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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八年四月七日(五)

一九二八年四月七日(五)

哼,迪爾西說。換個名兒可幫不了他的忙。但也不會讓他更倒櫃。有些人運氣一不好,就趕緊換個名兒。我的名字在我記事前就是迪爾西,等人家不記得有我這個人了,我還是叫迪爾西。
「他沒地方去。」迪爾西說。「咱們可不跟以前那樣有那麼多房間。他又不能老待在院子里讓所有的街坊都看他哭。」
那隻墊子拿走了。
「這可不用你操心。」傑生說。
「你怎麼啦,凱蒂。」父親說。
我的手猛的蹦了回來,我把手放進嘴裏,迪爾西一把抱住了我。我透過自己的尖叫聲還能聽到時鐘的滴嗒聲。迪爾西把手伸過去,在勒斯特腦袋上打了一下。我的聲音叫得一下比一下響。
迪爾西說,行了。你們都可以來吃晚飯了。
「你不會不知道。」凱蒂說。「你完全是存心的。」
「凱蒂。」父親說。傑生在嗚嗚的哭。他不打了,可是我們可以看見凱蒂還在鏡子里打,於是父親把我放下,走到鏡子里去,也打起來了。他把凱蒂舉了起來。凱蒂還在亂打。傑生賴在地上哭。他手裡拿著剪刀。父親拉住了凱蒂。
「十一月的天氣,他上哪兒去找蛤蟆啊。」父親說。
「是的,您哪。」勒斯特說。傑生瞧了昆丁一眼。接著他又讀他的報。昆丁進來了。「她是說快得了。」勒斯特說。昆丁重重地往母親的椅子上坐下去。勒斯特說,「傑生先生。」
「我知道我對你只不過是一個負擔。」母親說。「不過我也快要走了。到時候我再也不會拖累你了。」
威爾許找他去了,迪爾西說。
「你們今天晚上都得乖些。」父親說。「要安靜些,不要驚吵媽媽。」
「我當然聽見了。」昆丁說,「那你怎麼不辦呢。」
迪爾西走開了。「昆丁。」她在門廳里嚷嚷。「昆丁。晚飯得了,」
「你上那邊去給我坐下來。」母親說。「班吉明。」她把我的臉托住,對準她的臉。
「來,去跟母親說聲晚安。」凱蒂說。我們來到床前。火從鏡子里走出去了,父親從床上站起來,抱我起來,母親伸手按在我頭上。
房間變黑了,只有門口是亮的。接著門口也變黑了。凱蒂說,「別響,毛萊,」她伸出手來摸摸我。於是我就不吱聲了。我們能聽見大家的出氣聲。我們能聽見黑夜的聲音。
「你們管它在哪個房間睡。」迪爾西說。她關上門,坐下來幫我脫衣服。傑生哭了。「別哭。」迪爾西說。
好咧,您哪,勒斯特說。過來,把褲子脫了。
「我才不操心呢。」昆丁說。傑生又讀起報來。
「別打了。」父親說。「你又要讓母親躺在她房間里生病嗎。」
「那我就不清楚了,爸爸。」昆丁說。
我們能聽見凱蒂急急地走路的聲音。父親和母親看著門口。凱蒂急急地走著,掠過門口。她沒有朝門裡望一眼。她走得很快。
你跟別人打過架了,凱蒂說。打了沒有。
昆丁說,「迪爾西不是說晚飯得了嗎。」
「什麼事。」傑生說。
你的名字是班吉。凱蒂說。你聽見了嗎。班吉。班吉。
「別嚷嚷了。」勒斯特說。「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我在這兒給你生起了火,你連看也不看一眼。」
昆丁把她的餐巾往桌子上一摔。
「我不是的。」傑生說。他坐了起來,一邊還在哭。「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他的。我還以為是些廢紙,」
迪爾西說,「你回來啦,傑生。你沒惹他吧,惹了嗎。」
「別哭了。」父親說。「傑生。」他說。
「把這隻托盤送到樓上去。」迪爾西說。「快回來喂班吉吃飯。」
「他把班吉所有的紙娃娃都給鉸了。」凱蒂說。「我也要鉸破他的肚子。」
黑暗退開去了,父親在看著我們。他看了看昆丁和傑生,然後走過來吻了吻凱蒂,把手按在我的頭上。
「我要鉸。」凱蒂說。「我要鉸嘛。」她在掙扎。父親抱住了她。她用腳踢傑生。傑生滾到角落裡去,離開了鏡子。父親把凱蒂抱到爐火邊。他們全都離開了鏡子。只有爐火還在那裡面。就象是火在一扇門裡似的。
碗里的東西落到了黑斑下面。接著碗里空了。碗不見了。「他今天晚上肚子很餓。」凱蒂說。那隻碗又回來了。我看不見那個黑斑。接著我又看見了。「他今天晚上餓壞了。」凱蒂說。「瞧他吃了多少。」
「別那樣,行了。」父親說,「你想讓我再抽你一頓嗎。」父親把傑生抱起來,放進自己身邊的椅子里。傑生在抽抽噎噎。我們能聽見爐火和屋頂上的聲音。傑生的抽噎聲更響了。
一眼就看出來了,凱蒂說。父親會看出來的。
「那就好。」父親說。「你能告訴我是為了什麼嗎。」
「只要您抱住他,他就會不哭的。」凱蒂說。「別哭了。」她說。「你一會兒就可以回去的。哪。這是你的墊子。瞧呀。九_九_藏_書
班吉的二哥傑生下班回家,走進書房。
他們還在打。傑生哭起來了。
「我撈到什麼好處啦。」傑生說。
「別說了。」父親說。「我帶他到樓下去玩一會兒。」他把我抱起來。「來吧,老夥計。咱們下樓去玩一會兒。昆丁正在做功課,咱們得輕一點兒。」
你可以看火,看鏡子,也可以看墊子的,凱蒂說。你用不著等到吃晚飯的時候才看墊子的。我們能聽到屋頂上的聲音。我們也能透過牆壁聽見傑生哭喊的聲音。
「是我買的。」迪爾西說。「這可不是從傑生的伙食賬里開支的。是我給他過生日吃的。」
我把手伸到剛才還有火的地方去。
「不為什麼。」昆丁說。「他說他要放一隻蛤蟆在她的書桌里,而她肯定不敢用鞭子抽他。」
「你走吧,小不點兒。」迪爾西說。「你自己還只有一點點大,連只跳蚤都拖不動呢。你走吧,安安靜靜的,就跟傑生先生吩咐的那樣。」
傑生幹了什麼啦,他說。
「你還會不告發嗎。」迪爾西說。
「班吉明。」她說。「把那隻墊子拿走,凱丹斯。」
「好,來吧。」她說。「一會兒你就可以固到爐火邊來的。好,別哭了。」
威爾許身上有雨的氣味。他也有狗的氣味。我們能聽見爐火和屋頂上的聲音。
昆丁,母親在樓道里說。
哼,他會的,昆丁說。你們都派他來監視我。我恨這個家。我一定要逃走。
樓梯頂上有一點燈光。父親站在那兒,只穿著襯衫。他那副模樣就象是在說「別出聲」。凱蒂悄聲說,「母親病了嗎?」
我能聽見屋頂上的聲音。父親傴身向前,盯著昆丁看。
「那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迪爾西說。「我大腿關節疼得不行,動彈都動彈不了。一個晚上上樓下樓沒個完。」
熱氣從羅斯庫司身上冒出來。他坐在爐子前面。烘爐的門打開著,羅斯庫司把兩隻腳伸了進去。熱氣在碗上冒著。凱蒂輕巧地把勺子送進我的嘴裏。碗邊裏面有一個黑斑。
「凱丹斯。」父親說。
「你看著我呀。」母親說。
「母親又生病了。」凱蒂說。
「把他留在這兒,好讓你們再變著法兒折磨他。」母親說。「有他在這兒又吼又叫,我在樓上又怎麼能躺得住呢。班吉明。馬上給我停住。」
「不是迪爾西要替你向弗洛尼討兩毛五嗎。」傑生說。
「你少跟我羅嗦。」昆丁說。傑生盯著她看。
這又是怎麼的啦,傑生說。
凱蒂解傑生的扣子。他又哭起來了。
「她又在生悶氣了,是嗎。」羅斯庫司說。
你把他怎麼啦,傑生說。你就不能不去惹他嗎。
「你就少說兩句吧。」迪爾西說。
「到食品間去,從掛在釘子上的抹布上撕一條下來。」她說。「別喊了,得了。你不想再讓你媽發病吧,是嗎。好,你瞧爐火吧。迪爾西一分鐘里就讓你的手不疼。你瞧爐火呀。」她打開了爐門。我瞧著爐火,可是我的手還疼,因此我沒有停住喊叫。我還想把手塞進嘴裏,可是迪爾西握得緊緊的不放。
「別出聲了。」迪爾西說。「你們快睡吧。」
傑生進來了。
「去拿鹼來。」迪爾西說。她把我的手從我嘴巴里拉出來。這時我的喊聲更加響了,我想把手放回嘴裏去,可是迪爾西握緊了不放。我喊得更響了。她灑了一些鹼末在我的手上。
「對手是誰呢。」父親說。「你能講給我聽嗎。」
「我是一直留心,不想讓他到那邊去的。」勒斯特說。
「你嘴巴里在嚼什麼。」父親說。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母親說。她的眼睛閉著。
等你讓他睡下了,就去問問迪爾西她反不反對我用熱水袋,母親說。告訴她要是她反對呢,那我就不用算了。告訴她我只想問問她的意思怎麼樣。
迪爾西陪著母親走出去了。
威爾許急忙坐起來,把腿收了回來。父親說,「行了,威爾許。」
「那你就陪他玩,別讓他瞎吵吵。」九-九-藏-書傑生說。「莫非我忙了整整一天,晚上還要回到一所瘋人院里來不成。」他打開報紙,看了起來。
我瞧著墊子,就住了聲。
母親病了,父親說。迪爾西會帶你們上床去睡的。昆丁在哪兒啦。
「這是我們出麻疹時候睡的地方。」凱蒂說。「幹嗎我們今兒晚上得睡在這兒呀。」
「嗨,班吉。」他說。「你今天乖不乖啊。」
「住嘴。」勒斯特說。「你給我住嘴。你想要我把你另外一隻手也燙一下嗎。你根本不痛。別哭了。」
喂,他說。誰贏啦。
你要是不喜歡這兒,小姐,你滿可以走嘛,傑生說。
「沒幹什麼。」傑生說。
我不怕,昆丁說。我真希望天別下了。
「不要哭,班吉。」凱蒂說。
我們能聽見火的聲音、屋頂上的聲音和威爾許出氣的聲音。
「咱們的睡衣在這兒,別的東西也都在這兒。」凱蒂說。「這真象是搬家。」
「你們快快穿上睡衣吧。」迪爾西說。「你幫傑生把扣子解掉。」
「別哭了。」迪爾西說。「你們大家都脫衣服睡吧。你也可以回去了,威爾許。」
「讓我今天晚上去看演出。」勒斯特說。
「瞧瞧你的褲衩。」迪爾西說。「你真走運,因為你媽沒看見。」
「別這樣,凱丹斯。」母親說。
「別哭啦,媽媽。」凱蒂說。「您回樓上去躺著,養您的病去。我去叫迪爾西來。」她把我帶到爐火前,我瞧著那些明亮、滑溜的形體,我能聽見火的聲音和屋頂上的聲音。
「他這是在存心搗亂。」勒斯特說。「今天一整天他都這樣。」
母親是這樣說的,凱蒂說。
「別哭,班吉。」凱蒂說。「母親要你過去一會兒。你要乖點兒。馬上就可以回來的。班吉。」
「你不要凱蒂喂你嗎。」凱蒂說。
「凱丹斯。」母親說。
凱蒂跟小傑生在鏡子里打了起來。
你認識字嗎,凱蒂說。
「別說了,卡羅琳。」父親說。「讓她去吧。」
「把那隻墊子拿走,照我吩咐的做。」母親說。「他必須學會要聽大人的話。」
「你不惹他不就完了嗎。」傑生說。「要是你哄不住他,那你就把他帶到廚房裡去。我們這些人可不能象母親那樣,把自己關在一間屋子裡。」
哦,那是我意料之中的,傑生說。我早就料到你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的。
「不厲害。」父親說。「你好好當心毛萊,行吧。」
昆丁和威爾許進來了。昆丁把臉扭了開去。「你哭什麼呀。」凱蒂說。
「我明天再給你做多多的。」凱蒂說。「咱們再做許多許多的。哪,你還可以看看這隻墊子嘛。」
我們走進書房。勒斯特開亮了燈。幾扇窗戶變黑了,牆上高處顯出一灘黑影,我走過去摸摸它。乞象一扇門,只不過它不是門。
「現在讓他去睡還太早了點。」母親說。「天不亮他就會醒來的,再象今天這樣過一天,我真要受不了啦。」
威爾許說,「你往後去點,讓我把腿烤烤千。」他把我往一邊推了推。「得了,你別又開始吼了。你還是看得見的嘛。你不就是要看火嗎,你不用象我這樣,下雨天還得在外面跑。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在爐火前面仰八叉地躺了下來。
「她給了。」勒斯特說。「我丟了:我和班吉找那隻鏰子兒找了一整天呢。你可以問他。」
「我要跟大姆娣一塊睡。」傑生說。
「凱丹斯。」母親說。「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這樣叫他,你父親一定要用那個愚蠢的小名叫你,這已經是夠糟糕的了,我可不允許人家用小名叫他,叫小名頂頂俗氣了。只有下等人才用小名。班吉明。」她說。
他還非得把那隻臟稀稀的舊拖鞋拿到餐桌上來嗎,昆丁說。你為什麼不在廚房裡喂他呢。這就好象跟一口豬一塊兒吃飯似的。
「聽見了。」凱蒂說。「母親今天晚上不來看我們了。」她說。「所以大家還得聽從我的指揮。」
「給你這個。」迪爾西說。「好了,快別哭了。」她遞給我那隻拖鞋,我就停住了哭聲。「帶他到書房去吧,」她說。「要是再聽見他哭,我就自己來抽爛你的皮。」
她把布條纏在我的手上。母親說,「這又是怎麼的啦。連我生病也不讓我安生。家裡有兩個成年黑人看著他,還要我爬起床下樓來管他嗎。」
「這回可讓我看見了。」迪爾西說。「哦嗬,我可看見你了。」她把勒斯特從屋角里拖出來,使勁搖晃他。「沒幹什麼事招惹他,是不是啊。你就等著你爹回來吧。但願我跟過去一樣年輕,那我就能把你治得光剩下半條命了。我一定要把你鎖進地窖,不讓你今天晚上去看演出。我一定要這樣子。」
「那你向他借一個好了。」傑生說。「我的錢都是幹活掙來的。」他又讀報紙。昆丁在看著爐火。火光在她的眼睛里和她的嘴上跳動。她的嘴是血紅血紅的。
應該把九_九_藏_書他送到傑克遜去,昆丁說。在這樣一幢房子里過日子,誰受得了。
「他還不算太重。」凱蒂說。「我抱得劫的。」
「別這樣。」她說。「別這樣。」
「你老老實實給我呆在那兒,讓我把腿烤乾了。」威爾許說。「要不你知道我會怎麼樣。我要扒掉你屁股上的皮。」
別這樣叫他,母親說。你把他領到這邊來。
「他會哭的。」凱蒂說。
我脫掉衣服,我瞧了瞧自己,我哭起來了。別哭了,勒斯特說。你找它們有什麼用呢。它們早不在了。你再這樣,我們以後再不給你做生日了。他幫我穿上睡袍。我不吱聲了,這時勒斯特停下了手,把頭朝窗口扭過去。接著他走到窗邊,朝外面張望。他走回來,拉住我的胳膊。她出來了,他說。你可別出聲。我們走到窗前,朝外面望去。那黑影從昆丁那間房的窗子里爬出來,爬到了樹上。我們看見那棵樹在搖晃。搖晃的地方一點點往下落,接著那黑影離開了樹,我們看見它穿過草地。這以後我們就看不見它了。好了,勒斯特說。哎唷。你聽喇叭聲。你快上床,我可要撒丫兒了。
「姥姥說要等她做完了晚飯才能讓班吉進去。」勒斯特說。
凱蒂走上前去,把頭慪倒在床上,母親的手進到火光里來了。她那幾隻戒指在凱蒂的背上跳躍。
羅斯庫司說,「看樣子要下整整一夜的雨了。」
「拉住他。」迪爾西說。「把他拉回來。」
「家裡有兩個這麼老大的黑人,還非得讓他到屋子裡來大吵大鬧。」母親說。「你們明知道我病了,就存心招惹他。」她走過來站在我身邊。「別哭了。」她說。「馬上給我住嘴。這個蛋糕是你給他吃的嗎。」
他鉸壞了班吉所有的娃娃,凱蒂說。
「就讓他待在這兒吧,媽媽。等他不要看火了,您再告訴他好了。」
「可不是嗎。」迪爾西說。「這種鬼天氣誰都會生病的。小子,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把這幾口飯吃完呀。」
「她在生病。」凱蒂說。「等她好了,你再跟她一塊睡。是不是這樣,迪爾西。」
這算是哪檔子事呢,迪爾西說。
「母親病得厲害嗎。」凱蒂說。
「七點差十分。」父親說。
「我知道,我知道。」母親說。「這都是我不好。我反正快要不在人世了,我一走你們和傑生日子都會好過了。」她哭起來了。
那本大書上會寫著的,寶貝兒,迪爾西說。寫得清清楚楚的。
房間里有兩張床。昆丁爬上了另一張床。他把臉扭了過去,對著牆。迪爾西把傑生抱到他那張床上去。凱蒂脫掉了衣裙。
我用不著認識字,迪爾西說。人家會念給我聽的。我只要說一句,我在這兒哪。這就行了。
既然人家都不記得你了,迪爾西,又怎麼會知道你叫迪爾西呢,凱蒂說。
傑生從牆旮旯里走出來。
「沒什麼好說的。」昆丁說。「他跟我一般大。」
我連碰都沒有碰他呀,勒斯特說。他一整天都這樣彆扭。他真是欠打。
我是要走的,昆丁說。這可不用你操心。
「你現在知道幹嗎你名兒改成班吉明了吧。」威爾許說。「你媽太驕傲了,覺得你丟了她的臉。這是我媽咪說的。」
凱蒂不掙扎了。「他把毛——班吉和我做的娃娃全給鉸壞了。」凱蒂說。「他是存心搗亂才這樣乾的。」
「好了,別哭了。」迪爾西說。傑生住了聲。
「為什麼。」傑生說。
我抱得動他的,凱蒂說。「讓我抱他上樓吧,迪爾西。」
那根長鐵絲掠過我的肩膀,爐火不見了。我又哭了。
「你是要用這種店裡買來的蹩腳貨毒死他嗎。」母親說。「這就是你存心要乾的事。我連一分鐘的太平日子都沒法過。」
可是我沒有住聲,母親就摟住我哭了起來,我也哭著。接著墊子回來了,凱蒂把它舉在母親的頭上。她把母親拉口到椅子里去,母親仰靠在紅黃兩色的椅墊上哭著。
凱蒂把手插在我胳肢窩底下,抱我起來。
父親站在那兒,瞧著我們走過去。我們能聽到母親在她卧房裡發出的聲音。凱蒂說,「噓。」傑生還在上樓。他兩隻手插在褲兜里。
「我不知道。」勒斯特說。「我沒看見她。」
起來,毛——我是說,班吉,她說。
「好的。」凱蒂說。
母親說了別再叫他班吉,昆丁說。他在我們身邊的地毯上坐了下來。我真希望天不要下雨,他說。什麼事情都設法干。
父親把我抱了起來。他身上有一股雨的氣味。
「他這會兒沒事了。」迪爾西說。「他馬上就會不喊的。他不過是稍稍燙了read•99csw•com一下手。」
「您不用為他操心。」凱蒂說。「我喜歡照顧他。是不是啊,班吉。」
「你怎麼還不|穿睡衣。」迪爾西說,她走過去給凱蒂脫掉了背心和褲衩。「瞧你。」迪爾西說。她把褲捲起來,用它來擦凱蒂的屁股。「全都濕透了。」她說。「不過今兒晚上沒法洗澡了。穿上。」她幫凱蒂穿上睡衣睡褲,凱蒂爬上床來,迪爾西走到門口,手按在開關上。「你們現在都別出聲了,聽見沒有。」她說。
「你也太遷就他了。」母親說。「你跟你父親都是這樣的。你們不明白到頭來吃苦頭的還是我。大姆娣把小傑生慣成那樣,足足花了兩年才把他的壞習慣改過來,我身體不好,再要叫我教好班吉明精力是不夠的了。」
原來你在這兒,勒斯特說。瞧我這兒有什麼。他拿出來給我看。知道我從哪兒弄來的嗎。是昆丁小姐給我的。我知道總不會看不成戲的。你一個人躲在這兒幹什麼。我還以為你溜到外面去了呢。你今天哼哼唧唧、嘟嘟噥噥還嫌不夠嗎,還要蹲在這空屋子裡嗚嚕嗚嚕個沒完。快上床去睡吧,免得戲開場了我還不能趕到。我今天晚上可是要少陪了。那些大喇叭一吹響,我就要顛兒了。
「母親病了。」凱蒂說。「她和大姆娣都在生病。」
「凱丹斯。」母親說。凱蒂彎下身子把我抱了起來。我們跌跌撞撞的。「凱丹斯。」母親講。
「行。」迪爾西說。「好了,快快睡吧。」
父親走到門口,又看看我們。接著黑暗又回來了,他站在門口,變成了一個黑影,接著門口也變黑了。凱蒂摟住了我,我能聽見大伙兒的出氣聲,能聽見黑夜的聲音,還有那種我聞得出氣味來的東西的聲音。這時候,我能看見窗戶了,樹枝在那兒沙沙地響著。接著黑暗又跟每天晚上一樣,象一團團滑溜、明亮的東西那樣退了開去,這時候凱蒂說我已經睡著了。
「沒惹,姥姥。」勒斯特說。
「您也快別哭了。」迪爾西說。「這樣下去又該病倒了,您回樓上去吧,勒斯特這就帶他到書房裡去,好讓我把他的晚飯做出來。」
「傑生。」父親說。我們能聽到傑生的聲音。
「您回樓上躺著去吧。」迪爾西說。「我一分鐘就能讓他止住痛,他就不會哭了。行了,您走吧。」
在我背後,爐火升了起來,我走到爐火前,在地板上坐了下來,手裡拿著那隻拖鞋。火頭升得更高了,它照亮了母親坐椅上的墊子。
「上這兒來,傑生。」父親說。
「你進來。」母親說。
行了,行了,迪爾西說。他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什麼事,昆丁隔著牆說。我們聽見母親鎖上了門。她朝我們房間里看了看,走進來在床上彎下身子,在我的額上吻了一下。
「把他帶到這邊來。」母親說。「他太大,你抱不動了。你不能再抱他了。這樣會影響你的脊背的。咱們這種人家的女子一向是為自己挺直的體態感到驕傲的。你想讓自己的模樣變得跟洗衣婆子一樣嗎。」
「給我兩毛五分錢吧。」勒斯特說。
「哦。」父親說。「她。後來呢。」
威爾許說,現在你的名字是班吉明了。你可知道幹嗎要把你改名叫班吉明嗎。他們是要讓你變成一個藍牙齦的黑小子。媽咪說你爺爺早先老給黑小子改名兒,後來他當了牧師,人們對他一看,他的牙齦也變成藍顏色的了。他以前牙齦可不是藍顏色的。要是大肚子的娘們在月圓的夜晚面對面見到他,她們生出來的小孩也是藍牙齦的。有一天晚上,有十來個藍牙齦的小孩在他家門口跑來跑去,他一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捕負鼠的人後來在樹林里找到了他,已經給吃得光剩一副骨頭架子了。你可知道是誰把他吃掉的嗎。就是那幫藍牙齦的孩子。
「別說了,卡羅琳。」父親說。
「你告了又撈到什麼好處啦。」凱蒂說。「搬弄是非。」
凱蒂把墊子遞給我,這樣我就可以又看墊子又看鏡子又看火了。
傑生把那團東西扔進火里。它發出了嘶嘶聲,鬆了開來,變成了黑色。接著變成了灰色。接著就不見了。凱蒂和父親和傑生都坐在母親的椅子里。傑生使勁閉緊了眼睛,嘴巴一抿一抿的,象是在嘗什麼滋味。凱蒂的頭枕在父親的肩膀上。她的頭髮象一團火,她眼睛里閃著小小的火星,我走過去,父親把我也抱上了椅子,凱蒂摟住了我。她身上有樹的香味。
你這天殺的,昆丁說。你這天殺的。我們可以聽到她跑上樓去的聲音。我們都到書房去。
我們可以聽見屋頂上的聲音。爐火的聲音和門外抽抽噎噎的聲音。
我們能聽到屋頂上的聲音。我也能看見鏡子里的火光。凱蒂又把我抱了起來。
「我們一定不吵。」凱蒂說。「傑生,現在你可得安靜些了。」她說。我們跺起了腳。
「傑生。」父親說。「快進來,別那樣了。」
「是的,爸爸。」昆丁說。「後來不知怎read.99csw.com麼的我就打了他一下。」
就只打了幾下,昆丁說。
你早就一直野在外面了,也就差三頓飯沒在外面吃了,傑生說。
「噢,姥姥,」勒斯特說。「噢,姥姥。」
我們能聽見那些聲音。
要是你不喜歡這種吃飯的方式,你可以不上餐桌來嘛,傑生說。
「凱丹斯。」母親說。凱蒂停住了腳步。
她身上有樹的香味。牆旮旯里已經是黑黑的了,可是我能看得見窗戶。我蹲在牆旮旯里,手裡拿著那隻拖鞋。我看不見它,可是我的手能看見它,我也能聽見天色一點點黑下來的聲音,我的手能看見拖鞋,可是我看不見自己,可是我的手能看見拖鞋,我蹲在牆旮旯里,聽著天色一點點黑下來的聲音。
威爾許把我放下,我們走進母親的房間。屋子裡生著火。火在四面牆上一會兒高一會兒低。鏡子里也有一堆火。我能聞到生病的氣味。那是母親頭上擱著的一塊疊起來的布上發出來的。她的頭髮散開在枕頭上。火光達不到那兒,可是照亮了她的手,那幾隻戒指一跳一跳地在閃閃發光。
我不是一直叫你不要哭嗎,勒斯特說。
我們沒有回我們自己的房間。
你不用抱他嘛,母親說。你不會把他領過來嗎。你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明白嗎。
「你欠打是不是。」迪爾西說。傑生不吱聲了。
「又來了,又來了。」父親說。他拍拍母親的臉頰。
凱蒂把我放了下來,我不哭了。
我們能聽到屋頂上的聲音。昆丁身上也有雨的氣味。
「只要讓他看見墊子,他就會不哭的。」凱蒂說。「您欠起點兒身子,讓我把墊子抽出來。哪,班吉。瞧呀。」
「誰也沒贏。」昆丁說。「他們把我們拉開了。老師們。」
「昆丁小姐在哪兒。」迪爾西說。「晚飯快要好了。」
你瞧我跑不跑,昆丁說。
「沒嚼什麼。」傑生說。
你就少說兩句吧,傑生,迪爾西說。她走過去用胳膊樓住昆丁。快坐下,寶貝兒,迪爾西說。他應該感到害臊才是,把所有跟你沒關係的壞事都算在你的賬上。
「那你還是上這兒來玩吧。」父親說。
昆丁把迪爾西推開。她眼睛盯著傑生。她的嘴血紅血紅的。她拿起她那隻盛著水的玻璃杯,胳膊往回一收,眼睛盯住了傑生。迪爾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們打了起來。玻璃杯掉在桌子上,摔碎了,水流得一桌子都是。昆丁跑了開去。
「別哭。」凱蒂說。「你還是可以看到火的。別哭呀。」
我們可以聽見屋頂上的聲音、爐火的聲音和傑生的聲音。
我們來到門廳里。凱蒂還盯看著我。她一隻手按在嘴上,我看見她的眼睛,我哭了。我們走上樓去。她又停住腳步,靠在牆上,盯看著我,我哭了,她繼續上樓,我跟著上去,邊走邊哭,她退縮在牆邊,盯看著我。她打開她卧室的門,可是我拽住她的衣裙,於是我們走到洗澡間,她靠著門站著,盯著看我。接著她舉起一隻胳膊,掩住了臉,我一邊哭一邊推她。
「我已經告發過她了。」傑生說。
「我沒跟你說過,要是我看見你再跟那個戲子混在一起,我要怎麼辦嗎。」他說。昆丁瞧著爐火。「你難道沒聽見嗎。」傑生說。
凱蒂來到門口,站在那兒,看著父親和母親。她的眼睛掃到我身上,又移了開去。我哭起來了。哭聲越來越大,我站了起來。凱蒂走進房間,背靠著牆站著,眼睛看著我。我邊哭邊向她走去,她往牆上退縮,我看見她的眼睛,於是我哭得更厲害了,我還拽住了她的衣裙。她伸出雙手,可是我拽住了她的衣裙。她的淚水流了下來。
「昆丁在做功課,咱們可得輕聲點。」父親說。「你在幹什麼呢,傑生。」
「再跟你說一遍。」父親說。我們能聽見爐火和屋頂上的聲音。
「他又在嚼紙片了。」凱蒂說。
迪爾西和勒斯特打起來了。
「班吉明。」她說。她用雙手托住我的臉,把我的臉轉過來對著她的臉。
「今天晚上我來喂他。」凱蒂說。「威爾許喂他有時候他愛哭。」
「噯,媽媽。」她說。
「反正我不要別人抱他。」母親說。「都五歲了。不,不。別放在我膝上。讓他站直了。」
班吉明是《聖經》里的名字,凱蒂說。對他來說,這個名字要比毛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