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房產證嗎？」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是她自己在說話嗎？她已經在這個「公墓」小區住了快半年了，對自己的業主身份仍然是懷疑的。她也說不出個原因來。也許這種小區的住戶都會有像她一樣的感覺？

「其實我知道，你答應了也沒用。我同我的朋友們都說了，他們都答應了我，那又怎麼樣，誰也不會去做的。這種事不會得到保障的，都是偶然的。反正我這一生過得不壞，你也是。」

「你有房產證嗎？」

她到浴室里打來熱水，幫段小姐洗了臉，抹了身體。她想幫她換上乾淨的衣服，可是她發現沒法換了。因為這個小身體已經緊緊地縮成了一團，就像從前在子宮裡頭的那個樣子。呂芳詩小姐是很有力氣的，她將朋友的身體用力拉了幾下，便聽到了骨頭九_九_藏_書斷裂的響聲。她連忙住了手，打消了換衣服的念頭。她坐下來，撥通了火葬場的電話。

「我想我找得到的。因為我愛她。」

呂芳詩小姐說了這句話之後臉色就變得很難看，並且冷笑了一聲。

於是呂芳詩就點頭。段小姐曾囑咐她將她火化，然後將她的骨灰放到下面的傳達室里去，但不要告訴任何人這是誰的骨灰。她說：「如果人有靈魂的話，我的靈魂就要在這個大公墓裡頭舒舒服服地享福。」她講這句話時，呂芳詩發現她眼裡噴出欲|火，一副發|情的樣子。

「我早就同他們一個一個地告過別了。我可不想把遺憾帶到墳墓里去。再說這裡是『公墓』，不會允許遺憾啦、後悔啦這一類的事存在。」

「我在段珠家裡。我已經將她送走了。」

ｈttｐｓ://ｒｅaｄ•99csw.ｃom「當然是公墓里，她委託我做的。」

一個騎在自行車上的細長的男子湊近她問道。接著他就駛過去了，一會兒就消失在中午的陽光里，彷彿不是一個真人。呂芳詩愣在那裡，她感到小區裡頭靜得可怕，莫非剛才那人是從公墓裡頭出來的？

呂芳詩翻動著段小姐血跡斑斑的被褥，她有點想哭。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就到公墓里去了呢？回想從前，她的房子還是段小姐幫她買的呢。那時她多麼熱心啊。她一定是覺得「公墓」小區是世界上最適合她們居住的地方，所以她才不由分說地幫她安排好了。呂芳詩對曾老六說，她很想去公墓裡頭看看，因為實在是放心不下。

她繞著小區走了一大圈，再也沒有碰見任何人了。火葬場怎麼還沒hｔtpｓ://ｒｅaｄ.9９ｃsｗ.ｃｏm來人？她又一次撥打那個電話，開始沒人接，後來有人接了，卻是曾老六。

她說這話的時候顯得很理智。

他倆就在那血跡斑斑的被子上翻雲覆雨，氣喘吁吁。過後兩人又同時看見了鱷魚河。太陽啊，礁石啊，都離得那麼近，一伸手就能觸到。

「什麼？你在哪裡？」

段小姐隔一會兒就問她：

「這哪裡是什麼雞爪？明明是鷹爪嘛。」

「芳詩，芳詩，你誤解我了。我一直沒告訴你，我其實是公墓裡頭的成員。我知道段珠到了那裡之後不會寂寞的。人生在世，不就求一個不寂寞嗎？死了也是一樣。」

接著她又聽到一個女聲在問：

「你上來吧。」他說。

呂芳詩回憶起段小姐談及靈魂時那副欲|火中燒的表情，心中的憤怒一下就消失了。她抬起頭九*九*藏*書來，看見窗帘在動，外面還有鳥叫的聲音。啊，是海鷗！這裏怎麼也有了海鷗？！曾老六也在傾聽。

「你把她弄到哪裡去了？」

「你記住我的遺言了嗎？」

呂芳詩小姐舉起手板心來看，看見上面被摳出了兩個窟窿，血糊糊的。她詫異地盯著段小姐的那隻手看了又看，輕輕地對自己說：

「這是我的日記。近來我的記憶退化得厲害，我開始記日記了。」

呂芳詩點過頭之後，就聽到段小姐在說：

呂芳詩小姐的腿發軟，她強撐著往她和段小姐住的那棟樓走去。

曾老六神情憂鬱地坐在段小姐的客廳里，他正在翻閱一本筆記本。

呂芳詩小姐和段小姐的臨終告別是在段小姐自己的公寓里。這個事實一點都不富於傳奇色彩。

「這是什麼？」呂芳詩問他。

「你找不到那個地方的。」曾老https://read.99csw.com六諷刺地微笑著說道。

段小姐躺在那張舒適的床上，一張臉縮得只有手掌那麼大了。她在自己的頭頂用黑緞子扎了一個大花結，這種打扮使她看起來怪怪的。她雖然已半昏迷，說著胡話，一雙雞爪一樣的小手還是緊緊地抓著呂芳詩的手不放。呂芳詩緊張地盯著那張門，她擔心段小姐的男朋友們隨時會到來。

段小姐清醒過來時就告訴她說：

她想在他們來之前到外面去透透空氣，就心神不定地下樓了。

她一口氣說了這些話之後，突然顯出喉頭被嗌住了的表情，眼珠鼓了出來。她的指甲嵌進呂芳詩手掌的肉裡頭，呂芳詩痛得尖叫起來。然後她的身體抽搐了兩下，漸漸變硬了。

呂芳詩小姐決定盡量少開口。

呂芳詩有點氣憤，因為他提都不提段小姐，居然在這個時候看日記。

但是那些人誰也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