刺刀,不好使喚嘍。」
我依舊獃獃地望著她。
「別勸我,沒用。」
「要是大哥瞧得起,揀好的拿吧。」
「你叫媛媛?」
「輕點兒九_九_藏_書,楊訊。」她喘著氣,說。
「你還自以為是財神爺呢,告訴你說吧,再大的票子也找得開。」
「是哩,」小販毫無表情地吐出一口煙。「俺也是沒法子,掙點兒奔命錢,看在鄉親面子上,這褂兒賣十五,你扯了賣布頭都值當。」
肖凌走進屋裡,拉開燈,窗格子分割著她那頎長的身影。她正脫掉衣服,整個動作好像電影中的慢鏡頭。過了一會兒,燈熄了,她站在門口,穿著那件雪白的連衣裙,走了過來。茫茫的夜空襯在背後,在整個黑色的海洋中,她是一個光閃閃的浪頭,而星星則是那無數的飛沫。她把酒瓶和杯子放在一邊,走到我跟前,微笑地望著我。
「走吧。」
「挺滿。」
「我們都沒有家。」他咕嚕了一句,轉身踉蹌地朝門口走去。
「言外之意,就是我應該報答你。」
我從昏迷中醒來,風還在呼號,雪粒打在窗戶紙上,沙沙作響。肺里彷彿塞滿了熾熱的木炭。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伸手去拿杯子。可一點水也沒有,原來杯里結上厚厚的冰塊,噹啷一聲,杯子掉在地上,我又昏了過去。
「老哥,冒冒煙吧。」白華蹲下去,遞給小販一支雪茄,接著用地方土腔說。「打哪兒來?」
「這話沒你問的份兒,」他咬了咬嘴唇說,「老實說,你有一手。」
「不,不,我不想回去。」
我們在渠邊坐下來,肩靠著肩,默默地望著雲霞浮動的遠方。天色漸暗,初夏的田野上各種混雜的氣息顯得更濃重了。
「沒關係,如今越是不可能的事越能辦得到。」
「你也該明白:我從來不怕什麼威脅,就是關在死牢里,也沒說過一句好聽的。」
「進來吧。」
「那你可能被歡樂蒙住了眼睛。首先,我問你,你爸爸媽媽知道我的存在嗎?」
「換個地方讓你開開竅。」
「我的釘子還沒碰夠?」
「買星星。」肖凌說。
「很美。」
「楊訊,我有點擔心。」她忽然說。
三十里山路,風和雪。我渾身一震。「謝謝……」
「沒個准數,反正加一塊兒夠花的。」
「對不起,你打擾我看書了。」
「我的老天爺,這是打哪兒飛來的?」白華說。「我敢賭點啥,準是王母娘娘穿過的。」
「出來晒晒太陽吧,瞧溫暖的小窩給你捂得白白胖胖的。」
「這『恐怕』二字就差得不少。你怎麼就不知問問呢?」
「可咱們打娘胎里就不是一路人。」
「豆腐房後邊種高粱。
「你又不是我肚裏的蛔蟲……好吧,咱窮叫花子識相點兒,嗯?!」他把牙齒交得咯嘣響,腮幫上的肌肉綳得緊緊的。「我恨透了你們這些有錢有勢的傢伙,啥都讓你們佔著……」
「看大門。」
「難道人和人就沒有感情嗎?」
我們朝舊貨攤走過去,一排五顏六色的舊衣服掛在竹竿上,在肖凌的頭頂上飄蕩。她正抬頭望著其中的一件白連衣紗裙,用手指摸著;這裙子和周圍的氣氛,和塵土、喧鬧聲及盤腿read•99csw.com坐在地上的小販,顯得極不協調。
「應該理解別人的心情。」
「你對我們這兒天窗很感興趣?」她問。
「怎麼不吃食?」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在不遠的田埂上,一隻野灰兔正嗅來嗅去。「看樣子,它很滿足。」我說。
「肖凌,我告訴你件事。」
「我們都沒有家。」
「談談你的經歷,怎麼樣?」
「我看不出有什麼差異。」
媛媛順著我指的方向瞅去,皺皺眉,扭頭就走。
「楊訊,」她抓住我的手,熱切地說,「我從沒有向你要求過什麼,不過這回你一定聽我的話,回去吧,咱們分開了,心還在一起,不是挺好嗎?」
「我們鄰居家有個姑娘,長得不錯,屬小龍的,就是有一樣差點兒事,是個啞巴,你看咋樣?」
我拽了拽一截從天窗上垂下的繩子,打上面飄下來一陣塵土。
「咳,有啥法子,那年趕走了印度反動派,」我一瘸一拐走過去,幫她搭了把手,「弄得連老婆都說不上。」
「我想,你一定吃過不少苦……」
她平靜地望著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的肩后瀰漫著銀灰色的冷光,黑暗似乎在這冷光中輕輕顫動。「你怎麼不早……」
我抬頭打量著天窗。「跟我說話?」
「你不懂得愛,不懂……」
白華掏出五元錢。「嘿,留點兒酒錢。」
「少廢話,我不怕你!」
「又是星星,」白華冷笑了一聲,「喪門星要不?」
她轉了轉手裡的杯子。「為了我?」
「你懂嗎?」
「急啥?裡頭有個姐兒,別讓她坐蠟……」
「我看你挺快活。」
「少要倆錢吧,老嬸子。」
「咱們誰也不值得可憐。」
「大夫?」我疑惑地喃喃說。
「是我,我來借本書。」
「少啰嗦,你總該明白這麼個理:我幹掉你很容易。」
「真的,有時候我居然會有一種做賊的感覺,彷彿這一切都是偷來的……」
「嘿。瞧誰來了?」我說。
我眯起眼,舒舒坦坦地靠在小鋪的門板上養神。兩隻蘆花雞在腳邊轉悠來轉悠去,咕咕找食吃,前邊集上鬧哄哄的:賣滷肉的老頭用勺噹噹地敲著鍋沿;爆米花的風箱拉得呼呼響;賣豆腐皮的小啞嗓吆喝個沒完;再湊上老母豬挨刀的尖叫,真夠得上一台戲……咪|咪、咪|咪,哪兒來的貓?我四下掃了一眼,扭頭順著門縫瞅去,原來櫃檯上蹲著只肥胖肥胖的老貓。
「慢著————」我喊了一句。
「胡說!別給你臉上貼金了。」
「我本來都不想告訴你。我根本不打算回去。」
「集一散就端?」
她凄楚地笑笑。「當然。」
「對付著吧,好歹賊都有點怵我,繞著走。」
「咱們的經歷恐怕差不多。」
「要過飯嗎?睡過馬路嗎?被人家打過半死嗎?嗯?」我低聲吼著,向前逼了一步。
「你幹嗎老嗆人?」
「來,抱緊我。」她說。
「我不高興。」白華說。
「我喜歡無情,我喜歡別人的冷眼,我喜歡死!為什麼要救活我?」
「也就是說,你需要我?」我猛地抽回手,冷笑著說。
她的小辮子搖來甩去,像個撥浪鼓。
「肖凌,太晚了吧?」
「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