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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者之夏

失眠者之夏

作者:孔龍
「據說這個溜冰場才是真的鬧鬼呢,你聽說過?」陳潔儀神秘地一笑。
「有人死了。」我說。
陳潔儀用紙袋裝了一個燒雞,抱在胸前,讓我拿上醬料,一次性手套,就走下一樓來,找到了那個位於收銀台前的微波爐。
這天晚上,我又騎上我的摩托車在外面遊盪,當我剛從科韻路轉入臨江大道時,後面突然響起了警笛。我從後視鏡看到,一輛亮著警燈的捷達警車跟在了我的後面,它切換著遠光燈近光燈往左變道,似乎是想超我的車。這樣的情形以前不是沒有遇到過,我是說,在夜晚的馬路上遇到交警,但是他們大多數不會搭理你,因為值夜班的交警都很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晚卻不是這麼回事,後面警車上坐著的可能是一位剛入職的警察,血氣方剛,夜晚正無聊著呢,不逮你逮誰?或者那是一位老警察,老婆剛剛跟別的漢子跑了,心中的怨氣正沒處發,不攆你攆誰?總之,這狗屁的警車現在是纏上你了。
「剛才那個保安真是夠膽小的。」
還是沒有反應,但是哭聲卻是真切了,聲音仍然不大,像是有人捂著嘴巴發出的悲鳴。
電梯停了,我們只能走影院的散場樓梯下去。空蕩蕩的樓梯間不見一人,唯有我們倆的腳步聲,陳潔儀走在前面,一言不發。為了報答我昨晚送她回家,陳潔儀本來決定今晚「帶我裝逼帶我飛」,讓我見識一下失眠者應該有的夜生活的,但是我卻在電影院里甩了她一巴掌。出了電影院,陳潔儀在前面不緊不慢地走著,並沒有要獨自離去的意思。
「你身上的血是怎麼回事?」我問她。
「先把這個蛋糕切了好嗎?今天是你的生日呢。」
「怎麼了?」我問她,但是她幾乎沒有看我,似乎我如空氣般並不存在。她仍然在哭泣,像是不可自已一般,顫抖的手緊握著手機抱在胸前。
第二天晚上,當我和陳潔儀坐在電影院里看午夜場電影的時候,她突然轉過頭,向我展示了她尖尖的獠牙,還有她的血盤大口。我驚叫著甩了她一巴掌,然後她的玩具假牙就飛向了前排,滾落在銀幕前的舞台上,消失了。
直到我十八歲的時候,我真的這樣做了。因為我遇到了另外一個失眠者,陳潔儀。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放開了我的手,抹了抹眼淚,說,「好吧。」她好像終於發現了我做的黑森林蛋糕,突然笑了,「蠟燭呢?你去把蠟燭拿來。」
「如果死了一百遍會怎麼樣?」
她按住了我,說,「躺好啦,你的頭綁得嚴嚴實實的呢!像個木乃伊,你要不要看看?」
「你是不是覺得我挺神經質的?」阿儀問我。
又一天晚上,我剛洗完澡回到房間,就看到了阿儀發給我的微信。
「這都不會,還怎麼出來混?」
「這個溜冰場經常大半夜的突然亮起燈,場上也沒有人,卻可以聽到冰刀劃過冰面的聲音,怪瘮人的。」
「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說法罷了,就像剛才那個保安一樣,自己把自己嚇得夠嗆。」
我握著水杯的手顫抖了。
「沒有,但我想他藏起來了,就在我的家裡。」
我折返出來,看到阿儀躺在了地下,側著身,好像睡著了。我蹲下來,正想要扶起她,才發現桌子底下丟著一把水果刀,上面是斑駁的血跡。壞了!我扳正阿儀的身子,才發現她的肚子被捅了幾刀,血正汩汩地往外流,已經快漫到我的腳下了。
突然,房間里傳來了嚶嚶的哭聲,那麼細小,飄如遊絲,不仔細聽還真不能聽出來。我來到浴室門口,側耳傾聽,哭聲確實是從裏面傳出來的。我敲了敲門,「阿儀,是你在哭嗎?」
「這是你的第九十九次死亡啦。」陳潔儀說,「不過沒事,當你死過一百遍后就會覺得好多了。」
「我們怎麼不去慶祝一下?」我拉起了阿儀的手往回走,那裡似乎有一家麵包店。
阿儀沒有看我的九*九*藏*書蛋糕,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我覺得那些貓咪是我害死的。」
「你看,他追上來了!」阿儀驚惶地叫了起來。
「你被嚇壞了,」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我說,「他們只是一群哈雷迷。」
「我覺得他還在我的家裡。」她說,「你快來!」
「我剛把貓咪們都埋了。」她說。
我從左兜找到右兜,從前袋找到后袋,找遍了都找不到鑰匙,最後發現它連同手套一起攥在我左手裡呢!我插上車鑰,正要走,那個女孩問我,「你要去哪裡?」
標準的恐怖片橋段啊!然而我側耳傾聽,空曠的溜冰場唯有反射的白光,哪裡有什麼冰刀劃過冰面的聲音?
「什麼?」我看著阿儀,她的上衣濕漉漉的,卻沒有了血跡。
孔龍,警察、青年寫作者。已在「一個」發表《長頸鹿少年》《親愛的你》。@孔龍loong
「……」
「阿儀?」我又敲了敲門。
我看了看表,已經是凌晨兩點了。
我走進裡間,翻箱倒櫃地找了一番,奇怪的是,這裏居然一根小蠟燭都沒有。只有一個柜子是鎖著的,也許裏面會有。
「我啊,我自己啊。」
「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呢。」太安靜了,我不由得想說點什麼。
當我們走上超市旁的樓梯的時候,那個保安一點都沒有注意到我們,他正盯著他的手機屏幕詭秘地發笑呢,鬼知道他在看什麼東西?當我來到二樓的平台的時候,才發現這裡有一個超市的後門。這裏沒有保安值守。
「不信你去看看咯。」我摸著口袋,在找鑰匙。
「家裡就你一個人?」
她並未作答,只是沿著體育東路往南走去,在下一個路口轉入了天河南二路。這裏路兩旁的大樹遮蔽了燈光,變得隱晦了起來,商鋪幾乎都關門了,只有幾家清吧還在營業,傳出音樂和人聲。
從超市出來后,我們去了正佳廣場的溜冰場。溜冰場位於商場的三、四層之間,此刻這裏除了我們兩個外空無一人,在耀眼的LED燈光下儼然一個孤獨的舞台。我們拿出燒雞,就著啤酒吃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我等了一會,沒有回應,「我要進去了,阿儀。」
「他會殺了我。」阿儀說。
陳潔儀看了我一眼,彷彿我問了一個蠢問題。她撥撥頭髮,把雙手插|進兜里,說,「跟我來。」
「地球每時每刻都在轉動著呢,小姐。」我說。
「你怎麼不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今天本來是我的生日,卻發生了這樣的事。」
「你覺得會怎麼樣?」陳潔儀笑了笑,「那麼你就會習慣啦。」
從影院出來的時候,她不停地擦著自己嘴唇上的口紅,走路的姿勢很僵硬,看得出來她很生氣。我看著她臉上的紅掌印,只能強忍著笑,不停地給她道歉。說真的,剛才我們正在看恐怖片,她突然來這麼一出,我還真以為她是吸血鬼哩!
吃罷夜宵后,我們玩起了溜冰。陳潔儀背著手,在冰場上自顧自地滑了開去,就像一隻悠然游弋在湖面上的天鵝。我看著她,漸漸看得入迷了起來。
我搖搖頭。但是我一點都不懷疑她,她就不喜歡干常人乾的事,剛才去看電影就是她領著我逃票進去的,趁著工作人員開小差的當兒。一張電影票當然不值什麼錢,但是刺|激卻是錢買不到的。
「輪迴。不過不是死生的輪迴,而死亡的輪迴。每個枉死的人都將遊盪在這個世界上,並且每七天都會再死一次,以同樣的方式。」
「網上這個流傳得可厲害啦,據說如果這個溜冰場半夜亮起了燈,商場保安也不敢去看的,害怕聽到那種無主之人的聲音。所以,我們才要來這裏咯,這樣就算我們大大方方地在這裏玩耍,也不會有人來管我們的。」
「十九。」
我伸出頭,藉著殘缺的燈火,看到江水倒映著的根本九_九_藏_書不是人臉,那張臉從中間凹了進去,鼻子、眼睛、嘴唇早就沒有了……
「大半夜一個沒人的超市,突然微波爐亮了起來,裏面還有一隻燒雞,是挺詭異的,換我也會被嚇到吧。」
「回家啊。」我說。
是啊,白天我都做了些什麼,都在睡覺嗎?但是也不會一點點關於白天的記憶都沒有吧!往事在我腦海中飛快地旋轉著,為什麼那個保安看不到我們,還有那個鬧鬼的溜冰場,所謂的鬼不正是我們嗎?
「什麼黑狗?」
我就是這樣認識陳潔儀的。那天晚上,我們在一場車禍現場相遇,然後她坐上了我的摩托後座。
「你跟誰學的?」
像是過了很久很久,穿越了多麼漫長的黑夜,我在一個明亮的房間醒了過來。我睜開眼,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鼻腔里滿是消毒水的味道。陳潔儀走了進來,她穿著病服,在我的病床邊上坐下,輕輕地握著我的手。
「看到了。」我看到這個女孩跟我一般大,化著淡妝,短髮,留著最近流行的空氣劉海,突然來了要嚇唬她的心思,「整個臉都凹進去了,左右扭曲著,不成人樣啦!」
陳潔儀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功能,輕車熟路地穿梭于貨架之間,她在尋找著什麼。
這天晚上,我們潛入了一家五星級酒店。陳潔儀說,她還沒有睡過五星級酒店的床呢。欄杆上,幾朵菊花在開水裡慢慢展開了它們的花瓣,如這個夜晚,正漸入深處。我坐在陽台上,看著外面猶如殘夢般的江景,便拿起剛泡好的菊花茶,悠悠地喝了起來。
我滑上前去,與她拉在一起。她仍然是笑個不停,「你看,是不是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阿儀虛弱地笑笑,「是吧。」
江岸吹來了涼涼的風,沖淡了這個悶熱的夜。只是那撲面而來的風中,似乎有隱隱約約的異味,不知是來自江岸浮積的垃圾,還是來自死者的屍臭?但是那個人才剛死不久,怎麼會有屍臭?我倚著欄杆,兀自思索了起來,漸覺寡興,便背身離開了人群。
正想著,我又來到了那天的那個彎道。我收起了離合,減了一擋,車頭往下一沉,速度慢了一些。我知道這個速度可以順利過彎,可是,這個時候阿儀的身子晃了一下,車子搖擺了起來……
陳潔儀說,她也是一名失眠症患者,這就是為什麼她凌晨三點鐘還在外面遊盪的原因。她說,她要把夜晚留給自己,而將白天讓給世人。她聲稱做到了我想做而沒有去做的事情:白天睡大覺,夜晚才出來活動,就像一個中世紀的吸血鬼。
「什麼意思?」
「你真的看到了?」她半信半疑,「我看到你只站在那裡看了幾眼,根本就沒有下去瞧過。」
「阿儀……」
「阿儀,你進來打開這個柜子。」我喊道,但是並沒有人回答我。
「找到了!」陳潔儀笑逐顏開,就像個快樂的孩子。
「叮五分鐘,就剛剛好啦!」她把燒雞放進微波爐,調到了「烤雞」模式,微波爐的爐光一陣陣的,伴隨著嗡嗡的響聲。
「嗯。」
「如果我沒有惹上那個混蛋,他怎麼會來殺我的貓咪?」
「不,不會的。」
「有人正在追殺我。」
「黑狗又來了!」她說。
「我夢到我們都死了。」我清了清嗓子,嘴巴乾澀得很,「能不能給我拿杯水來?」
我按著陳潔儀的頭,溜到了旁邊的收銀台下。一步,一步,又一步……腳步聲似魔鬼的步伐,在偌大的超市裡回蕩著。他出現了,在我們的面前站定,留給我們一個緘默的背影。他手裡當然沒有自動步槍,也不是什麼追殺者,他只是一個保安,手裡拿著一支手電筒,目光落在眼前這個亮著的微波爐上,彷彿在疑惑著什麼。微波爐還在嗡嗡地轉著,我覺得他隨時會轉過身來。
「你說我們會不會被抓到?」我問。
「黑狗又來了。」她說。
突然,一束光從走廊的那一端掃了過來read.99csw.com,在探尋著什麼。
我轉上了臨江大道。我的腦袋突然空了起來,每一條思緒都變得無比清晰,在演算著到醫院的最佳路線,還有如果我以最快的速度飛馳的話,我到底多久可以送她到醫院?我看著顫抖著的時速指針,突然想起了跟阿儀相遇的那個日子,那是多久以前了?好像是七天前吧,卻感覺我們認識了一世紀似的。
她發來了一張圖片,兩隻貓被殺了,同樣是頭顱被砍斷,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被擺在了她的院子里。畫面上鮮血淋淋,彷彿剛被殺的。
我又在環城上兜了一圈風,或者說,兜了一圈塵,因為每次我回家用毛巾擦臉的時候,毛巾都是黑的。當我沿著臨江大道返回,路過那個彎道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了。我遠遠地看到,有輛警車停在那個地方,閃爍著紅綠交替的警燈。開始的時候我以為那個警車還在那裡埋伏我,但是後來我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因為那裡還站著一些人,在忙活著,其中有人擺弄著一支探照燈。我悄悄把車開上了人行道,來到那個彎道對面,把車藏好,走了過去。
「經過科韻路嗎,帶我一程怎麼樣?」
在那輛警車後面,我看到那個路邊的護欄破了一個大窟窿,就像是吞噬人心的地獄入口,令人心驚。那支探照燈照射著江面,幾個人站在岸邊,和船上的人交談著什麼。過了一會,一個黑不溜秋的蛙人浮上了水面,船上的幾個人便拉扯起一條繩子。一隻蒼白的手被扯上了水面,就像一個不甘死去,等待救贖的姿勢。然後那具屍體便被抬上了船,太遠,看不清死者的模樣。
「不,我不相信。」
我鬆了一口氣,「他呢?你看到他了嗎?」
「陪我去一趟超市怎麼樣?」陳潔儀停下來說。
「喂,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我加快兩步,與她並肩走著。
我站了起來,看著這朦朧的夜空,黑沉沉的江水,周遭黑黜黜的草叢,突然感到這個世界無比的陌生,這一定是夢境,只有夢境才會如此的荒謬。一定是夢吧!我閉上了眼睛,祈求在我原來的世界醒來。
「阿儀,快……」我掙扎著起來,想把阿儀也扶起來。她的手冷得很。
十幾分鐘后,我騎著摩托來到了阿儀的家裡。她出來的時候,白色的背心上沾滿了鮮血,眼睛紅腫腫的,像是剛哭過。
「燒雞啊,這家超市做的燒雞很好吃的,剛才突然想吃,就進來了。」
「那不是你的錯。來,切了這個蛋糕好嗎?」我找不到一次性塑料刀,只能把蛋糕房裡的水果刀拿出來了。
「陳潔儀,你醉啦!」我說。
我坐了下來,「到底是誰殺了你?你男朋友嗎?我出來的時候你已經躺在地上了。」
門並沒有鎖。我開門進去的時候,看到她的衣服脫在洗手盤上,她蜷縮在浴缸里,穿著內衣,就像一隻受傷的動物。
「一個失魂鬼衝到江里去了。」
「我前男友。」
我抱著她,輕聲安慰著她,但她的身體緊繃繃的,以一種難以察覺的規律顫動著,彷彿有一種痛苦的根源從萬里下的深海傳來,那麼遙遠而深邃,你無法尋找,也無法觸碰。我看著那具貓的屍首,內心有一種不安的預感,彷彿那預示著什麼。
「你看到屍體了嗎?」
「他瘋了,他殺了我家的貓。」
「怎麼了?」我趕忙回她。
「沒用了,我已經死啦。」她說。
「真的?幾歲生日?」
「才沒有。」我聳聳肩,「我只是看到你好像很有經驗。你晚上都這樣在外面晃嗎?」
「夢到了什麼?」
「那天車禍死的就是你啊!想想吧,為什麼我們從來只在夜晚見面,為什麼我們整夜不睡覺都不覺得累,你還記得這些天來你白天都做了些什麼嗎?你以為你真的只是失眠?」
我從十四歲開始失眠,也許更早。從那時候我就想,世界上一定有一種睡眠之蠶,值夜深之際就被放出來,偷九-九-藏-書偷潛入人們的頭腦中蠶食他們的意識,再織絲將人籠入夢網中。但是不知何處出現了謬誤,這種睡眠之蠶唯獨爬過了我的腦門,而沒有鑽入我的大腦,竟徑自離去了。
「不,這都是我的錯。他殺了我的第一隻貓咪的時候,我為什麼不把剩下的兩隻貓咪送走?」她又哭了起來。
「是的。其實你遇到我的那天,你也死了,所以你才可以看到我。」
一排排的膨化食品,穿著文胸的姿勢各異的塑料模特,反射著金屬冷光的家用電器,還有泛起油膩氣味的熟食區,夜晚的超市無論怎麼看都是陰森森的。
「誰遇到這樣的事都會受不了的。」我說,「聽說貓是很有靈性的動物,如果誰殺死了它,那麼貓就會找他索命。這麼說來,那個傢伙欠著三條命呢。」
有時候我也會想,為何不把夜晚當做自己的人生,而白天用來睡覺呢?那麼,失眠的苦惱就沒有啦。
原來是這樣啊!我嘆了口氣。
「他們不在。你帶我走吧,這裏我一刻都不能呆了。」
我發動了摩托車,載著阿儀駛離了她的家。阿儀說我們不能停下來,不然她的前男友就會追上來。
「我一直沒跟你說,我患有嚴重的抑鬱症,我的失眠症就是它害的。我根本就沒有什麼前男友。」
我把蛋糕放在桌面上,又拿出錢包,掏出七八十塊錢,用筆壓著,說:「這個蛋糕算是我請你的,沒用他們的人工,這些錢夠啦!」
「因為什麼,因為一隻燒雞嗎?警察不會管的,如果被保安抓到,就裝一下可憐,再賠一點錢就好了。怎麼啦,你不會害怕了吧?」
她擺著頭,「我們分手半年了,他一直在糾纏我。」
警笛依然在身後嘹唳著,警車對我緊追不捨,猶如幽魂。這就對了,警車一定會追你,問題是,誰快?我壓低身子,攥緊油門,時速表飆升到140出頭,然後顫抖著,就再也沒有上去了。平常我開到120就不敢再往上了,但我今天卻是著了魔。後面的警車步步逼近,很快他就該逮著我了,誰叫人家比我多兩個輪子?就在這個時候,前面迎來了一個彎道,我提前變了車道,佔了外彎。只要過了這個彎,我就有信心擺脫這該死的警車,因為我知道前面有一條小路拐進巷子里。
「網上啊,教你開鎖的視頻多著呢,不過這也是要看天賦,可不是看了就會的。不瞞你說,這種級別的鎖從來就沒有可以難倒我的。從我第一次嘗試開別人的鎖我就知道了,當我聽到彈子的摩擦聲,竟然有一種類似心靈默契的迴響,我就知道自己具備這種天賦。」陳潔儀說,「也許我前世就是一個什麼大盜之類的呢,像電影《日落之後》里那樣的,看過?」
「別難過。」她說,「我不過是再死一次罷了。」
「黑狗是誰?」我看著微信上這個叫「黑狗」的人。
她怡然自得地轉了一個身,身體向後劃去,迸發出一長串的笑聲,「是啊,我醉啦!我的上空在旋轉呢,你為什麼不過來看一下?」
蛋糕店裡已經沒有現成的蛋糕了,好在冰箱的冷藏櫃里還有做蛋糕的原料,以前我在麵包店做過兼職,可以現做一隻。我讓阿儀先在外面坐著,便到裏面忙活去了。我花時間烤了一個蛋糕,冷卻后,把蛋糕切成了三片,在每一片蛋糕上都刷上朗姆酒,抹上少量的鮮奶油,再撒一些黑櫻桃,然後將它們疊在一起,在整個蛋糕周圍抹上鮮奶油,最後在周邊撒上一些巧克力屑,完事。
我衝出店門,然而大街上仍然是空蕩蕩的,只有荒涼的夜色。那個小子真的跟蹤我們到這裏了嗎?現在他到底跑到哪裡去了?然而我顧不上這些了,現在救人要緊。我回到店裡,找出了一捆綵帶,用布條捂著阿儀的傷口,用綵帶固定好。接著我便抱起阿儀回到我的摩托車上,讓她趴在我的後背上,再用剩下的綵帶將我們倆綁在一起。
陳潔儀起身為我倒了杯https://read.99csw.com開水,遞了過來,說,「你真以為那是個夢?」
我右腳一撥,挑到五擋,提高了速度。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停下來,要不這警察就會走下車來,問你拿證件,然後叫來拖車把你的摩托車拖走,再讓你在一張白色的單子上簽字,然後對你說,你可以回家了。我的車呢?你問。再看它最後一眼吧,因為你再也見不到它啦,很快它就會變成一塊廢鐵。為什麼?廣州禁摩都多少年了,你難道不知道?警察擺出一副嘲弄的笑容,好像這他媽的有多好笑似的。所以,這個時候千萬別停下來,我的幾個小夥伴就有過這樣的教訓。
「這麼說你早就是已死之人?」
我們正停在一家超市前,大門緊閉,一個年輕的保安正坐在門旁玩手機。「這個鐘點超市都關門啦!」我說。
後視鏡上閃起一片光,後方傳來陣陣的馬達聲,低沉而厚重。我半眯著眼睛,看到一輛哈雷摩托車穿過了那片光追了上來,那個人彎起右手,吹起了一聲響亮的口哨。更多的哈雷摩托車開上來了,他們往我們這邊瞥了一眼,又開過去了。
「叮——」微波爐冷不丁地跳閘了。那個保安嚇了一跳,滾在了地上,又爬起來喪命般地奔向了門口,途中好像還絆倒了什麼東西。
她點點頭。
我搖搖頭,「剛才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夢。」
「嗯?」
「你爸媽呢?」
我抽出了她手中的手機,她的微信收到了一張圖片,上面是一具貓的屍首,被砍了頭顱,空洞的眼神正望著鏡頭,嘴巴半張著,似乎是想發出一聲無力的嘆息。
這天晚上,我們在廣州城就這樣漫無目的地不知道遊盪了多久,在經過一條舊街的時候,阿儀才叫我停下來。我們坐在路邊,倚著一柱不亮的燈柱,兩人都疲憊不堪。大街上空無一人,留下的唯有晚風,還有我們。
那個夏天,因為高考落榜,我的失眠症好像更嚴重了。很多個晚上,我都推著我的雅馬哈250出門,在橘黃色的夜晚飛馳在廣州的道路上。我常常游巡在臨江大道上,因為這裏道路筆直,風景獨好,而且晚上一般沒有什麼車。有時候我也會開上內環,我喜歡在上面繞圈,俯瞰下面的整個城市,在夜晚它仍然是那麼燈火輝煌,只是人影寥寂,大多數人已經在家中安睡,留下的都是夜歸人。
沒有反應。
一排排的鐵欄杆幾乎是貼著我的臉而過,欄杆外是一片黝黑的江水。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以為自己要失去控制,跌落到那片深淵中去了。但是,他媽的,我成功了!當我過了彎道,又狂飆了一段距離后,在後視鏡里再也看不到警車的影子了。看來,他放棄了,沒有追上來。
「怎麼回事?」
陳潔儀拿出了一根鐵絲,低頭對著鐵門搗弄了起來,在我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時候,「咔嗒」一聲,門就打開了。
「為什麼?」
「是的。有時候我突然難受得不行,這樣做的話好像會舒服一點,但是清醒過來后又會憎恨自己,抱著貓咪的屍體哭很久。」
「可是能感受到它轉動的只有我們,不是嗎?」陳潔儀看著我,滿臉潮|紅,然後她就閉上了眼睛,任由我領著她在燈光下的溜冰場上轉圈,轉圈,直到這個夜晚耗盡。
「什麼?」
「我不明白……」
「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我正穿過馬路的時候,對面的一個女孩問我。
我沉默了,過了一會,我說,「那些貓咪也是你殺的?」
這以後的幾個晚上,我和陳潔儀每天都鬼混在一起。我們出入許多不可能的場所,沒有人知道我們來,也沒有人注意到我們的離去。我覺得這才是我們應該有的夜生活,誰說失眠者就該躺在床上孤苦度夜的?
當我嗆著水,掙扎著要爬上岸的時候,突然有一隻手拉住了我,把我扯上了岸邊。我躺在岸上,喘著氣,模糊的雙眼漸漸清晰了起來,原來是阿儀把我拉了上來。
「我的頭為什麼這麼重?」我想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