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的名字住進我的表白里
沈梅梅和李子麗面面相覷，我和文小妮看著她倆面面相覷。
「你用殘疾人作比喻，就公平了？」我說。
一個聲音乘著電梯，從宿舍底樓徐徐上升，在我們所居住的七樓窗戶前倏忽停住。
「先不說味道，首先是很少有人採取這種吃法。」李子麗說。
那時的文小妮很傻很天真，以為這就是神回復了，一下子就粘上了沈梅梅。一個充當壁虎，一個扮演牆壁。
「我不是在這裏，就是在那裡。你不是遇見我，就是沒遇見我。各一半幾率的事，不能算巧。」
這時候，任何人都沒有勇氣視而不見或轉身離去。文小妮讓你覺得，你是最重要的人，是校園的中心。她喜歡你。
文小妮皮膚白皙，嬌小可人；長發飄飄，劉海整齊；愛穿白色或粉紅色的短外套和連衣裙。在校園裡老遠遇見你，她準會第一時間連喊幾聲你的名字，聲音脆甜，彷彿有人在你耳邊咬下了一口黃瓜，清香四溢。
「文小妮，我喜歡你——」
「一個。」李子麗介面說，「我剛認真聽了很久，男生叫的是『文小璃』，不是『文小妮』。」
文小妮拖著行李箱往前走了幾步，停下來，回頭朝沈梅梅大喊，「記住，我會做足練習，做好準備來應對『hard beginning』，我能跨國界、零時差地和你一起happy together.」
「我和文小妮都在想，自己到底是只喜歡女人，還是只喜歡對方。」沈梅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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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梅梅你說什麼？！」李子麗的腦袋猛地從我肩膀上移開，驚訝地用食指指著沈梅梅。過了幾秒，她猛拍著手，將沈梅梅的那句話調至自己能發出的最大音量。「沈梅梅，你喜歡文小妮！你怎麼能說出來！你腦袋被門卡住了么？！」
當我剛發出「女人之間的感情你我永遠不懂」的簡訊后，李子麗就打開了宿舍的門，手裡抱著幾本厚重的書。
「我知道，昨晚你是想趁我出國前，兌現你上次留在紙上的表白。可表白之後，又能怎麼樣呢？」文小妮終於鬆開沈梅梅，眼裡起了一層霧。
我瞅了一眼睡在隔壁上鋪的文小妮和沈梅梅，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寢室。
「還是班長呢，真他媽的變態。」房間某個角落裡，朱笑笑第一個將聲音甩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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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在一起』啊！」李子麗忽然一聲人猿泰山似的吼叫。「大家不都喜歡拿兩性開玩笑，把愛情當八卦嗎？說他媽的『在一起』啊。說說又會怎樣？你也會成為同性戀嗎？說他媽的『happy ending』啊！」
李子麗平時就是一個愛看書的「書獃子」，眼下說出這句話，著
https://read.99csw.com實炮轟了所有人的耳朵。酒精果然是能宣洩一切危險情緒的安全出口。只有沈梅梅不買賬。她是這樣回復文小妮的：
空曠幽靜的校園成了擴音器，將那個聲音傳得很大很遠。
沈梅梅噴出一口煙，久久不說話。半晌，她嘴裏罵出一句：「靠！文小妮今天約會去了，晚上不回寢室。」
兩個小時后，李子麗也喝醉了。她竟跑到搶走自己前男友，又很快甩掉前男友的「風騷|女」朱笑笑面前，端起杯子，藉著酒膽問了一句：「朱笑笑，這麼快就重換一個，你是怎麼做到的？」
李子麗的第一句話像是擰開了一個生鏽的水龍頭，猛然噴出的水柱嚇了我一大跳。
文小妮放下包，過來搭一把手，三人終於齊力將沈梅梅扶上了椅子。很快，她便趴在桌上睡著了。
沈梅梅私底下的表白練習，上演在大學畢業前一晚的聚餐活動上。
「這幢樓，到底住著幾個文小妮？」幾秒后，沈梅梅終於回過神來。
文小妮和男朋友在學校後門的小飯館匆匆吃了晚飯，男朋友就帶她走進了一幢破舊的磚樓里。
李子麗忽然抓起面前的酒瓶，猛灌了幾口，貼在腦門上的劉海隨著她轉向同學的腦袋而晃動不止。
沈梅梅倒了滿滿一杯啤酒，慢慢站起來，以舉起一把槍的專註眼神和凝重表情，伸直胳膊，將那杯啤酒舉向了空中。
文小妮發現沈梅梅後背上貼著一張紙。
自從上次文小妮開房，沈梅梅醉酒後，兩人再也沒提過分手。我和李子麗也慢慢習慣了她倆的這段感情。
「根本不行，她喝太多了，重得像保險柜。」李子麗說。
文小妮和沈梅梅一起上課、一起去圖書館、一起進食堂、一起選修同一門課，一起洗澡、一起睡覺、一起走遍了校園裡的每一個角落。
作為班長，沈梅梅在孔亮火鍋訂下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大房間。房間里擺放著五張大圓桌，俯瞰下去，彷彿麻將中的五筒。那晚7點左右，對外漢語專業的同學們陸續在椅子上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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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梅梅會在腦子裡尋找一圈答案，卻仍舊搜索不出最貼切的一句對答。最終，她只有裝作像是在談天氣、聊書籍一般，跳轉話題對文小妮說：「你有沒有覺得，當你喜歡上一個人時，她所在的那座城市，也跟著可愛起來？」
一個扎著馬尾辮，滿臉通紅的女生，不無溫柔嬌俏地對底下的男生回應道：「我馬上下來。」
樓下還在不斷地複製粘貼著「文小妮，我喜歡你」。
「妮妮，我有膽子愛你，卻沒膽子說出我愛你。讓我練習一下，準備一番，讓你的名字住進我的表白里。」
眼見著朱笑笑要把杯子里的酒潑向李子ｒｅａｄ.９９csw.ｃom麗時，沈梅梅及時攔下了她，並將她按回到椅子里。
「文小妮，我喜歡你。」沈梅梅說，語調自然、聲音平靜，不緊不慢得像一個規律行走的鍾。
「沈梅梅濃妝艷抹、前|凸|后|翹；妖里妖氣、風情萬種，不像是會對女人有興趣的人。」我一邊從上鋪的樓梯爬下來，一邊看李子麗發來的簡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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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體酥軟下來，心臟「怦怦」直跳。我挪動雙腿，來到寢室的陽台窗戶前，慢慢蹲下身，靠著牆壁坐了下來。
「看著她點。」沈梅梅將李子麗交給我后，走回座位用筷子使勁敲了敲杯子。「大家注意！我有事宣布！」
「這些話，好像該我對你說吧？」沈梅梅反應過來。
大三暑假里的某天，我回了一次學校。
同樣是複製粘貼七個字，沈梅梅每一次聲嘶力竭、聲情並茂的表白聽上去卻那麼不一樣，像是一次次為奔赴愛情而做出的不停刷新。
李子麗第一時間攔下了沈梅梅，也就是在同一時刻，戲劇性一幕出現了。
這種周而復始、次次雷同的行為，成了文小妮剛上大學時交朋友、拉人氣的關鍵。
寢室里另一位姑娘李子麗說：「狗屎，你是在等待一段不一樣的感情。」
當我在空空蕩蕩的寢室里，翻箱倒櫃地尋找我的筆記本充電器時，竟聽到樓下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李子麗甩甩頭髮，順便將我那句話甩到了腦後。
我想起那天，沈梅梅喝著啤酒，趴在我面前的凳子上，在紙上寫下的這段話：
「善待自己，敬畏生命。」
李子麗看看啤酒瓶，又看看沈梅梅，假裝冷靜地問：「梅梅，你的普通話測試，到底過了幾級？」
「你再看看。」李子麗拿走沈梅梅手裡的啤酒瓶，指著三樓斜下方窗口裡探出的腦袋。
還沒等沈梅梅回答，文小妮突然衝上前，抱緊了沈梅梅，彷彿要把她的身材擠小几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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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李子麗的八卦在某一天的下午按下了暫停鍵。
文小妮吐完，從包里掏出衛生紙擦了擦嘴。她穿好衣服，又去衛生間洗漱了一遍。從衛生間出來后，男朋友還是保持著剛才同樣的姿勢，莫名其妙地望著她。
時間久了，我和李子麗難免在私底下猜測：她倆太多的偶然「在一起」，必然會形成某種特殊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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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解決吧。抱歉。」文小妮提上包，走出了旅館，一路留神身後是否傳出跟上來的腳步聲。
文小妮還在腦子裡盤算著如何向男朋友開口，提出打道回府之類的話時，門就在自己背後關上了。男朋友湊到文小妮嘴
九九藏書前，一陣狂風暴雨似的粗暴親吻，將她所有的話語都堵了回去。
一個穿白T恤的男生，在路面用玫瑰花瓣鋪了一個大大的「LOVE」。他盤腿坐在「O」這個字母上，手作喇叭狀，還在拚命喊著「文小妮，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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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文小妮說：「我在等待一個不一樣的回答。」
火鍋冒起騰騰熱氣，將同學們的喜怒哀樂和離別愁緒一齊煮沸。觥籌交錯間，有人開始說下流話、講黃段子；有人開窗抽煙、咳痰嘔吐；有人百感交集、悔恨萬千。
第二天，文小妮就得去美國。她打算先在那裡教兩年中文。其實，在畢業之前，寢室里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
全班同學仍舊默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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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就算小鳥掉落枝椏，浮雲撕破臉皮，我也覺得沒一丁點關係。
一大早，沈梅梅替文小妮拖著行李箱，將她送到了雙流國際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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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狀態持續了很久，直到在一個艷陽天，李子麗去了圖書館，文小妮去向不明，寢室里只剩下我和沈梅梅兩個人，轉機才出現。
漸漸地，男生周圍擠滿了路過的同學；而女生宿舍的窗戶前，則一個接一個地露出看熱鬧的腦袋來。
我害怕了，等著有人用手拍開沉默之門，有人一腳踢破凝固的空氣。
在沈梅梅聽來，這句表白無疑是一個讓人反感厭惡的電腦彈窗。她從窗戶邊折回來，抓起床底下的一個啤酒瓶，準備往樓底下砸去。
我聽著下面沈梅梅的聲音，因感動和震撼，全身不聽使喚地劇烈抖動起來。她發出的另類聲音，不知有沒有驚跑樹上的小鳥，打亂天上的浮雲。
八卦有意思，但絕不能有意義。當八卦變成秘密后，我和李子麗害怕的，不是一不小心將其說出口，而是這個秘密本身，就足夠使人害怕。
文小妮的告別竄進了沈梅梅的心裏。她站在原地，看著文小妮消失。
說完這句話，李子麗才發現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彷彿就在一瞬間，喧嘩和吵鬧被誰進行了打包快遞。
我看著沈梅梅漂亮的鵝蛋臉、精緻的五官、完美的妝容，妒忌心作祟，忍不住說出了真相：「不管對方是男是女，只要真心實意愛上一個人，就已經無可救藥了。」
「照顧好自己。」文小妮說。
沒人說話，所有人的嘴都上了鎖。
「需要擁抱嗎？」
屋裡降下的死寂切不開、割不斷，大家帶著同種複雜的心情，將驚愕和啞然的眼神在空中拋來拋去。
「如果她們真是同性戀，你能接受嗎？」李子麗撕下一小截油條，扔進碗里。
文小妮回到寢室后，沈梅梅正read.99csw.com躺在地板上，身邊圍滿了空酒瓶。我和李子麗一人拉著她的一隻胳膊，正用力將她拽離地面。
朱笑笑無謂地聳聳肩，一副「閉嘴不閉嘴都一樣，反正我就是覺得她變態」的表情。
剛穿過那個狹長骯髒的樓道，文小妮就開始想念溫暖的寢室，柔軟的棉被了。
「能接受，但不能接受發生在我身上。」我承認，聽到這三個字時我有點不舒服。這三個字太燙，得縮回手去。
「你說，她倆接過吻嗎？」
接著，文小妮拿招手和微笑當預備，用小碎步和扭腰肢為開始，一路興奮地跑到你面前，並拉著你的手，睜大眼睛說：「你也在這裏。好巧啊！」
文小妮看著紙上的字，看著看著就哭了出來，一邊哭還在一邊喊：「這是什麼世道啊，本來想給你講個笑話，自己卻先哭了。」
「文老師，我知道這是hard beginning，」沈梅梅說，「但我只在乎『happy together』，不介意『happy ending』。」沈梅梅看了看牆上的鍾，催促文小妮「該走了」。
接吻的時候，文小妮在想沈梅梅此時在幹什麼；對方將一隻手伸進文小妮的衣服里，嘗試解開她的文胸扣子時，她在考慮哪天為沈梅梅買一件大一號的文胸，以包裹好她不停發育的胸部；男朋友將文小妮按在那個又破又髒的床墊上，開始脫下她的絲|襪和短裙時，她打了一連串的飽嗝，還放了好幾個響屁。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晚飯吃得太飽，青島啤酒喝得太多。
有人正用盡全力，一遍又一遍地大聲喊著：
李子麗第一個從椅子上蹦起來，原因不在這番老套的表白，而在這個表白出自一位男生之口。沈梅梅衝到窗戶前，低頭朝底下看。文小妮則坐在椅子上動也沒動。
李子麗用筷子按著泡在豆漿里的油條，說：「你的意思就像是，你能接受殘疾人，但不能接受自己是殘疾人一樣。不公平。」
「味道一定很怪。」我撇撇嘴。
從沈梅梅口中得知，她和文小妮已經分分合合了十幾次。分手的原因從不是因為感情，而是因為性別。
那天，文小妮和沈梅梅湊在電腦前看電影，我在洗襪子，李子麗搬了一把椅子，在陽台邊坐著看書。
「只喜歡對方說明還有救，只喜歡女人就無可救藥了。」沈梅梅從兜里掏出了一盒煙，抽出一支，用隨身攜帶的ZIPPO點上。
3
清晨6點剛過，我和李子麗坐在鮮有同學的食堂里，吃油條、喝豆漿、聊八卦。
當男朋友剛進入文小妮的體內時，她一個激靈從床上彈了起來。對方還沒反應過來，文小妮已經手扶床沿，「哇哇」吐了起來。
文小妮走在街上，回想起剛才房間里的一幕，停下九*九*藏*書來扶著路邊的一棵樹，不顧路人的詫異，忍不住大笑起來。
男朋友並沒有跟出來。
我搖著頭說：「這我怎麼能知道？」
誰也沒留意到沈梅梅這句表白。直到沈梅梅雕塑般地立在文小妮面前，不停地重複這一句話，不斷地斟滿、喝光一杯杯酒，大家才覺得不太對勁。
「就算她倆是，我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李子麗嚼著油條說，「就像本是在豆漿配油條的固定搭配里，上帝忽然開了小差，將油條換成了火腿腸。」
「文小妮，我喜歡你——」
玻璃杯的對面，坐著恬靜溫柔的文小妮。比起大一時的她，文小妮身上多了些成長，添了點魅力。她不再穿白色或粉色系的衣服，顏色選擇上漸漸向深色靠攏，穿衣風格也開始趨於簡約。
肖爻悄悄，90后寫作者。已在「一個」發表《外國文藝女青年在北京》《你是我從池子里釣起來的雲》。@肖爻悄悄
她對我使了一個眼色，示意我出去說話。
我剛上大學那會兒，宿舍里的文小妮和沈梅梅走得最近。
或許是我的語氣夾帶了幾分關心，也或許是沈梅梅的確需要一位傾聽者。沈梅梅將悶在心裡的話對我翻了個底朝天，寢室里緊繃的空氣瞬間被鬆綁了。
笑的時候文小妮還在想，回去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沈梅梅。
「嗯。」
「操！你在搞什麼鬼？」男朋友嫌惡地閃到一邊，一手捂著褲襠，另一隻手捂著鼻子。
我和李子麗交換了一下眼神，看著文小妮將那一頁紙扯了下來。
「這兩者有什麼區別嗎？」我問。
沈梅梅點頭。
我和李子麗遠沒當初八卦時的淡定從容。那件事以後，我倆盡量避免同文小妮和沈梅梅往來。漸漸地，寢室里分成兩大陣營，大家雖嘴上不說，但已經默默劃清了楚河漢界。我們如同保持各自步調的棋子，只是同處一間寢室，共用一個棋盤罷了。
我和李子麗都知道，沈梅梅還在等著，等文小妮從美國回來。那天，文小妮會像大一時，還沒和沈梅梅熟稔前，用脆甜的聲音對她說出一句：「你也在這裏。好巧啊！」
半晌，班裡沉默寡言，毫無存在感的一個男生忽然小聲說了一句：「這不是happy ending，這是hard beginning.」
那天，陽光鋪進屋子，我的心也跟著敞亮起來。在我向沈梅梅借一塊肥皂洗衣服時，我嘴邊不小心就滑出了一句：「你和文小妮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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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笑笑，你給我閉嘴！」李子麗從座位上蹭起來，怒瞪著朱笑笑。
「好好賺錢，天天發財。」文小妮的聲音仍舊脆甜。
沒人注意。
沈梅梅從未料到，自己二級乙等的普通話水平，不分鼻音邊音的習慣，竟活生生地暴露了自己的性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