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駛向北斗東路

駛向北斗東路

作者:王祥夫
「都幾點了。」乾貨的女人是個急性子,她把放錢的包拎了起來。
「花里胡哨的小夥子。」乾貨說包就是人家先在車上看到的。
「錢難掙,屎難吃!」乾貨女人忽然想起了這句話。
乾貨對電話里的高山說要是換了你,「你會不會把那兩萬塊錢再拿回來?」
「當然能。」乾貨說要不我朋友怎麼會托我打電話。

4

「這兩天可不行,這塊兒地方累得連自己老婆都不想,還敢想別人。」乾貨拍拍腰,說這幾天一回家就他媽想睡覺,你看這滿街都是人,亂鬨哄的,就像是沒過過年似的。
「師傅你再開,再開。」乾貨的女人朝後邊看了看,她發現後邊好像有輛車跟著。
「那我也不可能把錢再拿回來。」白小石說。
「你別跟你媽叫板,這事我反正說過了,我做母親的也盡到責任了,我當一輩子教員就是愛教人學好,學好學不好你看著辦吧。」乾貨的母親站了起來,她執意要回去,臨出門的時候她又對乾貨說,「你就算是給小北做個好榜樣也划得來,他聽老師在課堂上說一萬句也沒有你給他做一次榜樣來得好。你總不能教他撿到東西自己先往家裡拿!到最後吃大虧還是你自己!你吃虧倒不要緊,你不要讓小北吃虧,吃大虧!」
「我還能把全家三口人的嘴都縫起來?」乾貨說再說我媽還在醫院里躺著。
高山說你把錢拿到這兒算什麼?「交給白小石?」
「是我把這個節目提前了。」白小石說。
高山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乾貨也不再好堅持,這事是有必要再在廣播上說一下。
乾貨女人的意思是只要別去有熟人的地方就行,「誰認識誰?」
「要不去超市?」乾貨女人看著乾貨,說超市的驗鈔機隨便用。
乾貨不知道該說什麼,臉上是紅不紅綠不綠,是五花六綠。
乾貨也忍不住了,聲音大起來。
乾貨把高山送出院子,院子里的路燈亮著,白白兩個球,有人在燈下遛狗,狗在歡叫,不知得了什麼好東西,仔細看,還有一隻狗,是兩隻。
這天下午,公司的劉經理又把乾貨叫了去。前幾天,劉經理已經和乾貨談過話了,這一次,劉經理開門見山,乾貨一進門劉經理就對乾貨說好處費的事到底是怎麼搞的?亂鬨哄的,連電視台都要來公司給你做節目,還讓不讓我過個好年?事情鬧到這樣大,到底是多少錢?一百萬還是十萬?一百萬是一百萬的性質,十萬是十萬的性質,一百萬和十萬不是同一種性質你乾貨知道不知道?
高山在電話里突然沒了話,要是自己,自己會嗎?高山問自己。
「一萬不少啦。」電話里的男人說你朋友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賣水果的吧?」電話里的男人說。
劉小喬忽然相信這事是怎麼回事了,他陪著乾貨去重新換了玻璃。
乾貨又說了個地點:「北斗路行不行?」
乾貨說就怕不認識人人家不給你做這事。「最好別去銀行。」
「沒事,拿好處費是應該的!」這天劉小喬又見到了乾貨,他想安慰一下乾貨。
「行了吧?」那男的說還要往什麼地方開?
乾貨一直不說話,他怕自己忍不住聲音會大起來。
接下來,白小石一下子便把話引到了乾貨的身上。白小石舉出了三點,一是乾貨為什麼要偽裝?為什麼不真實一點?既偽裝自己不是司機,還偽裝說是替朋友辦事。二是乾貨居然還用一口家鄉話騙人,這種偽裝是什麼用意,他還偽裝自己是剛剛來本市開車的司機。第三,乾貨為什麼打一個電話換一個地方,鬼鬼祟祟,怕什麼!這說明乾貨的心理是陰暗的,見不得人的。白小石說這次他來做嘉賓不想多說什麼,好處費的事,自己再表一下態,是應該給,但是,還是那句話,不要把金錢看得太重了,中國是禮儀之邦,禮儀之邦之所以是禮儀之邦就是辦事要有規矩。白小石說這些都不說了,白小石說自己並沒因為那兩萬塊錢憤怒,而是因為社會的不良風氣而憤怒,人家坐你的車把包掉在你車上你就應該找到失主把包送還給人家,你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一會兒說自己是賣水果的,一會兒說自己是剛剛從外地來本市,一會兒又說自己是為了朋友辦事還不就是為了那兩萬塊錢好處費,而且,還違反了遊戲規則,自己在把包兒交到失主手裡之前就把那兩萬裝進了自己腰包!
「當然可以。」白小石說。
「再有三天就是又一年了。」高山在電話里笑著說。
「再往前開,再往前開。」乾貨的女人說,她回過頭看看,那輛車又不在了。
高山看著乾貨,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快過年了嘛。」乾貨說是朋友就應該互相幫助,不幫忙還叫什麼朋友。
「問題是,」劉小喬說人們都說你在車上發現的是個蛇皮袋子,現在有錢人提款都是用髒了吧唧的蛇皮袋子。
這時候被攙在沙發上的乾貨又醒了過來,他還算年輕,暈厥只是一小會兒的事,人們都聽見乾貨用很虛弱的聲音說:
馬上就要過年了,乾貨想不到做節目這天連電視台的人都來了,電視台一直想做乾貨和白小石關於好處費的這個節目,卻一直沒有機會,他們便抓住這個機會採訪,他們在交通台採訪了一下乾貨和白小石,然後又跟著他們去了醫院。攝像機隨著乾貨和白小石來到了等待著做換腎手術的李百勝同學的病床前,李百勝戴著口罩,臉色十分蒼白。乾貨和白小石都和李百勝握了手,還說了幾句話。節目時間不長,也就是十分鐘,十分鐘的節目已經是很長了。
「我就是毛驢!」乾貨又大聲說我要是毛驢就好了!
「沒你們這麼辦事的,誰讓你們先下手把好處費拿走的!」
「怎麼見得?」高山在一邊說。
「哪個有二十萬!」
「停停停!把我捎回去!」
「我是搞水果的。」乾貨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他覺得不應該說自己是賣水果的,說別的什麼不好?比如說自己是警察,或者是工商。還可以說自己是稅務,或者是記者,但他不能說自己是這些人,這些人哪個沒手機。
乾貨母親的病床和劉經理母親的病床只隔一布簾。
「說必有重謝,這種事,往壞里想就是拿不到一分錢咱們也不算賠。」乾貨說。
「你回來,咱們去一下銀行。」乾貨的女人說。
那男的看樣子根本就不想把錢細數一遍,這時氣了,卻非要數了,他把那八沓子錢取出來「嘩嘩嘩嘩、嘩嘩嘩嘩」數起來。數好了,又把錢放包里,開了車門,人還沒出去,又回過頭很生氣地說:
交通台在展覽館的二樓,展覽館平時沒有展覽前門就不開,要進展覽館只有走後門。展覽館的旁邊是公安局,兩座樓之間的夾道風很大,人往裡邊走,風就從屁股後邊往前吹過來,好像是在推著人走,往裡邊走的時候,乾貨看到那邊的臘梅已經星星點點的黃。上了二樓,這時候還不到播節目的時間,高山和台里的幾個同事正在播音室旁邊的屋子裡吃一隻榴槤,榴槤的味道很沖,這一陣子,街上到處是花花綠綠的熱帶水果,讓人覺得這簡直就不像是冬天,這個冬天有些古怪。
乾貨去了交通台,乾貨要自己的女人在車上等著,說自己馬上就下來。
「他自己心裏知道,不關別人的事。」乾貨說。
電話通了,接電話的還是那個男的,那男的一下子就聽出是乾貨,在電話里說:「等等,等等,我再來兩下子。」乾貨不知道電話里的這個男的「再來兩下子」什麼意思?等了片刻,這個男的才又拿起電話說話,說:「幹了就不好弄了,要趁濕,你快點兒說。」
乾貨說他再也不想說這件事了:「就當沒發生過這件事好不好?」
乾貨接過了電話。
「你會不會?」乾貨又在電話里問。
「噢——」電話里的男人說那就讓女的來吧。
「他媽的!」乾貨說,「我這一生一世最最開心就是今天!」
「怎麼會是個男的?」乾貨說。
乾貨說要押金是大家的事,我又不是老大,你知道不知道我是老四。這事你跟老大說,到時候該我出多少我就出多少,我一分也不會少出。
乾貨一從劉經理母親那邊過到母親這邊,乾貨的大哥和姐姐就開始小聲說乾貨把錢又送回去的事,說他是不是把腦袋傻掉了?腦袋傻掉了還有心呢,你連心也沒了?乾貨的大哥說。乾貨奇怪才不到半天的時間,這事不知怎麼人們都知道了?乾貨的大哥又用很小的聲音對乾貨說你把那八萬還給他們就已經夠傻了,你怎麼把人家給你的兩萬好處費又退給了人家?你他媽簡直就是犯傻,想不到老四你原來是一個傻瓜!乾貨的姐姐也用很小的聲音說現在真是好人做不得,你一開始就不應該給失主打電話,哪如一開始就把那包兒給黑了,媽現在做手術得花多少錢,你說咱們到什麼地方去找錢?一個國產的支架就得一萬六,媽要是支三個四個支架你算算得多少錢?
「我還是窮人呢!」乾貨忽然吼起來,他想起用平板車拉著母親到處跑的事,那時候怎麼沒人幫助他們?那時候怎麼沒人給他一分錢?逼得自己把老子留下的《辭海》都賣掉,那本書他老子翻了一輩子,碰到什麼問題都要先跟那本書請教一下。
「你說能有多少?」乾貨很生氣地說。
這是個瘦瘦的男人,頭髮亂亂的,但人很精神,穿著件很漂亮的帶帽子的那種尼泊爾粗線毛衣,看樣子像個搞藝術的。
湖上那個人還在轉圈,還在拋空竹,這下真不巧,忽然一下子摔倒了。
「人們都這麼說,人家一個畫家,畫一幅畫就多少錢?還在乎兩萬?還會在交通台說那些個話?」劉小喬說建設你也別生氣,比如說是我,我會不會為兩萬塊錢生那麼大氣?連我都不會為兩萬生那麼大氣,別說人家畫家!要是二十萬,那就另當別論!
乾貨現在的心情忽然鬆快多了,那兩萬塊錢一交到交通台,乾貨的感覺像是從肩膀上放下了幾千斤重的一個大包兒。姐姐在電話里還沒說話,乾貨就說自己馬上就去醫院:
乾貨臉忽然紅了,說兩萬塊錢一分不少都在這裏。
時間已經很晚了,高山說我這就先告辭了,我家離這兒不遠,謝謝你答應合作!

13

乾貨說我們色織廠大前年連地皮都賣了,我們廠當年多風光,產品都銷到上海!連上海人都穿我們的產品,可現在地皮賣得一寸都沒剩,工人一分錢都沒有,廠長卻去北京買了兩套房子,他的錢來路明不明?
「你他媽說誰有二十萬!」
乾貨就繼續開,火車站很快就過了,往東開,就是去三橋的路,往南開,車就又拐進市裡了。路邊有許多人在砍冰,因為要過年了,戶外的衛生活動就是砍冰。
「我就不信你教育你兒子撿到東西就先給自己分一半兒!」母親又說。
「你們也不用發愁。」
乾貨的擔心其實是多餘的,一坐在交通台的播音室里,把那個耳機往腦瓜上一掛,乾貨居然什麼都不怕了。高山是多年的主持人,他知道怎麼開這個頭,怎麼才會讓乾貨不緊張。高山一開始和乾貨說了些家長里短,一邊說一邊笑,一笑又是滿臉皺紋,偏那皺紋又好看,一道一道向四面鋪開,讓人覺得特別可親,人還是年輕好,人年輕了,居然連皺紋都好。高山和乾貨說了一陣子別的話,然後才說咱們先試試,誰知道其實已經悄然開始了。高山要乾貨講一下在車上發現包兒的過程和感受。乾貨先把那個花里胡哨的年輕人給略了去。只從自己主動給白小石打電話聯繫說起,他說自己是怎麼說,白小石又是怎麼說,三言兩語,乾貨就激動了起來,說這種事怎麼就可以說是強取豪奪?事先說好了的事情,好處費是兩萬,自己又沒有拿他兩萬零一,多一分錢也沒拿。
「不是說好的嗎?」乾貨的女人說那兩萬不是說好了嗎?
「對對對,」高山說就是要你到台里這樣說,「話不說不明,快過年了,大家把話說明了心裏也快活,聽眾心裏也快活,大家都過個好年。」
「錢這會兒就在台里。」高山又說。
「去原來的地方?」乾貨用家鄉話說。
乾貨的兩隻耳朵一直留意著車上的廣播。
「你是不是想兩個人同時說?」高山說如果這樣他們可以特意安排一下。
「剛丟了。」乾貨說過了年準備再買個新的。
劉小喬說人們都這麼說,這事情還能瞞得住誰?
這一次,乾貨沒把做節目的事告訴那些計程車司機,乾貨的女人也沒告訴她們的親戚。但不少人還是看到了這個節目。
乾貨伸手到袋子里把錢拆了一沓,抽幾張出來,用手揉揉。
乾貨忍不住笑了一下。
「咦?什麼意思?」白小石在電話里說。
「人家給咱媽三百,你還不得給人家五百?」姐姐在電話里說這種事總是后給的人吃虧。
「你別來,等你們劉經理的媽出了院你再來。」姐姐在電話里說。
乾貨是個時間觀念特彆強的人,打開半導體,正好是「社會萬象」節目,這個節目只有十分鐘,想多聽也不可能。做這種節目,沒有不開門見山的,才聽幾句,乾貨就一下子坐了起來,廣播里白小石的話讓他再也無法躺在那裡,他看看四周,四周倒沒有熟面孔,但乾貨的臉還是燒起來,他想此刻應該有許多自己的熟人也在聽這個廣播,這些熟人裡邊包括那些計程車司機,除了他們,乾貨還想到了自己的母親,母親好像已經生了氣,正坐在對面揮著胳膊在罵自己。還有更多的熟人,他們此刻也許也都正在聽。
乾貨的大姨子提著塑料袋子左看右看。「從外邊看不出是錢吧?」
乾貨的大姨子忽然憤怒起來,說憑什麼他們有那麼多錢!「因為他們的錢來路不明!」
乾貨開車把母親送回了家,母親住的老房子馬上就要拆了,但又不知道去什麼地方找錢買分給她的新房,那套新房要十五萬,這是最低的優惠價,乾貨的母親說我連一萬都沒有還說什麼十五萬,現在母親的主意是把房本賣掉,賣房本只得九千,連租房子的錢都不夠。乾貨和母親一路無話,心裏七上八下。
「要是呢?」乾貨女人說。
「所以才想請你去做一次嘉賓。」高山笑著說,一笑一臉皺紋。
雖然麵條很香,但乾貨還是吃不到心上,一碗面「呼呼呼呼」吃得飛快。
「還回去!還回去!還回去!」乾貨對自己女人說。
人們已經知道了乾貨在車上撿包的事,這種事根本就無法保密。
「不是。」乾貨忽然慌了,想把電話放下了。
乾貨有些慌,他沒想到還會有這種事。「不要身份證號碼行不行?」
「那也得先把十萬交給我,再由我拿兩萬給你們,你們連這規矩都不懂!」
「再做一次行不行?」乾貨說。
「跑同一條線的車多著呢。」乾貨說。
乾貨的女人這麼一說,乾貨也拿不準了,他把錢又放到眼前。
「播了,那還不播。」乾貨說。
乾貨聽得出來姐姐的語氣不對頭,這讓乾貨很惱火,他也不願母親生病,再說母親生病也不能怨他。乾貨的聲音就大了起來,他問姐姐是怎麼說話?倒好像媽的病是給自己弄出來的。「病就病吧,誰還不病!」
「我反正來過了。」母親說我七老八十了也還懂得什麼對什麼不對,話反正是我給你說過了,你活八十歲https://read.99csw.com也是我兒子,我也得教育你,你怎麼教育小北我就不得而知了,你難道教育他撿到東西就先給自己分一半兒?
「你現在都成了新聞人物了。」乾貨的大哥說下午交通台又播你了。
「我們互相又不認識。」電話里的男人說。
「可惜我他媽的不是毛驢。」出門的時候乾貨又小聲說。
「我看是混蛋時代!」乾貨的母親說首先你就很混蛋,你在家裡混蛋不說,還要去交通台說混蛋話,經濟時代就不要臉啦?
乾貨不知道電話里的這個男人說的是什麼館?「但是我明天過不去……」
整個下午,乾貨都特別地興奮。
「我給你打過好幾次電話。」高山說干師傅你總是關機。
去交通台做節目的頭天晚上,乾貨的母親突然氣喘吁吁地來了,從一樓一直氣喘吁吁上到六樓,乾貨的母親當了一輩子教員,雖然七十多了,但腦子硬是像年輕人一樣好使。
「到時候我說家鄉話行不行?」乾貨忽然說。
「真都退給人家了?」乾貨的姐姐又說。
「我不是白小石我是誰?」白小石在電話里說。
錄音室角落那盆老大的三角梅光有葉子沒有花,它們也在靜靜等待著春天的到來。
後邊的車趕了上來,司機從車裡探出頭來罵。
「不了不了。」高山說時間也不早了,就在下邊簡單說幾句。
乾貨的女人把乾貨要上交通台做嘉賓的事幾乎告訴了所有的親戚和朋友,這對她來說是件從來都沒有過的大事。乾貨呢,也把這事告訴了許多計程車司機,要他們到時候一定好好兒聽聽,好像是,他們已經和乾貨緊緊團結在了一起,好像是,他們都已經和乾貨成為了一個戰壕的戰友,他此刻去交通台做節目倒像是去戰鬥。為誰去戰鬥?難道是為撿了人家的錢而拿好處費去戰鬥?這麼一想,乾貨的心氣就一下子癟了許多,像吹鼓的氣球一下子泄了氣。乾貨忽然覺得自己怎麼會這樣?自己從小受的教育是「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裡邊」。自己是為了什麼?為了討論好處費該拿不該拿?想來想去,乾貨覺得自己完全是為了高山才去的交通台,要不是高山那麼晚在樓下等他他才不會去。再想想,乾貨覺得這個理由也未免太勉強。
「一個挨著一個查。」中年乘客說這種事不會查不出。
「那錢是應該得到的,他答應過給兩萬好處費,我又不是拿了三萬,又不是拿了兩萬五,說兩萬就是兩萬,我一分也沒多拿,他這會兒到交通台說三道四,要是一分錢都不拿他還會說不說那些話?」乾貨說他不該那麼說,說什麼強取豪奪?把計程車司機說得活像強盜!他不答應我會不會拿?
乾貨給自己女人的話嚇了一跳:「要是這樣誰也別在這個世界上活了!」
乾貨張張嘴,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好處費?」乾貨把話接上了,小聲說,「我朋友想問問你那邊能給我朋友這邊多少好處費?」
乾貨說我只想要讓大家知道這錢我不要了,「以後再說什麼都與我無關!」
貓叫了一聲,過來了,輕輕一躍跳到了被子上。
高山就笑了起來,高山一笑又是一臉皺紋,「我看你很老練。」
乾貨一路把喇叭按得「嘟嘟嘟嘟」響,但喇叭按得再響,車還是像個老蝸牛。
「怎麼看情況而定?」高山希望把話引向深入。
乾貨女人忽然在暗裡小聲說,她也睡不著。
下午的時候,乾貨的姐姐又來了電話。
「還半大,這回有錢了,能穿全大的了。」
乾貨母親繼續說話:「撿人家的東西還給人家是天經地義,我從小怎麼教你。」
「好處費該給就給!」乾貨想了想,搖搖頭,又改一字,「好處費該拿就拿。」

11

乾貨的大哥還說:「就是知道媽是你媽誰又能說什麼?」
乾貨不敢發火,但話卻也不那麼中聽:「我休息誰給錢?你給?」
「哪家計程車公司?」電話里的男人說。
「你真不是司機?」電話里的男的說。
乾貨用家鄉話說:「爹親娘親都不如錢親。」
「那你們就讓媽住吧,我去不了,但該出多少錢我一分也少不了。」乾貨說我是得了二十萬好處費,但我這二十萬就是不願給咱們家人花一分!
「可不可以先給我看看都是些什麼問題?」乾貨說。
「打假應該是時時刻刻的事。準確說應該是天天『3•15』。」高山說。
「那你就更不是我的兒子了!」母親說你還是沒有吃過大虧!
「這麼晚,誰還在打麻將?」
乾貨大聲說你別用這種眼光看我好不好,我一個開車的知道你們什麼屌事?
有許多人從電梯里出來了,乾貨趕忙讓開,走到一邊去。
不但是工友,鄰居們這些天見了乾貨也都眉飛色舞。
「媽現在沒什麼大事,上了不少儀器,大夫不讓動。」乾貨的姐姐告訴乾貨弄不好母親這次要心臟搭橋,再次也得做支架。就等著血壓穩定了再說。姐姐又說一個支架就得兩萬多,國產的也得要一萬六,就是不知道得做幾個支架,要是做搭橋那就是大手術了:「這麼大歲數還不知道醫生到時候給做不給做。」
「停停停。」這個男的生氣了,「往哪兒開?還真當是特務接頭?」
「不至於吧?」
「就把那兩萬以你干師傅與白小石的名義捐出?捐給李百勝同學?」
高山說自己剛才按了門鈴,「你們家裡人說你馬上就會回來。」
「我倒想聽聽那位干師傅還有什麼話要說?」白小石說。
從池子里出來,乾貨便躺在那裡聽廣播,他把半導體的音量擰到最小。
乾貨心想自己怎麼就沒想到聽聽,怎麼這麼快?早上剛剛把錢送回去,下午就播了?
「你就好好兒在家裡歇幾天,耳不聽心不煩,過了年再說。」劉小喬對乾貨說。
乾貨覺得自己拿電話的手都有些抖了,他本不想再說什麼,但他的嘴好像是一下子不由他了:「要是我,丟十萬能有五萬回來我就會高興的見人就叫爹!」
乾貨沒聽這個男的的話,把車又朝東開了開。
「沒問題吧。」乾貨用中指彈了一下。
「去銀行到底好不好?」乾貨端著水缸子,「你說咱們這麼做會不會引起銀行保安的注意?」
麵館里很熱,老闆只穿一件二股筋背心,他過來和乾貨開玩笑:
剛剛離開電話亭,乾貨被自己的手機鈴聲嚇了一跳。
乾貨聽著母親進了家,他在外邊站了好一會兒。
「你用這個撥!你用你自己的手機,誰知道你給誰撥!」劉經理說這裡有電話。
乾貨把電話撥通了,生氣讓乾貨忽然有了百倍的勇氣,電話里的白小石聲音照樣是睡意矇矓,他問:「你是誰,你找誰?」
「我跟你說過我不是開車的。」乾貨的腦子亮了一下,他對自己的這種機智忽然很滿意。
劉經理比較平靜,他拿不準電話里的人是不是畫家白小石,他看了一眼乾貨,問了一句:
「就連那兩萬我也已經還給他了。」
「也許就是個圈套!」乾貨女人說你還不趕快回來!
乾貨馬上又急了:「不行不行!」
人家的日子怎麼就過得那麼滋潤?乾貨看著那邊,在心裏說。
「快過年了,五千,怎麼樣?」電話里的男人說。
「你說呢?」電話里的男人說。
乾貨去交通台做嘉賓之後的第三天,高山又給他打來了電話。
「那你認為好處費應該不應該給,應該不應該拿?」高山說。
高山說白小石今天還要來台里再做嘉賓,「到時候請你再聽聽?」
「那是你媽!」乾貨的大哥大聲說。
「×!」乾貨把煙頭扔掉了。
乾貨現在出車的時間更早,天不亮就出車,到了晚上,很晚才收車,他這樣做就是怕碰見熟人。中午的時候,他也不敢再去順城街北面那家小麵館吃面。那天他要了一碗面正在吃,小麵館的老闆興沖沖走到他的桌邊說:
「虧什麼?」乾貨不明白姐姐又在說什麼。
「我看看是不是在做夢。」乾貨女人小聲說。
「不過你還是個傻瓜,用兩萬塊錢買『好人』兩個字。」乾貨的大哥用更小的聲音對乾貨說。
讓乾貨感到失望的是人們這幾天見到他的時候玩笑開得更大了,那兩萬塊錢不知怎麼現在已經被人們都說成是二十萬了,這種事,簡直是想解釋都沒法子解釋,你越這麼說,人們越那麼說。人們都說乾貨這下子可大發了,退了兩萬,還有十八萬在手裡,養個二奶都夠了。劉小喬那天在路上攔住了乾貨。
「你說我什麼時候一下子搞定過兩萬!」乾貨在自己女人耳邊說。
從病房出來,乾貨的姐姐對乾貨說:「媽說過年想出院,醫生說根本就不可能,醫生連動都不能讓媽動一下,說往起坐的時候都要千小心萬小心。」乾貨的姐姐忽然又對乾貨小聲說,「你是不是真把那錢又退給人家了,退了多少,全退了還是只退了一點兒?」
高山說節目什麼時候都可以做,但你要想好了你到時候怎麼說,「說什麼?」
「那就請你們兩個一起來做嘉賓,把那兩萬捐出去。」高山說。
「你說吧,劉女士是我的保姆,是不是你撿到包兒了?」電話里的男人說你先說說包兒什麼樣,有什麼特徵,你在什麼地方撿的?那輛計程車又是什麼顏色?
乾貨說來他媽一下光錢不行,還要身體。
乾貨不知道高山要說什麼,要和自己說什麼?
乾貨還是沒說話,靠在電梯旁,看著他大哥。
「你說他們為什麼不敢承認?」乾貨的大姨子問乾貨。
乾貨拉著自己女人和大姨子去了銀行,路上車多,車走得非常之慢。
乾貨又上了車,他一踩油門,把車「呼」地開出去,那個男的被甩在後邊,人越來越小,越來越小,不見了。乾貨的女人和大姨子這才在後邊笑了起來,直笑得東倒西歪。乾貨女人說剛才我緊張得汗都要流到鞋子里了建設你知道不知道,多虧建設你家鄉話還說得來,多虧建設你說的那個劉女士沒來,要是那劉女士來了你還不把馬腳露出來。
乾貨一離開,高山就馬上給白小石去了電話,說那個干師傅把那兩萬塊錢剛剛送到台里來了,人家表示不要了,請你來把錢取一下怎麼樣?白小石在電話里頗感意外,說怎麼回事?我也沒讓他把錢送回來?好處費我是一定要給的,我怎麼可能把它收回來?我對他們的意見是做什麼都不應該沒規矩,除此之外我沒別的意思,我不是那意思!我畫一張畫十萬就又回來了。
「真要出了事到時候怎麼說?」乾貨看著自己女人。
「哪能會有那麼多假幣?」乾貨說。
乾貨說打打電話有什麼辛苦,這要辛苦,干別的還不都辛苦死了。電話里的男人既然把話說到了好處費上,下邊的話就好說了,乾貨放低了聲音,他朝外邊看看,電話亭周圍根本就沒人,但乾貨還是把聲音放得很低。
「太少太少。」乾貨又說,看看外邊。
「還是不做的好,這麼大歲數了。」乾貨說。
乾貨這兩天是天天失眠,他是越想讓自己睡著就越睡不著。
「問題是,你都不懂得那是你媽!」乾貨的大哥又要進病房裡去了,他抽完了一支煙,把煙頭一扔,進病房之前又說了一句:
車還沒開到地方,乾貨遠遠的就看到那個人了,那人在那裡把兩隻腳跺來跺去,手裡果然舉著一大枝電話里說好的臘梅,那是一枝很大的臘梅,這幾天臘梅還沒大開,所以街上手裡拿臘梅的人沒幾個。「就是他,就是他。」乾貨的女人說除了這個人就不會是別人。
「喂喂喂喂。」電話里的聲音睡意矇矓,這人好像還沒怎麼睡醒。
「是啊,說什麼?」乾貨說,好像是問自己。
「你還想什麼想?」高山說我都為你想好了,這麼做對你最好。

15

乾貨定下心來,倆眼看著外邊,說自己雖然不是那個撿包兒的人,但那個包兒自己見過,乾貨就把那個黑皮包兒是什麼皮子什麼拉鏈兒,什麼牌子都說了出來,還包括包兒上的一個小細節,那小細節就是包兒上有個不怎麼起眼的小口子,很小很小的一個小口子,這種細節一般人根本就不會知道。
乾貨的臉上一陣陣發燒。
「比如說人家的錢是要用來看病救命你就不能拿。」乾貨說給你你也不能拿。
「你電話多少?」劉經理說電話里我又看不到人。
乾貨又不懂了,姐姐怎麼倒讓自己不要去醫院?
乾貨從電話亭出來了,乾貨望著那邊,那人已經站起來了,又在冰上轉了起來。乾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再找個電話亭?把好處費的事說定了,能不能對半兒分,最好各五萬?乾貨忽然覺得這麼做是不是有點兒虧?那個包兒要是不給失主呢,是他們自己不小心把包兒丟車上的,不給失主,那十萬不就都是自己的嗎?十萬可不是個小數字!這麼一想,那個花里胡哨的年輕人又在他腦子裡出現了。
電話里突然沒了音,一點點聲音都沒有了。
「我就是毛驢!」乾貨又說。
「我剛才給丟包兒的人打過電話了。」乾貨對自己女人小聲說,「你猜怎麼樣?想不到接電話的是個男的,怎麼會是個男的?廣播里說丟包兒的人是劉女士,應該是個女的才對,那男的說那劉女士是他的保姆。」
白小石說他這裏根本就沒問題,說他正在畫畫兒:「還有什麼話?」
「好像是模模糊糊。」乾貨的女人說這事有些蹊蹺,現在的人搶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把這麼多錢一下子給丟掉?恰好又丟在你的後車座上,恰好又來那麼個花里胡哨的年輕人,哪會有這麼巧?也許就是那個年輕人設的套兒。
乾貨這天沒出車,他把家裡聽都沒人聽的小半導體收音機找了出來,他想躲在澡堂里聽聽廣播。平時洗澡,乾貨總是喜歡到離家不遠的小澡堂,這一次,他去了北斗路,他想自己也該享受享受,北斗路的澡堂很大,在裡邊洗澡可以免費吃兩頓飯,飯菜可口不可口是另一回事,只要你願意吃就行。乾貨進去了一下,五六分鐘后又從裡邊出來,他捨不得那三十八塊錢,還是去了北斗路另一頭的小澡堂,這小澡堂,洗澡只需五元,再加一個搓澡是十元。買澡牌兒的時候乾貨想了想,還不如自己給自己搓,慢慢搓一下午也不會有人管,也算是一種休息,便只買了五元的澡票。要在平時,他總是喜歡約了劉小喬一起洗澡,都多少年了,兩個人在一起洗澡有多少樂趣,說說公司里的事,說說路上的事,再互相把背搓搓,然後再躺到那裡喝喝五毛錢一包兒的茶。澡堂里的茶雖粗枝大葉卻別有一番風味,好像那風味只有澡堂里才會有,要去別處喝就遠不是那麼回事。
「利欲熏心!」
「那我擰擰你。」乾貨說。

14

乾貨女人說:「天下的計程車司機多著呢,我男人就是計程車司機。」
「他還要說?他說什麼?」乾貨說。
「誰?」劉經理說。
乾貨想了想也是,不去那錢也就算省下了,快過年了,這裏要錢那裡要錢的。
乾貨的女人桂玲專門給乾貨泡了一杯濃濃的菊花茶,要他帶到錄音室里去喝。
有什麼在車外一閃,是那個牌子,牌子上寫著:
「這麼一來,大家是不是都很好看?」高山說。
「你給誰撥?」劉經理說待會兒再撥好https://read.99csw.com不好。
劉經理對從外邊跑進來的人說。
「未必撥什麼號你自己都不清楚?你撥的什麼號?」
「我記住你的車牌兒了。」這個男的忽然對乾貨說。
「誰說是蛇皮袋子?」乾貨說。
「你普通話講這麼好,為什麼要說家鄉話?」高山說還是普通話大家聽得明白。
乾貨笑笑,這事他早就聽說過。
「要都是假幣,人家銀行把咱們都扣了怎麼辦?」乾貨的大姨子說到時候哭得哇哇的可能是咱們,咱們連年也別過了。
「上去坐坐。」乾貨說。
乾貨忽然答不上來了,他忽然好像看到母親就坐在對面,正在對他揮著胳膊憤怒地大聲說話:「撿到人家的東西就要還給人家!我就不信你教育兒子撿到東西先給自己分一半兒!」
「搞排查?」
乾貨喝了一口麵湯,喉嚨里「呼嚕呼嚕」兩聲,一口面好容易咽下去。
「咦——」高山看著乾貨,笑了一下。
高山沒聽明白,問了一句:「是『正義』還是『真實』?」
「媽的!我老婆未必就穿不起!」乾貨在心裏說,「你呢,怎麼認你?」
「我就一個人說!」乾貨說在一起難免面紅耳赤。
「對,一萬一萬地驗。」乾貨的大姨子說。
乾貨想不到交通台的錄音室會在展覽館的二樓,雖然安靜,但多少有些冷清。
「兩萬不少了吧?」電話里的男人又說。
「一共才兩萬!」乾貨又要叫起來了。
「去不去華林街?」這時有人彎腰在車外邊問。
乾貨忽然說不出話來,心裏有些沮喪,母親的話算是說到根子上了,誰說母親已經老了。
「咱們兄弟一場,你說個實話,到底拿了多少好處費?包里又是多少?」
「包呢?」這個男的一上車就說。
「老四,媽住院了你知道不知道!」姐姐很大聲地在電話里說。
乾貨眯著眼看著前邊,過了兒童公園再往東,十字路口一過就是他大姨子家,那地方叫蘋果園,可那地方連一棵蘋果樹都沒有,不但沒有蘋果樹,連杏樹都沒有,都是些遲早要拆掉的爛房子,那些爛房子的周圍又都是些爛垃圾。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街上的小販更多了,年貨都已經擺到了大街上,花生、柿餅子、核桃,雞、雞腿、雞翅、雞頭、土雞、西裝雞、豬頭、豬蹄子、豬尾巴、豬裡脊、豬心、豬肺,還有鞭炮,花花綠綠的鞭炮擺得到處都是。乾貨把車停到了大姨子家對面,這樣車一有響動,他馬上就會知道,乾貨車上的報警器特別靈,天上打雷它都會「啊呀啊呀」叫半天。晚上聽著車叫,乾貨有時候會忍不住笑出聲,他覺得自己的車太像女人了,打個雷也會「啊呀啊呀」叫半天。
「請問能給多少?」乾貨又問。
乾貨真的有點兒害怕了起來,剛才接電話的為什麼是個男的?會不會就是那個花里胡哨的年輕人,會不會真有圈套?會不會自己已經落到什麼圈套里了?要是這樣那就太糟了。
乾貨看著母親,母親又睜開了眼睛,說我年前就出院,不用你們為我擔心,我生得豆芽還在盆子里呢,你們給我回去換換水,要用溫水,一天兩次,比街上賣得好。
乾貨開燈看一下表,都後半夜三點了。
「傻瓜!」
乾貨把方向盤朝左打朝左打,把車掉過來了。
「現在抓逃犯政府都給賞金呢,賞金是什麼?賞金不就是好處費?」乾貨說。
「去,那還不去!」
乾貨想把自己女人的長相說一下,但好像一下子怎麼都說不來了,乾貨女人的長相也太一般了,只是那兩個乳|房好像比一般人大一些,其他就都太一般了,太一般的事其實最最難說。乾貨想起了自己女人經常穿的那件很薄的橄欖綠小大衣,除了橄欖綠小大衣,乾貨又把自己女人的小靈通號碼告訴了電話里的男人。
「更像特務接頭。」乾貨又在心裏說,忍不住笑了一下。
「都是我老婆做的事!我幾時知道她事先把兩萬從包兒里拿了出來!」
高山馬上就給白小石打去了電話,把這個主意對白小石說了,說馬上就要過年了,咱們不如把壞事變好事,也算柳暗花明又一村,可不可以把那兩萬以你和那個計程車司機的名義捐給那個等著換腎的中學生。
「到時候銀行的人問是從哪個銀行取的假幣你怎麼說?」乾貨的女人說。
高山笑了一下,說關於二十萬傳聞的事他已經從白小石那裡知道了,這種事情是既好笑又讓人無奈,所以有必要再到台里把事情澄清一下。
「行!」白小石很乾脆,說想不到那兩萬塊錢會有這麼好的去處!
「怎麼樣,這也是我們的責任。」高山又在電話里說。
「你先說你能不能代表你的朋友?」電話里的男人說。
「什麼小夥子?」乾貨的大姨子說。
「×他媽的,想不到這麼多事!」乾貨說簡直就是撞了鬼!
「長什麼樣兒?」電話里的男人說我得知道她長什麼樣,到時候別弄錯了。
乾貨的大姨子忽然生起氣來,說不給好處費就是不給他們!
電話里的男人笑了,說:
乾貨的女人桂玲怕婆母生氣,忙倒過水來,說:「黃老師,喝水。」
「交通台的高山來了。」乾貨說在樓下說了一會兒話。
「說得沒錯。」高山說是這麼個意思。
「用不用來接你?」臨走,高山又客氣地說這是台里的工作車,方便的,又是順路。
「看看看!看看看!」乾貨女人的聲音更加尖銳起來。
「就說電話是替朋友打的。」乾貨對自己說,把硬幣拋了一下。
「床挨床。」姐姐說你過幾天再來,等她出了院你再來。
乾貨決定了,把那兩萬塊錢馬上還回去。
「聽了。」乾貨說,把那個大信封從口袋裡取了出來。
電話里的男人說你約個時間吧,別啰唆了。
「就那個畫家,白小石!」乾貨說。
「讓我想想?」乾貨說。
乾貨想不到姐姐在電話里小聲說:
「再來點兒麵湯?」麵館的小老闆說。
乾貨想不到醫院的監視室其實不是個病房,而是心臟內科走廊盡頭截出來的那麼個說病房不是病房的地方,乾貨數了數,一共有十個床位,都用白布簾兒隔著,乾貨先過到劉經理的母親那裡坐了一下,劉經理的妹妹認識乾貨,她正準備給她母親喂飯,飯盒已經一個一個排開,她母親也已經坐了起來,圍嘴也圍上了,乾貨不便多說話,問了問病情,又說一定要好好多保重,然後就把準備好的五百塊錢塞到了劉經理母親的手裡。
乾貨的女人馬上把手指伸過來,說你看看這兒,你再看看這兒,是不是不那麼清楚?
乾貨的女人說要不就這兒吧,乾貨女人說話的時候乾貨的大姨子一直不開口,她的手緊緊地抓著那個包兒,這會兒,她把這包兒交了出去,交給了那個男的。那個男的把包兒拉開,手伸到包兒里去摸,摸了一遍,又摸了一遍,突然說:
「你又不是趕著去豬場投胎!」乾貨說你罵什麼罵。
乾貨覺得自己的腦袋是不是要爆炸了。
乾貨說:「那個,那個,那個好處費的事怎麼說?」
「女人你還不放心?」乾貨說。
「老四,媽都知道了,你把那錢還了人家是買了清白回來,你做得對。」
乾貨說這與公司無關吧?「這是你和我朋友私下的事,我又不是開車的。」
乾貨穿著他那件鐵鏽色的羽絨衣,毛領子亂糟糟的。
乾貨的姐姐在那邊把電話放下了。
「我撥通你就知道了。」乾貨說。
乾貨自己也說不清自己是想聽到那個關於尋包兒的廣播呢還是不想聽到,下午三點到三點半之間是說評書的時間,評書要說半個小時,要在平時,乾貨會在這個時間段抓緊時間拉幾個客,但乾貨決定不拉了,先把肚子餵飽了再說!他到這會兒還沒吃中午飯,中午的時候他和他女人去了一趟大姨子家,乾貨一進門就對他大姨子小聲說:「姐,有好事了,有好事了!」乾貨的大姨子不知道妹夫碰到了什麼好事,她還沒有做中午飯,她的飯總是吃得很晚,這樣她就可以多粘些鞋底子,她男人死後她就一個人過,天天在家裡給溫州人粘鞋底,臉給粘鞋底的膠嗆得都是綠的。乾貨就把那個包兒拉開讓自己大姨子看了一下,乾貨的大姨子被包里那麼多的錢嚇了一跳,忙把手上粘滿了膠的手套甩了,連問出什麼事了?出什麼大事了?怎麼這麼多錢?乾貨說讓您妹妹跟您說,看看是不是好事,看看還有什麼事能比這事好。
「肉眼根本就看不出來。」乾貨的女人說咱們還是快走吧。
「兩萬不多,這是你,要是別人,撿了一百萬也許都會一聲不吭!」鄰居對乾貨說。
乾貨把電話一下子杵給了劉經理。
乾貨也認為這個主意相當地好,這麼一來就不會引起嫌疑了。
乾貨佯裝生了氣,用家鄉話大聲對自己女人和大姨子說:「到地方你們就趕快下車,或者你們有事下去說,你們是幹什麼的,要不我把你們都拉到局子里去。」
「現在誰還講拾金不昧?不偷不搶就是好人中的好人了。」中年乘客笑著說。
「怎麼不說話?」電話里的男人說,「你朋友什麼條件?」
「不了不了!不了不了!」乾貨忙說。
「要是讓別人撿上,也許你那十萬一分不剩都會姓了別人。」乾貨說現在這種人太多了,你們是碰上好人了,別看我的朋友是計程車司機,但我朋友是好人,現在是什麼時代,你以為雷鋒還活著?他要是活著也老了,只剩下一把白鬍子!
「這是整兩萬。」乾貨說。
「你還不相信我……」乾貨站在旁邊大叫了一聲,他是太激動了,覺得有一股子熱氣一下子從自己腦袋頂上沖了出去。
這句話既好回答又不好回答,但乾貨回答得很好:「那要看情況而定。」
超市裡人很多,是人擠人,乾貨他們就人擠人地看來看去,乾貨女人看到什麼都要問一下,底氣像是一下子就十足了,這底氣就是他們現在有了兩萬,那兩萬明明白白是他們的了。乾貨的女人甚至拉著乾貨去看了一下仿皮大衣,仿皮大衣最便宜也得五千一件。而乾貨的女人居然說:「咱們一下子就可以買四件!」其實她什麼也捨不得買,一件過年可以穿的上衣才要兩百多,她看了又看,還試了一下,最終還是說過了年天就要熱了,明年再說吧。她倒是誠心想要給乾貨買一件仿皮的上衣過年穿,乾貨卻執意不肯,說小北上學到處要錢。
乾貨的女人忽然在乾貨身上擰了一下,擰得乾貨一跳。
乾貨苦笑著,他忽然覺得自己什麼話都沒有了。
乾貨這時候覺得肚子餓了,停好車,乾貨進了順城街那家朝北的小麵館,他選了一個臨窗的小桌,這樣可以在吃飯的時候照應一下自己的車,那些毛頭總是喜歡用塗鴉筆到處亂塗,到時候想洗都洗不掉。乾貨要了一碗面,外加一個給醬油鹵得發黑的雞蛋,還有一條兒炸豆腐,要在以前他還會再加一個肉條兒,不過最近麵館老闆說肉條兒沒法子賣了,肉價漲得太厲害,以前一個肉條兒才兩塊錢,現在要賣到三塊五毛錢。乾貨很喜歡吃這家麵館的肉條兒,那紅通通的肉條兒,肉皮給肉湯泡得老厚,吃起來真是香。
車雖然開得慢,但還是慢慢過了洞天賓館,這家賓館是用防空洞改建的,鐘點房算是市裡最最便宜的,一小時只要十元錢,所以許多情人都喜歡在這裏開房間做事,所以這家賓館越來越出名。過了洞天賓館,車再往西,慢慢慢慢往離兒童公園不遠的那家銀行開,那家銀行離乾貨大姨子家最近,乾貨他們準備第一家就先去這家。快到這家銀行的時候,車在十字路口處又堵了。乾貨的大姨子這時忽然想起了什麼,指著外邊,說:「看看看,看看看,就這個小區,就這個小區,去年就是這個小區。」乾貨的大姨子說就路邊這個小區,去年有家人一下子就丟了三十萬現款,後來那小偷給抓了起來,警察調查那家人的時候那家人卻死都不肯承認丟過錢。

3

「不至於暈倒吧?」
為了轉移婆母的注意力,桂玲打開了沙發旁邊的那台老舊的電視機,電視機太老了,模模糊糊什麼都有但就是什麼也看不清。但婆母的注意力沒給轉移開,她對兒子乾貨說:「把錢退給人家!就當你拿出錢來買清白,就當你是在幫助窮人。」
白小石這麼一說,連高山都不知道白小石要說的重要日子是什麼日子?
乾貨的大姨子又去找塑料袋子,找好了,再一一分開,共十個塑料袋兒。
乾貨和他女人還有他大姨子三個人簡直是心花怒放,那些錢居然沒一張是假幣。

5

「不會是假幣吧?」乾貨又說。
「有錢人的錢有幾個是來路明的?」
乾貨的女人和乾貨的大姨子已經把那十捆錢又換了一個包兒,那十捆錢已經給乾貨的女人和他的大姨子一張一張看過,結果是越看越糊塗,越看那些錢越像是假幣,幾乎是,沒一張像是真的。這會兒那十捆錢又都給一捆一捆捆紮好了。
「播了?」乾貨的大姨子說。
乾貨沒說話。
「你是不是畫家白小石?」
乾貨的事,有些人們知道,有些人們註定不會知道。
乾貨的大哥說:「老四,別看你上電視去風光,我看你怎麼說還只是個傻瓜!媽這裏動手術的十多萬還沒有著落,你倒把到手的兩萬捐給那個中學生。」
「毛驢!」姐姐在後邊又小聲說。
「媽的×,還會不會開車!」
「在一個病房?」乾貨說。
乾貨的嘴一下子張得老大,不說話了。
「聽說你一下就得了二十萬好處費。」乾貨姐姐的聲音在電話里忽然變得好聽起來,姐姐在電話里說你一下子拿那麼多錢又花不了,你就拿些出來給媽看病。
乾貨沒說話,他想不出什麼話來。
乾貨不知道什麼幹了就不好弄了,這個男的在弄什麼?
「那是你老婆聰明!要是碰到個傻老婆也許你一分都搞不到手,人就得聰明一點才好!」劉小喬說。
乾貨的女人桂玲也說不出話來了,她讓婆母喝水。
乾貨笑了一下,卻沒有出聲。
劉小喬跟著他上了車,坐在他旁邊。
「對。」乾貨說。
「怎麼樣,你朋友那邊怎麼樣?」電話里的男人說你那個司機朋友也太忙了吧。
「今年的春節是二月六號,過了春節很快就是三月,三月里有個很重要的日子。」
電話里的男的吃了一驚:「別以為錢在你們手裡就可以獅子大張口。」
乾貨女人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乾貨現在很少跟人握手,握著高山的手,乾貨說:「我天天聽你的節目,想不到你這樣年輕,我最喜歡你主持的節目。」
「所以撿到人家看病救命的錢不能拿好處費。」高山說。
「讓你朋友給你買?」電話里的男人笑著說,「你朋友應該給你這個好處費,你打一個電話換一個地方挺辛苦,大臘月的你這麼辛苦。」
乾貨的母親是桂玲的老師,結婚後桂玲硬是改不過口來,就一直「黃老師」「黃老師」地叫著,一直叫到小北長這麼大。
「你在什麼地方?」電話里的聲音馬上清晰起來。
把中年乘客送到地方,乾貨把車停在了路邊,他的心裏很亂,剛才那個乘客說得對,他們公司也曾經搞過排查,那次是有人在計程車上丟了一台筆記本電腦,把失主急得跟什麼似的,說他那筆記本里有國家機密,九-九-藏-書找不著就要出大事了,也許美國都要有行動了。結果後來查來查去還是給查到了,那次就是排查,把所有司機一個一個叫去盤問,還讓那個失主認人。乾貨的心裏現在只有一件事,該不該給那個丟包兒的劉女士打個電話。
「我和大哥在一起。」姐姐說媽還沒住院呢,正準備住。
乾貨說我怎麼就影響不好了,「有人給你好處費你要不要?」
天黑之前,乾貨去了醫院。
「別人想說什麼就讓他們說去,就當他們放狗屁!」乾貨的女人對乾貨說。
「你那個開計程車的朋友呢?」電話里的男人說。
「現在的人們什麼壞主意想不出來!」乾貨的女人說。
「不行不行。」乾貨馬上表示不同意,眼下要過年了,超市裡人又多,你在那裡「嘩啦嘩啦」驗了一萬又一萬,旁邊的人還不眼紅死?亂鬨哄的被人搶了怎麼辦,到時候也許美國都會廣播這件事了。

8

「真要我們轉給白小石?」高山說。
送走了高山,乾貨慢慢上樓進家,乾貨女人問乾貨站在樓下做什麼?「冷颼颼的。」
乾貨把車停在了這個男人的身旁,乾貨的女人下了車。
「那就說好了。」高山說。
「是不是跟小北他表哥一樣,燙一頭黃毛?」乾貨的大姨子馬上開始表示自己對大妹妹的不滿,她側過臉對乾貨的女人說看看你二姐把偉偉慣得像不像個人樣,水開了都不懂得動手關一下煤氣!褲兜里整天放著個避孕套,他結婚了嗎?他才十八,他避什麼避!
乾貨小聲說就是他的車出事了,「要不他今天就自己給你打電話了。」
「八萬沒少一分吧。」乾貨的大姨子又說。
「剛送一個乘客去機場回來。」
乾貨一步跨出電梯,沒再和姐姐說一句話。
「3•15啊。」白小石說這個日子關係到老百姓的生活。
「身份證號碼!」乾貨說根本就不可能告訴你身份證號碼!告訴你身份證號碼幹什麼!
「要我去做嘉賓,去說說那兩萬的事。」乾貨說自己還沒定。
「那咱們就去銀行。」乾貨說要是假幣,到晚上就扔他媽公安局門口。
高山讓乾貨跟自己去另一間屋子裡說話。「昨天的節目你聽了吧。」
但人們怎麼會知道乾貨這兩天忽然有些焦頭爛額的感覺,事情的發展遠比乾貨想得要複雜得多,那件事情並沒有被他搞定,事情還在發展,而且是朝著對乾貨很不利的方向發展。讓乾貨想不到的是那個電話里的男人居然就是畫家白小石,白小石是市裡的名人。白小石的憤怒遠非乾貨能夠理解,白小石覺得自己好像是受到了侮辱,他直接去了交通台,他和交通台的主持人高山是老熟人,那個尋包啟事就是高山幫他播的,白小石接受了一次交通台的採訪,因為憤怒,白小石說話十分不客氣,十分尖刻,交通台不但做了採訪,他們還把白小石請到台里做了一回現場直播嘉賓,這個現場直播節目在「社會萬象」欄目里播出,這個欄目一直做得很火,欄目主持人就是高山,白小石在直播節目里不但批評乾貨,而且把計程車公司也都搭在了裡頭。為了這事,計程車公司的頭頭們都很不開心,快過年了,大家誰都不願多事,這種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原說不上怨誰不怨誰,所以公司的頭頭們也不好怎麼表態,也不好做什麼處理。
這一天,高山又給乾貨打來了電話。
高山就又笑了起來,說這「真理」二字就不是任何人都能說得出的,現在許多人連這個詞都不知道了,你對人家說「英特那雄耐爾」人家還會以為你是在講運動鞋品牌,或者是運動衣品牌,或者是保健品。
乾貨給自己點了支煙,隔著電話亭的玻璃看著那邊。
乾貨的手機這時響了,他剛才把手機隨手開了,是一連串尖利的雞叫。
「你那兒有沒有西番蓮。」電話里的男的忽然問。
乾貨說隨你討好誰都行,誰讓老子今天高興!
乾貨沒主意了,愣在了那裡,如果這十萬塊錢都是假幣,銀行就很有可能會把他們扣住,然後再一點一點展開調查,也許還會弄成個什麼大案,到時候不但母親的病會加重,兒子的學習也許都會受影響,弄不好還得再轉一次學校。
乾貨覺得很尷尬,臉紅紅的不知說什麼好,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乾貨的母親進了門,一坐下來就說這種事你還怎麼好去廣播台丟人現眼。
「你來了還不得給她錢?」乾貨的姐姐在電話里小聲說我從病房出來了,我是在外邊打電話,你們公司好多人都來過了,你要是來了最少還不得給人家三五百?
乾貨這才聽見後邊的車喇叭早已「嗚里哇啦」響成一片。
乾貨要請高山上去,說上去喝點茶?怎麼能讓你在下邊站著?
乾貨忽然想起了母親的那句話:「就當拿錢買清白!」乾貨說我不想見那個白小石,「就把錢放這兒吧,買個清白!」
「行。」電話里的男人說離他們館不遠。
高山笑了一下,說這可真是新聞迭出,又一個高潮,又要熱鬧一陣子。
白小石在電話那邊已經聽出是誰給自己打電話了,但他不知道這個計程車司機為什麼會把電話打過來。他只聽見乾貨在電話里很快地說,語無倫次地說:「到底是兩萬還是二十萬,有人說我拿了你二十萬,我只求你給我證明是多少萬,而且那兩萬我已經退給了交通台,我只求你給證明一下!」乾貨的話特別快特別亂,乾貨說:
駛向北斗東路
「橄欖綠。」這個男的看了一下乾貨女人,笑了一下,手裡的臘梅沒處放,又拿不進車裡來,他就把它放在了車頂上,他抬腿進了車,坐在乾貨旁邊的座兒上,說掉不下去吧,小心別把我的臘梅掉下來。
乾貨讓乘客上車,才走不遠,路又堵了,前邊是亂鬨哄的一片車,五顏六色的車殼子在冬日的太陽下閃閃爍爍,乾貨只好把車停下來,不知停了多長時間,前邊忽然又通了,而乾貨還在想該不該打電話的事。
乾貨覺得自己應該給那個劉女士打個電話,十萬不是個小數字,快過年了,自己女人說得靠譜,別弄出個什麼大事才好,再說那黑皮包是那個花里胡哨的年輕人先看到的,誰知道那個年輕人怎麼回事?誰知道那個年輕人現在是不是已經把這事告訴了交通台?乾貨決定了,先打個電話問問,就說是給自己朋友問的,看看那劉女士怎麼說?乾貨想好了,這個電話必須要在電話亭里打,絕對不能用手機打。從北斗南路出來,乾貨把車開到了東邊的臨河花都,這地方是商品樓工地,夏天拆房的時候這地方就像是挨了炮轟,現在這裏又平靜得出奇,那五六個黃顏色塔吊在那裡靜靜立著,等待著春天的到來,工地東邊是個小樹林,西邊往下走就是結了冰的「甘果湖」,當年乾貨還在這裏參加勞動,也不知挖了多少湖泥,湖邊這時連一個人都沒有,湖上倒有一圈閑人在滑冰,也只是轉圈子,一圈一圈地轉,乾貨看清了,其中一個人是一邊轉圈一邊抖空竹,空竹一下一下拋得很高。
白小石用這四個字一下子把話剎住,說自己不想再往下說了,「請聽眾朋友們自己分析一下。」

6

高山在廣播里說,我們的關於計程車司機拿好處費的節目到今天已經做了整整四期,今天我們又請到了我市著名畫家白小石先生,白小石既是當事人,又是著名的青年畫家,他看問題的角度可能與我們有所不同,我們的初衷是,通過這次討論,讓我們的精神生活和社會環境變得更加清明更加健康,所以,也希望廣大聽眾朋友們參与進來。高山的話不多,是個引子,但白小石根本就沒有順著這個引子來,白小石一開口就說馬上就要過春節了:
「你相信我還是相信別人?」乾貨扔了煙頭,上了自己的車。
乾貨說到最後反而平靜了下來,乾貨說白小石之所以那麼激動,而且還說了不該說的話主要是他也許壓根兒就不想把那兩萬好處費給出去,所以他才會那麼憤怒。
「今天就到這兒吧。」高山說,笑了一下,這句話又是不便點評的。
「你這又何必?」
「兩萬!」電話里的白小石說。
乾貨才在自己的車裡坐好,有人過來了,問去不去北斗東路?「上吧。」乾貨說。
「就說朋友太忙走不開。」乾貨又對自己說,把電話摘了下來。

「先拿后拿都一樣。」乾貨忽然有些緊張,說總之是拿。
乾貨剛才已經和自己的女人還有大姨子合計好了,這種事要做得十分周密才行,明天的事還是由他,他女人,他大姨子三個人來做,到時候他們會裝著誰也不認識誰,他裝著不認識她們,她們也裝著不認識他,電話里的這個男的又沒見過乾貨,他只聽過乾貨說普通話,到時候乾貨改說滿口家鄉話就馬上又是另外一個人了。乾貨到時候要裝著跟這件事沒一點點關係,裝著是臨時在街上打的計程車上的司機。
「不行不行。」乾貨說那也太少了吧,「太少!」

16

車過華中路那家大超市時,乾貨的女人忽然要乾貨陪她去轉轉超市。
一口麵條兒卡在乾貨的喉嚨里,吐吐不出來,咽咽不下去。
「媽這回是心梗你知道不知道?」姐姐在電話里說還不是那天爬你家樓梯累的。
「我們也有責任,這是我們的責任。」高山說。
車往北開,再往南開,車上的音樂讓乾貨忍不住笑了起來,又是花兒樂隊的歌,咚咚鏘鏘,又蹦又跳,快樂得無邊無際!乾貨此時的心裏不是快樂,而是鬆快,特別地鬆快,他的心情好像是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麼鬆快過,也好像是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麼難受過。
乾貨的心「怦怦怦怦」亂跳了起來。
乾貨的女人對乾貨說這地方人太多,「師傅你好不好再往前開開。」
乾貨想不到高山會有這樣的建議:「那怎麼不可以!」
「我祝他以後千萬不要把包再丟了!像白小石這種丟東西的人其實活該!讓他再丟一次試試!」乾貨忽然激憤起來,「讓他再丟一次試試!看看還會不會有人給他?」
乾貨在前邊又用家鄉話問了一聲:「停不停?」
乾貨這兩天是盡量躲著人,但又怎麼躲得開。熟人追著他要他請客,說乾貨你這傢伙發了財就牛起來,怎麼連人都不肯見了!既然發了那麼大一筆財出點血又算什麼?有人還說這一次請客說什麼也不能再吃麻辣兔頭,肉沒多少骨頭倒是一大堆,這回一定要讓乾貨七涼八熱好好點一大桌子,最次也得吃一回「楚天閣」的臭鱖魚。
乾貨聽得出來,電話里的這個男人矇矓之中有些煩,這男的說他已經接到七八個這樣的電話了,有幾個人還竟然在電話里要求先把好處費給他們。
高山在廣播里笑了一聲,說我們台正在準備今年的「3•15」節目。
「是不是和小姐約好了?要來他媽那麼一下子?」
「乾貨乾貨——干建設!」
三個人都忽然笑了起來。
乾貨的女人這幾天也挺火兒的,熟人們見了她總是問好處費的事,問她到底是拿了兩萬還是二十萬?她越說是兩萬,人們就越相信那是二十萬。她要是說是二十萬呢,人們又都會說那不可能!怎麼可能一下子給你二十萬,你又不是他老母!他又不是傻瓜!
「你對著光。」乾貨說上邊有水紋就不會假。

2

「我是白小石,電話是131××××8211!」
屋裡人多,乾貨擺擺手示意讓高山出來一下。
「你嚇死我了!」乾貨說。
擦擦嘴,點支煙,乾貨從麵館出來,對面銀行的玻璃猛地晃了他一下,有幾個女人在對面上來下去的擦那幾塊大玻璃,但玻璃上亂七八糟的塗鴉就是擦不下去,那幾個女的動了刀,颳得玻璃「吱吱」亂叫。乾貨下了台階,上了車,迫不及待地開了車載收音機,交通台剛好開始播「為您服務」節目,是主持人高山播的,高山的嗓音特別好,乾貨特別愛聽他主持的節目。高山先播一則尋人啟事,在這個亂鬨哄的世界上,又有一個人走丟了,而且還是一個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尋人啟事播過,又響過一陣子零零碎碎的音樂,接下來,乾貨就聽到了他又想聽到又不想聽到的那則尋物啟事。乾貨趕忙把自己的黑殼子手機取了出來。這時有個中年乘客上了車,「呼哧呼哧」抱著好大一摞雜誌往車上擠,終於擠了上來。乾貨顧不上問這個乘客去什麼地方,他只聽廣播,廣播里說:「劉女士於今天上午在乘坐一輛夏利計程車從東華門往新世紀花園的路上不小心把一個黑色的皮包丟在了車上,包里裝有巨款,請撿到的司機師傅與131××××8211聯繫,劉女士必有重謝。」廣播里這麼一說,乾貨馬上就想起來了,肯定就是那個女的,胖胖的,在北斗路上的車,上了車也沒什麼話,穿著一件半舊的紅羽絨服,領口袖口都又黑又亮,根本就不像是個有錢人的樣子。乾貨把車開到最慢,用自己的手機把廣播里的那個號碼記下了,坐在他旁邊的中年乘客把那摞子雜誌捯了一下手,側過臉看乾貨,看乾貨往手機上記號碼,忽然說:「巨款,什麼巨款?要是巨款肯定就丟不了,丟四千五千不好找,丟一大筆巨款一般不會找不到。」乾貨說那為什麼?中年乘客說一上三萬就是大案了,丟十萬二十萬還不是大案中的大案,到時候會在所有的計程車中搞排查。
又過了不長時間,乾貨又接到了姐姐的電話,姐姐在電話里說老四你快來醫院吧,你不來不行了。姐姐說話從來都是這樣詐詐唬唬。
「不行不行。」乾貨說最好找十個塑料袋子,去一個銀行拎一袋兒。
乾貨不說話了,因為車上沒載客,他把車停在路邊,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是也沒關係。」電話里的男人說,「這樣吧,時間,地點,約一下。」
乾貨的口才忽然好了起來:「什麼鼓勵最有力,就是好處費!」

10

「給他八萬不少啦。」劉小喬說要是我,十萬都他媽放自己腰包。
「這種事,哪有事先就把那兩萬扣了的。」那男的把車頂上的臘梅花取了下來,氣鼓鼓的,他想攔一輛車,那邊來車了,但司機看到了那一大枝樹枝,車停都沒停。
「我覺得還是再做一次的好,因為更多的人也許真以為你是拿了二十萬。」高山說交通台的影響有多麼大你是想象不到的,再做一次,把真實情況告訴更多的人對你來說也不會是件壞事。「不是什麼壞事吧?」
有人一邊開車一邊喊乾貨,把頭從計程車里探出來說乾貨你這傢伙到底什麼時候請客?說話的是乾貨的師弟劉小喬,乾貨在計程車里說了句什麼?誰也沒聽清,車一下就開了過去。劉小喬的車馬上又趕了上來,劉小喬對旁邊車裡的乾貨說:「發財發財!乾貨你發大財了!」乾貨在計程車里又搖了搖手,什麼意思呢?沒人知道。
「你拿這麼個包兒,包里又不是放了一卷衛生紙,你敢隨隨便便打計程車?你不找個熟人?」那個男的說你這話誰相信?鬼才相信!現在誰敢這麼大胆子?
「可以吧,以九_九_藏_書你和干師傅的名義?」高山說這樣一來大家的面子是不是都很好看?
「再做一次?」高山說。
「現在哪個不拿好處費,我把車開來開去給他送包兒油錢哪個給出?」乾貨說總不能我把錢再倒貼上?我又不是傻瓜!再說我也不願當傻瓜!
小澡堂里沒幾個洗澡的人,旁邊有人在足療,一隻大腳被捧在按摩師的手上。
乾貨就又火了起來,怎麼偏偏是爬我家樓梯得心梗?媽得心梗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大夫!
「請你給我個清白!」
乾貨跳起來,一張臉憋得通紅,像是要打架。
這兩天給乾貨打電話的人實在太多,乾貨嫌煩,乾脆把手機關掉。
母親又把眼閉上,對乾貨的大哥和姐姐說我公費醫療到時候報百分之八十五,也花不了幾個錢,學校怎麼說都比你們廠子好。母親又說我學生就在醫院財務科,他會幫這個忙。你們不要再說老四,他做得對,要是等到吃大虧才學聰明就晚了,他這麼做是他聰明。
這個男的一上車乾貨就開始說家鄉話。
「現在許多人都用假幣設套兒你知道不知道?」乾貨的女人說到時候人家說你掉了包兒,跟你要十萬你怎麼說?到時候你有嘴也說不清,你去什麼地方給人家找十萬?把房賣了?住豬圈?或者是住O號垃圾箱?
乾貨差點兒睡過了頭,他好長時間沒像昨天晚上那麼興奮了。
乾貨和他女人大姨子又在車上合計了一下,到了地方,乾貨在車上等,他女人和他大姨子一萬一萬地進銀行裡邊去驗,其餘的錢就都放在車上。
「你就是拿也是清白的,好處費又不是只你一個人的事。」高山說只不過你碰到的人是白小石,什麼事只要碰到較真的人就得麻煩一陣子,兩萬塊錢得吃多少紅燒肉!難道你連肉也不想吃了?高山想開個玩笑,說今年的肉價可是最貴。你吃不了我幫你吃,我最喜歡吃毛家紅燒肉,我老婆是湖南人。
「不可能是假幣吧?」乾貨又說。
「你到底給了我們公司計程車司機干建設多少好處費?」
「現在的人就是見不得錢!」這個男的把臘梅放在了車頂上,又上了車。
電話里的男人停了一下,好像在和旁邊的人說什麼。
乾貨走到電梯旁的窗子邊,乾貨朝下望了望,好一會兒他才明白下邊就是北斗南路,自己從小到大不知走了有多少遍的北斗南路,從上邊望下去,下邊的車可真是多,密密麻麻都是車,車都在慢慢動著,車殼子在冬日的太陽下閃閃爍爍,乾貨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車還停在下邊,自己應該去掙錢去了,自己還站在這裏幹什麼?乾貨沒乘電梯,他一步一步往樓下走,他不知道自己今天開車還會碰到什麼事?還會不會有個包兒落在自己的車上?要是真有個包兒再被乘客丟在自己的車上,自己又該怎麼辦?乾貨從住院部的大門走了出來,他忽然在心裏對自己說要是真有個包兒再丟在自己車上,最好裡邊還是錢,而且是更多的錢,最好是幾十萬,哪怕是幾百萬!到時候自己一定不會再像上次那樣東一下西一下的打電話,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又是編故事又是講連自己都覺著好笑的家鄉話!
「明天讓我朋友的女人給你把包兒送過去。」乾貨小聲說有人出車禍了。
這天早上,才八點半多,乾貨已經收拾好了,他要他女人桂玲快點兒,這時候電話響了。
「那你更應該有手機,做生意沒手機怎麼行?」電話里的男人說你沒手機怎麼聯繫業務。
「你真是白小石?」劉經理又說。
「橄欖綠半大小大衣。」乾貨又說。
乾貨的大哥和姐姐忽然都不再說話。
高山要乾貨在節目即將結束的時候再說一句話:「總結性的來一句,把你的想法概括一下好嗎?」
「那也不難。」中年乘客說失主到時候還要當面認人。
「我就是毛驢!」乾貨大聲說。
「時代已經變了,不是您那個時代了。」乾貨說這是經濟時代。
「前邊都動老半天了,師傅!」坐在一旁的乘客說。
「我什麼時候戴過手套?我他媽一個開車機器哪會那樣嬌氣!」乾貨說我他媽現在是要多倒霉有多倒霉!買車借的錢還沒還掉,這又要錢!
「要是呢——」乾貨女人的聲音變尖銳了。
「還有人撿了東西一聲不吭全拿了呢。」乾貨小聲說。
從銀行出來,路邊的燈早已經亮了,對面飯店燈火輝煌,門口有一群人在嘻嘻哈哈。
「看出來又怎麼樣?」乾貨說咱們出門就上車,小偷未必就敢跳到車上。
他在身上摸硬幣,把硬幣放在了手心。
「你是不是131××××8211?」乾貨又說。
乾貨發現他女人和大姨子已經都穿好衣服了,甚至都準備圍圍巾了。
乾貨也跳下車來,用手摸摸,很生氣地說要看看是不是車頂給劃了。
乾貨忽然放聲大哭了起來,聲音之大有些怕人。乾貨忽然覺得這就是個圈套,把自己死死圈在裡邊,圈套有各種各樣,這個圈套不至於要了自己的命卻讓自己死不死活不活的難受!讓自己又是打電話又是換地方,又是編造關於車禍的故事,又是讓自己假裝會說一口家鄉話的計程車司機。而且,他和他女人還有他大姨子一下午還跑了那麼多銀行,把那十萬塊錢驗了一沓又一沓,驗了一沓又一沓,而且,為這事還害得自己母親氣喘吁吁爬了一回樓。母親住院,也許真是與這次爬樓梯分不開。
「不急不急,先讓我喝口水。」乾貨說怎麼說我也得看看。
「你也可以再說說。」高山說電視台跟你聯繫上沒?
「說沒說好處費的事?」乾貨的大姨子說。
「拾金不昧。」乾貨忽然脫口說出了這麼四個字,這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讓劉經理大吃一驚的是乾貨並沒有坐下,而是從對面朝自己一步跨了過來。乾貨想象不到劉經理居然連自己給誰打電話都不相信了,這太讓人氣憤了。但乾貨沒有衝過來,他像是給什麼絆了一下,身子晃了一下,「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讓劉經理更加吃驚的是乾貨居然沒馬上爬起來,劉經理這才明白乾貨不是被什麼絆了一跤,而是暈了過去。
「咱們定了?」高山說。
「你不說誰會知道那是你媽?」大哥又憤憤地說。
乾貨的心就又跳了起來,他不知道高山又有什麼事。
高山也想不到白小石的談話會如此簡短,他想請白小石再說些什麼?
乾貨的姐姐說媽沒事,是你們劉經理來了,給媽留了三百塊錢。
高山笑了一下:「白小石的節目你聽了?」

1

「就你這身體!」麵館的小老闆說就怕俄羅斯女人也得舉手投降。
「不行不行,那可不行。」乾貨說這事還上電視台,更鬧大了吧?
那男的忽然在電話里笑了一下,說這事搞得有點兒像是特務接頭。
「四萬。」乾貨說。
「你坐下你坐下。」劉經理說。
高山看到乾貨了,忙說:「咦,快進來快進來。」
「走吧走吧。」乾貨的大姨子把圍巾圍上了,她也是個急性子,她們姊妹三個都是急性子,幹什麼都風風火火的。
「這回你又虧了。」乾貨的姐姐說。
乾貨想問問大哥和姐姐是怎麼知道的自己的事情,「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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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嚓」一聲,乾貨手裡的小半導體收音機已經在地上變成了若干碎片。
「你以為你做了什麼光彩的事情?」
「什麼意思?」白小石說。
乾貨進了電話亭。
「要是兩萬我想那個白小石也不會生氣,兩萬現在還算個大數兒?」劉小喬說。
乾貨手機的鈴聲是雞叫,一聲比一聲尖銳,乘客常被這鈴聲一驚。
乾貨忽然說:「好不好再做一次節目?讓人們也知道計程車司機並不像他說的那樣活像個強盜。」
「你可以表明你的態度。」高山說我們就是這麼個意思。
乾貨讓自己不要生氣,但他又拿不定主意:「是不是白小石也去?」
高山說咱們在下邊可以這麼說,要是到了廣播上,就要說出個為什麼。比如,你的想法怎麼改變了?你是不是認識到好處費不應該要?還是你另有其他想法?
「要是呢!」乾貨女人在電話里更急了,乾貨的大姨子也在電話里說了句什麼。
「你們認識不認識?」那個男的問乾貨的女人。
「你又換了個電話?上午不是這個號。」電話里的男的說你怎麼不用手機打?
「要是去洞天賓館幹事,得兩千多次!」小麵館的老闆還笑嘻嘻開玩笑。
白小石說,「3•15」打假用什麼打?就是用真實打,什麼是假,假就是邪惡!
「又沒有法律規定不可以收好處費!」乾貨又說。
乾貨把車慢慢貼過去,貼過去。
乾貨女人站在一邊一句話也不敢說。
街道上背陰處的堅冰給太陽照得十分刺眼,六七個警察在路邊砍冰,冰屑都飛到了乾貨的車玻璃上。乾貨把手機放到耳朵邊上,電話是他女人打來的,他女人的聲音從手機里傳出來顯得特別特別遙遠,他女人語氣神秘地問他現在在什麼地方?能不能馬上回來一趟?他女人告訴乾貨她這時還在她姐姐家裡。乾貨說是不是讓我去接你?乾貨的女人說事情沒你想得那麼簡單,你最好馬上回來一趟。乾貨的女人在電話里把聲音放得更低,說快過年了,咱們可別上了別人的當才好。乾貨女人的話讓乾貨一時摸不到頭腦。乾貨說你說什麼?有什麼當可上?不會有什麼當吧?再說街上也沒賣「上當」這種東西的地方!乾貨的女人在電話里說你還有心開玩笑,你也不想想,一個人怎麼會把十萬塊錢忘在車上?會不會是假幣?會不會人家把假幣放在車上做圈套?讓你傻瓜往裡鑽!你敢保證那個花里胡哨的年輕人就沒記住你的車牌號?現在的年輕人不偷不搶就是好的了,還會發現有包兒他自己不打開?反而乖兒子樣拱手交給你?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這回是乾貨說話了,他拍著方向盤大叫:
「他說得不對!」乾貨忽然又激動起來。
高山說干師傅你聽著,這件事好不好可以這樣:
乾貨就把車順著東便道往東開,車開出了東便道,再往東就是火車站了,那裡是一片陽光人來人往,烤白薯的爐子熱氣騰騰,誰也弄不清楚那地方為什麼有那麼多烤白薯的。
「不會吧?」乾貨忽然也擔心起來,他不打嗝了,好了。
乾貨的頭皮要炸了,眼前忽然黑了一下,馬上又好了。
乾貨要扶母親邁那個台階,周圍一片漆黑,鄰居們差不多都搬走了。
乾貨的女人在暗裡張張嘴,她不敢告訴乾貨,她已經動用了那筆錢,她給自己的婆婆「黃老師」買了一身保暖內衣,給自己的姐姐買了一件羽絨衣,她還給兒子小北買了一個「愛母屁三」,小北唱歌需要個這東西,正月十六小北參加最後的決賽要唱一支新歌,按規定唱原來那首《東風破》也行,但小北執意要唱一支新的,這支新歌還是周杰倫的。這兩天東方電器城正在搞促銷活動,乾貨的女人還買了一台二十四英寸東芝彩電,只不過暫時還沒搬回來,她想等過兩天刷完房子再把它搬回來。乾貨的女人在暗裡算了算,她已經動用了八千多了。那兩萬還剩下不到一萬二千塊錢。那剩下的錢乾貨的女人準備不再動,她要給兒子攢起來上大學用。
「撿了人家的東西就得給人家,什麼進步不進步?再進步下去是不是搶人也有道理?」乾貨的母親說話從來都是這樣,一下子說到問題的關鍵上,從來都不給兒子留面子。
「我高興討好誰就討好誰。」乾貨女人說。
敲開大姨子的家門,那股子濃重的化學膠水味就又一下子撲了出來。
「當然是真實,真實的東西一出現,偽裝不攻自破!」白小石說。
「不去超市咱們就去銀行。」乾貨的女人說。
乾貨聽到電話里一陣子窸窸窣窣,那男的又在電話里說了:「名字,身份證號碼?」
「你是不是131××××8211」乾貨小聲說。
乾貨為了那兩萬塊錢差點兒和自己女人吵起來。
「乾貨這傢伙根本就不是拿了二十萬,乾貨只拿了兩萬好處費。」
乾貨哭得十分傷心。
到了北斗路東邊的便道,這個男的一跳下了車,在車外彎下腰說:
母親這時卻突然睜開了跟睛,說起話來。
乾貨的女人自知理虧,也不敢再說什麼,好在動用那兩萬塊錢買回來的東西都還放在家裡,乾貨女人原準備過幾天再把給婆婆和姐姐買的東西拿出去,現在只好大包小包地忙著再把東西退掉,免不了和超市的服務員說一大堆好話,好在那些東西都還沒拆包裝。只是那東芝牌電視機要退比較麻煩,要商店經理簽字才成,但那經理出差還沒回來。最後還是找了熟人把那台電視機給了其他顧客,一再解釋是買了還沒拿走,連包裝都沒動。只是那個「愛母屁三」早被小北下載了許多歌曲掛在脖子上聽了好多天了。但乾貨還是湊足了兩萬塊錢。
乾貨這麼大聲說話的時候心裏有說不出的難受,自己明明是在委屈桂玲,事先把那兩萬拿出來是自己的主意,這跟他女人桂玲沒一點點關係。
「到時候我不會說話怎麼辦?」乾貨忽然又有這樣的擔心。
「如果不是看病救命的錢是不是就應該拿?」高山說。
「走吧走吧。」乾貨的女人說。
高山把旁邊的電話輕輕拿了起來,對乾貨說要不你和他說兩句?「我這就給你把電話撥通,你們溝通溝通?」
「這又不是幹什麼?怎麼還開,把包給我就行了。」那個男的說。
乾貨的臉紅了一下,但他還是答應了高山,去交通台做一次節目。
「他媽的,還有這麼說話的,兩萬!就給你們兩萬。」
轉到最後,老婆桂玲執意要給乾貨的老媽買一身保暖內衣。
「不了不了。」乾貨抹抹嘴說。
「再好好兒看看。」乾貨要他女人把那包兒里的錢都一張一張好好兒看看。
乾貨還是不說話。
「計程車司機沒手機誰相信?」電話里的男人說。
下車的時候,乾貨的母親對乾貨說。
「不多。」乾貨的心跳得更厲害了。
「如果這麼辦,大家面子上豈不都很好看?」高山又說。
乾貨的女人馬上去找報紙,「嘩啦嘩啦」把十捆錢又分開了,再用兩個塑料袋子分裝好。
「你讓我怎麼對你說?」乾貨點了一支煙,想把心裏的火兒壓壓。
隔了一會兒,乾貨聽姐姐在電話里低聲說了一句:「毛驢。」
「我主要搞蘋果。」乾貨說富士蘋果,黑富士、紅富士、綠富士、藍富士。
乾貨忽然在心裏覺得這個白小石人很好,是個好人。
乾貨覺得這事是越搞越邪了,還有完沒有完?他開始有點兒後悔拿了那兩萬塊的好處費,這兩萬塊錢真是快把人搞得煩死了。
「明天上午?」電話里的男人想了想,說行。
「出什麼事了?」白小石在電話裡邊說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乾貨從後視鏡里看著大姨子,說人家已經在交通台播了。
「橄欖綠。」乾貨說。
乾貨說快過年了,你那邊可能也等著用錢,「兩萬就兩萬吧,明天上午怎麼樣?」
「要是動搭橋手術呢?聽說要二十多萬!」乾貨的姐姐又小聲說。
「你們那個劉經理的媽也是心臟病,正住在媽的旁邊。」乾貨的姐姐說。
公司劉經理是乾貨的師哥,這天對乾貨說:「要不你先回家休息他媽幾天!」
乾貨的大哥又說:「你read•99csw.com那會兒把那兩萬捐給媽又未嘗不可,就說是捐給退休老教員,你不說誰還會知道那是你媽!」
「到時候我在手裡舉一枝臘梅。」
高山忍不住笑了一下,這種話他不好做點評,只說:「請繼續。」
「五千還少?你一年能掙多少?」電話里的男人說。
這天晚上乾貨收車很晚,有人在樓下等他,黑咕隆咚嚇乾貨一跳。讓乾貨想不到的是這人竟然是交通台的著名主持人高山。高山也不知是怎麼找到的乾貨家,高山人很年輕,但滿臉的皺紋,人精瘦精瘦的,穿著小夾克,毛領子豎著。交通台現在實行廣告承包制,工資都從廣告費里出,所以他們特別忙,節目做得也特別火。
「我說家鄉話好不好?」乾貨看著高山。
乾貨的嘴唇哆嗦起來,他不說話了,人氣極了的時候往往沒話,乾貨的手邊正好放著把扳子,他剛剛擰了擰後邊車牌上的螺絲,這時候那扳子一下子被他摸到了手裡,劉小喬只看見乾貨一揮手,「砰」地一聲,靠駕駛座兒那邊的玻璃已經變成了布滿了裂紋的毛玻璃,乾貨又揮了一下手裡的扳子,又揮了一下,又揮了一下,「砰、砰、砰」一連幾聲,那玻璃垮了下來,掉了下去,先掉下去一大片,然後又是一片,然後又是一片。
「平時怎麼說到時候你就怎麼說,錄音室里又沒人看你,就你我兩個人,時間又不長,只十分鐘。」高山說到時候我會提問,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問過來,冷不了場,要是出現了冷場就把音樂及時插|進去,你不用擔心,什麼時候卡住什麼時候就插音樂。
「不會一萬一萬地驗?」乾貨的女人忽然拍了一下手,有了新鮮的主意,「十捆錢打十個包兒,去一個銀行驗一萬,再去一個銀行再驗一萬。」
乾貨一邊吃面一邊看小麵館牆上的那個綠塑料殼子表。
「×他媽的,也許還是我老媽對!那兩萬根本就不該拿!」乾貨小聲說。
「不會。」乾貨說我是外地人,才出來做事,東南西北都搞不清!
乾貨的女人說她和她姐已經看了老半天了,「人都差不多看暈了。」
關於乾貨拿好處費這件事,現在出了三種說法,這三種說法都被交通台炒得沸沸揚揚,一種說法是好處費必須是要經失主的手交給乾貨。第二種說法是乾貨自己先下手把好處費拿掉就等於是強取豪奪!第三種說法讓乾貨最頭痛,那就是說計程車司機根本就不應該拿人家的好處費!乘客一上車,所有帶上車的財產必須由計程車司機來負責!新聞媒體向來喜歡多事,他們不惜添油加醋,只要收聽率高就好,這麼一來,乾貨為之服務的那家計程車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乾貨撿包兒的事,而且這事越傳越玄,有人居然說乾貨撿到的不是十萬而是一百萬,乾貨拿到手的不是兩萬而是二十萬!其實幹貨撿包的事根本就無從保密,幾乎是,任何司機都逃不脫自己的車牌號,就像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擺脫自己的影子,你就是用根繩子把自己吊起來,影子照樣還要掉地上。
「你幹什麼你!」

12

馬上就要過年了,乾貨現在見了人不再說話,別人要是再問起撿包兒的事,乾貨會一言不發,好像沒聽見,好像別人是在說別人的事,與他毫無關係。現在問這件事的人也少了,人們也顧不上,再有三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人們一個一個都很忙。
乾貨給嚇了一大跳,乾貨說話的聲音都變了:「不可能吧,媽是不是?媽怎麼啦?」

9

「你朋友叫什麼?」電話里的男人又說。
另一個聲音卻在乾貨心裏說:
「看看你,我姐還在呢!」乾貨的女人指指走在前邊的姐姐小聲說你想給誰當老子?
「×他媽的!」乾貨說。
「你說多少?你說能是多少?」乾貨壓著心裏的火兒說就那麼大一個黑皮包,你說能不能放一百萬?一百萬得這麼老大一堆!
乾貨又去電話亭給那個男的打電話。乾貨的女人和乾貨的大姨子在車裡等著。
電話里的男人說看你也不是賣水果的,西番蓮味道最特別了。
「兩萬!兩萬!兩萬!」
「用錢換清白。」乾貨說我這是用錢換清白。「清白!」
「不不不!」乾貨擺著雙手說錢都在這裏了,「我還給他了,沒關係了!」
「我們想請你到台里做一次嘉賓,你也把自己要說的話說說。」高山說。
「戴上手套。」乾貨的女人小聲說外邊冷。
乾貨忍不住又要發火,他問姐姐在什麼地方?
高山忽然又「咦」了一聲:「拿好處費其實也沒有什麼錯。」
乾貨結巴了一下,說我過一會兒再給你打電話吧,我這會兒有點事,辦完了事再給你打好不好,我還得和我朋友再商量商量。不等對方說話,乾貨已經把電話慌裡慌張地放下了。
「沒別的意思,錢我沒拿,但有人說我拿了你二十萬。」乾貨說我領導就在旁邊,你對我領導說一句好不好?好不好?我媽此刻還在醫院那邊喘氣!
王祥夫,男,遼寧撫順人,1958年生。1984年開始文學創作,著有長篇小說《屠夫》、《亂世蝴蝶》、《種子》、《生活年代》、《百姓歌謠》等七部,中短篇小說集《永不回歸的姑母》、《西牛界舊事》、《誰再來撞我一下》、《城南詩篇》、《狂奔》等八部,散文集《雜七雜八》等四部。部分作品被譯成英、法、日、韓等文字在國外出版。曾獲首屆、二屆趙樹理文學獎,第三屆魯迅文學獎。現居山西大同,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乾貨也知道中學生因為車禍要換腎的事,這幾天他幾乎天天都在車上聽這件事。
「胡說八道!」不等乾貨的大哥再說什麼,母親忽然又睜開了眼睛,說,「虧你還是個做哥的,難道讓你兄弟用兩萬買『壞人』兩個字!」
高山答不出來了,但是高山忽然有了解決此事的好辦法。「有了有了!」高山大聲對電話里的乾貨說他有好辦法了!這幾天,高山一直在採訪因車禍而要做換腎手術的中學生李百勝。已經一個多月了,掙扎在死亡線上的中學生李百勝的換腎手術已經受到了社會各方面的關注,換腎需要大筆的錢,雖然社會各界都對中學生李百勝伸出了援助之手,但手術費還遠遠不夠,讓人們十分感動的是這個中學生在前不久竟然立下遺囑,說要是自己換腎失敗,就要把自己的角膜捐出去。
這句話一出口,乾貨忽然有些後悔,這算什麼話。
「那得等幾天?」乾貨說。
「他敢承認,他要是承認了還不鬧出個更大的案子?」
劉小喬趕忙從車上跳了下去。
乾貨在車裡看著這個男人,把車慢慢慢慢倒著,乾貨想把車倒回去掉個頭。那男的忽然又揮揮手裡的臘梅跑了過來,生氣地說:
「到時候你就在心裏想是面對著白小石說話。」高山說。
高山說自己這幾天有些感冒,嗓子不好,今年的供暖成問題。
乾貨把他大姨子給他倒的那缸子水喝了,水裡也有股子粘鞋底的膠水味,喝了水,乾貨的主意忽然又有了:「要不,去了銀行就說是包工隊年底要發工資,想知道這錢會不會有問題?」乾貨甚至已經編了故事出來,「就說去年包工隊發的工資裡邊有不少假幣,人們給假幣害苦了,弄得許多人連年都過不了,全家老小哭得哇哇的,還有人要上弔。」
「我給你打電話就是要讓你別來,媽沒大事,你別來。」
乾貨忽然奇異地冷靜下來,他的手機修了一下又能用了,他沒有回答劉經理的問題,卻撥起手機來,手機沒撥通,停了一會兒他又撥。
「那小口子給用什麼膠粘了一下。」乾貨說。
乾貨不好意思對高山說自己當年在色織廠當過業務科長,當年搞業務自己什麼人沒見過?當年不但常常和報社的人打交道,還常常七七八八地接受些小採訪,只不過廠子現在不在了,地皮賣光了,工人連一分錢也沒有,養老保險也無處去交。要是採訪這些,乾貨想自己也許會說得更好。
電話里的畫家白小石也衝動起來:「開什麼玩笑!那包里一共才十萬,我什麼時候給過他二十萬!」白小石在電話里說你們搞什麼?什麼二十萬?
「行了吧?」乾貨女人說這下行了吧?
「沒那個花里胡哨的小夥子就好了。」乾貨說也許那小夥子已經把咱們的車號記住了,也許那小夥子已經把咱們給舉報了。
「我說什麼?」乾貨忽然生起氣來,說這種事有什麼好說,「那個白小石應該給,我並沒多拿,他什麼意思,計程車司機又不是強盜!」
「誰還不會演戲,錢倒不重要,我畫一幅畫又是十萬!但是沒有這種規矩!」
「你以為這是鋼筋!」那個男的憤怒地把手裡的臘梅揮了一下。
「你個傻瓜!」乾貨的大哥又說,「別看你在電視上看上去挺好看!但你是傻瓜!」
乾貨把手機上記下來的電話號碼看來看去,直看得心煩起來。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真撿到了包兒?」這個男的在電話里說。
因為節目做得比預期的時間短,高山只好把音樂插|進來,是花兒樂隊的歌,咚咚鏘鏘,又跳又蹦,快樂得無邊無際,快樂這種東西在人們快樂的時候是會給快樂之上再加上快樂,但如果在人們不快樂的時候那快樂只能讓人更加不快樂。
高山插了一句:「是什麼日子?」
「你會不會說普通話?」這個男的說。
乾貨看看躺在那裡的母親,母親像是睡著,閉著眼睛,胳膊上插著不少管子。
躺在那裡做足療的客人被驚得一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劉經理瞪起眼睛說你急什麼急?下邊的話,沒說。
「這事得你說。」乾貨說你是失主。
「我一時還死不了,我自己走!」母親生了氣。
把乘客送到北斗南路,乾貨已經打定了主意。
「先拿還是后拿?」高山說。
「可是人家已經把錢退回來了。」高山說。
「現在的事,拿到手才是你的,就應該這麼做,別聽他們亂說。」劉小喬說。
乾貨已經出了滿頭大汗,他覺得這不像是自己在說話,而是另外一個人在說話。要是再說下去,乾貨覺得自己也許就要暈倒了。至此,那兩萬塊錢帶來的歡樂已經變成了煩惱。
「你每天都戴墨鏡?」這個男的說。
「這錢要是來路不明就好了,到時候……」乾貨大姨子的聲音忽然小下來。
「是你姐,你姐。」乾貨女人接了電話,小聲對乾貨說。
「你非要去我也不攔你,你到時候要講人話!」
這天下午,乾貨去醫院看母親,臘梅開得很香。
「一萬,一萬總可以了吧?」電話里的男人說就不說拾金不昧吧,也不能這樣。
「請你再來做一次嘉賓好不好?」高山開門見山。
「當然可以!」乾貨的心裏一亮,眼前亦是一亮。
「還橄欖綠!」
劉經理的母親已經轉了病房,母親病床旁邊的床上又換了新的病人。乾貨的姐姐對乾貨說他們的母親也要馬上轉到另外的病房裡邊去。乾貨的大哥坐在一旁卻一直不說話,陰沉著臉,後來他跟著乾貨到了病房外邊。
「對,你說什麼?」高山說總不能只簡單播一下說你把好處費又退給了失主。
「那為什麼?」乾貨說你是在什麼地方打電話?
「去年我母親病了,你不知道我那個急。」乾貨說,有些走題了。
乾貨把臉調過來,說你記我的車牌幹什麼?我又沒怎麼你。「你什麼意思?」
乾貨用家鄉話對自己女人說:「停不停?」
「就說誰知道包工頭是從哪個銀行取的?」乾貨說。

7

廣播里高山的嗓音鼻音更重了,也許他的感冒又加重了。
「但你未必就是個什麼好東西!」
「那兩萬,你是不是拿回去?放在交通台也不好處理。」高山又說。
劉經理又對從外邊進來的人大聲說:「乾貨這傢伙原來是清白的!」
「錢是計程車司機的,與我無關。」白小石又說,好像突然生了氣,但他的口氣忽然又緩和了一下,「你要的畫我還是要給畫的,年前就給你。」
「假幣!」乾貨說你瞎說什麼。
「定了!」白小石說。
「你要注意影響。」劉經理說快過年了,最好別把記者給我鬧到公司里來!

17

夜裡風大,路邊松樹左右亂晃,有東西從樹上掉下來,「噼噼啪啪」。
「紙上的顏色要干啦!」白小石說。
乾貨小聲對老婆說:「你這是想討好我還是想討好我媽?」
乾貨不知道什麼是西番蓮。「是不是番石榴?」
劉經理又對從外邊跑進來的人說:
乾貨的姐姐說:「做支架倒是小手術。」
乾貨女人的意思是先不要管這包兒是什麼人的!「要是假幣麻煩可就大了。」
劉經理瞪瞪眼,把話還是說了出來:「人家畫家白小石也沒有說錯你,好處費天經地義必須由人家交給你才是,你怎麼有權利事先就把那兩萬好處費拿走?」
這幾天,乾貨一直在失眠。昨天晚上尤其厲害,失眠什麼樣?失眠的時候人的腦子就特別清亮,而且是越來越清亮。昨天晚上,乾貨躺在那裡,附近什麼地方在「嘩啦嘩啦」搓麻將,那聲音是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我沒手機。」乾貨說。
乾貨堅持那兩萬塊錢已經與自己徹底無關,雖然醫院那邊定了,要給他母親做心臟支架,而且一做就是三個,三個心臟支架就是六萬,再加上其他費用一共需要十多萬,但乾貨說自己不會再要那兩萬!乾貨的女人桂玲對此沒有一點點意見,她反過來安慰乾貨,說就是有天大的困難也不用怕,媽住院別人出多少咱們也出多少,一分也不會少出,大不了砸鍋賣鐵,只要身體好,錢再難掙也是人掙的。
乾貨的女人居然也知道這個高山,她緊張起來:「找你做什麼?剛才按門鈴的是他?」
這個男人在電話里停了停,說:「你是不是就是那個司機?」
「好!」乾貨說真理又不是他的。
「做好人還不好!你未必想讓我做壞人!」
乾貨把汽車喇叭拍得好響。
「好傢夥,你個狗東西,二十萬剛好是一套五十平米的房子!」
「要不你歇兩天?耳不聽心不煩。」劉小喬說大家都是開出租的,嘻嘻哈哈什麼話不說?
電話一打通,乾貨愣了一下,接電話的竟然是個男人,這讓乾貨嚇了一跳,怎麼會是個男的?乾貨拿不定主意了,是說話?還是把電話放下?
「醫院要押金,今天就讓送押金。」姐姐又在電話里說。
新的一天早就開始了,乾貨拉上自己女人和大姨子急匆匆去了光華路。
「八萬沒少一分吧?」乾貨的大姨子說了話。
「還給他!」乾貨說這兩萬我拿不了,我還想老婆孩子開開心心在一起過個年,還有我母親。
乾貨的手指在玻璃上畫了兩道,想隨便說個名字,但一時不知道該想個什麼名字。
「我就是那個司機!」乾貨說我就是撿你包兒的司機!
「也不丟人吧?」乾貨說現在都這樣,時代進步了嘛,我又沒去搶人。
「怎麼?是八萬?」
乾貨準備掛電話的時候那男的又在電話里問衣服是什麼顏色?
劉小喬忽然覺得自己也有些好笑,自己問這些做什麼?兩萬與二十萬與自己又有什麼關係?「這種事反正不太好,快過年了,別弄出什麼大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