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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逢魅之夜

第二十七章 逢魅之夜

「昨夜宮中之事,是不是與你有關?」楊桂華沉聲問。唐儷辭眼睛也不眨一下:「不是。」楊桂華低聲問道:「你當真是以誠相待嗎?」唐儷辭道:「你不該信我嗎?」楊桂華一滯:「當真不是你?」唐儷辭面含微笑,搖了搖頭:「說吧,你在汴京查到什麼蛛絲馬跡,翊衛官在懷疑什麼?」楊桂華輕輕吐出一口氣:「近來宮內侍衛被殺一十六人,都是半夜裡無聲無息被點了死穴,其中幾人的武功不在楊某之下。十六人被殺的地點各不相同,但確是越來越接近福寧宮,有些人死後全身浮現紅色斑點,和近來江湖上流傳的『猩鬼九心丸』之毒十分相似,焦大人和我都猜測……有人混入宮中,在禁衛軍里發放毒藥,但到底服用之人有多少,只怕誰也不知道。」唐儷辭秀眉微蹙:「如果是服用了毒藥,又怎會被點了死穴?」楊桂華的表情十分嚴肅:「那或許是不願服從施毒者號令的緣故,死的侍衛都是些個性耿直,容易衝動的粗人,看當真有人在軍中散播毒藥,汴京內外岌岌可危,我朝與大遼兵戰未息,若是禁衛軍失控,後果不堪設想。」唐儷辭沉吟了一會兒:「在禁衛軍里發放毒藥,最大的可能是為了什麼?與大遼勾結?或是有造反之心?或是……兩者兼而有之?」
「篤篤」兩聲輕響,普珠的僧房之外有人敲門,普珠低沉地道:「進來。」進門的是以為小沙彌,對普珠方丈行了一禮:「方丈,山門外有人寄來一封書信,說要給方丈過目。」普珠站起身來,接過書信。小沙彌合十退下,他嗅到了房內淡淡的香氣,卻並未往深處想。
如果說……是因為他未再追查,所以柳眼當真死在沈郎魂手中,那……唐儷辭坐在車中,翻下車壁上嵌著的茶盤,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喝了一口。
「哈哈哈……心無掛礙,眾生平等的方丈,也會在意男女之別嗎?」那人輕輕地笑,「男比丘女比丘,都是佛徒。」他低聲道:「你……你……」
但少林寺已有數百年未逢強敵了,即使是前日那戴著面具的黑衣人也不敢堂堂正正走入少林,即使有人敢稱天下第一,但面對百來名修為不俗的少林僧人,正面動手也是毫無勝算。
唐儷辭伏在琴上,睡了片刻,緩緩抬起頭來,伸手扶額。他額上幾縷銀髮隨指而下,風中微飄,姿態慵懶秀麗:「元兒,你先回去吧。」
他很少失敗,卻常常失去。
唐儷辭的步態很徐和,宛如在國丈府的庭院中散步,他打算在御花園裡消閑大半個時辰,而後就到翠柳小荷去。而說出「春桃夏荷」四個字后,楊桂華毋庸置疑會跟在他身後,此時此刻,皇宮大內微妙的局面,多一個幫手,說不定會有出乎意料的好處。昨日大遼刺客行刺太宗自然是他設下的局,寫一封遼文的書信丟給流浪街頭的浪人,識得遼文的人不多,但他擲下的地方很微妙,不久之後,書信就傳到了看得懂的人手裡,之後的事情盡如所料,刺客長箭射來的時候,他推了太宗一把,箭射斷了綠魅,在落地之前收起綠魅,放下了珍珠,一切都做在眾目睽睽之下,但誰也沒有看見,眾人眼中所見都是刺客,至於刺客被失手殺死在牢中,那的確並非他本意,雖然這位刺客之死必定另有文章,卻已不是唐儷辭手腕里的事了。楊桂華對他的確以誠相待,但可惜對唐儷辭而言,信諾也罷,泛泛之交的朋友也罷,都未必足以珍惜。
「我不知道。」楊桂華緩緩地道:「此事我們尚未向皇上稟報,還請儷辭包涵一二。」唐儷辭柔聲道:「那我自是什麼都不曾聽見了。」他微微閉了閉眼睛,睫毛揚起輕輕睜開,「楊兄,看看慈元殿,也許――你會有什麼收穫。」楊桂華臉色微微一變:「你的意思是……」唐儷辭往前邁步,錯過他肩膀之時低聲而笑:「春桃夏荷……」楊桂華當真是變了臉色:「她們……」唐儷辭衣袂飄起,他已走了過去,並不回頭。
妘妃目中的眼淚滑落面頰,這是她第幾次為了他哭?她已經不清楚。
毫無顧忌的傷害,也是一種感情嗎?
三招之內,唐儷辭放倒了三個以黑色斗篷蒙住全身和頭臉的刺客。揭開黑色斗篷,斗篷底下是三個面貌不熟的宮中侍衛。唐儷辭的白色雲鞋輕輕踏在其中一人胸口,那人面容冷峻,閉上雙眼,打定主意不論唐儷辭要問什麼,他都絕不回答。不料只聽「咯啦」一聲翠響,唐儷辭什麼都還未問,足下先踏斷了他一根肋骨,這人「啊」的一聲慘呼,猛地坐起身來,臉色慘白:「你……你……」踏斷他一根肋骨的人微笑得秀雅溫柔:「痛嗎?」那人惡狠狠地瞪著他:「呸!不痛……」一句話未說完「咯啦」一聲,胸口的肋骨又斷了一根,唐儷辭柔軟修長的手指解開他胸口一枚衣扣,那人正痛得渾身大汗,突然胸膛裸|露了出來,他親眼瞧見折斷的肋骨自皮肉中穿了出來,驟然大叫一聲,整個人都軟了,唐儷辭那隻嶄新的雲鞋依舊踏在他胸口,伸指去解他衣上第二枚衣扣,那人如逢魔咒,全身都動彈不得。突地慘號起來:「別……別……別再……我說……我說我說……」
「……你……不再是聖人……」恍惚之間,記起有人在耳邊柔膩溫柔地道,「普珠……普珠……你可知從當年楊柳谷初見,我就知道你其實並不適合出家,你的心太熱,對這個世間……有太多留戀……太積極……對我也……太好……」那動聽的聲音在他恍惚之間變得越來越陌生,「你是喜歡我的,是喜歡我的……是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的感情……」他聽到他自己說話,聲音非常僵硬:「但你――原來並不是女人……」
媽呀!這是什麼妖怪!車夫一心只想昏去,但緊張過度,竟一時不昏,仍舊大眼瞪著那怪人,這一眼卻讓他看出些門道來――這人其實並非背生雙翼,而是身上穿著一件極其厚重的鎧甲。那鎧甲乃是用一種古怪動物的皮毛製成,那動物生有雙翼,這怪人也未將雙翼剪去,就這麼草草剝皮后穿在身上,才差點讓人看做妖怪,但這人生得豬頭豬腦,就算少去那雙翼也和妖怪相差不遠,倒也不能說被冤枉了,他獃獃地看著這妖怪,一時間覺得自己已入了地域。突然腰間一緊,唐儷辭扯下腰帶將他牢牢縛在樹上,隨即躍下樹來,轉身掠向了遠方。那頭奇形怪狀的皮毛妖怪緊追不捨,提著長柄大刀急追而上,兩人幾個起落就消失在車夫的視線之中。那車夫呆了半日,望著腳下那橫死的馬匹,頭頂凄風冷月的天空:「少爺――少爺――」他扯起嗓門大叫起來:「過會兒我要怎麼下去啊――」
「我說過……」將韋悲吟的亂髮踏在鞋下的人背對著射來暗箭的樹,語氣很平淡,近乎溫雅,「我是天下第一。」
唐儷辭白衣秀雅,他read.99csw.com的輕功身法自是高絕,今夜他也沒有和這長毛怪人動手的意思,然而越奔越快。剎那間兩人已向西奔出去三里有餘,那長毛怪人竟然越追越近。唐儷辭眼角微微上揚,回頭一望,那怪人身穿那套看似笨重的鎧甲,那鎧甲上巨大的披毛肉翼在他奔走之時托起氣流,將怪人沉重的身體托起了一大半,雖然做不到真的臨空飛翔,卻是別具妙用。那怪人對這身古怪裝束十分熟悉,偶爾遇到複雜地形,還能短暫臨空滑翔,比之唐儷辭自然是便利許多,眼見擺脫不了,他驀地停住,那怪人也跟著猛地停下,身後的內翼一抖,整個人飛飄起來離地二尺有餘,而後緩緩落地。
楊桂華望著唐儷辭的背影,緊緊握著拳頭,春桃夏荷,妘妃的婢女。如果當真事情與她們有關,妘妃的病或許便大有文章,而給妘妃治病的唐儷辭又豈能全然不知情呢?他說出春桃夏荷,究竟用意何在?
唐儷辭的唇角微微勾起,沾血的銅笛握在手中,那鮮血自然地順著笛身滑落,一滴、兩滴……刷的一聲,一柄短刀插到他肋側,刀光閃,剎那橫切、斜插、點刺、劈落、外挑五下變招一氣呵成,嘯聲滿天,剛才摔倒的牛皮翼人又跌跌撞撞地爬起,大聲呼喊著橫刀砍來。
「抓刺客!保護皇上!」禁衛軍一擁而上,頃刻間便制伏了這行刺皇上的兇手,然而皇宮之內戒備何等森嚴,這人究竟是如何潛入到慈元殿,又是怎樣知道皇上會路過這裏呢?各人雖然抓了刺客,心裏都是一片冰涼,皇上要是怪罪下來,難逃失職之責。
嵩山少林寺。
一個人躍上屋頂,目送這輛馬車離去,夜風之中衣袂飄風,看了良久,微微一嘆。屋頂上的人是楊桂華,那意圖行刺的刺客怎會突然得到地圖和毒箭?又是怎樣突然而死……他不是沒有有所懷疑,但這個人做事太曲折太乾淨了,老練得沒有留下絲毫線索和證據。如果是他,他這樣大鬧宮廷,究竟為了什麼?為了博得皇上的歡心嗎?楊桂華以為並不是,那究竟是為了什麼,非詳查不可。
這句話很殘忍,卻不是她聽過的最殘忍的一句,他曾經對她說過多少讓人傷心的語言?而可笑的是……她能一一聽入耳中,心底深處始終存有一絲一點的喜悅――他對她毫不掩飾,是不是對他而言,她與旁人仍是有些不同?
修長雪白的手指在他衣扣上停了下來,沿著衣扣慢慢地畫了個圈,唐儷辭卻不問他,回過頭對著地上躺著的其他兩個人微微一笑,「不知是三位聽命于春桃夏荷,或是春桃夏荷聽命於三位高人呢?」
「噓……我不會做損害少林之事,你放心。」那女聲仍舊甜蜜溫柔,但聽在普珠的耳內,卻已是全然不同的滋味。她並未如何威脅,但普珠深深明了,少林寺方丈之身,竟然在芳芳身任方丈的一夜做下此等不倫之事,與他同床之人還是一個男子,這等醜事若是傳揚出去,他自己聲名掃地也就罷了,少林寺數百年的清譽就此毀於一旦,淪為江湖笑柄。為了少林寺,他不能反抗,何況……何況對這謎似的桃衣女子……他心底深處,仍然寄望著一個解釋。
風吹樹葉,沙沙微響,就在這頃刻之間,他身後的大樹上已經沒有人了。
唐儷辭再喝了一口茶,勝利往往得不到任何東西,贏得越多的人似乎越孤獨……但勝利得不到的東西,也許死可以……馬車轆轆,走得不快不慢,夜色清寒,月光如醉。突然之間,馬車停了下來:「少爺。」車夫叫了一聲,「前面這是什麼奇怪的東西?」
「方丈。」房門外有人緩緩說話,「老僧可以進來嗎?」普珠微微一震,說話的是大成禪師,當先低聲道:「大成師叔請進。」咿呀一聲,房門又開,身材高大,額下留著一髯白須的大成禪師走了進來,眼見普珠手持邵延屏的書信,臉色不變,緩緩地道:「方丈,你該搬去方丈禪室。此地會有沙彌接管,該帶走的物品,應該已經整理好了吧?」普珠微微一怔,為之語塞:「這……」「阿彌陀佛,」大成禪師宣了一句佛號,「方丈若是不放心,僧房可由老僧打掃,而這封書信也交給老僧吧。」普珠剎那變了臉色,驀然站起,「你――」大成禪師緩緩說話,語氣平和:「桃施主的話,莫非方丈忘了?她要你保住少林一脈,莫與中原劍會聯絡,你忘記了嗎?」普珠全身瑟瑟發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你――你――」大成禪師合十:「老僧絕無不敬方丈之意,只是有些事老僧不提,方丈也切莫忘記,否則對少林寺有大害,還望方丈三思。」普珠看著他,看著那張布滿皺紋,慈眉善目的老臉,看不出這德高望重的大成禪師竟然是西方桃一黨,她……她何時收羅了大成禪師?難道……難道施行的也是色|誘之計?一時之間不知是怨是怒是瘋狂還是嫉恨,三十余年來從未嘗過的種種情緒湧上心頭,胸口真氣逆沖,當下便「哇」的一聲嘔出一口鮮血來。大成禪師冷眼看他:「方丈身擔重任,還請保重身體。」他就待告辭出去。
唐儷辭坐在馬車裡,身後有人追蹤他很清楚,今日之事是變局,瞞不過聰明人的眼睛,但楊桂華……他微微一笑,不是對手。深夜的霧氣飄渺,絲絲侵入簾幕之內,他抬起左手,手腕上兩道傷痕尚未痊癒,此時第三道仍在流血。
「且慢!」普珠厲聲道,「方丈……方丈之事,可也是她要你助我……助我……」大成禪師微微一笑:「若非如此,以方丈往昔所作所為,要出任少林至尊、武林泰斗,只怕困難。大寶、大慧、大識諸僧難道當真有哪裡不如方丈嗎?阿彌陀佛,方丈盡可三思、再三思。」他合十退去,普珠驚怒交集,站在房中,三十余年堅信的世界突然崩潰。原來……原來……原來一切是如此……她、她……數年的好友、無數次月下談心的歡愉,好友啊,你設下如此險惡的棋局,卻要我如何相信你?你當真是如此惡毒之人?要少林寺袖手旁觀,你到底想將中原劍會如何?想將少林寺如何?想將我……如何?
「妘兒可覺得身上好些?」唐儷辭柔聲問,他依然白衣珠履,今日的衣裳綉有淺色紋邊,紋邊的紋樣乃是團花捲草,吉祥華麗。妘妃幽幽地到:「好些了。明日午時,翠柳小荷熏香爐旁,我會把綠魅……」唐儷辭打斷她的話:「不必了。」妘妃微微一怔:「難道你――」唐儷辭舉起一根手指按在唇上,輕輕地「噓」了一聲:「那給你下毒,逼迫你取綠魅之人可有繼續傳話於你?」
這竟然是對斷筋接骨有效的藥膏之一,五夜小青龍!聽說敷上這種傷葯,再嚴重的外傷也會在五夜之內大致痊癒,這葯珍貴非常,千金難買。三人看著那青龍,喜悅之情剎那間遠遠勝過了斷骨的疼痛。唐read.99csw.com儷辭離開皇宮,大內蝙蝠妖之事楊桂華必會謹慎處理,今天算是他送了楊桂華一個人情。若非如此,縱然是焦士橋和楊桂華也未必摸得著那蝙蝠妖的蛛絲馬跡,如此詭秘之事歷經如此之久竟然尚未揭破,可見那蝙蝠妖行事謹慎小心,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而綠魅……原來有心人想用綠魅中和猩鬼九心丸的毒性,綠魅舉世罕見,即使是能夠中和毒性,所救之人也是寥寥,敢將主意打到皇上身上,可見其人的狂性。是誰要中和猩鬼九心丸之毒?能驅動如此多人手,必定是個非常重要的人物――是誰?西方桃嗎?如果是西方桃,或者是像西方桃這樣武功絕高的高手,為什麼不能闖入宮取珠呢?不能――是因為其人武功不夠高,或者是分身無術?
但在說猩鬼九心丸的解藥之前,必須先找到阿眼,而他的人又在哪裡呢?沈郎魂不知所蹤,那日他和阿眼兩人離開之後……以他的猜測,沈郎魂不會輕易殺柳眼,但一番折辱是難免,這兩人失蹤之後,他讓池雲追查,結果池雲因此而死……之後他便未再追查,柳眼竟也銷聲匿跡,宛如真的死了一般。
三人忍痛答應,「嗒」的一聲,唐儷辭揮手擲過一個淺綠色小玉盒子,拂袖而去。
他走了。
天牢內大理寺立刻拷問了刺客,不過一個時辰之後便送來了大致的結果。原來剛才行刺的刺客是遼人,潛入皇宮刺殺太宗,是為宋遼開戰所結下的仇怨,但問他是如何進來,又如何知道皇上會途徑慈元殿以及那隻沾有劇毒的長箭是如何而來的,那人卻說不清楚,只說他預謀此事已久,卻一直尋不到入宮的方法,昨夜突然有人傳書與他,給他畫明了入宮的地圖,給了他這支沾有劇毒的長箭,只因那書信寫的仍是大遼文字,故而主使之人多半乃是遼人。太宗頗為震怒,然而遼宋之戰大宋一直未戰便宜,縱然他心中大怒,卻也難以奈何,當下吩咐加派人手保衛宮內安全,今日刺客之事若是外傳,斬立決!
那就足夠讓她繼續活下去了。唐儷辭離開慈元殿,臉上略含淺笑,似乎心情甚好,今日所輸入的血清之中,含有綠魅珠的粉末。妘妃身上的劇毒應是無礙,剩下的只是必須在翠柳小荷解決的問題了。離開慈元殿不遠,問心亭中有人等候,眼見他出來,拱手為禮:「儷辭。」
秋風蕭瑟,御花園裡盛開的都是秋菊,即便品種珍異,菊花畢竟是菊花,永遠沒有牡丹芍藥的富麗華貴。唐儷辭垂袖而行,綉有團花捲草的衣袖在菊花叢中漫拂而過,染上一層淡淡的翠綠色汁液,風吹著菊花的殘瓣,一地翻滾凋零。他走得很慢,從慈元殿走到翠柳小荷走了將近半個時辰,楊桂華遠遠地跟在他身後,瞧見唐儷辭在個池塘邊略略一停。那池塘里有塊壽山,壽山上趴著只老蛙,在秋風中瑟索。唐儷辭走過池畔,「啪」的一聲一物擊在那老蛙頭上,剎那間血肉模糊,楊桂華微微一驚,待他再看時,唐儷辭已頭也不回地離去,冷風徐然,只有那隻死蛙頭頂上的一枚白玉在日下閃閃發光。
「有刺客!救駕――」跟在太宗身後那幾個太監頓時尖叫起來。有兩人一起擋在太宗身前,另一個尖叫呼救:「來人啊!有刺客!來人啊――」
「啪」的一聲微響。
不知不覺,普珠緩緩嘆了口氣,平生第一次,他有手足無措,難以面對自己、也難以面對將來、更難以面對少林寺的感覺,如果此時有強敵來襲,他便拔劍一戰,若能就此戰死,那就是蒼天對他莫大的仁慈。
過不多時,太宗自慈元殿中出來,身後跟著幾個太監,匆匆往景元殿而去。御花園極盡巧思,秋景怡人。太宗一眼也為多瞧,只管埋頭趕路。突然之間,「嗖」的一聲微響,一支長箭驟然自太宗身畔掠過,太宗駭然回首,只見身邊迴廊頂上,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身穿太監服侍,彎弓搭箭正對著自己,幸好他戎馬半生,反應堪稱敏捷,見狀往旁急閃,「奪」的一聲第二支長箭亦是掠身而過,未中身體。
可惜……你從來不能說服我。
敵人已經走了,唐儷辭靜靜地站在遍地屍體的官道上,他的左後背插著一支黑色的短箭,箭上有毒,然而中箭之後他一招穿了韋悲吟的心,再一招斷了四個牛皮翼人的頸。
書信是邵延屏寄來的,內容是寫了一些恭賀他身任方丈的言語。滿篇啰嗦之後,邵延屏寫了一句「如逢魔障,邵延屏誠心掃榻,清茶相待,侯方丈下榻」。普珠眉心微蹙,心潮起伏,全然不能平息,如果是過去,他心如明鏡,不論紙上有多少雙關之語都可以視作不見,但前夜之後,便是一絲一點的弦外之音也足以讓他心亂如麻。邵延屏寫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他一早看出了自己會遭遇魔障?但不論邵延屏如何智慧,也萬萬想不到他面對的是這樣的死結……突然之間,普珠滿手冷汗,俯首聽令絕對不是辦法,事情也不可能永遠隱瞞,是坦誠說出,聽由寺規處理,自己再自殺謝罪,還是離開少林寺去到一個無人相識的地方?或者是――就此默默自盡,將諾大少林寺拋在一旁置之不理?無論何種方法,都違背了他為僧為人的本心,要如何選擇、如何放棄?
「當」的一聲脆響。韋悲吟一刀劈出,刀影奇幻,驀見半片刀刃驟然倒飛掠面而過,「噗」的一聲頂入管道旁的大樹,他幾乎是呆了一呆,才知刀到中途,刀已斷!而唐儷辭是什麼時候架住他這一刀,刀又是為何斷的?他竟然渾然不知!就在他一呆之際,那四名牛皮翼人紛紛慘呼倒地,手足骨折,紛紛傷在唐儷辭一支銅笛之上!
那……救活傅主梅之後,大家一起死吧!方舟死了,池雲死了,柳眼死了……很多他想要挽回的人、事、物,全都離他而去,失去……幾乎成為一種習慣。
這是在做什麼?楊桂華心頭微凜,瞧起來像是一場交易,但……他腦中一念尚未轉完,亭內遽然有人影閃動,幾道黑影自花叢中竄出,兩道掌影、一道劍氣一起向唐儷辭后心重穴招呼過去。楊桂華吃了一驚,但見唐儷辭回掌反擊,數招之內,那三道黑影已紛紛躺下,竟是快得未發出什麼聲音。好身手!楊桂華眼眸微動,只聽身側依稀有極其輕微的響動,略略一側,卻見遙遙的樹叢里有人一閃而去,他不假思索貓腰跟上,一時之間心無雜念,卻是未能分神去想唐儷辭方才究竟在做什麼。
夜風晴朗,頭頂卻有陰雲蔽月,使月光看起來並不非常溫柔,帶有一絲冰涼的寒意。唐儷辭出宮乘上馬車,車夫將車趕往洛陽的方向,馬車搖晃,簾幕之外夜風陣陣侵入,煞是清寒。深夜的街道空無一人,但見這華麗孤單的馬車踟躕前行。清脆的馬蹄聲遙遙傳去,像敲著寒砧的夢。
太宗死裡逃生,驚魂未定,read.99csw.com此時長吁一口氣,才見擋在身前的人銀髮白衣,儀態端莊優雅,正是唐儷辭。對面屋頂追來的刺客眼見人生鼎沸。片刻之間自己就將被禁衛包圍,咬了咬牙,自袖中抽出一支顏色古怪的斑駁長箭,「嗖」的一聲全力向太宗頭上射來。
長毛怪人仍是那張古怪的豬臉,一雙陰森森的小眼睛看著唐儷辭,唐儷辭卻是看著他身後的那雙翅膀,那會是什麼?而這張奇形怪狀的臉分明是張面具,面具底下的究竟是誰?輕咳一聲,他對著長毛怪人微笑:「閣下可就是在宮內侍衛之間十分有名的蝙蝠妖?」長毛怪人並不說話,目光卻是落在他胸前。唐儷辭探手自懷裡取出剛才他從翠柳次小荷那熏香爐內帶走的錦袋,柔聲道:「原來閣下是為了這個而來?」他輕輕地往前一拋,那錦袋「嗒」的一聲落在地上,袋口未系,裏面的東西露了出來,卻是一串瑩潤的玉珠。長毛怪人的目光剎那憤怒起來,咽喉底下發出了一聲深沉嘶吼:「呃――」唐儷辭面帶微笑:「這東西,若是閣下喜歡,送給閣下也無妨。」長毛怪人雙拳當胸一撞,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嘯,向他撲了過來。這人雖然面目不清,聲音嘶啞,身手卻是出奇的靈活,力大無窮,招式靈活,疾撲進攻之時身後那雙肉翼帶起凌厲的風聲,擊中亦頗傷人。唐儷辭足下輕點,退後閃避,衣袂飄蕩,跌宕如仙。兩人交手數十招,各自心下有數。唐儷辭眼角越發揚起,月色下看來輕略有一點笑:「地上的東西若是喜歡,儘管拿去,夜色已深,再打下去閣下難道不累嗎?」他勝了這長毛怪人不止一籌,這一輕笑出口,心頭突然微微一凜,有些事錯了……就在他心頭驚覺的一瞬間,那長毛怪人長嘯一聲,縱身撲上,掌指如刀往他頸項插落,唐儷辭掌切他腹部,『啪』的一聲手掌切實,一下將那怪人推了出去,「哇」的一聲那怪人口吐鮮血,便在出手傷敵的同時,唐儷辭已感身後微風惻然,驀然回身一掌向前排出,「砰」的一聲雙掌接實,身後偷襲之人,竟然又是一位身穿肉翼盔甲,面貌如豬的怪人!而且這一掌接實,這偷襲之人的武功比方才那位高了不少。唐儷辭心念一閃而過,方才讓他警覺的就是如果所謂的蝙蝠妖只是這樣有勇無謀的莽夫,如何能夠讓皇宮大內的侍衛俯首貼耳?果然做如此打扮的怪人不止一人,奇異的裝束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法而已。兩個怪人聯手圍攻,唐儷辭招招防守,漸生退意。突然身後乍覺一陣寒意,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我真是非常討厭唐公子,但卻是不管要做什麼,都能和唐公子『巧遇』呢……」
「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溫柔的聲音說,「放心,我不會要你做違背良知殺人放火之事,只是要你……率領少林寺,對於中原劍會已經發生和即將發生的事,莫發議論。」普珠低聲說:「你要少林寺對江湖風波獨善其身?」那柔美的女聲道:「暫時是。」普珠的聲音冷了起來:「你想在中原劍會內做什麼?」那女聲柔聲道:「普珠……」聲音滑膩嫵媚,「你不信我嗎?」普珠滯住:「我……」
月色已然到了最明的時刻,唐儷辭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明月。東西京之間突然多了許多來歷不明的外地人,有人潛入宮中通迫芸妃盜取「綠魅」,目的究竟為何?皇上對他有殺心,但他寵愛芸妃信任義父,所以暫時還不會動手,如果他此時調撥了皇上的耐心,後果難科,而中毒在身的梅花易數、狂蘭無行和傅主梅究竟能撐到什麼時候,以及……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西方桃難道沒有任何行動?柳眼失蹤多時,少林寺方丈將現,三個響頭的流言是真是假?柳眼現在又身在何處呢?
唐儷辭身上的白衣只濺了很少的血,微風吹來,依舊秀雅飄逸。
他拔下射入後背的箭,在韋悲吟身上檫去銅笛上的血,沿著來路緩緩離去。
他很少服侍少爺,所以不知道少爺是不是常常心情不好,但至少知道少爺很少喝醉。見唐儷辭伏琴睡去,元兒猶豫了好一陣子,怯生生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放心地吐出一口氣,將一件淡紫色的外袍輕輕披在唐儷辭身上。
「哈哈哈……風流店這批牛皮翼人整整練了十年!十年的成效用來殺你,就算這四頭豬在這裏死光死絕,也不冤枉了!」韋悲吟看著那白色碎布仰天而笑,短刀刀光閃爍,如箭更似箭頭那一寸三分地,眼未瞬,已到了唐儷辭心口!他就是要將他一刀戳出個窟窿來!「當」的一聲,一物自唐儷辭袖中揮出,火光四濺,先架住了韋悲吟一刀,瞬間橫撞直劈,點打挑刺,那四個牛皮翼人紛紛受創,各自踉蹌退開數步。唐儷辭臉露淺笑,韋悲吟怒上心頭,他手中握的一支銅笛,就憑這一笛在手,他也能獨冠群雄!嫉妒與怨毒交加,韋悲吟一聲大喝:「皇府開天!」他短刀十三行之中最凌厲的一招發了出去,刀光格立如橫行直走,如木匠虔心雕刻那巍峨宮殿,富幻著鬼斧神工的奇迹,海市蜃樓般地一刀對唐儷辭胸前劈去。
至少他救了她的命,她對他來說並非單薄如葦草,不管是為了他日後的利益、是為了國丈府、或者是為了他的大局,至少……他救了她的命。
屋內再無旁人,卻隱隱約約留有一種芳香,普珠臉色沉鬱,望著桌上一局殘棋,過了良久,深深嘆了口氣。
御花園內極為侍衛正聞聲趕到,屋頂上的刺客箭如流蝗,只聽慘呼聲起,幾人中箭受傷,太宗慌忙往前頭的院子奔去,只見前面不遠處花樹之下正有人行走,聞聲剛剛轉過身來。太宗奔逃而至,一支長箭如流星追月急射而來,堪堪觸及太宗的后心,花樹下的那人長袖順勢拂出,右腕一帶將太宗拉至自己身後,「啪」的一聲長箭落地,屋頂挽弓的刺客一呆,他這一箭灌注了全身真力,就算是只老虎也一箭穿了,這人只是長袖一拂,便讓他長箭落地。
猩鬼九心丸之事,時間拖延得越久,便會越複雜。唐儷辭乘上回府的馬車,隔窗望著草木蕭蕭的管道,舉手掠了下微亂的銀髮,阿眼……猩鬼九心丸的解藥若是再不現世,局面隨時都會失控,到時候誰也控制不了,猩鬼九心丸會將江湖和朝政導向哪裡……誰也不知道。
「楊兄。」唐儷辭停下腳步,「今日當值?」楊桂華微微一笑:「不錯,儷辭今日看來心情甚好,不知可有什麼喜事?」唐儷辭報以秀雅淺笑:「妘妃病勢大好,我自是高興。」楊桂華站在亭中,深深吸了口氣:「儷辭,有些事我以朋友相問,你可願以誠相待?」唐儷辭看了他一眼:「哦……我以誠相待,不知楊兄是否也以誠相待?」楊桂華微微一震:「當然!」唐儷辭看看他的眼神變得曖昧而含笑:「你問吧。」
當夜皇宮大內繁忙勞碌,https://read.99csw.com誰也沒有留心那盤送往內務府的珍珠,其中一顆已非綠魅,而是一顆和綠魅顏色大小重量都十分相似的海珠。唐儷辭陪伴太宗到深夜,告辭離去,臨走的時候聽說禁衛軍一個失手,將那刺客打死,宮中又起軒然大|波。正在調查究竟是誰失手打死了刺客。
夜空中有箭射過,黑色的箭,無聲無息,如夜歸的飛鳥。
大半個時辰之後,唐儷辭終是到了翠柳小荷,這是皇宮大內之中一處偏僻的小亭。亭內有一座巨大的熏香爐,臨近紫雲廟,在他來到翠柳小荷之前,亭內已有一人,看那衣裙樣貌正是夏荷,眼見唐儷辭到來,她給唐儷辭行了一禮,不知說了些什麼,告辭而去。唐儷辭並不挽留,等夏荷離去,他從翠柳小荷的熏香爐內摸出一物,拍了拍其上的香灰,放入自己懷裡。
「有。」妘妃撩起了水綠色的垂暮,目不轉睛地看著唐儷辭,他取得了綠魅,那他是怎麼取得的?真有如此容易嗎?唐儷辭眼神下垂,眼角卻輕輕飄起:「你怎麼答覆?」妘妃長長吐出了一口氣:「我說――」她緩緩地道,「我說唐國舅正在給我治病,我已經有了起色,所以……不怕艷葩之毒,綠魅我是不會取的,我沒有那麼大胆去動皇上的東西。」唐儷辭微微一笑:「他的反應呢?」妘妃搖了搖頭:「自從我回過這番話之後,戚侍衛的小侄子就沒有再來過,不過我想……」她低聲道,「我是把你……害了。」唐儷辭有法子解艷葩奇毒,或許他也有能解其餘兩種劇毒,任何人都會做如此想。所以他們放棄妘妃和綠魅,改而針對唐儷辭可能性極大,唐儷辭並不在意,柔聲道:「那明日翠柳小荷熏香爐旁的消息,你原是如何安排的?」妘妃的眼神很蕭索:「我本是想叫夏荷替我將綠魅送去,但我不曾說過交給她的是什麼東西。」唐儷辭眼神流轉:「哦……綠魅那邊你可以罷手,但翠柳小荷之行仍然要去,今日午時就可以去,我會在翠柳小荷等人。」妘妃幽幽地道:「你總是要把事情解決得如此徹底嗎?也許你我默不作聲,他們心知失敗之後就會退去。」唐儷辭負袖轉身,柔聲道:「妘兒,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息事寧人。」妘妃抬起視線,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我說過很多次,你這脾氣不好。」唐儷辭緩步離去:「嗯……可惜……你從來不能說服我。」
太宗瞪著眾人將那刺客五花大綁,又看了一眼救了自己一命的唐儷辭,心中駭然仍在,張了幾次嘴都說不出話來。唐儷辭將他扶穩,傳了股真氣助他通暢氣血,壓驚定神,過了好一會兒太宗才道:「壓下去,交代大理寺仔細審查,此事一定要給朕一個交代,查不出原因理由,今日當值之人統統罪加一等!」趕來的侍衛紛紛跪倒,齊聲道:「是!」太宗握緊了唐儷辭的手,身後驚魂未定的小太監匆匆拾起地上跌落的珍珠,幾人匆匆離開花園,前往福寧宮。
這是什麼樣的武功!換功大法竟有如此神奇,竟然能成就近乎神跡一樣的事實……韋悲吟心頭卻是一陣狂喜――如果能得到《往生譜》,如果能學會這種武功,以他的根基,必定是天下無敵!只是想要天下無敵之前,無論以何種手段,必須先殺了唐儷辭才是……正在這時,唐儷辭微微一晃,退後一步,伸手按住了腹部。他依然淺笑旋然,只是落在韋悲吟眼中卻是完全不一樣了。「哈哈哈……」韋悲吟仰天狂笑,「一招傷五敵,唐公子,普天之下能一招斷我刀刃,又能將他們四人打成這樣的人只怕再也沒有可!你好辣的手!好高明的功夫!不過人家說一口吃不了兩個包子,一招傷五敵,對你自己來說,滋味也不好受吧?何必逞強呢……你也受傷了,今天就乖乖地把綠魅交出來,我可以讓你死得很痛快,否則――」他陰森森地道:「我將你拖回去,剮碎了釀在丹方里當酒喝!」
少書治好了老爹的病,大大說過那病治不好了,少爺卻輕易治好了,他真的是妖狐嗎?元兒探頭看了看他的鼻子,再拉起他的手撿查有沒有爪子。唐儷辭的手掌溫暖柔潤,和平常人並沒有什麼不同,元兒將他的手輕輕放回琴上,心裏突然想……如果少爺其實不是狐妖,老爺這樣對他,他的心……是不是很難過,望著醉顏紅暈的唐儷辭,難過……少爺是不會難過的吧?少爺是不會遇到難題,不會難過,不會傷心,不會煩惱的人,沒有什麼是少爺辦不到的,就像神仙一樣。
「少爺還沒回房休息,元兒怎麼能先回去?」元兒恭敬地道。「如果少爺想在院子里坐,元兒在走廊後邊站著,什麼都不會聽見,也什麼都不會看見的。」唐儷辭眉線微微一彎,「天快亮了,老爺那邊白天也是你伺候吧……回去吧,沒什麼事要你伺候,回去休懇。」元兒遲疑了一下,輕聲告退,回房去了。
車夫壯起膽子,讓馬車從那棕色怪獸身邊緩緩而過,車行越近,他便將那怪獸越看越清楚,只見月光之下,那褐色的毛髮的確在隨著呼吸起伏,然而越看越不像活物。似乎卻是一塊巨大的牛皮……馬兒從怪獸的邊緣繞了過去,車行到一半,突然之間駿馬立起狂嘶,慘呼一聲往側摔倒,剎那分為了兩半,血肉橫飛,竟是被攔腰折斷!那車夫長大了嘴巴,竟是嚇得呆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突然身子一輕,唐儷辭帶著他衝天而起,一躍而上官道旁的大樹,那車夫眼睜睜看著一把光亮的長柄大刀臨空砍過,地上的長毛怪獸一躍而起,竟是一個身負雙翼,綿毛奇醜的怪人,手握四尺長柄彎刀,一雙精光閃爍的小眼正冷冷地看著他。
倒影閃爍,人影如虹。
第三天下午,唐儷辭再次帶著他自己的血清入宮,妘妃的毒傷已經有所轉好,眼見他再次帶葯而來,妘妃屏退左右,讓唐儷辭吧葯注入她的血清之中,等一切妥善完成,芸妃垂下簾幕,輕輕嘆了口氣。
唐儷辭衣袖一揚,一股勁風湧出,將兩個怪人各自逼退一步:「韋悲吟!」身後好整以暇,悠閑看戲的人正是韋悲吟,「我聽說這種牛皮翼人和尋常人不太一樣,他們惟命是從,只會吼叫,不會說話,也不會思考,不知道對付這種人,你那冠絕天下的音殺還奏不奏效?哈哈哈……」韋悲吟手指上把玩著他那把銹跡斑斑的短刀:「茶花牢那一晚,我對唐公子可是念念不忘,真是承蒙賜教了……」他陰森森地道:「我可是閉關修鍊了七天,新練成了一種能閉合七竅侍衛內功心法,正想和唐公子比劃比劃,究竟是你的音殺厲害,還是我的新功夫了得!」在韋悲吟說話之際,唐儷辭身側驟然又多了兩名牛皮翼人,四人看起來一模一樣,一樣發出嘶吼,力大無窮。這些人武功都屬一流,身上穿著特異鎧甲。唐儷辭手中沒有兵器,要一招制敵還真是不易,剎那之間https://read.99csw.com陷入包圍之中,白衣飄蕩,瞬間有白色碎布飄起半天,恍如成形的月光,悠悠落地。
進了福寧宮的大門,不等太宗吩咐,裡外都加派了人手護衛。太宗坐了下來喝了口茶,這才好好看了唐儷辭幾眼,舒了口氣:「國舅武功高強,救駕有功,你說朕賞你什麼好?」唐儷辭微笑行禮:「臣不過湊巧偶然,不敢居功,更不敢求賞。」太宗不禁一笑:「朕賞你什麼,只怕你都不放在眼裡,這樣吧,朕賞你兩個字『賦閑』嗎?」唐儷辭行禮稱謝。太宗道:「不想知道何謂『賦閑』嗎?」唐儷辭柔聲道:「皇上取消臣了。」太宗哈哈大笑:「風流瀟洒,清閑無事能走遍天下,清閑能看花聞柳、能修鍊玄奇、也才有能耐在剛才救駕。朕說得不當嗎?」唐儷辭鞠身道:「方才之事,不過偶然而已。」太宗拍了拍他:「朕明白你無害朕之意,那就夠了,蒼天將你賜予朕,那自是有天意,或許天意是要你來助朕一臂之力。」唐儷辭淺笑微微,恭謙而答,太宗越笑越是歡暢,幾乎忘了方才的危機。大太監王繼恩幫太宗將上朝戴的冕冠取下,那冕上掉了幾顆珍珠,都是稀世珍寶,但受箭氣所激,又撞擊地面,幾顆珍珠的表面都有了划痕,不復光潔鮮亮。王繼恩將已毀的珠子放在另外一個盒內,讓內務府另配顏色,形狀與舊珠子一模一樣的新珠,吩咐小太監將盒子送去內務府,自己再為皇上更衣。
「每個月十五子時,有個背生雙翼,長得猶如蝙蝠一樣的怪物會飛入宮中,發放一種神葯,不論是頭疼腦熱還是傷風咳嗽,或者是練武久無長進,吃了那葯都會有奇效,所以宮中侍衛服用的人很多。」那人吞吞吐吐地道:「但那……那不是人,人哪有背生雙翼,長得豬鼻子豬眼的……」唐儷辭嘆了口氣,柔聲道:「既然你們認識背生雙翼,生得猶如蝙蝠一般的怪物能治病,我想區區皮肉之傷應當不在話下。」那人臉現駭然之色,只聽「咯啦」數聲,唐儷辭伸足踩斷了剩餘兩人的肋骨,三人痛得滿地打滾之餘,只聽唐儷辭淡淡地道:「下一次,讓我知曉有人對妘妃不敬,我折了他的手足塞入他嘴裏去,聽見了沒有?」
「誰交代下來?」唐儷辭目注另外一人,那人的臉色霎時由紅潤變得青鐵,「上頭……上頭就是上頭,發……發葯的人,他們說……那種……那種葯太霸道,要用極寒至冷的藥物來中和,也許會更好。」唐儷辭眼眸一動:「發葯的人是誰?」
鳥過無聲,夜空中只有濺起的血花。
他這一生珍惜的東西很少,傷害的東西很多。
韋悲吟哈哈大笑,「哈哈哈……想不到吧?今夜為了綠魅,我們可是――」話聲嘎然而止,「噗」的一聲悶響,他往前撲倒,身下一大灘血滲了出來,「撲通、撲通」接連四響,身後四個牛皮翼人再次倒地,這一次,五個人都靜靜地躺在地上,遠離皇宮的官道上滿是鮮血,一隻嶄新的白色綉珠雲鞋踏在血上,夜色微微地吹著,韋悲吟的一蓬亂髮飄了下,纏繞著他的鞋底,那鞋子微略提了起來,隨即踏下,將那蓬亂髮和鮮血一起踩在腳下。
箭聲破空,帶起一陣凌厲的呼嘯,唐儷辭嘴角微勾,蘊涵的是一絲似笑非笑,拂袖橫檔,不料長箭觸及衣袖。「刺」的一聲竟腐蝕衣袖,自袖中洞穿而過。太宗大吃一驚,唐儷辭反應奇快,左手反抓一扯。太宗往左傾斜,那隻長箭「嗖」的一聲自他頭頂穿過,只覺頭頂一輕,數粒珍珠跌落塵埃,長箭「奪」的一聲射入身後菩提樹內,入木兩尺!
紛繁複雜的問題接踵而來,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唐儷辭棄琴站起,垂袖往房間走去,必須在一兩日解決的問題是……芸妃的毒傷,以及妥善地取得綠魅。腳步邁過門檻,他右手從懷裡拔起小桃紅,順勢一揮,左手腕鮮血迸涌,再往前一步,傷口正好扣在桌上擺放的薄胎光面銀杯上,血清……他的血清不知道能不能解艷葩之毒,姑且一試罷了。如果血清不能解艷葩之毒,那麼綠魅之局就必須儘早。
「是春桃夏荷聽命於我們,給妘妃下毒,然後監視她從皇上那裡盜取『綠魅』,都是她們……她們的事……」被他踩在腳下的那人一迭聲地道,「但我們只是……只是看住她們的人而已,這事絕不是我們主使的,我們哪有這麼大的狗膽敢去打妘妃的主意?實在是……實在是上頭交代下來,不得不為啊!」
取綠魅不過是一件小事,唐儷辭望著銀杯中自己的鮮血,淺淺抿起嘴角,微微一笑。
唐儷辭撩起簾幕,只見漸漸降臨的夜色之中,蕭瑟空曠的官道中間,伏著一個棕色長毛的巨大物體。夜風吹拂,那棕色的物體似有翅膀,伏在地上的巨大雙翼隨著夜風輕輕地起伏,竟似還會呼吸一般。
第二日,唐儷辭再次乘車前往皇宮,為芸妃帶去血清,並親自動手灌注到她的血液中去,在慈元殿坐了一陣,芸妃並無任何不適的反映,他便告辭離去。太宗對唐儷辭醫治芸妃之事並不放心,見他為芸妃帶葯而來,退朝之後急急派遣御醫前往探查,自己也親往探視。然而芸妃七色好轉,唐儷辭帶來的「葯」似乎頗具奇效,並無異常。御醫把過脈之後說娘娘的病情略有好轉,然而病根未去,仍需休息,如果唐儷辭所用之葯正確無誤,也許娘娘再用個十天半個月,身子也就好了。太宗喜怒參半,喜的是芸妃終於好轉,怒的是唐儷辭果然仍是狐妖,御醫不能醫之病症在他手中竟然好轉,不知他對芸妃用的是什麼葯,如此真有奇效?
那是一枚雕做壽桃之形的羊脂白玉,只有拇指大小,但玉質細膩柔滑,少說價值也在千兩,唐儷辭將它當做暗器隨手擲出,射死一隻老蛙,如此舉動卻讓跟在他身後的楊桂華渾身都起了一陣寒意,此人……仿若妖魔附體,一舉一動似帶妖氣,讓人不寒而慄。
初任方丈的普珠已有一日未出僧房。大成,大寶幾人不以為意,少林寺乃清修之所,即使有和尚十天半個月不出僧房,那也沒有什麼,。僧房之內,普珠黑衣長發,默默坐在桌前,一言不發,並非在思考佛法,也不是在修鍊武功。
「少……少爺……」車夫駭得全身都軟了。越是細看,越覺得那是一頭怪獸。「夜裡……夜裡行車果然……見鬼了,我們快逃吧!那必是妖物!」唐儷辭溫和地道:「不怕,我在這兒呢,我們從它旁邊繞過去。」車夫定了定神,突然想起身後的少爺是個「狐妖」,說不定狐妖就專制地上那長毛的怪獸呢?但手上仍是發抖:「少……少少少爺……它……它不會突然跳起來咬我……吧?」唐儷辭柔聲道:「我保證不會,繞過去,不怕。」
其中一人拾起玉盒,打開一看,盒子里卻是一層淺綠色泛著清香的藥膏,那人呆了一呆,突然大叫一聲:「青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