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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微雨霏霏

第二十八章 微雨霏霏

「你求我。」唐儷辭的語氣和方才一樣文雅溫柔,「你求我帶你走,你求我帶你走。」
即使只是個頭腦笨拙,窩囊有無能的傻瓜,即使一直都很想用自己的五根手指一寸一分將他掐死,即使從來都不明白這麼愚蠢庸俗的人怎麼還能一直活下去?即使為了救這種人讓自己染一身的血很不值,但……總還是要救他的。
汴京出了天大的命案,一夜之間,五人喪命。
彷彿只是微倦了稍稍打盹一樣,隨時都可以醒來,隨時都可以離開。
他的臉色很白,一身白衣在雨水雜草中已是髒亂不堪,更染有半身血跡,正是昨夜連殺五人的唐儷辭。
那些官兵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為首的一人皺起眉頭:「那這位表弟,蒙面巾打開讓我看一下長的是什麼模樣?」柳眼淡淡地坐著,一動不動,半點沒有要撩起面紗的意思。方平齋咳嗽一聲:「我這位表弟從小殘廢,所以手腳都不會動,還是讓我來吧。」他伸手撩起柳眼的面紗,柳眼也不在乎,仍是一動不動。只聽「啊」的一聲大叫,為首的官兵驟然看到一張血肉模糊扭曲可怖的面容,嚇得往後跳了一步:「行了行了,這種模樣哪有人能治得了?洛陽城裡哪有什麼名醫治得了這種怪病?除非你能找到宮裡的太醫,哼!那是不可能的。」為首的官兵揮了揮手,柳眼面紗已經放下,但雨夜之中見到這麼一張面孔和見鬼也差不了多少,正想離去,突然問道:「你們要找的名醫住在何方?叫做什麼名字?」
唐儷辭不答,身周風飄雨散,他的面頰在風雨中分外清寒孤僻。
「我什麼?」柳眼冷冰冰地道,「我不在了,你就可以回家了嗎?誰准你回家?誰准你離開?誰說我敗了我失蹤了我毀容我斷了一雙腿廢了一身武功――你就可以不再是我的狗?」他對著阿誰撩起面紗,露出那張血肉模糊的臉,「過來!」
阿誰獃獃地看著柳眼那張形狀可怖的臉,今夜她的思緒本就恍惚,在這剎那之間心中一片空白,張了張唇,卻不知說什麼好。
「喂!你想下來嗎?」玉團兒瞧見了他抬起頭,「餓了嗎?」方平齋將他在椅上,「你猜方才那位美女做出來的是佳肴還是――滋味新鮮的異味?」柳眼不答,過了一會兒,突然提高聲音,大叫一聲:「阿誰!」
孩子……只是一個錯誤,只要她一個人忘記就是不曾發生過,那何必再苦苦記得……可憐他嗎?她看著他可怖的臉,她不可憐他,這世上卑微的人很多,仍有自尊和自信去對別人大吼大叫的人並不可憐。柳眼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眼色溫柔而凄涼,突然用力捏住她的臉:「你愛上別人了嗎?」
這人殺人無數,犯下不計其數的命案,軍巡捕也早有耳聞,只是對這等江湖高人無可奈何,他突然暴斃,人人大喜過望,只是究竟是誰一刀挖了韋悲吟的心?又是誰折斷了那兩對江湖俠侶的脖子?殺這五人的人,究竟是正是邪?能殺這五人的人,究竟是人是鬼?軍巡捕馬不停蹄調查所有線索,而皇宮大內暗潮洶湧自不必說,楊桂華對這起兇案分外在意,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巨細無遺地追查整件事的種種細節,包括整條官道上的散居的村民百勝。
微微張開了口,她想說什麼,但終究是沒有說,抱著鳳鳳她輕輕帶上了客房的房門,轉身回自己房間去。鳳鳳好奇地看著唐儷辭的房門,粉|嫩的小手指指著客房的房門,「唔……唔唔……」阿誰將他抱回房裡,給他換了身衣服洗了洗澡,端水出來的時候,唐儷辭房裡沒有半點動靜。
「咳咳……」傅主梅對受點小寒生點小病這種事卻似乎是非常習慣。「不就是感冒……啊,不就是受寒而已,幾天就好了,沒事。我馬上就弄好了,別……別給小月說,我怕他把這張桌子扔了,他和阿儷像,都有點浪費……釘一下就很漂亮了。」韻翠張口結舌地看著他釘,只是伺侯了傅主梅幾天,她已覺得天旋地轉,彷彿天已經塌下來好幾次了,這位傅公子很不好意思被人伺侯,晚上洗澡熱水也不讓下人去打,不給人說聲就自己去廚房挑水,大秋天的挑了桶冷水回來洗澡,第二日便受寒了。她端了茶點過來給他做早飯,卻發現他早就起來了,把訪蘭居的花草都澆過一遍,屋裡屋外都洗過了,早餐是和倒泔水的小廝一起吃的,看得她眼都直了。第二天一大早他早早地去廚房端清粥,卻看見傅主梅和張廚子在聊天,那鍋清粥竟是兩個人一起煮的,又把她驚得目瞪口呆。問他為何要做這些事,傅主梅揉頭髮揉了半天,說給小月添了很多麻煩,能做的事他都該做啊,何況煮點清粥,掃掃地什麼的,他本就天天在做。韻翠這才知道他原來是個廚子,但既然是宮主的朋友,再卑微的身份她都會盡心儘力地照顧,中午她將酒水端去的時候特地挑選了菜肴,既然是廚子,對這方面想必特別挑剔。
知道傅主梅喜歡蘭花,宛郁月旦請他住在另一處種滿蘭花的庭院,傅主梅的武功同樣來自於換功大法,然而出乎大家的預料,中毒之後,他並沒有如唐儷辭那樣對傷毒有極強的抵抗力。即使聞人壑對他施行可銀針之術,他依然不斷地在生病。
門外是個穿著黑衣的少女,容色很是漂亮,腰側懸著一柄長劍,見她開門,笑容便很燦爛:「我們可以在這裏借住一宿嗎?好大的風雨,錯過宿頭,都不知道去哪裡吃飯,也走錯路啦!」阿誰報以溫柔的微笑:「姑娘是……」
「你回去吧。」他的語氣很平靜。
左鄰右舍都已睡下,自半閉的窗戶看去,點燈的屋宇寥寥無幾,夜色黑而凄厲,風雨聲如呼嘯馬奔,震得整間房屋都似在搖晃。她望著窗外,聽著風雨,坐了很久,很久之後微微一笑,她竟不知道自己是該睡,還是不睡。「篤篤篤……」門外突然傳九_九_藏_書來敲門的聲音,阿誰怔了一怔,站起身來,這種雨夜難道官兵還會趁夜找上門來?是又來巡查可疑的陌生人,還是楊桂華改變了主意,特地遣人來這裏找唐儷辭?疑惑之間,她仍是打開了門。
高雅的嫖娼……
唐儷辭不置可否,除了方才目中掠過的那抹煞氣,他看起來一直很平靜:「回去吧。」他還是那句話,語氣甚至很溫柔,「秋風寒重,再站下去會受寒的。」阿誰緩緩站直:「跟我回去。」她的語氣也很平靜。
客房裡依然沒有絲毫聲音,就像裏面根本沒有人一樣。
「又是唐儷辭嗎?」柳眼驟然狂笑起來,「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不管我喜歡什麼想要什麼在乎什麼,他都要想方設法破壞!就連你這樣一個小小的女婢他也要跟我搶!」他鬆手放開阿誰,陰森森地道,「你放心――下次讓我再見到他的面,一定將他的人頭帶回來和你長相廝守,讓他快樂無比,哈哈哈哈………」阿誰踉蹌退了兩步:「咳咳……你……你失了武功,如何能殺他……」柳眼冷哼一聲,方平齋從頸后拔出紅扇,微微一搖:「有事弟子服其勞,師父失了武功,人自然是武功蓋世聰明俊秀尊師重道的我來殺――雖然――聽說唐儷辭的武功也是驚世駭俗非常可怕,但是――既然我敢說『但是』,那就說明我有『但是』的信心與能耐,你說是不是?」
風雨交加,愈摧愈急,一路上疾行,在她的感覺風狂如暴,雨打得她睜不開眼睛,耳畔嘩啦的雜音,似乎是樹木搖晃傾倒之聲。十里的路程不過多時就已走完,等她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已經是杏陽書坊的後院。
皇上對此大為震怒,有人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公然殺人,手段極端殘忍,而且棄屍官道影響甚大,甚至距離宮城不到五里之遙,兇手如不伏法,朝廷顏面何在?當下連下數道聖旨,調動刑部大理寺配合焦士橋主查此案。
「啊?」方平齋和玉團兒面面相覷,半夜三更,怎會有官兵?方才三人進來,阿誰並未鎖門,此時只聽一聲爆響,木門被一腳踢開,大雨中七八個穿著官兵衣裳的男子沖了進來,七嘴八舌地喝道:「統統給老子站住!誰也不許說話!一個個靠牆站著!」
唐儷辭的目中掠過一抹濃重的煞氣,一動不動地盯著撐傘女子的眼睛,之間她同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我對楊先生說那不表示你是一個嗜殺成性的怪人,唐公子步入江湖,對抗風流店,傷余泣風殺韋悲吟,救了很多人……日後會救更多的人。他說你殺了青蛙,殺了池雲,那彷彿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我說……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承擔犧牲……你擔起了很多……大家不能都只看你殺人,而看不到你失去……誰做得到呢?我做不到他做不到大家都做不到你做到了,那不能表示你是個怪人……」
他不會再失去任何同伴,至於已經失去的……總有辦法可以挽回,只要他拚命,只要他相信,只要他不放棄。
客房內並無聲息,阿誰倒退至靠牆而立,看著瀟洒自若的方平齋,眼神澄澈的玉團兒以及殺氣騰騰的柳眼,這三人為了柳眼,是當真要殺唐儷辭,絕非戲言而已。她心中眷戀之人並非唐儷辭,但就算她出口辯駁,柳眼也聽不進去。
她緩步向他走了過來。玉團兒驚奇地看著她,忍不住道:「他這樣大喊大叫你也聽……」一句話沒說完,嘴巴被方平齋唔了起來,只聽他在耳邊悄悄地「噓」了一聲:「別說話。」玉團兒滿心的不情願,柳眼莫名其妙地厲聲厲色,換了是她一定一個巴掌打過去再罵他幾句,哪裡能就這樣順從了?分明是柳眼不對嘛!
「我姓玉,叫玉團兒。」門外的姑娘很大方,「我們是三個人,走來走去也只看到你家裡有燈光,能借住嗎?」
距離洛陽城十裡外的官道。
便在這時,門外再次「篤篤篤」三響,幾個不耐煩的聲音響了起來:「開門開門!有人說你這屋裡窩藏了形跡可疑的外地人,開門開門,官兵搜人了!誰敢窩藏兇犯與犯人同罪!」
他絕不會死了。
門外的黑衣少女盈盈而笑,笑容不見半分憂愁,回頭招呼:「你們進來吧,這位姐姐很好,讓我們住呢!」阿誰退了幾步,讓開位置,看了緊閉的客房門一眼,唐儷辭在裏面,依然毫無聲息。
「我明白……」她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緩緩地道:「男人對女人有慾望,很多……是出於虛榮。」唐儷辭微笑了:「你是個很美的女人,有天生內秀之相,知書達理,逆來順受,不會攀附哪一個男人,越是這樣的女人,越容易令人想征服……郝文侯擄你,是因為你不屈,柳眼迷戀你,是因為你淡薄,我對你好,是因為你心裏沒有我。」他的語氣越發心平氣和。「阿誰,誰也沒有尊重過你,因為誰也沒有看得起你。男人其實並沒有不同……對你,郝文侯是強|暴,柳眼是凌|辱,而我……不過是嫖娼而已。」睜開眼睛,他的眉眼都微笑得很文雅,「高雅的嫖娼而已。」「啪啦」一聲天空閃過了霹靂,阿誰的臉色在風雨中分外的蒼白:「我知道唐公子說的是真心話。」唐儷辭眼前紫影一瓢,她棄去了那柄油傘,扶住了他的肩頭,「風雨大了,走吧。」
平靜的表情,溫柔的言語,說出這五個字的時候,他們之間已經不是朋友,隔閡隔得太清楚太遠,遠得連一句尋常的關懷都太僭越,只能沉默。
「難道不在乎就可以不治好嗎?」玉團兒白了方平齋一眼,「他先在這樣可憐啊。」方平齋張口結舌,只得又打了個哈哈,饒是他舌燦蓮花能將修羅講成觀音將母豬說成仙女,在玉團兒面前總是吃癟。
「蟲子?」宛郁月旦也蹲了下來,好奇地對著桌椅:「什麼蟲子?」韻翠和傅主梅面面相覷:「那個……蟲子啊…https://read.99csw.com…就是有四個翅膀,八條腿,兩個頭的怪蟲子。」宛郁月旦伸手輕輕撫了撫桌腿:「下次看到奇怪的蟲子,一定要叫我。」韻翠連連應是,宛郁月旦站了起來,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小傅,你猜這是什麼?」
客房的地下有點點滴滴的斑跡,是血,她放輕腳步緩緩往裡一探,唐儷辭之事對桌支頷,閉上了眼睛。那身潮濕的白衣還穿在身上,背後一片新鮮的血紅在緩緩暈開,顯然是受了傷,點點滴滴的雨水混合著鮮血滴落在地上,他閉目支頷,神情卻很溫和沉靜。
「三個人?」阿誰微微沉吟,打開大門,「寒舍地方狹小,若是幾位不棄,勉強在廳中避雨吧。」杏陽書坊並不答,她也非書坊的主人,這書坊的主人姓余,自己住在城西。平如書坊由阿誰打理,也讓她住在後院。阿誰在這後院長大,也算是余老的半個養女,但書坊畢竟並非豪門,後院只有三個房間,一間客房,一件卧房,還有一間不大的廳堂。
她一直站著,並不走。
但那日精心挑選送去菜肴的結果是傅主梅把椅子讓給她坐,不讓她伺候,將菜肴吃了一半,另一半細心收好,說是留著晚上吃。韻翠見他把剩菜收了起來,幾乎覺得自己要瘋了,忍不住說了句晚上另有新菜,公子不必如此節儉。傅主梅揉了揉頭髮,也不在乎,說他吃剩下的就可以。韻翠實在忍耐不住,和他攀談起來,才知道原來這位傅公子,從來都不是一個「公子」。
事情傳得很快,朝野一片嘩然,上至朝臣,下至販夫走卒,人人都在議論這件驚天奇案。
撐傘的女子答非所問,柔和地道:「昨夜官兵將汴京和洛陽各家各戶都搜查了一遍,說是要抓夜殺五人的兇手。我想……韋悲吟那樣的人物,不會輕易死在其他人手上。」她彎下腰來凝視著他,「帶人搜查的是楊先生,我想對於殺人者是誰,他和我一樣心知肚明……但他既然要到處搜查,那就是說明第一他找不到你,第二他也不願找到你。我問他你的消息,他很驚訝你我相識,說昨日他還和你在宮中相遇,說你……出手殺了一隻青蛙,之後便各自離去。」她緩緩地道:「我想你殺蛙之事給了他很深的印象……」
潮濕凌亂的矮樹叢中,有人倚樹而坐,微閉著眼睛。
唐儷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彷彿覺得和她談論那隻青蛙全然是浪費口舌:「回去吧,秋雨寒重,荒郊野外,沒什麼可待的。」撐傘的女子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她道:「你殺了它,因為你可憐它。」
鳳鳳在劉大媽家玩得很是開心,撕掉了劉家的窗紙,又打破了幾個雞蛋。劉大媽又是心疼又是罵,卻總也捨不得在鳳鳳身上狠狠地揍幾下。阿誰抱回鳳鳳的時候他還是笑得咯咯作響,咿咿呀呀地叫著,將人打得生疼,剛才在劉家胡鬧的時候劉大媽必定吃了不少苦頭。她心下甚是歉然,連聲道歉,暗忖日後劉大媽如有困難,定要好好報答。折返回家,她在門口微微停了一下,唐公子……不願受一個娼妓的恩惠,他心情好的時候可以與所謂的娼妓傾心交談,把酒言歡,但……在他心中,從來沒有把她當成真正的朋友。即使傷重無法泰然自若,他依然要維持姿態,否則……就會覺得很不堪……
看到這樣的珍珠,就算再愚鈍的人也知道那是稀世珍寶,帝冕上的綠魅!
高雅的嫖娼……
殺人……並不算什麼,唐儷辭倚樹而坐,閉著眼睛,這裏距離碧落宮很近,昨夜下雨之前他已將綠魅縛在信鳥身上,讓它帶回碧落宮,此時想必早已到了宛郁月旦手上。此珠落入宛郁月旦手中,能發揮極大的作用,遠不只是就三條人的性命而已……但當然,對宛郁月旦來說,救人是他的目的,其他乃是其次。
「小方,你剛才說的水多婆是誰?」玉團兒瞪眼看著方平齋,「他真的能治他的臉嗎?」方平齋哈哈一笑:「水多婆嗎……你有沒有聽過『風流賦閑雅,玉帶掛金華,花葉叢中過,天涯此一家』?」玉團兒搖搖頭,她知道的風雨人物只有柳眼一個而已,就算是唐儷辭她也不清楚那究竟是誰。方平齋紅扇揮舞:「那是我私心非常欽佩的一位仁兄啊。」玉團兒詫異地看著他,很奇怪他竟然沒有一連串的啰嗦下去,能讓方平齋這種人欽佩又閉嘴的人,會是什麼樣的人?「他能治好他的臉和腿嗎?」方平齋紅扇一拍她的頭:「他能將母豬頭接在人身上,能將蘿蔔種成白菜將白菜種成地瓜,吧公雞養成肥鵝將肥鵝養成天鵝――所以如果找得到人,也許真的可以。」玉團兒渾身的血液都熱了起來,精神一振:「你知道他住在什麼地方嗎?」方平齋紅扇在她頭頂再度一拍:「很可惜,我不知道,這世上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水多婆有一位好友叫做雪線子,雪線子有一位好友叫做唐儷辭,很可惜――」他用眼角瞟了柳眼一眼,「我的親親好師父是寧願跳海被魚咬被蝦淹死被海帶弔死,也不願被唐儷辭的好友的好友所救吧?何況――請水多婆出手救人,需要百兩以上的黃金,我看就算把你賣上三次四次也抵不上那些錢。反正既然師父他自己也不在乎,你何必為他著急呢?哈哈。」
昨夜……他其實沒有預計要殺人,在汴京城外動手,在皇上的眼皮底下殺人,為了五條不相干的人命,冒拖累自己和國丈府的風險,殊為不值。但韋悲吟咄咄逼人,風流店要奪綠魅珠,勢在必得,不得已之下,他連殺五人。
碧落宮。
「唐儷辭!」她低聲叱了一聲,「世上難道只有你施恩給別人,別人不得不接受,而沒有你受誰相助的道理嗎?既然你當阿誰是朋友,既然你坐在這裏不能回國丈府,既然我找到了你,你當然要跟我走!繼續坐下去,難道你指望楊桂華一而再再而三地放過https://read•99csw•com你?還是指望所有的敵人統統變成瞎子看不見你的處境也都放你一馬?還是你以為在這種風雨里坐下去,你的傷很快就能好?還是說――覺得受阿誰的恩惠會辱沒了你?」她低聲問,「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阿誰在廚下下麵條,聽著大廳里幾人瑣碎的閑聊,有一段時間心中空空蕩蕩。他們都真心在關心柳眼,要遇見真心對自己好的人有多難,她再清楚不過,也許是背負了其實不該他犯的罪,所以始終是比較幸運的吧?撈起麵條,分在三個瓷碗中,她一心一意做著素麵,一邊靜聽著客房的動靜。
剎那腰間一緊,唐儷辭攔住了她的腰,她只覺身側風雨一時凄厲,樹木模糊,整個人就似飄了起來,往無邊無際的暮靄中疾飛而去。
「咿唔……唔……唔……」鳳鳳見她站在門口不進去,奇怪地抓著她的頭髮,用力地扯著,「妞……」他仍然不會叫娘,對著她也叫「妞妞」。阿誰淡淡一笑,摸了摸鳳鳳的背,輕輕地走了進去。
有些人天生就是強者,是梟雄,是英雄,也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宛郁月旦不會武功,傅主梅武功高強,但這兩人誰是強者誰是弱者,一目了然。然而韻翠並不討厭傅主梅,雖然他有點目光短淺寒酸庸碌,但自己又何嘗高人一籌?她不過是碧落宮裡一個小小的女婢,除了不愁衣食,和傅主梅相比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世上的庸人總是比強者多,坦誠自己並不是那麼與眾不同,也不是那麼超凡脫俗,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屋外的風雨很大,夾雜著電閃雷鳴。鳳鳳對著客房的方向咿咿呀呀說了半天,見阿誰並不回應,只好委屈地閉嘴,又過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昨夜後半夜下了一場微雨,官道兩旁的草木樹林都潮濕不堪,來往的行人稀少。這幾日都不是趕集的日子,暮秋時節,官道兩旁分外的凄冷,遍地的野草黃萎蕭索,落葉紛紛,四處都是一副殘破落敗的景象。
柳眼坐在椅子上,一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臉:「怕我嗎?」阿誰淡淡一笑,搖了搖頭,長得傾城絕色也罷,血肉模糊也罷,柳眼就是柳眼,如此而已。柳眼秀白的手指微微用力,語氣很平靜,「可憐我嗎?」阿誰緩緩搖頭,她該有許多話要說,張開唇來或許是想說一句……孩子,然而……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這個男子……犯有極端的罪,他害死了很多人,但他……並不是一個壞人,他已經遭到了一部分的報應和懲罰,而她不想再令他痛苦。
阿誰微微一頓,沒有回答,打開了後門,家裡並沒有人,鳳鳳不在。唐儷辭踏入門來:「鳳鳳呢?」阿誰低聲嘆了一聲道:「我把他寄在劉大媽家裡,過會兒就要抱回來了,你……你先在客房裡坐下吧。」她匆匆推開門,往劉大媽家走去。
一切或許都可以重來。「滴答」一聲,冰冷的雨水自樹葉上滴落。濺上他的衣裳,他的白衣早已濕透,甚至白衣上的血跡已被雨水洗去了大半,秋葉的清寒入衣入骨。唐儷辭一動不動地坐著,浸透骨髓的涼意,讓人覺得他在享受著一種恣情的快意。
他恨唐儷辭,只是為了恨而恨,所有能讓他恨唐儷辭的理由他都深信不疑,因為恨唐儷辭是他生存的意義和動力。
他顯然還坐在桌邊假寐,並未移動。阿誰望著那房門輕輕嘆了口氣,口吃啟動,卻仍是沒有說話,想勸他換身衣服,想叫他上床休息,想問他傷得如何……要不要請大夫。但是那溫雅的神情面前,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是她並不明白柳眼想從阿誰身上得到的,究竟是什麼?
「好了。」傅主梅從桌子下起來,很高興地看著被他修好的桌子,「你看看你看看,怎麼樣?」韻翠很認真地蹲下細看那條裂縫:「真的很好……」突地門外咿呀一聲微響,有人走了進來,微笑道:「在做什麼?」
紫色的傘走了很久,慢慢來到了他身邊的樹叢,撐傘的人站住了,那柄傘移到了他的頭頂,傘下是一張很熟悉的面孔,清秀而不妖冶,眼神很清澈,有點倦,看著唐儷辭的眼睛,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淡淡一笑。
唐儷辭的一襲白衣被雨洗得很白,看不出染血的痕迹,銀灰色的長發披落了下來,雨濕之後越顯順滑,風雨中仍然站得很直,若不是明知他傷重,是根本看不出他有傷的吧……阿誰站直了身子,嘴唇微動,尚未開口,唐儷辭微微一笑:「求我到你家來,就讓我站在門口嗎?」
門外走進一個黃衣男子,頸后插著一柄紅色羽扇,背上背著一位黑衣人。她瞧了那黑衣人一眼,那人黑衣蒙面,伏在黃衣人背上一動不動,就像死了一樣,一雙腿搖搖晃晃,卻是斷了。那黃衣人卻是瀟洒,雖然遍身濕透,仍是哈哈一笑:「冒昧打擾,姑娘切勿見怪,但不知此地有饅頭包子否?我等遠自少林寺而來,一路上趕路逃命,慌不擇路,已有兩頓未進食了。」
一把淡紫色的油傘冉冉自遠方而來,撐傘的人沿著官道慢慢地走著,這裏距離洛陽尚有距離,附近也無村落,唐儷辭睜開眼睛,看著那淡紫色的傘面花一般在微雨中晃動,左顧右盼,彷彿在尋找什麼。
柳眼驀然抬起頭來,他聽見了阿誰的聲音,這裡是――他的目光透過蒙面黑紗,瞧見平淡無奇的桌椅擺設,簡陋的廳堂里甚至連張佛圖都沒有貼,但……但他仍然感覺得到,這裡有阿誰的氣息。
「噹啷」一聲,廚房裡一聲脆響,玉團兒和方平齋一起呆了一呆,只見柳眼厲聲道:「出來!」廚房裡安靜了片刻,方才那位紫衣女子緩緩走了出來,臉色有絲蒼白:「你……你……」
唐儷辭的身上是一片冰涼,她緊摟著他的肩頭,過了好一會兒,似有所覺,抬起手來,手心裏鮮紅耀目,是滿手的血。
「這幾位是晚上來避雨的客人。九-九-藏-書」阿誰這幾日對官兵時不時的搜查已是習慣了,雖然唐儷辭在房裡,但官兵要查的並非身份尊貴的唐國舅,而是來歷不明的可疑人,所以她並不著急。方平齋紅扇搖動,每搖一下都打在玉團兒頭頂:「我們只是走夜路的人家,這位是我家表弟,從小殘廢面容扭曲,聽說是出生的時候沒拜神得罪了送子娘娘,所以長得就真像鬼一樣,連我都不忍心看,只要看了一定會做噩夢,這才用蒙面巾遮起來。這位是我家表弟未過門的妻子,自小訂婚,所以對錶弟殘廢全不嫌棄,哎呀呀,真是世上難得的真情啊……我們三人自嵩山而來,本是要去尋一位名醫給表弟治病,結果路上錯過了宿頭又遇見大雨,幸好這位姑娘心地善良收留我等在家中避雨,我等真的不是什麼可疑人物。」玉團兒的表情在他紅扇一扇一扇之下看不清楚,但心裏驚奇萬分,果然他很會騙人,就這樣眼睛眨一眨的時間,故事就能編得這樣有鼻子有眼,渾然好像真的一樣。官兵懷疑地看著方平齋,見他黃衣紅扇,神態從容:「你說你是平常人家?你當我是傻子?平常人家我見得多了,有像你這樣穿衣服的嗎?大秋天的颳風下雨,搖什麼扇子?我看你和那殺人兇犯多半是同夥,叫什麼名字?」方平齋連連搖頭:「冤枉、冤枉,我平生喜歡黃色,黃色尊貴、明亮、柔和、浪漫,有金色之華貴而無金色之庸俗,加上鮮艷的紅色更是耀眼。我家人見我從小中意紅黃兩色,所以給我起名,叫做赭土,赭為紅,五行之中,黃色為土,所以叫赭土,而我表弟從小喜歡黑色,我家人將他起名墨巾,這位表弟媳賢良淑德,可惜並非出生書香門第,她父母給她起名小白,實在不等大雅。」他文縐縐地說著,瞬間給三人各棄了個名字,並且神色儼然道理滔滔,玉團兒差點兒真的相信他本是叫做「赭土」而不是叫方平齋了。
而更離奇的是,死去的五人之中,有四人戴著古怪的豬頭面具,軍巡捕接到消息去收屍的時候,把那四人臉上的面具扯了下來,結果讓人大吃一驚。這四個已經死去,衣著古怪的豬頭人,竟是十幾年前失蹤的兩對江湖俠侶,一貫素有俠名,當下議論四起,不知究竟是誰如此狠毒,竟然將這四人弄成如此模樣,然後害死,而死去的另外一人更是激起軒然大|波,竟是「九門道」韋悲吟。
客房依然全無動靜,她沉默地站在一旁,突然覺得……其實就讓他這樣恨下去,沒什麼不好。但唐儷辭……高高在上的唐公子,真的能容他這樣恨下去嗎?
「你愛上了誰?你會讓誰快樂?」柳眼卻不聽她這幾句話的本意,勃然大怒,「我說過掛心你了嗎?自以為是!你是我的人,我豈能讓你想愛誰就愛誰?我准你想愛誰就愛誰了嗎?你是賤人嗎?不要臉!你的心屬給誰了?唐儷辭嗎?」阿誰被他一再加勁的指力掐得幾乎透不過氣來:「我――」
他從郝文侯家裡把她帶走,那時候她是郝文侯的家妓,他從來沒有問過她沒有被擄為家妓之前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子,阿誰自己也從來不說從前。
她從來沒有恨過這個男子,但也從來沒有愛過這個男子。
這次唐儷辭笑了一笑,笑的意思,就是承認。
他依舊坐著不動,雨水順著銀灰色的長發滑入衣襟,冰涼沁骨。阿誰用力地想把他扶起來:「再坐下去你我都受不了,雨太大了。」
她覺得唐儷辭該在休息了,踏進門去,輕輕關上了房門,舉目向客房裡張望。
「尊……尊主。」阿誰走到柳眼面前,略顯蒼白的唇微動了一下,低聲叫了一聲。
要維持一份情誼很難,要哦傷害別人始終是很容易,甚至不需要有心。
是否領袖風雲無關緊要,是否傾城絕色毫無意義,腿是好是殘全不關心,他之所以能坦然面對之所以能堅定地活下去甚至能顧全一份自尊與自信,全是因為他恨唐儷辭。
她曾被他所救,她曾受他凌|辱……他們之間,甚至曾經有過一個孩子,而他不知道,她因他受怨恨嫉妒,她又因他受毒打虐待,但乍然詳見,她心中卻無千言萬語,唯是一片空白。
她怔怔地站在門口,被視為「娼妓」……他同樣覺得很不堪,但人總是重視自己的感受,看不到其他人的悲哀。
此言一出,方平齋「哎呀」一聲,玉團兒又是一呆,兩人一齊看向被柳眼牢牢抓住的紫衣女子,只見她眼神漸漸變得平淡,那種平淡是無奈和無力交疊的平靜,只聽她低低輕咳了一聲:「尊主,我早已說過,阿誰心有所屬。尊主才華蓋世,縱使失去了容貌和武功也絕非泛泛之輩,全然不必為了阿誰掛心。」她說得很淡,但很真,「我只會讓人覺得痛苦,而不會讓人覺得快樂,真的……沒有什麼好。」
訪蘭居。
從前……是些沒有意義的故事,記得越清楚,越不肯放棄的,傷感就越多。
他想從阿誰身上得到一些什麼,但阿誰卻不能給。玉團兒怔怔地想,但如果換了是她的話,無論他想要什麼,她都覺得自己能給得起。一定能給得起,只是他不要而已。他是唯一一個真心對她好的人,不管他要什麼,她都會努力給的。
阿誰默然了一會兒,低聲道:「我……求唐公子帶我……回家。」
傅主梅已經幾天沒見到宛郁月旦,聽說他出門去了,此時見他眼角的褶皺舒張得很漂亮,那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睜得分外好看,覺得他心情應該很好:「我猜不出來,是什麼?」阿儷和小月這些人的心思,他永遠都猜不到。
「逃命?」阿誰微微一怔,聽這人說話的口吻必定是江湖中人了,「家裡沒有饅頭包子,如果三位不嫌棄,我下廚做點素麵。」她並未去猜測這突如其來的三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無論是敵是友,無論這三人想做什麼她都無法抵擋,將來人想象得單純和善又有何不可?她轉身往廚房走去,https://read.99csw.com伏在黃衣人背後的黑衣人聽見她說話的語氣,渾身一震,驀地抬起頭來。
「過來!」柳眼「砰」的一聲拍了下桌子,聲勢喧然。
家妓就是家妓,婢女就是婢女。
雨太大了,雨傘已經擋不住。
「休息吧,我還是給幾位下素麵去。」阿誰微笑了,「夜裡風大,還是吃點熱湯的好。」柳眼冷冷地道:「小丫頭不吃薑。」阿誰點了點頭,方平齋文縐縐地道:「我要加醋。」阿誰微微一笑:「稍等。」
宛郁月旦攤開手掌,手心裏是一塊柔軟的白色綢緞,綢緞順著他打開的手指散開,露出一枚色澤柔和,微微含綠的珍珠,這珍珠比手指略大,圓潤滑膩,形狀和質地都是一等一的好,只是略有擦痕,並且被稍稍削去了一塊。韻翠忍不住脫口驚呼:「綠魅!」
「傅公子,別起身,你受寒了還沒好……」碧落宮的婢女韻翠端著一晚魚湯,非常無奈地看著傅主梅蹲在桌子底下釘東西,「不管公子要做什麼,吩咐我們下人來做就好,快起來吧。」
這夜半敲門的三人自是柳眼、玉團兒和方平齋。自少林寺方丈會結束之後,方平齋在會上揚言要奪方丈之位,引得人人側目,少林寺達摩院派下僧侶追蹤方平齋三人,意圖查明這三人的身份來歷,方平齋本是不在乎有光頭和尚形影不離地跟在他身後,但柳眼毀容斷足之事已經被宣揚開去,只怕光頭和尚跟得久了認出柳眼的身份,這幾天方平齋帶著柳眼和玉團兒兩人東躲西藏,自嵩山逃命似的直奔洛陽,好不容易擺脫跟蹤的少林和尚,卻撞上大雷雨,半夜三更無處落腳,瞧見一戶人家亮著燈火,只得上前敲門求助,無巧不巧,他們敲開的是阿誰的房門。
他從小就很窮,四歲的時候娘死了,十七歲時爹做生意失敗,投水也死了。他讀書也不多,從小就靠著給人做短工混飯吃,最窮的時候幾個月沒吃過肉。有一次實在餓得狠了,去偷饅頭,翻進了牆卻不敢偷,但還是被當做小偷抓了,受了一頓毒打。後來好不容易存夠了錢想買塊肉吃,肉卻貴了,始終沒吃成,渾渾噩噩地混到二十歲,也是在酒樓里當雜工,後來也是在酒樓里遇見了貴人,那位貴人給了他一個飛黃騰達的機會,他為了日子能好過點苦苦努力了大半年,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機會還是失去了。韻翠從小在碧落宮長大,從不知人間疾苦,聽他瑣瑣碎碎地說著,很是吃驚。問他怎會練成一身武功,傅主梅皺起眉頭想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韻翠聽他顛三倒四的解釋,勉強只能聽到他的武功來歷和唐儷辭有莫大關係,而練成武功似乎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他依然是一個碌碌無為的小人物,不管走到哪裡,都要靠打短工為生,做得最多的還是酒樓里的雜工。
阿誰撐著淡紫色的油傘,亭亭站在風雨中,唐儷辭不再看她,閉上了眼睛。
「宮主!」韻翠嚇了一跳,宛郁月旦走路不帶風聲,她真是沒有聽見,「我們……我們只是在看……看這個桌子下面……有一隻很奇怪的蟲子。」傅主梅一臉緊張,見她真的沒有告訴宛郁月旦這張桌子有瑕疵,頓時鬆了口氣。
風雨漸漸小了,屋裡的幾人都鬆了口氣。玉團兒好奇地看著阿誰,這個神情默默,看起來有點冷淡的柔順女子就是他說的那個女婢吧?看了幾眼,她看得出她長得很美,有一股說不出的風華在眼角眉梢,只是看得久了也覺得一種鬱郁壓在心頭,讓人半點也開心不起來。女人對女人的直覺,讓她覺得這位姐姐或許很美很溫柔,卻一定很不幸,甚至連和她在一起的人都會跟著一起不幸似的,那種不幸的感覺入髓入骨,簡直……像籠罩著一層冰冷的寒氣。她情不自禁地看著柳眼,她不希望柳眼和阿誰在一起,雖然說柳眼如果和阿誰在一起一定是柳眼惡狠狠地欺負阿誰,這位姐姐一定不會反抗,但――但並不是她不反抗他就會幸福快樂的。
殺人之後,他便一直沒能離開這條官道。勉強走了幾十里路。雖然及時返回國丈府,畢竟他是人非神,心有餘而力不足,楊桂華遭人在這條道上來回搜索了幾次,但憑禁衛軍那些雜兵又怎麼摸索得到他的行蹤?結果是滿城風雨追查殺人兇手,唐儷辭卻是一直坐在距離他殺人之處數十裡外的樹叢之中,淋了一夜的微雨。
阿誰本就靠牆站著,方平齋拉著玉團兒退了一旁,官兵的目光在緊閉的客房門上掃了一圈,突然落在坐在椅上的柳眼身上,見他黑衣蒙面,頓生懷疑:「你是什麼人?深更半夜戴什麼面紗?拿下來!還有你們幾個,都不是這裏的主人吧?到底是什麼來路?」
傅主梅目不轉睛地看著宛郁月旦手裡的珍珠,韻翠驚呼「綠魅」的時候他也脫口而出,「阿儷呢?他怎麼樣了?」
「走吧。」
此言一出,玉團兒嚇了一跳,連阿誰都微微皺起了眉頭,卻見方平齋道:「我等要尋的名醫勝水,叫做水多婆。雖然名字里有個『婆』字,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所說此人相貌俊美,貌若翩翩公子,平生好吃懶做,愛財如命,雖然醫術蓋世,名聲卻不是很響亮。」那官兵沉吟道:「水多婆?水多婆?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這種古怪的名字……」他一時想不起來,「既然如此,今夜就在這裏安全避雨,少出去胡鬧。最近不太平。」方平齋連聲稱是,幾個官兵仍是非常懷疑地打量了他們幾眼,提刀而去。
風雨漸漸大了,兩個人的衣袂一濕再濕,都早已滴出水來,過了很久的時間,久得讓唐儷辭確定她不會走。終於柔聲道:「阿誰,你是個好姑娘,我說過喜歡你,希望你過得好,也說過希望你對我死心塌地,心甘情願地爬上我的床為我生為我死……但是……」他說得很平靜,「男人對女人有慾望,並不代表看得起她,也不代表要娶她為妻,難道以你的閱歷仍然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