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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七 怎樣交待一切下落的問題

故事

七 怎樣交待一切下落的問題

筆者將故事敘述到這兒,已經留下了無數條沒有頭的線索,它們全都無法向讀者作出交待。故事絕不會到這兒就打住,而筆者就能騰出手來,將這一團亂麻理它個清清楚楚。五香街的人誰都明白,這故事可是沒完沒了的呢,既沒有開頭(我們前面的那個開頭不過是一種假定罷了),也沒有結尾的,它就是歷史長河本身,除非地球與太陽相撞,這世界毀滅。故事才會告一段落,但也許又在另外的星球上重新開始的。雖然筆者面臨著這麼大個難題,就像鑽進了一個大螞蟻窩似的迷宮,但作為一個久經考驗的、有個性、有才華的現代藝術家,筆者還是要埋頭苦幹,繪出一幅又一幅的迷宮線路圖,運用抽象的藝術手法,使得廣大讀者雖不能找到確切所在,卻能做到「心中有數」。這就是藝術的魅力,它是不可捉摸的,又是至高無上,感染力極強的,只有那些麻木不仁。感情粗糙的傢伙才會不為所動,而他們本與藝術無緣。
從茅屋頂上的歷史宏觀景象看起來,這X一直混在紛雜的人群中表演假面舞蹈,鬼鬼祟祟,時隱時現,她又是一個小人物,這種人佔了人口的絕大多數。有輕敵思想的人就認為,她會於「一轉眼」消失得乾乾淨淨,至多明後天,這種情況就會到來的。針對這種錯誤觀點,我們樂觀主義者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前途是光明而美好的,任務卻是艱巨的,X女士目前決不會消失在「一轉眼」之間(那一天終究要到來),我們也不會在這個時刻來完成對我們不利的「一轉眼」,我們反而要目不轉睛地注視她的所為,迅速地作出我們的假設,畫出藍圖來,比她本人的體驗還要生動,還要歷歷在目,她走一步,我們便向前邁出五步,看她又能怎麼樣,前天她才起的意念,今天我們就連地點與名字全想好啦,如果她不放棄,難道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演不|穿褲子的把戲?就算她如今「更有勇氣」了,敢於表演,面對我們的宣傳陣容,她的自信也是維持不了多久的,她只能用閃電般的行動結束了事件,就宣布「新的體驗已經完成了!」到那個時候,她氣息奄奄地待在小屋裡,發出無聲的呻|吟,到那個時候,某人就是再湊近她的臉去傾聽,也聽不出個調調來了。於是條件成熟了,我們將完成那神奇的「一轉眼」,天地萬物都煥發出永恆的青春,X將從這大地上隱退。關於她的存在,關於她在記錄本上的那一筆,全有了新的、不同的解釋,那解釋最後化為一個謎語般的符號。多年以後,當我們的子孫問起這個符號來的時候,就會有一個鬍鬚雪白的老者蹣跚地走近記錄本,用骨節分明的枯指頭敲擊著封面,告訴子孫們:「靜待,正是成功之秘訣。請熟讀迷宮線路圖。」好,迷宮線路圖就大放異彩了。根據這個線路圖,將有大批的子孫們攀上茅屋頂與山巔,而筆者作為一個寂寞的先驅,其姓名將漸漸為他們所重新發掘出來。
這個要命的問題就難住筆者了嗎?筆者一定要知難而退,或默默地被淹死了嗎?請那些別有用心者再耐心一點吧,好戲還未開場呢!筆者要避免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要將線拉得很長很長,一直拉到X女士那遙遠朦朧的童年生活里去。將X妹子的素材和筆者的想象力加以結合,我們眼前出現了X女士那陰鬱的童年的畫面。那個精瘦的小女孩,天生一雙瘋狂冒火的黑眼睛,成天跳上跳下,像小狗一樣狂吠,指甲留得又長又尖利,從來不會好好地「拿」東西,而是見東西就「抓」,身上穿的花布衫也會被她抓出無數的窟窿來,除了那個瘋瘋傻傻的妹子,周圍的人全被她看作仇敵,她每日里不斷地模擬謀殺的遊戲,心狠手辣(扔眼鏡一事已完全證明了這一點),即使遭到毒打(她父母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有過那麼一兩次粗魯的做法)也不思悔改,反要變本加厲,搞出無數的「新招」來報復。這個可怕的孩子長大了以後就失去了原來的生活環境,她發現在這個世界上,兒時的一切全行不通,如膽敢堅持,就有遭毀滅的危險。她,本性不改。但也不是一個倔頭倔腦的傢伙,在某些場合她還靈活得很呢!隨著歲月的流逝,她那種謀殺心理不僅絲毫未減,還與日俱增了呢!不過她很明智地看出這世上並沒有她施展的場地,要是過於念念不忘而又只能死死地悶在心裡,她是活不下去的。我的親愛的讀者同志們!朋友們!讀到這裏,你們一定恍然大悟了吧?X女士,就是憑藉她的靈活性和小聰明,選擇了我們五香街來了卻她的兒時的夙願的。這以前,她經過多方面的打探,弄清了我們五香街的百姓是這樣一些溫良敦厚、心地寬廣的人,她斷定不管她搞出什麼亂子來,懲罰也不會降臨到她的頭上。於是在落戶后不久,她就買回了她那罪惡的道具——鏡子和一架顯微鏡。她干這些勾當的時候面帶微笑,動作誇張得不得了,還同丈夫和兒子一起為這項「工作」的開始搞了一次「慶祝」,然後就關起門來不理人了。據說有一天,她抱著那寶貝兒子,讓他坐在自己膝頭上,教他用一隻眼從顯微鏡的鏡片中觀察了半小時以上,然後母子倆高興得在床上打滾,說是看見了「世上最最有趣的把戲」,還說要把自己兒時失去的一切都「償還」給這個寶貝兒子。這種事一發就不可收拾,這傢伙從此每日里沉在那裡頭,過起什麼「二重生活」來了。在白天的那一重生活里,她整天埋頭做小生意,五香街的老百姓從其店門口路過,往往被蒙蔽,只顧觀察她的視力和脖子等等去了,誰也沒有覺察到在他們轉背離開時,她正用鷹隼似的眼光惡狠狠地勾住他們的背影,(筆者就是在這樣一個當口猛地一回頭,撞見她的眼光的,為這事筆者後來頭暈目眩地躺了三天,至今仍有後遺症。可見從事藝術工作是需要一點犧牲精神的,這可不是那一兩個心懷鬼胎的傢伙所能理解的,他們還一走進公共廁所就將筆者歸入沽名釣譽之徒一類呢。)心中立刻就閃出謀殺的鏡頭來,那種謀殺的方式是我們從未見過的,既沒有兇器也沒有血,它只有通過筆者這種深入淺出的分析才能讓人感覺到。不如說並不能感覺到,只能「心中有數」。什麼「二重生活」呀,那是她自己放出的煙幕彈。她所乾的一切:做小生意(作為盯別人背影的幌子),關門行徑(作為分析地形、選擇作戰陣地的幌子),夜間的照鏡活動,包括與Q男士的奸|情(為了擴大陣容,多拉一個同謀入夥),其實全是一回事,哪怕是夜間睡覺,那也是在養精蓄銳,不然她何以在謀殺活動中總表現得那麼勁頭十足呢?她可算得上全世界頂頂會保養自己的傢伙啦。解釋到這裏,又有人會提出一個疑問了:少男少女是怎麼回事呀?難道他們也來參与她的謀殺活動不成?曾經在一段時間里,他們可是每天夜間直奔她的房間,嚴肅地,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面的呀,未必他們每一個人都渴望自己被她殺掉,以此為最大的賞心樂事?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筆者又要把線拉得很長很長,拉到X女士一家來五香街之前的那個時候去了。在那個時候,X女士的名聲一點兒也不像現在這樣顯赫,她的存在無人知曉,謀殺的意圖也只是藏在心裏,從未訴諸行動。在喬裝打扮潛入五香街,進行了無數次的實地考察之後,她制定了她的計劃,後來終於開始著手執行。在她的計劃里,少男少女們為第一批謀殺的對象,她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決定採用效果類似於吸毒的手段來達到目的。這樣一搞,那些以趕時髦為最大快樂的小傢伙們可高興啦,他們每夜必去,興緻高,情緒好,一個個樂得要死,有的還聲稱自己可以「用這種方式出名」,他們哪裡會去防備X女士朝他們體內注射的毒藥呢?雖然他們有時也怨恨她,要偷走她的皮鞋什麼的,但總的來說,這都是些頭腦單純,舉動幼稚的孩子,完全在X女士的掌握之中。X女士這等神通廣大,她的謀殺行徑是否就造成了很大的慘劇呢?對不起,筆者在這裏只能尊重事實,說出真情。真情是,X女士的這一行徑,除了在她的同行好友的兒子身上發生了她預料的作用之外,對於其他的人,絲毫也未造成身體上和精神上的損害。因為我們五香街地區的氣候條件,早已讓生活在這裏的人們長出了一種免疫力。這可是X女士在作實地考https://read•99csw•com察時忽略了的關鍵問題。有了這種免疫力,我們可以在毒汁里長年浸泡而仍然健康無恙。至於同行好友的兒子,那是由於在小時候患了一場大病,喪失了這種免疫力,才偶然中了X女士的毒的,而X女士,就因為這一件成果而高興得蹦起來。她那寶貝丈夫,也逢人就說什麼「威力無邊」啦,「原子彈的能量」啦這類使人笑掉牙的蠢話。X女士將這一件成果稱之為「意外的收穫」(她並未有意去影響別人,照她自己的想法,她早就將周圍的人「遺忘」得乾乾淨淨了)。「沒想到還剩下這麼一個!」她眉飛色舞著,「這真是一個有勇氣的好孩子!沒準將來有一天他也要製造奇迹呢。」我們將同行好友兒子的事深入一分析,就會「心中更有數」了。同行好友的兒子,是同行好友的親骨血,從降生的那一天就與其他孩子一樣身上帶著我們五香街人的免疫力,後來他不幸患了一場大病,將這種免疫力喪失了,這也不等於肯定他就必定要成為目前這種人。在他的面前,是鋪開著一條通向光明的康庄大道的,他完全可以在先輩們的指導下,避開災難與疾病,長成為一個傑出的男子漢的。在一個夏天的傍晚,他為一種古怪的呼喚所吸引,順著那呼喚走進X女士的家門,在那裡頭木木地呆上了兩小時,忽然就發瘋了。這一發瘋,他母親十幾年的養育的心血全白費了。X女士的陰謀就如一個吸盤,將他緊緊地吸住,再也脫不了身了。當母親的向兒子提到這個可怕的吸盤,試圖為他作解脫的嘗試,他大發雷霆,陰陽倒錯地將母親的好心斥之為「謀殺」,還說要他回頭「毋寧死」!嗚呼,X女士真的不知道她活動的影響所在嗎?她真的只關注自己內心的寧靜,為了這寧靜而搞這夜間的鬼名堂的嗎?誰能相信這種神話呢?一個人,如果真的與世無爭,只想修鍊,那她就什麼活動也不會搞,像X女士這種招搖,這種轟轟烈烈,她本人表情的這種假裝的冷漠,這種活動的客觀作用(雖然微乎其微),還有貫徹到底的決心,種種種種,無一不證實了我們前面的觀點。難道一個從小就在暗中培養了謀殺意圖的人,一個在後來的生活經歷中並未消除反而加劇了這種意圖的人,會不可思議地超脫起來,將那意圖拋到九霄雲外,一味關注起自己內心的寧靜,力圖成為一個聖人來啦?當少男少女們那年輕幼嫩的胴體在她眼前來來往往變動時,她沒有產生那種撲上去咬一口的本能衝動,卻「視而不見」啦?要是真的視而不見,真的超脫,就應該坐到茅屋頂上或山巔上去與神靈對話。既在人群的包圍中,又成天庸庸碌碌,到夜裡才搞幾面破鏡擺弄或憑空製造什麼奇迹,還竟敢談起什麼超脫來!俗話說「談虎色變」,我們現在是,X一說超脫我們就「色變」,我們的這個「色變」也並不是驚恐害怕的意思,應該說我們的這個色變相當於「正顏厲色」,我們以這種態度向X顯示,我們已完全識破了她的詭計,人人都在冷眼觀看她的特種表演呢!超脫=謀殺,事情就是這樣,我們這一深入,差不多是「心中完全有數」了。就從謀殺這件事本身來看,X女士不僅沒有將她周圍的人「遺忘」,反而是白日里夜夢裡都加以留心的,她平時的每一設計,每一動作,都是一個個充滿誘惑的圈套,是針對她的獵物的。(可惜這種獵物並不多、迄今為止真正上鉤的還只有一個。)不然她一次又一次地操練,一次又一次地改進手段(由顯微鏡進化到「憑空」),是以什麼東西作為標準的呢?所謂她的眼睛「退休」,原來是一個金蟬脫殼計(不然為什麼大張旗鼓地來「宣布」呀!),神不知鬼不覺地,她的後腦勺上,已經在頭髮的隱蔽下長出了第三隻眼睛,這隻眼是更為厲害得多的,不說是穿透一切,至少也是「像利劍一樣」。她用這隻藏在頭髮後面的鬼眼看見了外界的一切,對每一個人的動向瞭若指掌。我們純真樸素的百姓,只看見了她臉上那兩隻被她「廢黜」的眼睛,許多人就輕信了她,以為她真的開始超脫了,個別人還將這種超脫與天才的超脫混為一談呢!X本人,正就利用了百姓這種輕信的心理,大談她的「超脫」學。她說她的這種超脫,比之天才的超脫還要高級,有深意,現在她已經能做到隨時隨地將自己「一分為二」,想分就分,不想分就「合二而一」,她根本用不著爬茅屋或上山巔就能與神靈對話,想什麼時候對什麼時候就能對上,那對話的內容,也遠比天才們高超。聽她這樣一吹起來,就好像她已經成了一個超天才了似的。對於我們塵世間那些稀有的天才,她也有一番褻瀆的議論:「一些誇張事實、裝腔作勢的傢伙罷了。一個人既是活得那麼不耐煩,耗盡了他的體力,哪裡還會有力氣爬茅屋和山巔,他必定是來不及長大成人就完蛋了。想想人是多麼的脆弱,當一個天才又談何可能!幸虧我沒有受到這種思想的煩擾,我對當天才毫無興趣,我的周身早就長出了鋼板似的保護層,再也不可能像天才們那樣敏感易怒,我幾乎是麻木不仁的,這倒使得我保持了內心的寧靜,使得我如小丑般快樂。如今世上並無什麼天才,只是一些人由於內心虛弱、恐懼,就造出這個詞兒哄人來啦。他們以為這麼一標榜,自己就得以解脫,可以不負責任啦。他們終日里將這個詞兒掛在口頭上東遊西盪,逢人便吹牛。說自己馬上就要取得與神靈對話的資格了等等。我一點也不同情這些天才們的處境,他們的麻煩全是自找的,我倒想提一個建議,讓每一個遊手好閒的天才去謀一門職業,過一過普通百姓的窮日子,為柴米油鹽操一操心,然後假如他樂意,在業餘時間去搞他的天才活動好啦,那活動一點也沒有什麼高出旁人的地方。」誰都能看出,她說這話的目的就是發泄內心的妒忌,她很清楚自己不夠格當一個天才,又對那些有幸當上了的佼佼者懷恨在心,日積月累,就形成了這麼一套歪道理來對抗啦。還一講起這些就頭頭是道,彷彿胸有成竹,彷彿明察秋毫似的。每次她談到這個題目的時候,都儘力將眼珠翻上去,以示「超脫」。聽的人哪裡知道,其實她的第三隻眼正在緊張地活動呢,她對於人們對她的評價可是在乎得不得了呢!如果有人在這當兒發現了她的「第三隻眼」,指出她的「超脫」狀全是一種偽裝,她不氣得昏倒才怪呢!我們五香街人都懂得:凡一個人對某件事過分的鄙夷,其實那件事正是他(她)暗中所欲的。X女士用這樣的態度談到天才,在她的心底,是無時無刻不在渴望有朝一日得到人們的承認,與天才們平起平坐的。她只不過是將這意圖掩飾得很好罷了,不然她幹嗎偏要去發表攻擊天才的議論呢?她清楚,在我們這條街,人們從不議論那為數極少、高高在上的天才們,因為他們是我們的領袖、指路人,人們生來崇拜的偶像。X女士看到了這個,她認定自己只有發表褻瀆天才的議論,才能使人們注意她,將她擺到和天才差不多顯赫的位置上來談論,這樣無意中也就將她與天才混為一談了,這正是她所欲的,只要一提及這一點她就快活得飄飄然,她說她最最高興看到的事就是「這世界被攪它個稀巴亂」。我們不妨說,她發表的這種言論也是她夜間謀殺活動的一個組成部分。這恰好是X女士的愚蠢之處。她既然想要當一個天才,就該腳踏實地,忍辱負重,以獲得人民大眾的信任才是,怎麼能一味任性,採取這種歪門邪道的辦法來達到目的呢?誰又見過這樣古怪的成功者啊?想一想筆者當初忍受了多少的磨難、打擊,才掙扎到今天這個地位,而百姓至今並沒有公開承認筆者是一個天才呢(筆者知道這是他們出於審慎心理沒有這樣做,事實上他們的態度早已默認了這一點,對於這個筆者是很能諒解的),未必這X女士,什麼也不幹,(想想筆者那些艱難的採訪吧!)與人民大眾「老死不相往來」,「格格不入」,躲在自己那小屋裡窸窸窣窣搞些巫術之類的名堂,人民大眾反要公認她為「天才」啦?這不是發瘋又是什麼呢?不僅如此,她還有隨意篡改天才定義的念頭呢!她將爬茅屋和上山巔這類每個天才必乾的事說成是「矯揉造作」、「擺姿九-九-藏-書態」、「大可不必如此嚴肅」等等。這樣說起來,天才的定義一定要依照她的模式來重新規定啦?當然她又說這世上並無天才,天才論已過時等等,她在常識的領域里左奔右突,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攪它個稀巴亂」,她好從中漁利。可以肯定,X女士絕對幹不了爬茅屋頂和上山巔這類事,她預感到這將使她受到神靈的懲罰:或遭雷擊或在事故中喪生。她一貫的性格是:對於自己幹不了的事,就要百般嘲笑、譏諷,說不是自己幹不了,而是不屑於干。以為只要這一搞自己就高超了。她還對她妹子說:「與其煞費苦心去模仿一個天才,我還不如多賣幾斤花生!這畢竟實惠得多……」當群眾擁至茅屋底下傾聽天才的心音時,她故意埋著頭,垂著眼,無動於衷地干她的炒房工作。當有人向她提出質問的時候,她還故作驚奇,說她可是從未注意外界有什麼動靜的,她的內心生活充實而愉快,實在,她看不出有什麼必要去管外面發生的事。她「憤怒地甩開」來人的手(那人企圖拉她一塊兒去茅屋底下,說這是向精英靠攏的唯一通道),斥責來人「干涉她個人的自由」,說她「才不幹這種瞎起鬨的鬼名堂呢」!她「決不少賣一兩花生」而將 精力花在這種「無謂的事情」上面,她在對自己的精力斤斤計較方面作好了精密的安排,這種安排又是「不可改變」的,來人如此地破壞她的安排,其性質無異於「搶劫」。說完后她就在來人毫無察覺的情形下用第三隻眼觀察他良久,最後斷定來人:「屬於抹布一類」,於是垂下頭去稱花生、再也不答理他了。來人還想爭辯什麼,卻被X女士的丈夫用掃帚柄用力一戳,戳出了店門。「這塊抹布放得不是地方,它惹得你心煩,我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去了。」他用輕鬆的口氣說道。現在我們又回到迷宮線路圖上來吧。我們前面已經將線拉到X女士如何勘察地形,如何選定五香街作為她的據點,又如何用軟刀子殺人這上頭來了。為證實這個,筆者又將她的行徑與天才作了對照與區分,從而使得讀者幾乎「心中完全有數」了。本來筆者的工作十分順利,眼看就要大獲全勝了,卻不料接下去又遇到了新問題。筆者的研究因X女士放棄夜間活動,竄到大街上向行人宣布她要與其姦夫將關係「正常化」一事而遭到重大挫折。她這麼一搞,很多人就對將夜間活動定為「謀殺」這一結論不以為然了,個別人還輕描淡寫地說:「夜間活動?那純粹是她個人的小事!」人們將眼光從夜間活動上移開去,將興趣完全放在「奸|情」這一點上了。好吧,筆者就暫且放下研究,追隨眾人的眼光,來看一看X女士的新變化吧。什麼叫正常化?從法律上和從傳統觀念上來看,男女間關係的正常化即=一夫一妻制。X女士,既已有了丈夫,又未曾離異,她如何將她與姦夫的關係來正常化?就算她曾說過要「離開」她現在的丈夫,那也並不等於要去法院辦離婚手續,而她本人也毫無要去辦手續的跡象,據說她對那種事「從心底感到厭惡」。既然不辦手續,又還肆無忌憚地發展奸|情,她這個正常化是什麼樣一種含義呢?她是否打算與Q白頭到老呢?我們回憶一下就會記起,X女士,曾經是那樣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對男人「來者不拒」,「越多越好」,還「找上門去」。後來她吊上了這個Q男士,再後來她就宣布自己已「鍾情於他」,還言過其實地強調說:「任何贗品(其他男人)都不在我眼中了。」這麼說,好像只要她一離婚然後與這個Q結婚,就會立即改邪歸正,成為一個賢妻良母了。值得指出的是,X女士在奸|情的從頭至尾,從來也未提過「結婚」二字,想必她對這種形式也是深惡痛絕的,所以我們絕不要對她抱什麼幻想,將她納入我們道德的任何企圖都將以失敗告終。在童年就充分暴露了貪婪本性(見東西就「抓」)的X,在長到三十來歲的今天,會具備一種什麼樣的道德觀,這是值得深思的。不結婚,也懶得去法院辦離婚手續,她的言下之意無非是:想和誰好就和誰好,願意和誰同居性|交,就和誰同居性|交,這才是正常化。說起來,這一點也不是什麼新鮮玩意,歷史上有過的「性解放浪潮」不就是這種觀點嗎?X女士卻又似乎一點也不「解放」,當她做出嚴肅的樣子來時簡直嚇人。她愚頑地認為,第一,她一旦與Q有了奸|情,就一定要「離開」她的寶貝丈夫,這才是正常化(雖然後來並未實施,因為Q不買她的賬)。第二,她也不必與Q上法院登記,只要「光明正大」地持續奸|情,就是正常化。第三,她也不必「眼睛只盯著一個人」,在盯著一個人的同時,如有其他人吸引了她的視線,她馬上樂得「轉向」。(對於這個觀點,Q從一開始就不能接受,後來也一直持有異議,這也是導致兩人分道揚鑣的原因之一。)看到這裏,讀者也許按捺不住要叫起來了:「這不是那些坐牛車,披麻片的叫化子的老把戲嗎?那些人身上長著虱子呢!」對於那些身上長虱子的叫化子,X直言不諱,說她的確「很有好感」,她還對Q說:「與這些人比,我們才是野蠻人呢!」在這裏她甚至將文明與野蠻的觀念也隨意顛倒了,凡符合她需要的,即稱之為文明,與她的需要相悖,則斥之為野蠻。我們可以設想得出來,她的未來的文明世界就是天下大亂,雞飛狗竄。她一直居心叵測,想在我們五香街來實現她心中的理想藍圖。親愛的同志們,X女士的新變化,說穿了一點也不新呢!她的這個正常化,不要說我們的精英百姓。連她的姦夫Q,也從不以為然,或極度反感的。那種正常化是她個人的發明,只能存在於她那發瘋的腦瓜子裏面。她最好還是將這種觀念限制在腦瓜子里,不要訴諸行動。只要一動她就會發現自己寸步難行。什麼新呢,未必穿起麻鞋,坐上牛車,披起破布就是「新」啦?本來她去穿她的麻鞋,坐她的牛車好了,與我們無關的,誰知她又偏要拉上個Q,還偏要走上大街拉住行人去宣布她的臭主意(某人計算有五十八人受到她的毒害,幸虧老懵因她企圖佔據他的閣樓而懷恨在心,在X女士丈夫好友之妻的協助下用彈弓射出一粒石子,打跛了X女士的腿,才使陽光下的罪惡得以暫時中止)。這種頑石一般的意志,這種孜孜不倦的努力,是否還有點什麼別的含義在裡頭呢?鑒於X女士的與眾不同,她的刁鑽古怪,我們是應該警醒的。在短短的半年中,她不擇手段地將一個Q弄得家破人亡,還大言不慚地聲稱她一點不想用結婚的形式來束縛自己和Q,只要「正常化」(即穿麻鞋,坐牛車)就行了。看來醉翁之意不在酒。X女士所乾的一切——所謂的奸|情——原來與Q並無多大關係,Q也好,Y也好,全無關緊要的,她不是揚言要「憑空製造奇迹」嗎?這就是她的奇迹呀!我們的一些人腦瓜子過於僵化,總將眼光放在她那間密室中和顯微鏡旁,認為那就是「奇迹」的製造場所,誰要將眼光移動一下,他們就大惑不解,半天也反應不過來。X女士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就鑽了空子迅速行動起來,改換了地點、時間、手段、對象,到那黑幽幽的場所「製造奇迹」去啦!還吹噓說「這一招比之顯微鏡不知要高級到哪裡去了」呢!(對妹子語。)為了矇混視聽,她還故意放下窗帘,把房間搞得密不透風,讓丈夫在門外詐作把守狀,一旦外人闖入,她就用夢話和囈語來欺騙人,就連筆者,都差一點中了她的圈套,險些犯了個大錯誤,而一般人,對於她這種虛晃一槍的做法更是深信不疑。筆者還記得一人曾在她窗下守候了三天,不停地用雞毛撣去撥弄那幅X女士詐稱為「奇迹」的黑窗帘,那人一本正經,不畏疲勞,宣稱自己這項工作是「最有意義的工作」。當睡魔襲來,頭暈腦脹時,他還找了一塊石頭敲擊自己的太陽穴,以振作精神呢!他如果知道那窗帘後面是空無一人,而X女士正在那不知處所的穀倉里,以男性的肉體為對象「製造奇迹」,併為自己的罪惡得到實現不亦樂乎,他將何等失望啊!「千條江河歸大海」,跟隨眾人走了這麼長一段路,我們仍要回到那個老問題上去:製造奇迹正是謀殺的一個組成部分。X女士對Q或Y是全不在乎的,她所在乎https://read.99csw.com的只有一件事——即向世人實行她的全面報復。當某些人中了她的計,去她的窗帘下守候時,她真是興奮得喜笑顏開呢!她之所以上街去宣布她的主張,也根本不是由於Q對於她具有多大的魅力,而只是想將這人世間的一切「殺它個稀里嘩啦」!據丈夫好友揭露,有一天,X女士的兒子小寶完全可以肯定是受其母的唆使,將街邊一塊黑板報猛地推倒在地,然後 一溜煙逃回了家。X女士,強忍住眉頭的喜悅,板起臉勸誡了兒子好久,其勸誡的道理又別具一格,什麼「假如那板子倒下來,砸在你的小腦袋上,可就沒命了」呀,「你這麼一搞,讓人發現,你父母就要被罰款或關到牢里去」呀,「小小的年紀,不要去管大人的鬼事情,有這點精力,最好是和夥伴們去拚命玩,打彈子,掏鳥窩什麼的,有意思多了」等等,隻字不提這一舉動的惡劣,愚蠢。因為她心裏清楚,兒子的舉動正是由於從自己這裏耳濡目染的結果,一種相類似的謀殺心理也正在他幼小的體內漸漸形成了。而她,就因為這點對兒子今後的前途「漸漸地看出個眉目來了」(對丈夫語,說這話時笑眯眯地,儼然一副慈母樣)。這個兒子,雖則剛滿7歲,但已可以看出正是X女士童年的翻版。只是他在家裡未受到任何壓力,從而更加膽大妄為(X女士稱之為「奔放」)罷了。後來母親奸|情發生,他被同年孩子罵作「婊子崽」之類,他竟也泰然處之,彷彿聽不懂,又彷彿麻木不仁,還繼承了母親那種空洞的、夢一般的眼神,稍微一愣,隨即又恢復了活潑好動的天性,與夥伴們玩它個天翻地覆去了。這樣的孩子,在7歲就已定了型,全身浸透了毒汁,想讓他對任何重大事情大驚小怪都是絕不可能的。不管那些熱心腸的大人如何開導他(X女士丈夫好友可謂盡心儘力了,有次竟說得「舌尖起泡」),他始終是一種觀點不變:「我的媽媽,爸爸,還有Q叔叔,都是了不起的人。」問他為什麼,他就說:「媽媽可以從鏡子里看見天上的事,到了半夜還可以起飛。爸爸炒的花生又香又脆,誰也比不上。Q叔叔拍皮球可以連拍一千多下,我才能拍五十七下。」還靈機一動地向他母親建議:「讓Q叔叔搬來我家,我們三人住一起,不是更有趣嗎?」這些話無異於打在丈夫好友臉上一記沉重的耳光,以至一星期里他臉上總是紫一塊白一塊的。X女士在事件過去之後給妹子寫了一封長信,為慎重起見,以寡婦為首的精英們拆閱了這封信。從這封信看來,筆者的迷宮線路圖是畫得十分精確的,她的確是從未將什麼Q或Y放在眼裡過,她只是在表演。她在信中聲稱:她錯把Q當作一個穿粗呢大衣的遠方來的小販子,而實在,Q是這塊地方土生土長的一個古怪人,雖古怪,畢竟還是土生土長,而她期望的是遠方小販,從理智上她清醒知道那種人只能存在於鏡子里,她的本事已發展到可以憑空造奇迹,卻不能憑空造出人來,所以只能在土生土長的怪人中去找替身。每一個替身身上都有一些她理想中的遠方小販的氣質,但要她下決心永久地與這個替身「合二而一」,她恐怕也作不到。所以只好不停地尋覓,不停地「轉向」,而每一次,也許都會讓她體驗到那種高級的快|感,為了這種體驗,她甚至可以「不顧一切」。即使是到了在旁人看來是身敗名裂的今天,她仍然「無所謂」,她還有足夠的體力與精力「重新開始」,假如她再遇到這類似的機會,她「絕不放過」,當然她並不想傷害任何其他人,她希望與所有的人「友好相處」,如果無意中傷害了別人(例如對Q的老婆,她一貫懷有極大好感,至今想不通她為何要走上絕路,在她看來她完全可以有別一樣的好得多的出路),她會很痛苦,但她拿自己毫無辦法,她所做的一切全是「身不由己」。拆閱了這封信之後,筆者曾和寡婦去街口炒房密切注視了X整整一天,想看她如何樣「重新開始」,但我們的勞動是白費了,X女士的眼睛重又喪失了視力,她能看見櫃檯、炒貨、手中那桿秤上的準星(不差分毫)等等,只是看不見人,她對著我們橫衝直撞,把我們搞得很狼狽。看來她仍然遵循以往的原則,要「不期而遇」,那種我行我素的神氣,臉上分明寫著那句俗話:「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當她臉上出現這句話的時候,五香街上有很多人都想充當那條「魚」,他們都去試探過X女士的魚鉤,都一概遭了挫折!X女士根本不把他們當作魚,還是按慣例將他們稱之為「抹布」。筆者設想,就算有什麼Y或Z之類的傢伙被她當作大魚釣了起來,她的目的也不在這些魚們身上,只要看看她垂著眼秤花生、蠶豆的那副尊容,就能猜得出她的快|感非同尋常,她所習慣的是謀殺的快|感,誰上鉤誰就完蛋,開始那傢伙也許還自以為是樁好事(像Q似的「熱淚盈眶」啦,歡天喜地地赴十字路口的約會啦),到後來才發覺自己成了落網的大魚,要麼魚死網破,要麼鯉魚跳龍門似的跳了出去,摔它個半死不活,從此落下殘疾。而X女士本人是無動於衷的,她犯不上為這種事悲傷,她從來也不習慣悲傷和後悔這類情感,她照舊賣花生,而簡直很快地就將這件事忘卻了,或者說拋之腦後了,然後只要可能她又暗中放下她的釣魚鉤,滿懷期望地等著新的上鉤者。她對妹子說,她註定了要把這種遊戲搞一輩子,她自信即使到了「年老珠黃」的年齡,仍然會有上鉤者。「這世界大得很喲。」她說,馬上又補充道,「這空空蕩蕩的世界可就是容不下一個遠方來的小販,我這輩子白等啰。」我們的迷宮線路圖畫到這裏,很多人一定要嚷嚷起來了:「我們已經做了這樣多花樣繁雜的工作,黑屋會議啦,繪畫啦,貼標語啦,尾隨啦等等,搞了半天原來全是徒勞,X與Q的事件原來不過是場即興演出,是X閑得無聊,製造出事端來調戲眾人的呀?還是你這個陰險的速記員故作高深,弄出這一番詭辯來顯示自己有什麼狗屁才華?你要顯示自己儘管顯示好了,將群眾說成狗屎,將一個婊子說成英雄,這種做法也太『怎麼樣』了。」等一等,同志們,筆者從來也沒說過X就有天大的本事,能把人生當作舞台,自個來當導演什麼的,筆者只是要強調,X是一個沒有心肝、沒有情感的女人,至於她製造事端,充當丑角,也不是有什麼雄才大略,而只是天性使得她如此。她沒有受過教育(據她自己表白是「連大字也不識一個」,當然帶點誇張意味),遇事也從不「考慮」,哪來的什麼雄才大略呀?同志們放心好啦,你們所做的一切全不會白做,總有一天「水到渠成」,一切會見分曉的。我們的黑屋會議,我們的高級表達方式,全是空前絕後的,它高度體現了我們民眾和精英們的智慧,這一切都已實事求是地載入了我們那本光輝的史冊,它至今放在筆者的窗台上,光芒四射。有天夜裡一個小偷打算竊走這寶物,不料被射得睜不開眼,摔了個大跟頭,那傢伙真是太不自量了。要用筆者的眼光來看,X女士這一輩子真活得不划算,既實現不了她的謀殺,又把自己搞得孤零零的,與誰也不交往,與誰也不能相通,連個說知心話的人也沒有,究竟有什麼意思喲!靠垂釣打發日子嗎?今後上鉤者只怕會越來越稀少,只怕她終於會要等得不耐煩呢!
迷宮線路圖之一:X女士究竟是否實有其人?她有何理由存在於五香街?提出這種問題好像已經過時了,難道我們描述了這麼一個冗長的歷史事件,原來全是捏造的鬼話,用來愚弄廣大的讀者,以達到自己開心的醜惡目的嗎?情況並不是這樣簡單,親愛的讀者同志們,要知道,我們大家是相互依存的,我得了上次的教訓,再也不會用輕率浮躁的態度來對待你們啦,我把你們看得比我的父母還親,還重要呢。我向大家提供這個線路圖,目的只在於激起大家的懷疑和批判精神,使我們的意識形態領域更加凈化。筆者經過了千辛萬苦的調查,搜集了種種的意見之後,發覺這個問題的確值得一提。首先,這X女士決不是一個什麼天才,不如說她除了炒房工作和騙騙人的巫術以外一無所長。而在我們五香街,只有那為數極少的天才人物(比如筆者,比如寡婦)才是真正的孤獨的強者read.99csw.com。這個X女士,從我們迄今為止對她的觀察看來,可的確是一個孤獨者,甚至比筆者和寡婦更為孤獨,她不僅對她的丈夫,就連對她的情人Q男士,都總是守著自己內心的秘密,一舉一動全像即興表演似的。關於她的真正的內心情感經歷,她透露過什麼了嗎?什麼也沒有,蛛絲馬跡也找不到。世上只有天才才是最強者,只有最強者才是最孤獨者,X既不是天才又不是最強者,卻表現出不可思議的孤獨,她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也許這個人並沒有,是我們大家的共同虛構,一種集體意識的表現?然而就在今天上午,筆者分明看見她在五香街口賣蠶豆呢!她系著圍裙,兩手粗糙,除了眼神仍然是那種異常的空洞之外,與普通的下層百姓人物實在沒什麼兩樣。她不僅不是天才,連個精英的位置也夠不上(她也從不向我們的精英靠攏,那神氣倒好像離得越遠越好)。筆者倒的確有一次看見Q男士怯怯地向她提到他自己也許是屬於精英階層,而她,一下子就「臉紅」起來,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說「幸虧自己連大字也不識一個,這倒是件了不得的好事情」。而她這一臉紅,一哼,Q男士也跟著臉紅了。這個怪物是從哪裡來的呢?她是怎樣能在五香街存在下去的呢?看來我們得從另外一方面入手研究這個問題了,我們不能將眼光停留在X本人身上,卻要回到我們自身的觀念上頭來,細細地加以清理,加以檢驗,找出毛病的所在,使錯誤得到糾正。這裏面當然離不開藝術的感覺,藝術的感覺永遠是我們創造的源泉。筆者首先從孤獨這回事入手分析吧。X女士的孤獨,與那種真正的天才的孤獨是有著本質的區別的。天才的孤獨,是一種超越現實超越時空的高級的東西,是與生俱來,任何人不能模仿的。當我們遇見這樣一個稀有的人物時,他往往坐在渺無人跡的山巔或茅屋頂上(就如C,當然C並不是,只不過他模仿得維妙維肖罷了)直接與神靈對話,他的周身,泛出一個個金色的光圈,那種對話是我們凡人的耳朵所不能聽見的,他是這樣一個靜態的聖人或化石,只有那些排除了私心雜念,具有極高的修養的人能在抬頭仰望的時候偶爾認出他來。他並不總是坐在山巔或茅屋頂上嚴守他的孤獨,他對於人類,還有那種非凡的熱情和關注心,他的孤獨只在於他總是走在歷史的前面,不為人類及時理解。當他從山巔或茅屋頂上走下來的時候,他就與我們的百姓打成一片,無法區分開來啦。他參与時事,孜孜不倦地忙於指導工作,將自己在山巔和茅屋頂上看到的宏觀與微觀世界傳達給眾人,帶領大夥一道推動歷史的車輪往前開動。筆者這一生中見過一兩個這類聖人,因為同類,總是很容易相互辨認出來的。X女士的孤獨是怎麼回事呢?筆者看來看去,看出這完全是一種病態的東西,她的孤獨是冷酷的結果。一個人,既沒有與神靈對過話,又無文化教養,整天乾著那種庸俗的小生意行當,一點兒也不高出於周圍的眾人,她的傲氣,她的對世人的鄙薄的眼光,肯定來自於內心的虛弱,一種極端自私的慾望的掙扎表現。這種病態發展到了這樣的程度:居然無緣無故的就可以讓眼睛「退休」,再也「不看任何人」;居然能讓全身長出一層鋼板似的保護層,「刀槍不入」,「任何外來的襲擊全感覺不到」;還居然能用丑角的態度對待百姓,將每個人隨便改變稱呼,亂喊一些編造的名字;更可氣的是居然製造一種與天才的孤獨相似的假象,想以此來迷惑我們大家的眼睛呢!誰對她這種冰洞里的孤獨感興趣呀!她就是一聲不響地死在那無人知曉的冰洞里,也不會有人及時發覺,從而及時吃驚的。說不定冰封了洞口好多年,我們還毫沒注意到這件事呢!她的孤獨純屬她個人的瘋狂,與人民大眾無關的,她也絕不要妄想與我們天才的孤獨掛上鉤來。當我們將X女士作為一個客觀的存在容納於五香街的時候,我們有的糊塗百姓往往忘了把她看作一個病人,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小人物,他們錯誤地估計了她的某些奇特舉動,一說起那些舉動就動情,眼就發亮,無形中拔高了她的形象,弄出重重的迷霧來。這一搞,不知情的外人還以為X女士是什麼天才人物呢!這一搞,才產生了X女士是否實有其人,她有何理由存在於五香街的問題,這問題又日漸擴大,枝節旁生,弄得神秘極了,費解極了,若按照這種思路研究下去,一個人,哪怕他何等博學多才,也非得精力耗盡,暴死在這上頭不可。筆者的結論是:X女士的孤獨屬於一種她個人的精神病,毫無研究價值。其次要談談X女士所從事的特種工作。據我們前面所述,X女士好像的確是在從事一種特殊的、她自己取名為「消愁解悶」的工作,這種工作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誰個去調查,誰個就下不了台,休想取得意料中的結果,還要留下無數的笑柄。當筆者寫到這裏的時候,就有那麼一兩個心懷鬼胎的傢伙私下裡高興開啦。他們或許說:這下好啦,對於這個遺留下來的最頑固的歷史問題,看你又能作出何種胡說八道的解釋吧,速記員或藝術家都是些頂頂討厭的饒舌的傢伙,我們希望他們每從事一件作品都砸鍋,他們越苦惱,越憔悴,我們就越快活,但願這世上的速記員或藝術家都死絕!現在讀者一定知道筆者的工作帶有多大的冒險性質了吧?筆者經常落入這樣的境地:就像在激流險灘中掙扎的一個遇難者。
迷宮線路圖之二:怎樣預測X女士今後發展之方向呢?X女士,經我們以上種種分析,是一個有著種種怪僻的小人物,她的實體存在於我們五香街,這一點似乎已經肯定下來了。就在我們正要放下這樁心事,全力以赴投入黑板報工作中去的時候,第二個問題在筆者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筆者大叫起來:「慢著!」於是所有的人全停下手中的工作,用疑問的眼光緊盯筆者,筆者開始對大家解釋:如果不解決好這個問題,前面的工作就等於零。X女士如果是一個實體,她就必然要發展,而一發展,就必定有一個方向的,我們怎能忽視這個基本問題呢?今天早上,我們全體不約而同地從街口的炒房前面經過,清清楚楚地看見X女士偕同丈夫從一輛三輪車上卸下花生和蠶豆,搬進屋內,我們在一旁佇立了好久,各人都在心裏肯定了X女士存在的事實。但是這就完了嗎?我們既然肯定了她的存在。這就等於挑起了一副重擔,我們要把這擔子挑到頭的,關於她的將來,她的前途,我們如何能置之不理呢?她不是老哲人,也不會像老哲人那樣化為一塊化石,所以她的變化是無窮的,所以我們必得要永久性地來關注她,作出判斷,作出預測。如果不能做到這一點,那麼肯定她的存在也就是不徹底的,是一種缺乏責任心的表現。一個活生生的人,在我們眼皮底下「搞名堂」,我們怎麼能在現在與在將來,做得沒事人一般,「渾然不覺」?筆者這一聲大喝,驚動了陶醉於自身成功的精英們,他們重又振作起雄風,糾集在一起,開始了緊張的腦力勞動。我們已知,X女士在經歷了那場風波之後,重又恢復了內心的平靜,每天安心樂意地做她的花生蠶豆的小買賣,鐵了心腸「不看任何人」,只看秤上的準星等等。是不是她從這一打擊(或遊戲)中明白過來,脫胎換骨了呢?這種問題只有幼稚無知的年輕人才會提出,我們這些深諳世事的、與X女士交過鋒的精英們是不會存有這種幻想的。俗話說:萬變不離其宗。這X女士,不論她以何種面貌出現,她的原形總之只能是一個,那原形是從她出生、從她孩童時代起,就已塑造完工了的。在墨黑的穀倉里盡興發展奸|情與在街口賣炒花生並無本質上的不同,如果想得通,我們還可以將賣花生也稱之為「奸|情的繼續」,或「新的奸|情的預備階段」,或「火山爆發前的能量積累」,反正這些說法都可以,都合適。她本人在心血來潮的當兒不也向她妹子透露過,她還有足夠的力量重新開始嗎?她哪裡是在賣什麼花生呢?她是在調整內分泌呢!她是在運氣呢!她是在用第三隻眼搜尋新的獵物呢!在從前,我們多少人傾盡畢生精力來關懷她的命運,有的還搞得家破人亡(例如X丈夫好友),我們抱了多少希望啊,我們這樣做,明知不會有任何的收效(X九_九_藏_書女士不會因此改變分毫,我們也不會因此沾到一星星好處),還是始終如一地堅持下去,「一頭鑽進去就再也不打算出來」。這些駭人聽聞的過程本身,正是我們五香街人優良素質的大展示,這是連神靈也要為之感動的(曾經有一天才坐在茅屋頂上證實了這一點)。尤其可歌可泣的是,有的人不但不打算沾一星星好處,在過程的始終完全是在進行一種自我折磨,還將這種折磨發展為一種癖好,這是何等樣的有毅力的民眾啊!有了這樣的人民,就不管X女士今後的發展方向是暗淡還是光明,我們都可以「穩坐江山」了。關於今後的前途,有悲觀與樂觀兩個極端的觀點。悲觀主義者認為:X女士的慾望膨脹起來,數年之後,將要顯示出一定的威力,而群眾團體對她的控制則要相對地減弱。悲觀主義者不是從X女士本身素質得出這個結論的,卻將原因歸結到我們群眾團體的某些人身上,這些人是一些興風作浪的病毒,只要蔓延擴散,我們的事業必定毀於他們之手。我們回憶一下吧,當年X與Q生出那段事(那本來是小事一段,我們完全有能力靜待其自行解決)來后,就有一小部分人沉不住氣啦,他們丟下手頭的本職工作不管,成日圍著X女士的小屋轉悠,一邊趁機偷閑一邊說,他們生活的重心發生了歷史性的轉移,現在可好啦,他們不用再管什麼黑板報之類的世俗事情啦,本來,他們就對這種事務性的工作厭煩得要死,早就想撒手不管了,他們不是生來干這種乾巴巴的工作的,他們的才華和稟賦應該使他們有更好一點的用武之地,而現在X和Q這段耐人尋味的事情,正好為他們開闢了這樣一個用武之地,這真是天賜良機,他們再也不安於默默無聞,所以一個一個紛紛辭職,辭不掉的乾脆自動離職,光輝的前途在引誘他們呢!符合他們審美情趣的工作在等待他們呢!在這種關頭,不斬釘截鐵地作出決定,怎麼能輕裝上陣,又怎麼能在事業上有所成就!要干就幹個徹底,首先要絕了自己的後路,辭職便是第一步。辭職以後,真是一身輕鬆,像蛇一樣靈活,狗一樣敏感。而據觀察者報導,這一小部分人拋棄了本職工作之後並沒有像他們吹噓的那樣去幹什麼事業,他們借X與Q的事件為幌子鑽出家門,繞X家的小屋轉悠了幾圈之後,就紛紛地跑進他們的堡壘——公共廁所裏面去啦,他們在那裡面也不是商量什麼策略,而是乘機蹲下去不起身,沒完沒了地進行那種下流、淫穢的談話,一談一整天。他們還對這種談話冠以了一個好聽的名稱:理論探討。就是這種「探討」,使得他們鼓著布滿血絲的暴眼,在一個無人的拐角處連接襲擊了X女士兩次,雖未達到目的,卻已將群眾團體搞得聲名狼藉了。這種冒牌的探討還導致了某些人對我們古老的、優美的語言的褻瀆,從此他們中的個別人就摒棄了諸如「業餘文化生活」、「百年之好」這類傳統說法,而代之以「搞女人」、「乾女人」這種低級下層的口語,成日里掛在口頭,說了又說,以示放蕩不羈,以示向傳統挑戰,真是太可笑、太不自量了。他們結成團從街上竄過時,誰見了誰噁心,像喝了蛆一樣。值得警惕的是,他們不僅自己辭職,還煽動、挑撥、嘲諷那些忠於職守者,想搞亂我們的隊伍。人家每天按時上下班,他們就嘲笑為「機器人」、「木樁子」、「天生的苦命相」,人家努力工作,他們又說是「笨牛」、「沒理想」、「沒出息」等等,有甚者還唆使某人毀壞勞動工具,說是要「砸爛這千年的鎖鏈」,「為自由奮鬥」。他們的所謂自由,就是坦然地喝著人民的心血,自己優哉游哉地蹲在廁所里描繪春宮圖,用污穢不堪的口語來糟蹋我們的古文化,這樣做了還不過癮,對於X女士今後的前途,他們竟也大放悲歌,說前途之所以暗淡,問題是出在Q身上!他們憤恨地辱罵Q,說他「半吊子」、「不徹底」、「中氣不足」等等,邊罵邊雄赳赳地從X窗前經過,做媚態,飛眼波,敲窗欞,扔字條進去,有的還爬窗進去偷鏡子,或在門上張貼求愛信。一個家長,就因為自己的子弟這般丟他的老臉,一氣之下弔死在門前的樹上。悲觀主義者將問題提了出來之後,就各自走散開去,讓那夕陽拉長了他們本來消瘦的影子,木木地,再也不想說話了。有什麼可說的呢?末日將到來,只要閉眼等待就是。與其相反,絕大多數人對X女士今後的發展前途(亦即五香街今後前途)持一種可喜的樂觀態度,他們認為,X女士儘管是這樣一個獨特的怪人,不可改變,似乎是與我們民眾有意地作對,但總有一日,她會堅持不住,而融化於我們民眾寬大的懷抱中,不再出現。從迄今以來她的表現看去,這種趨向是越來越明顯了。不錯,她仍在街口賣花生,但她的存在,她的地位,是越來越不顯眼了,我們一忙起來甚至「沒有注意她」,有人還「一個揮手動作就將她從視野中抹去」了。尤其在冬天,大雪覆蓋著屋頂和街面的時候,在孤寂中瑟縮的X,是不論搞出何種騷響,也不會起到應有的作用的。我們的民眾在這種季節里「大戰嚴寒」,「心靈紅似一盆火」,「轟轟烈烈與天斗」,X女士那蚊子似的呻|吟又有誰個會去認真傾聽,從而認真當回事呢?這種頹廢派的樂響,很明顯是起不到瓦解或腐蝕作用的。對於這一點,X的解釋是廣大民眾「不懂其中的奧妙」,其實哪裡會不懂呢?我們的精英,我們的民眾,深深地吃透了她那一套淺薄的伎倆,很快就轉移了興趣,認為「不值深究」了。她還蒙在鼓裡,將自己的樂曲用盡氣力變出多種花樣來,想重新「引人注目」呢!我們相信,她的氣力總有一天要「用盡」,而「引人注目」永遠達不到。可以設想,有那麼一兩個好奇的傢伙在大雪紛飛的傍晚鑽進她的小屋,將耳朵湊近她的嘴巴,細細地傾聽了那麼些時辰。他們會聽出什麼來呀?一些單調的、冗長而又重複的低語,不是發自內心,卻是發自腹腔,模模糊糊,斷斷續續,也許竟就沒聲音,只不過是聽者的幻覺,聽的人終於不耐煩,一跺腳咒罵著奔了出去,從此以後得了深刻的教訓,發誓再也不把X放在眼中了。再說X女士會融化、會消失這一論點,也不光是從X單獨一方作出的,主要的,這論點還是從我們精英的眼光方面得出的,只要我們將那神奇的目光一轉,天地間本質的變化就完成了。有一天,我們喝著濃茶在屋檐下談論起她來,那口氣已是如談論某個遠古時代的蠻人了,她的確是漸漸地從我們的記憶和視野中消失了。在我們的記錄本上,她的確還有那麼一筆,但那一筆是作為歷史的參考,或我們民眾豐功偉績的一個小註腳而寫下的。作為個人的她,如今是抽象飄渺得只剩下一個似是而非的代號(即X)了。而總有一天,是連這個代號也會從口語中消失掉,於是她就僅存在於那塵封的記錄本上的一筆中了,在後人看來,那一筆是個永遠猜不破的謎語。歷史的洪流照舊朝著初升的驕陽滾滾前去,天的盡頭光芒四射。我們對前途作出了這種可喜的判斷之後,並沒有躺在榮譽上睡大覺,我們仍然謹慎而小心,針對X的某些最後掙扎的舉動採取一些相應的措施。因為我們從自己的眼光中判斷出她即將消融,這並不等於她目前「已經完蛋」。要是這樣的話,前面關於她存在的迷宮線路圖又要重畫了。我們人人都見到她目前存在的鐵的事實,並且她還總是很猖狂地來那麼一下子。比如前天,她又宣稱自己有了一種預感,一個什麼新的角色又將代替Q進入她個人的生活里。她歡欣鼓舞地等待這角色的降臨,以便「體驗」一次新的情感的升華,「使自己獲得凈化」,「更為豐富」等等。很清楚,她又想東山再起了。我們誰也不害怕,我們對於她的東山再起還從心底覺得欣喜,這不又是一個展示我們靈魂的好機會嗎?我們躲在家中籌劃,甚至連地點也替她選擇好了,這一次不在穀倉,卻在一個寂寞的山谷,就叫「山谷之戀」也行,這名字有涵義,那男方,我們就叫他P男士。哦,在我們的X女士融化之前,還有好長的一段艱難歷程要走呢!若不是像我們這樣豁達、寬廣的胸襟,這樣明智的。富於哲理的頭腦,又怎能有條不紊地干工作,達到「雲開霧散」、「柳暗花明又一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