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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氏科幻片

邵氏科幻片

作者:王凡
概而言之,香港邵氏科幻片雖因技術手段的整體落後,電影公司製作實力的相對不足,而未能如邵氏武俠片、黃梅調戲曲片那樣真正成為邵氏乃至香港電影的主導類型,然而由於其在情節構建、文化內蘊等方面表現出的獨特風格,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大衛·波德維爾所說的香港電影作為「張狂的娛人作品,其實都飽含出色的創意與匠心獨運的技藝」,因而它仍可視為邵氏電影工作者們對科幻電影創作所進行的有益嘗試與探索,併為其後徐克等新浪潮導演的此類藝術實踐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拍攝經驗和藝術啟迪。
作為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在香港影壇佔據統治性地位的電影公司,邵氏兄弟有限公司投資拍攝了一系列極具影響力的電影作品,其中,以細膩描繪江湖風雲的武俠片及溫婉纏綿、意境悠遠的黃梅調戲曲片最受矚目,除此之外,邵氏公司也以極具創新精神的市場開拓意識推動其他類型電影的創作拍攝,邵氏科幻片即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電影類型之一。

三部邵氏科幻片代表作

如同香港社會、文化的發展演變一樣,香港電影的發展、繁盛可以說也得益於多種文化複雜繁育,而在當時還處於初創期的邵氏科幻片亦不例外,它們對於外國電影的創作經驗多有師法和借鑒。比如《中國超人》對於好萊塢經典科幻片《超人》及日本影片《奧特曼》系列等情節內容的襲用;而《猩猩王》則無疑是好萊塢另一部經典科幻片《金剛》的香港翻版,情節主題極為相似。就《超人》《金剛》這些原版影片而言,它們或是曾被拍攝出多部續集,如《超人》就有多部續集;或是被好萊塢自己加以多次翻拍,如《金剛》曾三次被好萊塢搬上大銀幕,《超人》也于近年來被翻拍;或是其所開創的類型片模式被為其他國家電影所效仿,如日本導演本多豬四郎和美國導演羅蘭·艾默里奇各自|拍攝的《哥斯拉》就有對《金剛》的借鑒痕迹;而邵氏影片《中國超人》《猩猩王》的產生,既折射出香港邵氏電影創作者的國際視野以及力圖拓展邵氏類型電影空間與商業電影市https://read.99csw.com場的藝術努力,也從側面證明了「超人」故事與「金剛」故事的風靡世界與經久不衰。然而,不可忽視的是,這種同一題材模式或情節內容的多次重複,實際上更凸顯出後現代主義文化特徵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的科幻電影作品中的某種投射,即在後現代文化語境中的影像時代,為了適應商品社會與消費社會的需求,通過工業化大生產和大眾傳媒,經過批量複製生產來形成廣泛傳播。以「超人」「金剛」為代表的同一題材、情節的多次演繹,實際上也正是這種「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本雅明語)創作的生動體現。
作為一種由現今已知的科學原理和科學成果出發而對未來世界或遙遠過去的情景作幻想式描繪的電影類型,科幻片自電影這種「第七藝術」誕生以來,一直都是人類充分展開科學想象、預見自身未來生活面貌的一種重要載體。而在20世紀70年代中期,由於香港電影製作技術的進一步發展以及電視台所播放的日本「超人」系列片受到歡迎,在當時佔據香港影壇霸主地位的邵氏兄弟有限公司,也開始了作為此前香港電影史上從未出現過的電影類型——科幻片篳路藍縷式的創作嘗試,先後拍攝了表現本為研究所研究人員的雷馬變身「中國超人」、擊敗外星球邪惡勢力冰河魔主的《中國超人》(1975,華山導演,倪匡編劇);有意借鑒美國科幻片《金剛》,與之在故事情節、人物設置方面如出一轍的《猩猩王》(1977,何夢華導演,倪匡、張徹編劇);以及表現人類與外星人發生「第三類接觸」的《星際鈍胎》(1983,章國明導演,文雋等編劇)等影片。
值得注意的是,雖是初創期的探索性嘗試,但邵氏科幻片在對待外星生物的態度傾向上已表現出分野性的趨向,以《中國超人》和《星際鈍胎》為例,前者中善良人類與邪惡外星異類處於勢不兩立的敵對態勢,而後者雖也穿插了主人公與外星人的激光劍打鬥,但卻因「無厘頭」式的諧謔意趣而極大地淡化了這場打鬥九九藏書的敵對色彩,尤其是影片結尾處,男女主人公舉行婚禮時,UFO也送上祝福的場景,都彰顯出該片中外星人與人類的和善關係。可以說,兩部影片在人類∕外星人關係處理方面形成了一敵對、一和諧的鮮明比照,這也頗似以曾獲「全美影評人最佳科幻冒險片」的《外星人大戰地球》(The War of Worlds,1953)、《入侵美國》(Invasion USA,1952)等冷戰時期好萊塢科幻片與《E.T.》在對待外星人的態度上的鮮明對比。
自法國「新浪潮」電影運動尤其是「新好萊塢」電影運動興起后,電影類型風格的交融混雜便成為電影創作中一種顯著而獨特的美學表徵,這在科幻片這一傳統電影類型中也有著顯著的體現。在電影大師導演的文藝科幻片領域,斯坦利·庫布里克和安德烈·塔可夫斯基這兩位電影史上的殿堂級人物,在其分別導演的科幻片《2001:太空漫遊》和《索拉里斯》(又名《飛向太空》)中,都將其對哲理意蘊的闡發、人類命運的思索融入科幻影像里;而將科幻類型與恐怖類型有機結合的《異型》系列、堪稱好萊塢科幻動作片扛鼎之作的《魔鬼終結者》,以及力圖使科幻、恐怖乃至情|色等多種商業娛樂元素熔於一爐的《異種》系列等,則是商業科幻片創作中類型混雜的典型代表。相形之下,一度被譽為「東方好萊塢」、並始終秉持商業電影創作路線的邵氏兄弟有限公司投資拍攝的《中國超人》《猩猩王》《星際鈍胎》等邵氏科幻片雖數量有限,但亦表現出上述科幻片創作中類型混雜的特點。比如,《中國超人》可以說是科幻片與功夫片、武俠片的特殊融合;《星際鈍胎》則是兼有科幻、喜劇、言情等多種類型片的藝術風格;《猩猩王》中,主人公陳正風帶領探險隊在印度搜尋猩猩王蹤跡的影片前半部分表現出猶如《印第安納·瓊斯》等探險類科幻片的風格基調,而暴怒失控的猩猩王在現代都市中進行破壞的影片後半部分,則更是如它所模仿的美國原版影片一樣,在科幻片的主導風格下又體現九_九_藏_書出災難片的影像特徵。表面看來,上述邵氏科幻片所呈現出的類型混雜特徵,是為了適應不同階層、年齡的觀眾群體不同的審美心理和欣賞需求,以期換取更加可觀的票房收入,但若深究其里,則可發現這種科幻電影與其他類型電影並融的文化現象,仍體現出一種後現代文化的時代特徵。這種混雜,實際上是解構主義思潮影響下的後現代主義力圖消解各藝術門類之間區別與界限、消解各種藝術自身規範的突出表現,體現在以科幻片為代表的類型電影方面,便是傳統意義上的各種電影類型其界限與區別的模糊和淡化,從而顯示齣電影類型的混雜與電影文本的拼貼,進而衍生出新的電影亞類型,如以《猩猩王》為代表的邵氏災難科幻片、以《中國超人》為代表的邵氏動作科幻片、以《星際鈍胎》為代表的邵氏喜劇科幻片。可以說,雖然邵氏科幻片數量並不十分可觀,但卻依然鮮明地折射出社會文化的特殊轉型。
總體說來,開香港科幻電影藝術先河的邵氏科幻片,其出產數量並不豐富,但卻依然表現出了科幻類型電影的許多基本特徵以及獨特的思想理念,如《中國超人》,一方面通過善良人類抵禦、抗擊外星球邪惡侵略勢力的正邪鬥爭,投射出人類自身對於未知的外星球生物的一種潛在心理恐懼,並以人類最終戰勝外太空入侵者來對由此引起的某種「去勢焦慮」進行一種想象性的心理撫慰,另一方面,又在其中穿插了光怪陸離的猙獰魔怪、英雄人物離奇的特異功能、電光火石般的科幻打鬥等科幻片的傳統元素。此外,不可忽視的是,這部影片在正邪鬥法的直線敘事中,既缺乏《星球大戰》《星河戰隊》中那種宇宙飛船之間逼真的太空激戰,亦無《星球大戰》中牽動人心的人物情感糾葛,折射出萌芽期的邵氏科幻片在技術手段和人物蘊涵方面的單一和不足;《猩猩王》中體型龐大、身高數丈的猩猩王致使大都市鬧市區樓房坍塌、地表迸裂,驚慌失措的人群四散而逃,以及它爬上香港最高建築——康樂大廈等場景也是災難科幻片的經典場景;《星際鈍胎》則是在本將read.99csw•com嫁入豪門、卻因意外被UFO攝去與外星人發生「第三類接觸」而為豪門所不容的美麗少女李天珍最終經過一系列啼笑皆非的波折后,與私家偵探伊電喜結連理的傳統喜劇愛情片敘事主線中頗具新意地設計了男女主人公被外星飛碟攝去,並在其中歷經驚心之旅的奇趣情節,另一方面又以較為逼真的電影技術手段使邵氏電影乃至香港電影中首次出現了外星飛碟UFO這一獨特事物,這對於當時香港電影觀眾來說無疑是極為新穎的。而作為香港新浪潮電影代表性人物的該片導演——章國明,還在這部影片中向眾多國外經典科幻片進行藝術「致敬」。比如,影片中男女主人公被外星人攝去的畫面就極似斯皮爾伯格的《第三類接觸》等眾多美國科幻片里龐大神秘的外星飛碟的降臨,以及它通過飛碟底部的一道光束將對此懵懂無知的地球人攝走的經典畫面;而男主人公伊電在飛碟內和身著與黑武士達斯·維達(《星球大戰》中的反派人物)毫無二致的黑色護身鎧甲的外星人互持激光劍打鬥的場景,又無疑可以追溯至喬治·盧卡斯的《星球大戰》系列,但與《星球大戰》中正邪雙方艱苦卓絕的生死對決不同的是,《星際鈍胎》中的這場特殊劍斗卻充溢著喜劇詼諧的意趣,這種「致敬」方式讓人更多地聯想到美國著名喜劇導演梅爾·布魯克斯拍攝的喜劇科幻片《新科學怪人》(Young Frankenstein,1974)對於瑪麗·雪萊經典科幻小說《弗蘭肯斯坦》的戲謔性改編。

題材內容的多元汲取

傳統文化觀念的積極宣揚

作為十分重要的類型電影,科幻片無疑是一種典型的戲劇化電影,因而在展示天馬行空的秘境追蹤的同時,科幻片也如一般的戲劇化電影一樣往往具有情節劇的特點,強調以情動人,通過悲歡離合的敘事情節來達到煽情的目的,喚起觀眾對於主人公的最大同情,宣揚善必勝惡、懲惡揚善的道德訓誡,而處於中國「倫理-政治型文化範式」這一獨特語境中的香港邵氏科幻片在這方面表現得更為顯著。中國文學九九藏書在發展歷程中形成了「文以載道」的傳統觀念,藝術家在創作的過程中,時常自覺地將社會政治、道德倫理等現實性關切灌注其中,令其成為作品主要的思想訴求,進而彰顯出作者憂國憂民的道德情操與現實主義精神。香港電影在不斷發展、繁榮的歷程中,更是深受中國傳統文化思想的浸潤,其所反映的文化理念跟中國主流電影文化是基本一致的,而作為其中重要組成部分的邵氏科幻片,雖然在題材內容、情節模式、技術手段等方面都受到國外科幻片的很大影響,但其仍將傳統意義上的道德訓誡觀念融入其中,並形成了獨特的思想文化意蘊。在《中國超人》中,為了打敗冰河魔主及其手下,粉碎其侵佔地球的邪惡妄想,雷馬在科研中心劉所長的幫助下,不顧自身安危毅然決然變身為「中國超人」,最終擊敗邪惡勢力,使人類世界復歸平靜。這不僅表現了一種「為國為民,俠之大者」的傳統俠義精神,更將善必勝惡、邪不敵正的傳統文化觀念直白無飾地傳達給觀眾;《猩猩王》中唯利是圖、虛偽奸詐的魯天在意圖通過猩猩王賺取不義之財的同時,還意欲強|暴少女阿維,致使猩猩王為救阿維破籠而出,最終魯天自食惡果,可以說影片在呼喚人類與自然和諧相處的過程中,也有意使如「桃花源」一般純凈無偽的原始自然世界與物慾橫流、金錢至上的現代工業社會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投射出影片主創者對於現代工業文明的物質繁榮以及現代人的精神空虛與追名逐利的質疑和憂慮,同時,更對以魯天為代表的惡人給予毫不留情的批判,對陳正風、阿維及其純真愛情則給予讚美、歌頌,從而在整體上反映出揚善抑惡的道德是非觀念;《星際鈍胎》則是在遊戲嬉鬧的影片基調中潛隱了人們在面對生活磨難與挫折以及命運的不確定性,應該確立一種積極樂觀的人生態度這一傳統社會理念,透露出一種淡淡的勸慰訓導之意。可以說,這些邵氏科幻片所宣揚的勸善懲惡、賞善罰惡的傳統觀念,都從側面反映了源遠流長的中國傳統文化對於它們潛移默化的深刻影響。

類型風格的交融混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