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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

七天

作者:顧穎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他肯定地說。
「7號床是什麼病?」新來的小護士問。
「等等等等,」她打斷他,皺著眉,「你是說我們在三年前的一個春天第一次相遇……」
那時她正行走在初綠的春風中,有一瞬間的恍惚。這個聲音,這一聲名字,好似哪裡聽過。
她把饅頭片從竹籤上拆下來:「有。不過你讓我回憶起學生時代,吃烤串麻辣燙就會一整天都很幸福。」
婚禮那夜,相戀兩年的女友嫁人了。從她走出校門他留校讀研的那一刻起,早已註定了這樣的結局。所有共同的朋友都參加了婚禮,除了他;所有人都在成人的世界里奔跑,除了他。
「我讀研。還有一年。」
「後來呢?」宋思辰發消息給俞遷。
刨去一切不可思議,她發現了一個巨大的破綻。
「你以為工作了就知道未來在哪裡了嗎?」
我說我不是為了答謝她,只是想請她吃飯。
所以第二天那個陌生號碼響起的時候她完全沒想到俞遷。
「昨天謝謝你了。我們公司明天搞活動,你要是高興過來,我可以送你東西。」
她猶豫地說好。
「那再後來呢?」宋思辰問。
三年前的春天。我沒有畢業,我仍然留在這個學校,數著時間,做最後的逃避。同學都來恭喜我,我能考上研的確是件讓人意外的事。我欣然接受祝福,心安理得地待在熟悉的校園。因為太過熟悉,我對它早喪失了審美,春夏秋冬,我只知道熱了又冷,連色彩的變化都只是一片模糊,還有那條河,潺潺的,晚上運氣好的話倒映著月光,情侶守在河邊接吻,月亮星星這種天體是為女人存在的,她們認為這片倒影很浪漫,連帶著心也變柔和,防備心降到最低。有時候我也感到月光的確有點魔力,即使那女孩的長相已經融化在記憶里,月色在河面上清冷的輝光卻一直存在。
這家店生意很好,夜宵時間總是滿員。我和一個陌生女孩拼成一桌。我坐下時,她連頭也沒抬,她點的是紅燒牛肉麵,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吃,一側的頭髮垂下來,遮住小半張臉。碗邊上放著她的手機,她一手推移著屏幕,吸吸鼻子又吃了一口,一滴眼淚落到碗里。她鬆開手機,不動聲色地拭了下眼角,伸手到辣椒罐舀了一勺辣椒放入面里,匆忙扒了幾口,更多的眼淚順理成章地掉落。
宋思辰買了補腦的保健品,每天冥想一小時,依然一無所獲。閨蜜在電話那頭笑抽:「你還真信你失憶了啊?不會是整人節目吧,隱藏攝像機什麼的。你這幾天留意留意網路視頻,沒準有你。」
「怪不得。」她望著午後的河水,出神,「好羡慕啊,能永遠留在學校里就好了。」
「我公司離這不遠,溜出來一會兒。」她側頭看看我,「你……還是學生?」
她的笑聲在春風中。
我付了錢,埋頭吃剩下的面,沒有看她。
我提早退場了,借口是還有一篇論文沒有寫。那天晚上,我在一家拉麵店遇見了宋思辰。婚禮上我沒吃飽,不過沒送紅包的人沒資格抱怨。
「那怎麼行。瞧不起學生?」
她迷惘地望著俞遷的臉,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她幾乎敢肯定她的確認識俞遷,他說的拉麵店她曾經常去吃,他就讀的學校她經常散步,他說https://read.99csw.com的公司活動的確有過,她出事故後為了休養離職了。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只有俞遷,他不在她的記憶里。彷彿在她的記憶里憑空加出了一個人,也可能是她的記憶里憑空抽掉了一個人。
所有我熟悉的人都參加了婚禮,在喧鬧的禮堂里寒暄敘舊。我一開始很興奮,慢慢地血液涼了下來,彷彿從這個空間中隔了開去,一張張臉變得陌生,聲音此起彼伏。他們正說的往事和我想到的不是一回事,我仍然處在這些往事中,不用閉眼就能看到畫面,而他們的敘述如同調了色,帶著泛黃單薄的感慨和追憶。
「奶粉和奶瓶。」
「我們有送客戶的套裝,本來就不用花錢。」
宋思辰語塞,三年裡她的確換過手機,不止一個,也清理過一批名單。但這都不是關鍵,關鍵是她的記憶!她的記憶里沒有俞遷,沒有他說過的任何一個片斷。他們之間彷彿出現了平行空間,她在他的記憶里漫步,微笑,流淚。她卻全然不知,她對他的記憶是空白,三年前的春天模糊而平常,如同每一個普通的日子,被大腦判斷為沒有價值,不過幾日就被擦除,蹤跡全無。
「哦,不不,」她慌忙擺手,「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覺得你,那個,處事蠻成熟的。」
對他而言,這三年彷彿凝固的一瞬,而她的世界已經過去了1000多天。他們的軌跡在相交的一剎那又各自遠去。
我接過翻看了一下。
「切,你能有什麼重要記憶,從小到大也沒什麼可說的,那些個丟人的事忘了就忘了吧。你剛醒那會兒,倒是認你爸認了半天,你爸臉都綠了。」
她在思考他到底是誰這件事上度過了第一天。他沒有打電話給她,沒有加微信。
婚禮那天,我穿上唯一一件西裝,本來是畢業時面試用的,後來不用了就捲起來塞在箱子里。我在前一天晚上掛起它,不過看來消去折皺沒什麼用。
宋思辰。
學生騎著自行車打著鈴從身邊越過,曬了一天的地面仍有餘熱,隱約中有初夏的氣息。一隻小甲蟲停在她頭髮上。我想伸手,甲蟲振動翅膀,搖搖晃晃地飛出一條蜿蜒弧線。
她猶豫了0.1秒,只有0.1秒,點頭,說好。
她把這事告訴從小一起長大的閨蜜,幫她一起回憶到底是哪七天。她嗤之以鼻。
俞遷放在桌上的手機閃爍起來。他接了電話說公司有點事匆匆走了。留她一人獨自困惑。回家的路上,她給前同事打了個電話,問她還記得三年前春天的公司活動嗎?同事說我還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呢。別說三年前的春天了,去年的春天在幹嗎我都不記得。
「需要。我同學昨天剛結婚,我沒給紅包。目測,再過五六個月我能送奶粉了。」
「那就好。還這麼年輕。」
她就是這麼認識俞遷的。儘管在她認識他之前,他說他已經認識了她七天。
顧穎,「一個」App常駐作者,媒體從業者。已在「一個」App發表《婚禮》《起跑線》《頭等艙》等文章。@錦衣游顧穎
所有的一切像歸了位,又像錯亂。這三年的記憶就像一個夢,分不清真假。而他最九九藏書後的完好記憶還停留在三年前。
「你這麼想?」
前室友阿暉寄結婚喜帖給我,在邀請的最後他加了一行字:空手來,學生不必給紅包。
她猛地從沙發上跳起來。事故!她怎麼忘了這一茬,三年前的四月份,她出過一次交通事故,在醫院昏迷了幾小時,還因為腦震蕩休息了好一陣。
「哪天?」
「拉麵店。」
「再後來打你手機變成了空號,公司說你離職了。」
「早上醒了。」
「每個人和我在一起都會說學生時代,說籃球場,圖書館。我就好像活在別人的回憶里,所有人都朝著未來走,只有我停在過去。大家說你不用工作真好,校園生活真好。卻沒有人願意留下來,一個個匆忙地離開,既然不能永遠停留,不如越早開始越好。有人工作了,還沒工作的人就落後了;有人結婚了,還沒結婚的人就落後了;然後升職,買房子,生孩子。終點在哪裡?擁有最多的人真的就最幸福嗎,還是更恐懼呢?因為終有一天他要和他擁有的一切永久地道別。」
「那天,你為什麼哭了?」
大概是為了宣傳母嬰產品,那天宋思辰穿著鵝黃色的工作服,頭髮紮起,看起來像個毛茸茸的初生小雞。她手裡拿著奶瓶,面帶笑容地和准媽媽聊天。我沒叫她,走到角落裡,那裡擺的全是嬰兒用品,有個工作人員過來,親切地問我孩子多大了。我說還沒出生。她稱讚我一定會是個好爸爸。接著給我介紹了一堆產品,又輔導了下如何給嬰兒餵食和換尿布。宋思辰過來的時候,我正抱著娃娃模擬餵奶。她「噗嗤」笑出聲,急忙斂了神情說我做得不夠標準,她把我的手肘往下拉了點,扶正了奶瓶,輕輕道:「這樣更好,不會嗆奶。」
「哦,4月16號,我們相遇了。而且還是在……拉麵店?」
晚上回家她躺在沙發上問母親自己是不是從小記性就不好。母親頭也不抬,打著毛衣道:「你也覺得記性不好了?年紀大了都這樣。你以為你還小呢,再不結婚記性更差。」
「不好意思,」她解釋,「我患有一種病,叫人臉識別障礙症。所以……」
「你有支付寶嗎?我還你。」女孩的聲音從嘈雜中穿越而來。
後來,第五天我們在拉麵店偶遇,她一定要請我,就買了單。我說那我請你吃飯吧。
安靜的午後,護士推著小車穿過幽長的走廊,輪子發出規律的聲響,空氣中混合著消毒水與陽光的氣味。7號床的病人正在熟睡中,她拿起床腳的病歷核對了一下,換上新的輸液又輕輕地退了出去。
上帝用七天創造了世界。
她望著眼前的男子,開啟並不發達的記憶搜索功能,幾秒后還是茫然一片。
我也用七天創造了一個世界,一個可以逃亡的世界,一個有你的世界。
「你別買了,我明天幫你拿一套吧。」
俞遷說:「沒關係,想起來了可以聯繫我。」
那天的相遇其實讓她恐慌,因為她居然忘了一個相處七天的人,這會讓她懷疑自己得的到底是臉盲症還是失憶症還是其他不治之症。她希望他說話不要說一半,做戲必須做全套。在他到站,或她到站之前必須把前因後果說說清楚。但遺憾的是,她剛表達清楚,他已經到站了。他匆匆地說,把你手九_九_藏_書機號給我,我會告訴你的。
「等等!」宋思辰忍不住喊停。
他等待著再次見面的機會。自然而然地走上去,散步,聊天,一起吃烤串。他把自己收拾整齊,為了隨時可能出現的邂逅。然而這一天再也沒有到來,第七天他接到醫院的電話,通知他體檢的結果。
她半側著臉回憶了一會兒,才恍然道:「你說的是那個啊,我在看小說啊,正看到感人的地方。」
再次道別後,俞遷離開了,她轉身望著他的背影和影子,直到轉角消逝。每人都有一套記憶,她卻有了兩套,就像是有了記憶的影子。
他把工作證收在皮夾里,連吃了三天的拉麵也沒有遇到她。第四天他百度了這家公司的地址去尋找她。她們公司正在搞活動,她穿著鵝黃的工作服像初生的小雞,笑容熱情,沒有一絲黑夜的陰霾。他把工作證還給她,她驚喜的表情讓他覺得長久以來終於做對了一件事。他拿著她送的奶粉回到寢室,沖了一杯,乳白的顏色,蒸騰的香氣,有新生的味道。
這讓她覺得自己很愚蠢,在報出手機號的剎那,她以為會有兩種可能。一,他的確是她失散的熟人,二,他在搭訕她。但沒有動靜的手機提醒她也許是被一個陌生人耍了,還自作多情了一把。
直到他們面對面坐在咖啡店的露台上,春日的陽光懶散,晃得她仍然有些回不過神。就因為他一句「出來吧」,她真的出來了,只為了這份好奇,只為了聽他是如何解釋的,她大概是瘋魔了吧。尤其是當他說到第一天時,她確定,她真的瘋魔了。
他們道別,離開。走了沒幾步,俞遷追上來,喘息道:「記不起來也可以聯繫我。記憶不重要,我們可以重新認識。」
「那……我怎麼把錢給你?」
我很少和一個姑娘連續見面三天以上,哪怕熱戀中。
所有清晰的記憶到此戛然而止,從那以後他恍若生活在時光的碎片中。
「那你這個時間不上班?」
「是4月16號。」他強調了一下。
掛了電話,她有了一種奇妙的體悟。原來人生的長短不是由時間決定的,也不是財富,而是記憶。度過的歲月若都記不得,那十年和一日有什麼區別。
她擠出一個笑容:「你繼續說吧。」
話語超越了大腦的思考,我說了個謊:「沒有。」
「為什麼不這麼想?讀書多好啊。」
我和她沿著河岸走過,我說:「你是學生?」
「七天。我們曾經共處過七天。」
燒烤攤的爐子濃煙滾滾,隨著風向忽左忽右,將老舊的街景熏染得氤氳。我們吃著烤串聊自己也不懂的話題。宋思辰把最後一串雞肫拆下,均勻地分成兩半,煙霧繚繞中笑得沒心沒肺。
我們約定在相識的第六天吃飯。但那天剛見面她被老闆一個電話叫回去了。吃飯的事改到了第七天,吃的是學校後門的烤串。
他有點吃驚,關切地問:「這是什麼病,要緊嗎?」
沒有哭也會幫你買的,我想這麼說,說出口的卻是個單音節「嗯」。
「你不記得我了?」
「我們是……熟人?」
「可是沒有錢,也不知道未來在哪裡。」
她上網搜索選擇性失憶。所有的資料都顯示選擇性失憶是一種自我保護,將不願意記起的事情剔除在記憶外。可是俞遷敘述的九_九_藏_書那四天記憶並不可怖可厭,相反,那四天,有那麼一點美好。沒有這四天,那個春天只是一個淺綠色的春天,只因這段被遺忘的回憶,那年春天從淺綠中開出了繁花。
她擺擺手:「舉手之勞,不用客氣。」
她搖搖頭:「終點在哪裡我也不知道。我只會想今晚吃什麼,這周末去哪裡玩,今年去哪裡旅遊。我想這和是否已經工作沒關係,有些人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但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呢,願意奔跑的人就奔跑,願意散步的就散步。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即使後悔也不能埋怨別人。」
我折起券收到口袋裡。回到寢室后,我拿出券,展平,逐字逐句地輕讀了一遍。
她捋了下頭髮,低頭而笑。
「你覺得可能嗎?有什麼人是相處七天都不認識的?」
「吃嗎?」我停下腳步,看她。
她毫不猶豫地報出了手機號,最後一個尾號伴隨他邁出車廂的腳步湮滅在人潮湧動中。紅燈亮起,地鐵的門重又合上,他在車廂外點點頭,比了個OK的手勢。她望著他的手,感覺,真的有點熟悉。
「送什麼東西?」
她對我笑了笑,那個笑容像大人對孩子的那種,有包容有好笑。
活動結束后,我排在一群媽媽中間交表格,領禮品。宋思辰收下我的表格,悄悄地塞到另一格文件夾下。我問她我能購買產品嗎?她愣了愣,看了眼同事,說可以,你跟我來。走到一邊,她說:「你真的要買?有用?」
在俞遷的敘述中,他們相遇的七天都是晴天,她百度了三年前的那七天天氣,有三天是雨天。她最後一次撥了俞遷的號碼,依然是關機。
宋思辰無語。從大學畢業開始,無論和她媽說什麼話題,她都能引到這上頭。她反駁道:「和年紀沒關係,還不是出了次事故么,那次事故后我……」
「媽!你還記得那次事故后,我有什麼變化嗎?比方,失憶?來來,你告訴我幾個小時候的片斷,看看我記不記得!」
「7號床醒過了嗎?」另一個護士接過小車。
我放下了手。
「三年前他得了腦瘤,原本想保守治療,但因為壓迫到記憶區的一部分神經,導致他的記憶有部分的混亂。只好做了手術,幸好成功了。」
俞遷望著她的手機,遲疑道:「我沒有換過號碼,但是你換過手機了嗎?」
「出來吧,宋思辰。」
「老闆,買單,一起的。」
「我住在附近,哪天你要是路過可以給我。不還也沒關係。」
夕陽的顏色印染雪白的病房,晚霞流火,暮色蒼茫。俞遷坐在病床上望著窗外。
有時候我們身處的就是一個個星球,我從幸福的星球出來,走進一個有眼淚的星球。我別過臉看著牆上風俗喜慶的價目單,眼角的餘光看到她手忙腳亂地掏出餐巾紙,擤了擤鼻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呼了口氣,撥拉了幾下頭髮,招手道:「老闆,買單。」
她說:「沒大的要緊。也叫臉盲症。就記人有點困難,對生活……倒也沒啥影響。」
那晚宋思辰關上房門給朋友們打了一圈電話核對記憶。10人有7個說她借了他們一萬塊,至今未還。2個說借的是三萬,只有一個男的說她沒借他錢,不過把他們的一段情給忘了,他傷心之下只好另娶他人。
在夜晚的拉麵店裡他第一次https://read.99csw.com看到宋思辰,一個流著淚吃面的女孩。一張舊桌,兩個天涯。
如果整人節目是這樣的,把平淡的生活變得更有意思,那也不算壞事。她不再糾結與猶豫,撥打俞遷的手機,她沒有回憶起來,但是他們可以重新認識。然而俞遷的手機卻提示關機,第二天,第三天,第七天,再也沒有打通過。就像一個沒有結局的懸疑故事,讓她無所適從。
人類的大腦很神奇,很多以為永遠不會忘記的故事隨著時間遺落,而那些無關緊要、細碎斷裂的瞬間卻像一幅靜止畫面,在漫長的時光中閃回。
相識第四天,宋思辰手提著一個大大的禮盒遠遠地走過來,幾縷髮絲隨風而動。我突然想和她聊點別的什麼。不是奶粉,母嬰產品。
這世上沒有姑娘會為了一碗拉麵錢欠下人情,又不是欠輛車欠套房,還值得動搖一下。宋思辰第二天來還錢的時候,我說,來都來了,我帶你參觀一下校園。
「哦。」她不好意思地捋了下頭髮,她耳朵長得很好看,陽光下能看到細細的絨毛。「我忘了,你不需要這個。」
「嗯。」
終於,真相隨著一場太陽雨飄灑降落。宋思辰正走在路上,沒有帶傘,當雨絲在陽光中落到她額上時,靈感像一道微涼的光線。
她買單后推門而出,工作證留在空碗旁。他追出門時人已不見,工作證上是笑得燦爛的女孩,宋思辰。
我說:「和學生吃飯有壓力嗎?」
「你說的這些,我一點印象也沒有。這麼具體的事我怎麼完全沒有印象?而且照你這麼說,我們應該在第一天就互相留了電話吧?」她舉起手機,「可是我的電話通訊簿里並沒有你!」
「我覺得挺好的,下個月還有場婚禮,能用上。」
老闆趿著鞋走過來,鞋板在油膩的地上刮出單調的聲響。對面的姑娘又開始一陣亂掏,啥也沒掏出來。她從座位上站起來,上上下下地翻口袋,臉皮一點點泛紅。
我們圍著河走了一圈,她從褲袋裡摸出15塊錢給我,又拿出一張券。
我只好放下筷子,又別過臉看價目單。手插在口袋裡,指腹感受到皮質的觸感。手指在皮夾上停留了幾秒,還是掏了出來。
「原來你看到了啊,所以才幫我買單是不是?」
然而這一段記憶,陌生的記憶,究竟是被遺忘了還是從未存在過?
俞遷的表情看起來同她一樣疑惑,甚至有點失落,他的嘴唇動了動,但還是沒說出來。宋思辰知道他想說什麼,被人遺忘是傷自尊的事,況且在他的記憶里,他們還不止一面之緣。
他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準確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印在喜帖上的是張結婚照。新娘挺漂亮,但不是讓他吐到翻江倒海還不肯放下酒杯,流了眼淚的那個。
「抱歉……」我回過神。
「你倒老實。不管怎麼說,謝謝你解圍。」
「也是。」
「你們做母嬰?」
「你是說我長得太老,不像學生?」
她沒有懷疑他在誆她,因為她的確有病,而他看起來也的確有點眼熟。
「不是,工作了。」
第五天,他在校園裡看到了她遠遠散步的背影。室友問他是誰,他說「宋思辰」。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他忽然有一種感覺,他們宿命般的相遇不該止步于僅僅知道她的名字。
他沉默了下說:「熟人也記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