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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故事

愛情故事

作者:蘇更生
她見我來也不驚訝,只是帶我走進她的房間。這裡有兩張小床,同屋不在。姚燦讓我隨便坐,我四下看了看,凌亂的面盆、水桶和演出服,實在無處可坐,只好坐在了她的床上。我來之前只想過來見她,就跟所有約會一樣,先帶著姑娘逛逛馬路,坐在公園說會話,要是能拉拉手就最好不過了。上床的問題我想過,但覺得不太可能,只想先把手牽上。但姚燦不是普通姑娘,眼下我就知道了,因為她已經撲倒在我身上,堵住了我的嘴。從見面到接吻還不到五分鐘,我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她粘住我的嘴,模模糊糊問:「你想嗎?」
當時我激動得連把那家破招待所的招牌看了七遍,免得明天找錯。我在夏日悶熱的深夜一路跑著回報社,整晚泡在暗房洗照片。等到同事都來上班的時候,新聞和照片都已準備好。那天我特別熱情地介紹馬戲團的演出,極大地豐富了我市人民的精神文明生活。我寫得忘乎所以,完全不理會那幾隻懶洋洋的老虎和我市人民樂不樂意。
那天下午老翟才通知我,晚上在澧縣有個流動馬戲班子。馬戲團已演出一周,今天就要收場,他叫我過來看看有沒有新聞可發。澧縣離銅仁有七十多公里,我搭了三個多小時的中巴才一路顛簸過來。我對著老虎拍了一圈后,已是晚上八點半,想著早點到縣汽車站搭車回去。我是攝影記者,不負責文字,但是老瞿又不來,支使我這個新人跑一趟,我也只好回報社把稿子寫了。老翟與報社領導是連襟,誰也不敢得罪他,我還要靠他幫我提轉正的事。
這段日子像是我人生的真正開始,鶯聲初啼,萬物泛光。每晚我都跑到馬戲團看表演,一旦姚燦上台,我就為她拍照。相機是公物,膠捲也是領來的,但我基本都用來拍姚燦了。每日我都到旅館去,不僅了解諸多體|位,而且實操數次。她實在經驗豐富,我也顧不上問她哪裡學的,一股腦全偷師了。那時我以為跟緊性|事而來的是婚姻,是孩子,是我們的愛情走上一條人人都會走的路。我工作更賣力了。若要結婚的話,我得有穩定的收入。我還設想向領導申請成為駐外地記者。姚燦到哪裡演出,我就跟九九藏書到哪裡,照片嘛,隨便拍拍就好。
現在回想起來,她的行為就是勾引。但當時我只有二十二歲,有姑娘主動貼在我身邊,簡直就像真愛從天而降。等到下車時,我已知道她們在市區要住在車站邊的招待所,約好明天去看她,同時我覺得我已經愛上她了,深深地。
我從沒想過姚燦提出的問題,只是不斷回想她的身體。她個頭不高,看上去很瘦,但其實身上有肉,肉都裹在細小的骨架上。我那時候還不知道女人的胸是按內衣大小計算的,換成今天的尺碼,她應該有36E。對了,她是個雜技團演員,就是在空中連翻幾個跟頭的那種雜技團演員。
這二十年來我混得不錯,上個月聯繫姚燦時,她得知我現在的職業時調笑我現在變成老總了。我提出見面后,她一口答應。接下來你也知道,她給我打了九次電話問我如果當初她沒離開,我們現在會怎麼樣?——我說了,她的問題我沒想過,只想在二十年後再做|愛是何等光景。她的身體肯定不如從前,不過懷舊嘛,還不就這麼回事。
姚燦朝我走來的時候,那些姑娘都自動讓開了。她的臉在弱光中隱隱綽綽,圓潤、有肉,舞台妝已洗凈,潔白的皮膚顯得柔軟又細膩。從大篷車尾望出去,雖是深夜,但由於月光皎潔,天空仍然乏白,幾顆星星在退後的樹葉上閃耀。姚燦一言不發地坐在我身邊,手也不像其他姑娘一般挽住我,只是她貼得太近,肉體彈性和溫度傳過來,非常刺|激。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注意到那對大胸。對於一個雜技團女演員來說,胸大無疑是個災難。我跟她上床后,她告訴我,每次演出之前都要用一寸寬的布條將胸圍捆起來,不然表演的時候怕把胸從衣服里甩出來。她所在的雜技團其實是個馬戲團,大部分是動物表演。雜技表演算是觀眾看完那些悶悶不樂的動物后的補償。那天我在腥臭憋悶的馬戲團大棚里看著幾頭老虎在木架上跳來跳去后就準備收工,姚燦就出場了。
我愛她,當然愛,不然也不能等她一年多也不上床。這次無性的愛情讓我覺得婚姻理應如此。上次和姚燦做|愛頗多,也沒能修成正果。而九*九*藏*書翟倩則讓我覺得恐懼,雖然她如此勇敢又無畏地面對生活。我臨陣逃婚讓翟倩勃然大怒,燒毀了所有我為她拍的照片。我只留下一張,帶著它到北京找工作。
把她哄去睡覺后我卻睡不著了。二十年前,我剛大學畢業,被分配到貴陽市一家機關報做攝影記者。大學四年我忙著在寢室里和兄弟們打牌下象棋,等周圍的人都泡上了女朋友,我就被送到報社工作,還不知道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就認識了姚燦(剛給我打電話的那位)。
自約好以後噩夢就來了。她隔三差五就會打電話過來問同樣一樣問題:如果當初我沒有選他,而是繼續和你在一起,我們現在會怎麼樣?——操,鬼才想在凌晨一點鐘回答這種二十年前的假設。你看,我能在深夜接前女友電話,說明我仍然單身,而我不得不接她電話的原因是——我還想要跟她做|愛,就在月底。
蘇更生,作家,媒體人。已在一個發表《我最好朋友的婚禮》等文章。@假蘇更生
當我在盤算將來時,大篷車即將南下。出發前日,我照舊到招待所,屋裡無人,我就躺在床上等著,想著待會用什麼姿勢來一次。
等燈光再亮起的時候,姚燦就從空中的一束強光中滾了出來——確實是滾著出場的,她從高空翻了幾個跟頭,再順利地站落在蹦床上,雙臂展開面朝觀眾(最近的就是我)。我隔著原先防止老虎跑出的高鐵絲牆看著她,注意到那對壓抑不住的正在跳躍的大胸。表演乏善可陳,那些臉上像刷過白牆灰和紅染料的小伙和姑娘總是從空中蹦落,觀眾看了幾次之後不覺新鮮,陸續有人離席。
這個溫馨的場面卻讓我深覺恐懼。我有種感覺,翟倩就像所有女孩,想著結婚後有自己的家,想著布置婚房,還想生個女兒,像她,不像我。我不知道她是否意識到,她像是想把過家家的遊戲永遠過下去,離開母親的房子后,就搬到自己的房子扮演生活的主角。就是這一刻,我決定離開貴陽,也離開翟倩。
我翻出她的照片,櫃里還另有幾疊其他女人的照片。這些年來,我走馬觀花的女朋友們都免費享受了我的攝影服務。不管是只睡過一夜,還是談過幾個https://read.99csw.com月,我都會為她們拍張照片。她們可以根據胸部規模來劃分,ABCD四檔,E杯只有姚燦,這也不算遺憾;也可以根據臉型來,圓臉尖臉包子臉,我不喜歡國字臉,只有翟倩例外。照片里的很多人我都忘了,想不起什麼場合曾把她們帶回過家。只有照片提醒著我曾與她們短暫相逢,在身體里。
馬戲團開拔幾個月後,我仍在報社半死不活地工作。老翟的女兒已來報到,跟我同個辦公室,每天幫著我收桌子。開始我只顧傷心沒空看她,後來有天她收拾桌子時,我發現她馬尾柔順地梳在腦後,很溫柔地對我笑。你也知道,解決失戀最好的辦法就是投入下一段戀愛。我迅速地清醒過來,問了她的名字,翟倩。她的面孔略方,不太符合我的口味,但皮膚薄且白皙,能看到細細的血管,也很好看。
我已四十二歲了,樂觀來算,我人生才過半,但最好的那半肯定已過完。如果這些愛情都不是真的,那真的愛情是什麼呢?它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點的吻,或許是這樣,但我所經過的一切卻告訴我,它們都是愛情的幌子,真的愛情是什麼我不知道,但我卻講了一個愛情故事。
這個月我第九次接到前女友的電話。這次是凌晨一點,我剛躺下,手機就響起來。我知道是她,但不能不接。分開近二十年後,上個月我無意在網上看到她的演出信息,於是聯繫上了她。我們約好等她結束演出回來見面。
接下來的故事就像翟倩補上了我初戀的未修課。我先帶她逛馬路,又坐在公園說話,最後當然拉了手。但翟倩不是姚燦,她跟所有當時的姑娘一樣,說要結婚了才能上床。按她的話說,在新婚初夜把自己完整地交給我。幾個月熱戀下來,我的人生好像突然走上軌道,有正式職業、將與翟倩結婚,接下來可能要個孩子。
這時那群姑娘像是要看我笑話,故意唱起了一支山歌。她們多是侗族人,歌也是用侗話唱的,我聽不懂。姚燦貼在我耳邊解釋,那歌詞我忘了,只記得她吐出的熱氣和嘴唇碰到我耳廓時的麻酥感。毫無疑問,不勃起是不可能的,還好車棚內太黑,不怕被人看見。
姚燦是回來了,但她身九-九-藏-書邊還有位馬戲團的小夥子。那時我才知道他是姚燦的男朋友。我不明就裡,她男朋友肯定知道我們的關係,卻為什麼可以一直沒來找我麻煩?那時我不在意她男友,只擔心姚燦離我而去,把自己關於未來的打算和盤托出,懇求她能接受。
我找個角落坐下來,她們熱情地打聽我的情況。得知我是記者都特別好奇,輪流貼坐在我身邊。連我手中的老掉牙的Nikon也在她們的艷羡聲中變成高級貨。我以前連女孩的手也沒拉過,這些輪流挽住我的手臂讓我渾身舒暢。當然,也有點緊張。你不能怪責一個處|男應付七八個女孩沒有經驗,對吧?
這幾疊照片像是我生活的迴響。雖然她們留下的只有幾張單薄的相片,但我對她們的愛是真切的。直到今晚姚燦打電話來問第九遍時,我才真的想了這個問題,要是她沒有離開,嗨,那我也會跟她分手。我突然發現我沒有愛過姚燦,甚至也不愛翟倩,照片上的那些更無從談起。這麼多年,愛情在我身上反覆發生,但我卻沒有愛過任何人。
我還沒說想她已把我脫|光了。這是我的第一次,只能隨她撥弄。她把我按在身下,可我還沒進去就射了,這有點難為情。但她溫柔地躺在我身邊,濕漉漉的頭髮散在我的胸口。我撫摸她的頭髮,深嗅洗髮香波的味道,等她頭髮快乾的時候,我又硬了。這才是真正的第一次,她仍把我按在身下,坐在我胯骨上擺動身體。接下來的感受我說不出了,你怎麼能指望被姑娘騎在身下的男人談感受呢?
我走出招待所的時候精神抖擻,絲毫不像人家說的需要扶牆。那天下午陽光真好,街頭來往的自行車叮噹作響,販夫走卒吆喝生意,如果不是街上太吵,我懷疑人人都會聽到我的笑聲。姚燦說馬戲團要在銅仁呆上一個月,哈哈。
我當時還不知道就在兩個小時后,姚燦的那對大胸就會貼在我身邊。我一心想著趕車回城,到了汽車站卻發現鐵門緊閉,只好到縣城公路邊攔過路車。我在溫暖的夏日夜晚里抽了半包煙,一路回味著那對頗具規模的大胸。
有天下班,我去翟倩家吃飯。老翟已把我看作未來女婿,積極幫我解決了報社轉正的問題。飯桌上我和老翟一https://read.99csw.com邊喝酒一邊談報社分房的事。老翟說讓看了幾套,都有點小,想找領導幫忙換套大的。翟倩和她媽媽在說話,拿著幾條床單問我哪個顏色好看。她今天沒去上班,和媽媽到供銷社挑選卧具以作結婚之用。我說都不錯,她媽摸著幾條床單的料子,翟倩嫌大紅不好。
我不記得她是如何拒絕我的,只為他們的坦然所震驚。馬戲團里的姑娘和小伙在演出途中另找情人毫不稀奇,甚至不時換個男友睡覺。那天我走出招待所時才真是扶牆而出,我不記得我哭了沒有。也許有,也許沒有,一路回想姚燦的臉,都是她在我身上或身下呻|吟的面孔。這種幸福戛然而止,我只剩傷心。對了,還有上百張姚燦的照片。
老翟那天下午才來報社,臉色很好。據說是女兒大專畢業,準備頂老翟的崗,今天就來報社辦手續。這些瑣事像是過堂風一樣從我耳邊飄過。我向老翟交代完工作后回家洗澡換衣服,飛快到招待所找姚燦。
在路邊等了兩個小時后,終於有一輛大篷卡車停下來。這輛竟然就是雜技團的大篷車,正好也要去市區,願意搭我一程。車棚頂端掛著一隻手電筒,微弱的光隨著卡車行駛而擺動。搖晃的燈光掃過車棚,我看見了幾個笑嘻嘻的女孩,就是開始表演雜技的那群姑娘。
就在我收起鏡頭蓋準備走人的時候,全場燈光暗了下來,大蓬頂上水缸一樣大的喇叭里傳出一把粗礪的聲音:觀眾們,緊張的時刻就要到了!我們的雜技演員將為您獻上最驚險的演出。這些小夥子姑娘們來之前都給家裡寫好了遺書!
昨晚回報社前,我向大篷車的司機派光了身上的香煙。他告訴我,姚燦也是侗族女孩,今年二十三歲,跟著馬戲班子四處跑了十多年了。父母把她送進馬戲團后再沒出現過。
位於汽車站旁的招待所是幢二層小樓,一樓吃飯,二樓住宿。我躥上樓梯,二樓走道里迴響著各種聲音,馬戲團的姑娘們在各自的房間內調笑、打鬧,一時昏暗的招待所走廊有了大學女生宿舍的光景。我還在想姚燦住哪間,她就提著濕漉漉的頭髮出現在我面前。她剛洗完頭髮,臉上紅撲撲的,那對大胸眼下正裹在T恤里,沒穿內衣,形狀飽滿,微顫著像是在跟我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