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蘇

第六章 暖日烘梅苦未蘇

「一定是越級高陞啦。」
「唉——」曹頫嘆了口氣:「江南遇禍一貧如洗,如今復官在即,偌大個芷園要修繕,家中衣物也要添換,總之用錢的地方很多,可這錢從何而來呢?」
就在少臣請安的時候,墨雲不由自主的「啊!」了一聲,但她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急忙轉過身去。
嫣梅氣得周身發抖,啪地一聲一拍桌案:「難道就罷了不成嗎?」
丁少臣等到墨雲的哭聲稍微平息一點兒之後,跟她說:「你總得跟我說句什麼吧。墨雲。」
香魂既散芳蹤渺,
小惠送完茶,一溜煙兒似的跑到後院。這後院地方不大,可布置得像個小花園,一株紫藤生長得很茁壯,借其枝蔓搭起了一座棚架,棚下有一張小石桌、兩隻石鼓,石桌上刻有棋盤。臨窗栽有兩株海棠,春花粉紫,秋實如珠。除此以外還有四棵盆植的桂花,清秋時節花香四溢,滿院飄浮著白玉似的花瓣。這規劃完全是按照姑娘如蒨的意思營造的。
墨雲伏在玉瑩的身上,嚎啕大哭:「姑娘!姑娘啊!——」
「哎呀!我的曹頫老爺,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啊!」
幾個家人找來了木板,搬來了梯子,叮叮把懸香閣所有的窗戶,都釘上了木板、木條。屋門的窗戶紙被捅破兩處,一條鐵鏈穿通,一把大鎖鎖住了屋門,曹沾被鎖在屋內。
玉瑩仰卧在床上,懷裡抱著為紫雨趕製的彩裳,二目凝視著天花板,面無表情,活像一具殭屍,突然,無情的風雨傳來了曹沾動情的吟誦之聲。玉瑩反射地翻身下地,衝到樓邊,她用雙手奮力推開樓窗,一陣狂風暴雨撲面襲來,玉瑩不顧衣單體弱衝到迴廊的盡頭諦聽,但聞曹沾的誦聲繼續。
「我送送您。」
「哎呀——表哥呀,機會來啦!」
「二位,二位,當心隔牆有耳!咱們還是喝酒、食蟹吧。來來。」
「親姐姐!好姐姐!」墨雲拉著玉瑩跑上樓去,翻箱倒櫃找布料,找棉花,加上小紅四個人趕做這件棉坎肩。那真是——
「好!把書給我。」
曹佩之聽完,略一思索,然後向陳輔仁一抱拳:「恭喜表哥!賀喜表哥!」
「自然是懸香閣啊。」
「什麼喜信兒?」墨雲先感興趣。
「您跟我來。」曹頫拉上李鼎出了鵲玉軒,拐彎抹角來到一個很偏僻的小院,只見丁家父子揮鎬掄鍬已然在地下挖了一個大坑,老丁跳下去在撥弄著什麼,當李鼎他們走到近前才看清楚,原來是一對三尺高,底座八寸見方的赤金獅子。
「啊!」紫雨大驚失色。
「好,好。」
十三齡從懷裡掏出來一個小紙包,遞給丁大爺:「這是紫雨的一對耳環,她讓我把它變了錢,給陳姥姥抓藥,我沒那麼辦,抓藥的錢是我借的。您求我乾媽給紫雨戴上吧,一個姑娘家,禿著個耳朵不好看。」
紫雨「撲通」一聲,雙膝跪在曹頫腳下:「老爺,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唱了。求老爺高抬貴手,饒了我這一回吧!您要把我趕出芷園,讓我一個孤身女子,在何處安身哪,紫雨跟老爺來到京城,無親無故!老爺!您發發慈悲吧!就饒了我這一回吧!」紫雨哭述、磕頭,真如雞鵮碎米,觸地有聲,血污前額。
已被添封加鎖的懸香閣內,燃點著一支素蠟,蠟淚成行,燭光搖曳。曹沾伏案疾書《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蘆僧亂判葫蘆案》。
這個時候敦敏的阿瑪瑚玐引著老師黃老夫子,帶著敦敏的弟弟敦誠步入書齋。曹沾、文善和敦敏先給老師請安,再給瑚玐請安。
時間過了很久。曹沾拖著極為疲憊的身子來到榭園,他幾乎是一步一停地走上樓來,這聲音緩慢而沉重。
水為肌骨鐵為腸。
鼓樂聲中紅巾圍。
玉瑩突然從床上挺身坐起,瞪著一雙哭腫了的眼睛,聲音顫抖地說:「聽!」
瑚玐很嚴肅的說:「這就是你們的老師,黃去非黃老夫子,今後在老夫子的教導之下,要刻苦攻讀,勤操課業,方不負恩師的一片苦心。時光如流,我看咱這就拜師吧。」
「老爺!」吳氏覺得曹顒過於失態,不自覺地叫了一聲。
「不用,不用。茶壺套里有熱乎的。」陳姥姥說著,翻身兒坐了起來:「沾哥兒,您坐下,我跟您商量檔子事兒……」
羞答答,儂先醉。
「十三齡,唱花臉的。」
「他叫韓順。」
「我給您坐壺開水喝?」
曹沾笑了笑:「聽出來了?康熙朝可以說國無憂患,雍正朝呢,殺人、抄家、鑽營、傾軋,無所不用其極,他才是橫行霸道的無腸公子啊!」
「是啊!」陳輔仁緊走幾步進了上房。他表弟曹佩之已然恭候于門側,二人相見先是彼此恭手:「表哥!」「表弟!」互請抱安,然後分賓主落座。
曹頫拿著名帖一時沒有說話。
華燈初上的時候,曹桑格押著曹沾走進芷園,直奔鵲玉軒。曹沾低著頭一言不發。曹桑格斜了他一眼:「哼,你小子還別使性子,三大爺這是救你一命。這件事要是犯在別人手裡,孩子,焉有你的命在?」
「咱們該為她準備點兒什麼禮物呢?」曹沾問大家。
「沾哥兒,我知道你是個重情的人。」
眾人驚愕,面面相覷。
丁大爺含著眼淚,伸出一雙顫抖的手,接下十三齡交給的金耳環:「你放心吧,我們一定辦到,一定辦到!」
曹桑格跟著他進了府門,往左拐是一排前罩房,三間一個隔斷,總有小二十間,他們走進其中的三間,屋裡除去一桌二椅,其他傢具一件也沒有。曹桑格一恭手:「敢問這位管家,這是什麼地方?」
「配琴弦?」曹沾有些奇怪。
少臣趕緊作揖:「是怨我,是怨我。」
「啊,這……看人哪。」
「哎呀!真是喜從天降呀。」李鼎雙手抱拳:「乾隆爺真是皇恩浩蕩!皇恩浩蕩啊!他老人家日理萬機,居然還想著我們李家,讓我跟嫣梅爺兒倆都脫了奴籍,庄親王爺仍然留我在府里當差,還恩典我一份錢糧。真是恩比天高,恩比天高啊!我也得謝謝貝勒爺,願您吉祥如意,加官晉爵,洪福齊天。」李鼎說著又是一安到地。
「送活兒去了。」
「這麼熱的天兒,沒什麼人聽戲,索性就回戲了。」
「怎麼碴?」
丁漢臣帶著幾個杠房的小夥子,來到十三齡的家裡,他一個人走進裡屋,拍了拍十三齡的肩膀:「別哭了,孩子,你得走啊,官面上正拿你哪!」
十三齡放下紫雨的屍體,將竹鐲小心地揣在懷裡,一把將曹沾拉了起來:「沾哥兒,你們三位快走!」
「哎喲!你這墨水都白喝啦!」
譜成新仇舊恨,
誰見過亮節、忠貞兩不渝,
「昨天夜裡,下雨之前。」
乾隆二年三月初一。
紫雨摘下自己的一對金耳環,遞給十三齡:「齡哥,把它換了錢,先給乾媽抓藥吧。」
嫣梅生氣了:「真掃興,這是誰買來的破風箏!」她拿起來想狠命的往地下摔。曹沾緊跑了幾步上前攔住:「別摔!別摔!是那提線拴的不準,所以就折跟頭。表妹,趕明兒我給糊個好的,美人箏!」
少臣抬腿要走,被小張一把抓住:「你上哪兒?」
「您跟曹家攀親哪!」
「好好好,甭起這麼重的誓!」弘普親手把桑格攙了起來:「只要你對我忠心不二,日後自有你意想不到的好處,你坐下說,曹顒他打算要多少銀子?」
紅梅一曲逐紫雨,
曹沾接稿在手,翻閱了幾頁:「好極了,真是好極了,筆體清秀,字跡工整,呵!表妹還給畫了繡像,還加了印章,太好了,太好了……」曹沾還想要說什麼,突然,墨雲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糟啦!糟啦!老爺跟太太回來啦!」
終難免,落花片片碾成泥!
「哎呀!貝勒爺,那真是妙不可言,一言難盡哪!秦淮河上的江南小調,蘇州的彈詞,那真是人間仙樂啊,聽了之後,豈止是繞樑三日,小妞兒們自彈自唱,再給您飛個媚眼,送個秋波,別說您有三魂七魄,就是九魂四十八魄,也都得給您勾了走。再說那人,肌如脂玉,貌似桃花,您如果仔仔細細的瞧,個頂個的都沒的挑!哎呀!肉皮兒那叫嫩,您拿倆手指頭輕輕地一捏,嘿!興許能捏出水兒來,別的地方……」
曹沾緊緊地拉住玉瑩的雙手:「玉瑩!玉瑩!你醒醒,你醒醒啊!——」
弱柳豈耐驟雨狂。
姑娘雙頰彩雲飛。
「別別,讓老爺瞧見嘍,又是事兒。」
「好,好眼力。」
曹沾十分感動:「應該是真的,從奴才脫籍,成為自由之身,自由之人,難道有知的天公還不該賜予祝福嗎?」
「嘿!怎麼是我瘋瘋癲癲地胡說八道啊,剛才表老爺來了,跟老爺、太太說,要為姑娘謀聘咱們斜對門曹家的大少爺。」
十三齡腳步雖然很輕,但是陳姥姥還是感覺到了:「是你嗎?」
「沒錯,是她!」曹沾站起衝出門去。但是萬萬沒有想到,恰在此時十三齡一步跑上樓來,二人相見彼此都很驚訝。敦敏、文善也都跟了出來。
曹桑格一聽這話,立刻來了精神兒,他眉飛色舞地說:「哎呀!總管大人,您真乃當今之伯樂也!要說別的咱不敢吹牛,要說吃喝嫖賭,咱敢說樣樣精通,您說吃,咱是南北大菜、滿漢全席,還外帶東西南北的各種小吃。您說喝,是茶,是酒。茶分紅茶、綠茶、花茶、烏龍跟緊壓茶五大類,其中的綠茶名目繁多,您聽我給您念道念道……」
當天晚上,曹顒留了個心眼兒,沒跟吳氏說曹佩之是來做媒的,說了他怕吳氏不去,強迫著去了,別彆扭扭反為不美。只說陳輔仁為了聯絡感情,請客吃飯而已。而他自己心裏也沒有準譜兒,對於玉瑩來說他心裏是有疙瘩。尤其是縱容曹沾撰寫野史小說,這件事對曹顒來說,真是耿耿於懷。逐紫雨,曹顒也知道有些過分,然而殺一儆百,以儆效尤才是真意。可玉瑩和曹沾的婚事又有老夫人的臨終遺言……
「你不讓人家說好,讓人家說什麼?」敦敏說罷,三人不約而同的哄堂大笑。
「是啊,我也琢磨不透。不過,只要咱們心中有數就是啦。」
「陳姥姥!陳姥姥!」連聲呼喊,然後把老太太抬進屋裡,捶砸撧叫了好一陣子,陳姥姥總算舒出一口氣來。
三太太的幾句話,把個曹桑格羞得無地自容,他一陣惱羞成怒,氣火攻心,大聲的罵了一句:「渾賬,你想氣死我嗎!」他伸手去拍桌子,震得茶壺蓋兒掉在桌面上,他想抓起茶壺來摔了它,沒看準,把手指頭擩到茶壺裡頭了,這下把他可真給燙著啦:「哎喲!哎喲!燙死我啦!」他把手縮回來,一氣之下用胳膊一胡嚕,連茶壺帶茶碗全摔在地上,都摔了個粉粉碎。
少臣心裏也明白,這回不單得挨頓板子,興許還得關幾天小黑屋。不過為了紫雨,怎麼著都是值得的。他想到這兒,心裏踏實多了。大步流星的走進了營房。可事出意料,營房裡的人誰都不理他,他跟人家點頭、微笑,有的人假裝沒看見,有的人竟以白眼相加。
「什麼,你也這麼說,你們是想氣死我嗎!?」
雪兒下,偷綻三枝小紅梅。
「你就不怕別人告你的密?」
「退歸隱居。」
老丁急忙放下手裡的東西,過去叫醒曹沾:「沾哥兒!沾哥兒!」
氣得曹頫狠狠地跺腳:「丁漢臣,你要造反嗎?」然而全無反應。
落馬髻邊鳳釵垂。
「什麼?你寫的……」
「還……」墨雲欲言又止,一陣雙頰紅潤心潮起伏,最後她還是鼓足了勇氣,問了一聲:「少臣哥還挺好的吧?」
「可我們兩家是如何的攀法呢?」顧氏似懂非懂。
「我走了。」
「咱虧心不虧心啊?是我逼死紫雨的嗎?您可都在場啊!」
「沒有,我想還不是為補個實缺。」
玉瑩把信遞給嫣梅,嫣梅接過來一看:「哎呀!原來是小說稿。」
「鑄造金獅子?……」曹桑格想了想:「那當然是鑄造廠啊。」
「別說了,別說了……山羊、戲子、猴,我們不要。」工頭跟其他人一招手:「走,走,走!」
「啊,啊……噢,這我可不敢當。」
「越制啊!請示世子,但不知是哪位要鑄金獅子?」
十三齡蹲在人市上等著賣小工。來了一個招工的工頭,找了幾個熟人,看樣子還不夠,他走近十三齡:「哎,你是新來的吧?」
吳氏這回不顧一切的撲上前去,雙手抱住筆筒,許多支毛筆散落在地:「老爺!咱曹家可就是這根獨苗兒啊!老爺再氣出個好歹的來,這個家……」吳氏聲淚俱下,曲膝跪在曹沾的腳下。
「要是送首飾樓,化了它?」
嫣梅不得不放下羹碗,用手去試玉瑩的鼻息。呼吸雖然微弱,卻很均勻。嫣梅畢竟在魏大夫家住過些年,對於醫理也知道些皮毛。她又去診她的脈象。脈中時有停歇。嫣梅有些著急:「這可怎麼辦呢?」
這時歌聲又起:
「嘿!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你一不當家,二不主事,找你……唉——」十三齡話猶未盡,但聞歌聲又起:
曹沾拆開請帖,邊看邊說:「後天,八月十三日,原來是敦敏的生日,請我到太平湖惠芳園酒樓吃飯。其實三兩天見一面,何必下請帖呢。」
「皇十六叔,庄親王爺怎麼沒來?」弘皎在發問。
「妙!真是好主意,你快去辦,快去辦,別讓他跑嘍!」
黃老先生念道:「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
曹沾淚眼撲簌,頻頻地點頭:「寫,寫……」
「你如今掌管火器營,這再好也沒有了,倘若動起手來,你是首當其衝!故而如今要多安插咱們的親信,到時候你才能指揮若定啊!你要記住,反戈一擊可不是你一聲令下,就能辦得到的。」
「……咱們自個兒立?……」曹桑格一時有點兒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百褶羅裙壓玉佩,
「嗻嗻,我想求您給我謀份差事。」
「啊!」曹佩之到底機敏過人:「我是問表嫂,菜齊了沒有?」
「嗻嗻,奴才明白。」陳輔仁的聲音。
「好!好!您真是至仁至愛的老人!」
嫣梅吩咐小紅:「快去煮一碗薑糖水。」
「是我。」
大廳內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連個出大氣兒的人都沒有。
少臣急忙停下,攙起阿瑪:「您先在道邊上歇會兒,當奴才的不能多想,咱們連自個兒的主都做不了,認命吧!認命吧。」
「真的!」墨雲高興得都跳起來了。
「齡哥,你別犯傻了,這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的事!……」
敦敏、文善也跟了進來,文善說:「眾位,眾位,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咱們還是趕快走吧!」
「嘿!你這孩子可真不知好歹,你要能討得貝勒爺的歡心,把你帶進庄親王府,可就能享一輩子的榮華,受一輩子的富貴呀!比你在這茶樓酒肆兒賣唱,不是勝強萬倍嗎?」
丁漢臣一時難以回答,他用手向街門口指了指,只說了兩個字:「紫——雨!……」
玉瑩揚手將為紫雨趕製的嫁娘衣拋出窗外,風雨中,在一道電光的閃爍之下,但見一件鮮紅的綵衣緩緩飛起,飄然而去。
「嗻嗻,我也聽見個謊信兒,想在懸香閣安排小平郡王歇息,如今既然是實信兒了,您得幫我張羅張羅。」
「二位兄嫂,你們要跟曹家攀上親,跟平郡王福彭不也是親戚了嗎,曹老爺復官江寧織造,表兄怎麼不能來個蘇州織造、杭州織造什麼的噹噹呢?我……嘿嘿,嘿嘿,也能沾點光啊!」
「不用了。我自己去。」弘普說著用馬鞭兒一指曹桑格:「給他找個地方歇會兒。」言罷轉身而去。
「老爺,我怎麼狠得了心,下得去手啊,要打,就讓我自個兒打我自個吧!」丁漢臣用兩隻手,左右開弓狠狠地抽打著自己的雙頰。
「什麼,拿出去?吃飯住店全指著它呢。丟了怎麼辦?」
「為了著書立說。」
「唉——善門難開,善門難閉呀……」
曹沾吟罷滿面含嗔,余怒未息。
情誰傳?
「老爺,您把紫雨逐出芷園,讓她一個孤弱女子,去何處安身哪?求求老爺您收回成命吧!我給您跪下啦!」墨雲撲通一聲跪拜于石階之上。
惟有功名忘不了!
沒過了兩天曹桑格居然走馬上任了,說是師爺,只不過叫著好聽而已,實則是護從、跟班、聽差,什麼都干。
玉瑩愣住了:「咱們上哪兒啊?」
「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十三齡斬釘截鐵般的回答。
曹沾玩味著這句俗語,不住的點頭:「嗯,好,好……」
曹桑格忽然靈機一動:「貝勒爺,您先留步。」
「行了,行了。我信。內務府曹家的三少爺豈能不精於此道,好!你這份差事,咱們算是說妥啦。」
「咳!我真替她擔心啊。」
李鼎對這個搖頭擺尾的不速之客,很有些看不慣,所以他就不冷不熱的頂了他一句:「曹先生知道的倒很詳細呀!」
曹沾將絹帕揣在懷裡,高高興興的離開了陳姥姥家,回到芷園。
曹頫一揚手,示意玉瑩不要再往前走:「你找他幹什麼?」
紫雨感覺到了:「本不想再彈再唱,可有的時候沒有活兒,又想彈一彈,哼哼哼哼。」
這時一陣冷風吹過,捲起片片落葉。十三齡嘆了一口氣:「唉——沒有別的事兒了,我走啦!」
「什麼齊了?」吳氏莫名其妙,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二枝梅,將春催,
「真是一對風塵知己呀!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憑著自己的一雙手……」玉瑩說著說著兩眼已然濕潤了。
「孩兒覺乎著大有進益。」
「姐姐!」玉瑩緊緊地抱住紫雨,悲不自勝,五內如焚。簪環首飾散落膝邊。
弄得曹顒不得不到門外相迎。二人互請抱安,手拉著手來到屋裡,分賓主落座,自有僕人獻茶。
「拜我們姑娘為師吧!我們姑娘的針線活兒,可是百里挑一。」
「怎麼了?」
屋裡有人答話:「進來。」
紫雨把大夫送出大門口,正遇上十三齡回來,他問紫雨:「大夫怎麼說?」
「嗻嗻。貝勒爺,您剛才在道上提到鑄金獅子的事兒,有點眉目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
嫣梅看著曹沾這副模樣不禁一陣大笑:「哈哈,哈哈……你們看!」
曹顒站在一邊等得好不耐煩,自己走到桌邊,抓起幾張有字的紙箋細看:「什麼?秦可卿淫喪天香樓!這,這是什麼?」
「他因奸不允,逼死人命!」
「好啊!山羊戲子猴,王八兔子賊,你們全來了!你們想造反啊,還是想翻天!來呀!把那個臭丫頭片子給我帶走!」
追!談何容易呀——
「豈有此理!快把她抬回榭園。」曹頫氣急敗壞,說罷拂袖而去。
「那好,我去。你歇著你的去吧。」弘普說著坐了起來。
「啊!」紫雨驚叫一聲,撲過去抓住丁大爺的雙手,聲嘶力竭地高喊:「丁大爺,打我吧!打我吧!還是打死我這苦命的丫頭,就一了百了啦!」
曹桑格趕緊過來說明:「他是原江寧織造曹顒之子,姓曹名沾,也是奴才我的侄子,如今他阿瑪又復了官啦,跟奴才我可沒有什麼走動啦。」
曹沾及玉瑩、嫣梅、墨雲都下得樓來。
「好,咱們四個人都去。」曹沾一言出口,眾人無不歡呼雀躍。就在這個時候,樓下有人喊:「沾哥兒在樓上嗎?」聽聲音是丁少臣。
頓時,狂風驟起,卷著暴雨,傾盆而落。
三人舉杯飲酒。這時堂倌走了進來:「三位爺台,上菜,還是添酒?」
三太太見狀拉開屋門喊茶房:「夥計!夥計!……」
弘普伸了伸手,做了個攙的姿勢:「好了,好了,這也不算什麼,磚頭瓦塊還有翻身的時候哪,沒準兒過兩年,蘇州織造又是你的啦!哈……」
君死又隨人去了!
「今天就接旨?」曹頫樂不可支卻又將信將疑。
曹頫惱羞成怒:「忤逆行為,絕不寬恕,你就是跪死在這兒也沒有用!」
「住嘴!」如蒨把臉一沉:「阿瑪從小教我讀書懂禮,知三從、守四德。男婚女嫁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誰要你像只喜鵲,嘰嘰喳喳地胡亂多嘴!」
陳姥姥看了一眼紫雨,故意不答,只跟曹沾說:「那,您給訂個日子吧。」
曹頫、李鼎匆匆返回,二人都是一臉的喜色,李鼎跟身後的少臣說:「讓奏樂人先進來,然後隨時準備明燭!升香!起樂!」
「您這兒有十三齡家屋門上的鑰匙嗎?」
「不行,還得有我。」嫣梅往前站了站。
「一來為表兄幫襯幫襯,二來,我正在候補,如能借平郡王之力,也好放個九_九_藏_書實缺不是。」
「沒關係!」紫雨正顏厲色地說:「一人做事一人當,大不了我給這狗東西償命也就是啦!」誰料她一言既出,將琵琶扔給十三齡,趁十三齡接琵琶之機,紫雨一縱身跳出樓窗。
「老爺!您這是怎麼啦?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再說,紫雨也沒犯下什麼彌天大錯,不可饒恕啊。」
不料,像一陣風似的,墨雲又回來了:「你洗不幹凈,等會兒我回來接著洗!」扔下一句話,又跑了。
「死丫頭,說了又不會!」玉瑩佯怒,用手指頭戳了一下嫣梅的腦門兒。
恰在紫雨唱到最後兩句的時候,曹頫一步闖入院內,只見他勃然變色活像凶神惡煞,大聲疾呼:「渾賬!」
烏雲在天上翻滾,給這如墨的夜色憑添上幾分深沉。遠處雷聲隱隱,預示著一場暴雨將臨。
「別別別,沾哥兒,你千萬不能這樣。」玉瑩急忙安撫他:「我今生今世以身相許,以命相托。你再忍耐一時吧,不然跟老爺鬧翻了,可叫我這無依無靠的孤身弱女……」玉瑩兩眼飽含熱淚,一陣哽咽,下面的話不想再說出口了。
「嗻,當年九阿哥允禟也想繼承大寶,就鑄了一對金獅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沒運進府里去,就讓我大爺曹寅給埋在芷園了,至今還在芷園,准地方只有曹顒知道。」
「好,夠意思,請。」班頭恭手相讓。
「嘿嘿,嘿嘿……」這位曹先生樂了,他以為李鼎真的是在誇獎自己。
就在這個時候,玉瑩帶著墨雲一步闖了進來。
沒等曹佩之開口,曹顒先說:「您的事已然跟平郡王稟告過,王爺說……」
「呸!你想得可倒美。」
玉瑩躺在床上,臉色死灰無聲無息。把眼淚都哭乾的墨雲,只有守在床邊,低聲地抽泣。嫣梅調了一碗玫瑰露,坐在玉瑩身邊:「姐姐,你喝口玫瑰露吧。這是我離開王府那天,和碩格格賞給我的,據說是宮裡的東西,挺養人。你今天一天水米未進,這,不行啊!」說著她盛了一調羹,送到玉瑩口邊,可是玉瑩毫無反應,一動不動。
丁家父子終於來到了十三齡的家門口,街門是敞著的,丁漢臣走向北屋,十三齡的家,屋門上鎖了一把銅鎖。
「嗯……」陳輔仁看了一眼曹佩之略含輕蔑的一笑。
今天他從庄親王府出來,坐著小轎回到了家,下了轎之後,他站在自己家門口的台階上,回過身去看了看芷園,芷園關著大門,與以往沒有什麼不同。陳輔仁心裏在想:「這回芷園又要熱鬧了,真是滄海桑田、白雲蒼狗啊!」推開街門走到院中,還沒容他進屋,他的妻子顧氏已然迎了出來:「王爺傳喚有什麼怪罪嗎?」
「嗻嗻,我一定給王爺辦到。」弘普單腿打扦,而後退出大廳。
「這位爺可了不得,他是花中的魁手,酒中的大仙。凡是那沒人敢幹的,沒有他不敢幹的,凡是那沒人敢惹的人,沒有他不敢惹的。他阿瑪管不了他,九門提督見了他都發憷。我讓你給他當師爺,每日終朝不離貝勒爺左右。教給貝勒爺如何吃喝嫖賭,而又與眾不同。你要是把這位爺伺候好嘍,摩(mā)撒順嘍,放你個十年八年的江寧織造,對他說來可不比放個屁費什麼事兒啊。」
「您想想,紫雨跟十三齡是誰跟誰呀?」
雙方正自僵持不下,曹頫沾一步踏入院中:「阿瑪!」
「嗐!我是唱戲的,慣於跑碼頭。萍蹤浪跡,四海為家吧。沾哥兒,你去拿兩個茶盅來為祭奠祭奠紫雨,也為我喝杯餞行酒吧。」
玉瑩跳下床來,撲向曹沾,抓住他的雙手:「紫雨哪?」
「那……」
「這兒不是江寧,我們老爺早就死了,還通稟誰去?」墨雲喃喃的回答,像是囈語,卻是真情。
墨雲樂了:「自然是我。」
「叔叔不信,請看,這不是侄女兒的筆跡嗎?」玉瑩遞過去自己的抄稿,誰料慌亂之中,未將湖筆抽出。
「為了要飯。」
「也不對。」
「啊!」這一決斷完全出乎丁漢臣的意料之外,不由得大驚失色:「老爺,您說什麼?」
出乎紫雨的意料之外:「啊!你們怎麼也在這兒?」
紅梅竟遭狂飈嫉,
「那個叫陳什麼仁的走了嗎?」
玉瑩霍然坐起,接過信來展讀。
「嗻嗻,謝王爺。」弘普說著找了把圈椅坐下。
「哦?」曹顒沒有想到:「願聞其詳。」
「幹什麼呀?姑娘。」
望穿秋水,不見還家。
一曲終了,文善和敦氏兄弟,都被這美妙的詞藻、動人的歌喉、悠揚的音韻醉倒了。
曹沾為給文善解圍,跟敦誠說:「我給你唱一首《聲聲慢》如何?保險比『齁』好聽的多的多!」
庄親王的外書房離府門口並不太遠,是一個三合房的小院,正房五間沒有隔斷,極為敞亮,東西兩個暗間是耳房。東西廂房各三間,是僕人們待的地方。所謂外書房也就是王爺會見屬下和辦公的地方。
「為什麼?」
「嚄?這麼快,好,你說說。」
「哦,還有件事,得拜託你。」
這時,堂倌手捧蒸籠,吆喝著走了進來:「螃蟹到。」將蒸籠放在桌上:「三位爺台請吧,『七月尖、八月團』,又大又肥。」然後轉身走出門去。
敬慎堂內曹頫喜形於色,笑嘻嘻地跟陳輔仁說:「平郡王親奉聖旨前來宣諭,如今已然出離宮門啦。」
書稿每次送到,嫣梅總要先睹為快,讀到動情之處,總要涕泗交流。讀到逗趣處,總要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後合,難怪玉瑩佯嗔,說她:「傻丫頭,又犯瘋病啦!」
曹桑格趕快過去關上門:「你叫喚什麼?讓人家看著這兩口子,窮吵餓斗的體面哪?」
這一天玉瑩正自精神專註,臨窗危坐,抄寫書稿。嫣梅喜氣洋洋地跑上樓來,叫了一聲:「玉瑩姐!」
「回貝勒爺,是奴才我曹桑格。」
嚇得在場眾人驚恐萬狀心顫膽寒。
曹沾拉住少臣的手:「咱們先走。」然後他向玉瑩遞了個眼色。
「著啊!」一言提醒了弘普:「我今天一定要把她帶進府去。」
一句話把丁少臣逗得哈哈大笑,笑得彎下腰去直捂肚子。
「橫行公子竟無腸。」
「啊!叔叔,紫雨究竟犯了什麼彌天大罪啦?」
曹桑格「啪」地一拍桌子:「你!你敢!還反了你啦!」
嫣梅把手指放在口內吸吮著,她突然發現墨雲不在場:「哎?墨雲呢?溜走了,上哪瘋去啦,仨人總比倆人快得多呀!不行,我得找她去。」說著站起來下樓去了。
敦敏上前好說歹說,總算把文善放了。把曹沾帶走了。
「八月十五,誤了吉期,你去當新娘?」說完,嫣梅一甩袖子走了。
「再說也關乎著玉瑩的情面……」
樓下只有墨雲和玉瑩了,墨雲一把抓住玉瑩:「他走了,我怎麼辦?」
「在江寧有個老庫丁教我的,不信你問玉瑩姐。」
三太太聽見響動,從裡間屋迎了出來:「回來了。」
嫣梅也忙著道歉:「真對不住,我太冒失了,墨雲姐姐,你別生氣……」
「螯封嫩玉雙雙滿,
「喲——我好心好意的,倒變成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兒啦!好好好,讓咱住嘴就住嘴!」她說著轉身往外走,但是,走得很慢,故意把下面的話讓如蒨聽見:「反正這個人啊,我是見過多次了,我在門口買針線,時常瞧見他,嘿!要身高有身高,要面貌有面貌,聽說是上知天文,下懂地理,才高八斗,學富五車。誠誠然一表人才也!」
也是當天的晚上。
「你把曹沾給我圈禁在懸香閣,房門加鎖,窗戶加封,再不許他出來半步!走!」
曹頫只氣得渾身發抖,他抓起石桌上的一盆花卉,「啪」地一聲摔了個粉碎!一屁股跌坐在石鼓上,呆望著這空無一人的院落,此時的心情,連他自己也說不上是悔、是恨,還是空虛,惟有垂下頭去,一聲長嘆。
曹沾、文善及二敦也各自就座。
「笑納不笑納的倒是小事兒,我得先打聽打聽,您以重金相贈,必有所謂吧?」
曹桑格聽到這兒連忙抽身離開院門,去通稟弘普陳輔仁已然走了。他邊走邊想:「老四一兩年內又能復官江寧,可我哪?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豬八戒照鏡子,鬧了個裡外不是人。好!擱著你的放著我的,咱們走著瞧!」
敦誠一眼看見小說的題名:「《風月寶鑒》!好啊,你們不讀詩書,看野史小說,我給你們告訴阿瑪去!」
大家見過禮之後,開始入座。吳氏正好坐在如蒨身邊,她問如蒨:「姑娘多大了?」
盼郎君你歸來吧!
丁少臣推門進了籤押房,請了個安:「給總爺請安。」
老丁被叫進來之後,遞上一份名帖,曹頫邊接邊問:「這是誰的名帖?」
「有有,就挨門口牆上掛著哪,丁管家,您是來給紫雨送嫁妝的嗎,好,好!喜事,我起來。」
金烏西墜,夜幕將臨。
「唉——真是糟透了!慘死了紫雨,又白白的搭上一條人命。可是你上哪兒呢?」
「這麼說,紫雨就白死了嗎?」
弘普以極其藐視的目光看了一眼敦敏:「敦敏,你們家早就不是親枝近派了,你如今不過是個閑散宗室而已,我勸你少在這兒登鼻子上臉的管閑事兒。實話告訴你,千金小姐、富室名媛又當如何……何況她不過是個賣唱的小婊子,今天我讓她怎麼著,她就得給我怎麼著。」
墨雲一頭撲在玉瑩懷裡:「姑娘!」
墨雲頻頻地點頭。
曹顒怒不可遏,劈手奪過狀紙,三把兩把撕碎,狠狠地扔在地上。
「嗻嗻。幹嘛得辰時二刻啊?不晚嗎?」
「人家請咱們吃頓飯能有什麼文章。婦道人家總是喜歡疑神疑鬼的,我上籤押房去了。」曹顒說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先走了。
「我去賣小工,沒挑上,想去找人借錢。路過這樓底下,越聽越是紫雨的聲音,陳姥姥一直病著,她來賣唱,無非是為了錢。」
孝順兒孫誰見了!
「唉,」曹頫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那就先埋上吧。表哥,您先上敬慎堂指導您弟妹預備接旨,我上懸香閣去看看。老丁,你跟我來。」
「你才放屁哪!」官兵一個嘴巴打在文善的臉上。
世人都曉神仙好,
「就算是吧。哦,對了。」紫雨從枕頭底下取出一方絹帕,遞給曹沾:「這是給我們姑娘繡的,你給帶回去吧。想我的時候,你讓她看看這方帕子……」紫雨說到這兒,一陣動情,眼圈已經紅了。
文善一樂:「後來你就不好意思說了,還是我來自我介紹吧,家嚴死的早,我是跟著伯父長大的,他老人家乃兩榜進士出身,後來放了一任保定府的知府,幹了兩年他不幹了。您猜猜為什麼?」文善有點近視眼,笑眯眯地覷乎著眼兒,看著曹沾。
乾隆三年八月十三的早晨。
情同姐妹被分離。
「您先別哈哈,還有哪。」陳姥姥往前挪了挪,故意壓低了聲音:「有一天夜裡,我都睡醒一覺兒了,一瞧紫雨沒挨屋。我下了地,推開一條門縫兒,往外這麼一瞧,嚇了我一大跳!」
「哎,我這就去。」丁少臣抹了一把眼淚,轉身撒腿就跑。
墨雲抱住玉瑩悲痛欲絕:「姑娘!我苦命的姑娘啊!——」
這時從院門外跑進來丁少臣,大聲地呼喊著:「聖旨到了!聖旨到了!請老爺接旨!請老爺快去接旨!」
「啊!」玉瑩大叫一聲,兩腿一軟,撲倒在地,手中的綵衣也飄然而落:「苦命的紫雨啊!……」
「有,有。廣儲司郎中陳輔仁陳老爺剛來,王爺找他有事吩咐。」
「紫雨讓王世子給逼得跳樓摔死啦!」
「你可別忘嘍,人家可是我的上司。」
突然,有人喊了一聲:「官兵來啦!」
「嗯,那就好。」
聲低低說一句閨中戲語,
曹頫、李鼎俱皆降階相迎,彼此請安見禮,客套寒暄之後,陳輔仁雙手抱拳:「恭喜硏翁!賀喜硏翁,委屈您這些年,今朝終於官複原職啦!」
「沾哥兒,你哪兒來的酒啊?」
「丁總管!丁管家!——」
李鼎不由得一愣:「表弟,你把它挖出來幹什麼?」
曹桑格為防隔牆有耳,他壓低了聲音說:「咱們就說曹沾因奸不允,逼死人命。先把他個小猴兒崽子抓起來,讓他阿瑪拿金獅子來換人,豈不妙哉!」
「我就來!我就來!」
「說老爺不在家嗎?」
嫣梅自告奮勇,還為書中的人物繪製了許多幅繡像。濃墨重彩畫工精細。
陳姥姥樂得直咳嗽,好不容易兩個人才止住笑聲。曹沾下了土炕,理了理衣服,給陳姥姥請了個安:「陳姥姥我給您道喜啦!」
「齡哥!齡哥!」夜色蒼茫,漫無回聲。
「咳,你可別忘了,當年九阿哥都怕走露風聲,才把它藏在芷園。誰不知道這東西是禁物,你拿出去變錢,有人敢要嗎?」
紫雨跑出房門,正遇十三齡和曹沾迎來,二人同聲驚呼:「紫雨!」
玉瑩並不回答,倔犟地挺身而立。墨雲、嫣梅一左一右,急忙將她扶住,扶到書案邊。墨雲鋪紙,嫣梅溶墨,玉瑩為曹沾抄寫小說,真是全神貫注,一筆娟秀的小楷揮灑自如,神韻天成,力透紙背。
「先不說這個吧,你看……」玉瑩從懷中取出湖筆和書稿遞給曹沾,然後接著說:「這是第二支筆,盼你再接再厲,一氣呵成。這是謄清的書稿,你看看格式行不行?」
二官兵會意,站起來撲向曹沾,架起來就走。
「怎麼白喝了?」
尤其是曹桑格更是嚇得面色如土,他怪聲大叫:「好你個紫雨,你敢打死貝勒爺,傳地方!傳地方!……」他瘋了似的跑出雅座。
陳姥姥抽抽搭搭地說:「玉瑩姑娘,你放心吧,我老婆子會像對待親生閨女一樣的對待紫雨。」
「這是你說的。」玉瑩和墨雲相視,破涕為笑了。
墨雲心裏挺高興,一則沾哥兒給姑娘有信來,二則得知了少臣平安的消息。所以她磨回身去,三步兩腳地跑回樓上,手裡高高舉著曹沾的信,大聲地喊著:「信,姑娘,沾哥兒的信!」
李鼎迎了上來:「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曹頫沒做答覆。李鼎只好把禮單交給曹頫,曹頫看了一遍:「上司給下屬送這麼一份厚禮,取意何在呢?」
吳氏把嫣梅送到榭園,交給了玉瑩。讓玉瑩帶上嫣梅一為逛逛園子,二為熟熟路徑。自己便到前邊預備接旨去了。
夕陽西下的時候,曹沾放了學走回芷園,到了大門口他又停住腳步,他想到,這些日子總是在敦家讀書,沒去看看十三齡、陳姥姥和紫雨了。於是,他從台階上退了下來,圍著芷園的東牆,繞到後街。
「阿瑪,王子犯法與民同罪啊!」
曹桑格在銀庫里該了一天的班兒,吃不得吃,喝不得喝,連個躺會兒、直直腰的地方都沒有,偌大的庫房還挺冷。好容易熬到換班兒的時辰才算離開了銀庫,他手裡提溜著一個口袋,這口袋本來就不輕,越走越重,心想雇輛車吧,可天天車來車往的也挑費不起呀。唉,還是走吧,累得他腰酸腿疼,拉著大胯,顯得很是疲乏的樣子,走進旅店的西屋。把口袋咣啷一聲放在桌上。
敦敏和文善倆人並肩而坐,聚精會神的在閱讀曹沾寫的小說《風月寶鑒》的散稿。讀到精彩之處,文善不覺失口驚叫:「好!真棒!」
曹沾答應了一聲:「來了。」隨即下樓而去。丁少臣在樓下接著喊:「請姑娘們也下來一趟吧。我還有事情回稟。」
「好啊!你是不是來求情的,你是來教訓你老子的!」
「我……」
嫣梅看到這滿屋子的書,特別高興:「表哥,今後我會常來找你借書看,我就喜歡讀書,以前在王府伺候和碩格格,沒有長工夫,今後好了,不過,我有看不懂的地方,玉瑩姐你可得教我啊!」
十三齡給丁大爺跟陳姥姥都請了安,然後說:「拜託二位老人家,紫雨泉下有知,一定保佑二位老人家福壽康寧,沒災沒病的。」說完之後向四個公差恭恭手:「你們幾位帶我回衙門之前,我得去祭一祭讓我打死的那位朋友,在靈前給他磕個頭。再給他的上人、家小磕個頭,不然的話,我就更不安心了。」
「特別是你?這算何意?這算何意嗎?你去讓墨雲把丁大爺找來,立刻放我出去,我一定要問個明白,這是什麼用意?什麼用意?」曹沾縱聲大叫,把釘死的窗戶捶得乒乓山響。
斗室一間,半鋪土炕。只有幾件簡單的傢具和什物,安排得倒也井井有條。
「齡哥給帶來的,他說他得逃走,官府在捉拿他。」
「人家招你了?惹你了?」曹沾接著說:「看你那嘴,跟敲梆子似的。」把大夥都逗樂了。
「嘿嘿,嘿嘿……」三太太一陣冷笑:「我娘家雖說比不上江寧織造曹家,可在內務府也算有一號的人家兒,不至於管不起我的吃喝穿戴吧,三老爺,我還別不告訴您,姑奶奶回娘家喀了,您自個兒天天刷您的臭元寶吧!」三太太說完,一扭屁股回裡間屋收拾東西去了。
曹沾剛剛下了樓梯,不意老丁提著燈籠,後面跟著曹顒和吳氏,已然走進樓來。曹沾迎了上,手持狀紙:「阿瑪,我這就上宗人府去告他!」
「寄人籬下她居然一身縞素?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啊!」
「這……我可就猜不著了。」
「你還不跪下!」
「好,也好。」弘皙點了點頭,接著說:「剛才我們幾個人已然商議妥了,必須儘快的招募武林高手,伺機而動刺死弘曆,其二,在我這裏先設內務府,建起會計、掌儀二司,其餘各司陸續籌備。道理嘛,不跟皇十六叔說,您心裏也跟明鏡似的。想當年我阿瑪封為太子為什麼兩立兩廢,那是因為康熙老佛爺心裏明白,這皇位非我阿瑪莫屬啊!結果呢?四阿哥雍正篡了皇位,當了皇上,十三年哪,終於讓高手給結果了性命,連個全屍都沒給留。他是死了,可他兒子弘曆還是皇上,乾隆皇帝?呸!恬不知恥。誰是東宮嫡系?」弘皙越說越氣,把手上蓋碗「啪」地一聲,摔了個粉碎:「是我弘皙!」
「嗻!」曹桑格上前欲拉紫雨。
「不對。」
「快進來!」曹沾一把將紫雨拉進自己的雅座。
「為給陳姥姥抓藥,紫雨背著那娘兒倆到酒樓賣唱,讓庄親王的世子弘普逼得跳樓摔死啦!」
月老結下紅絲墜,
墨雲過去抱住玉瑩:「姑娘!」主僕二人嚎啕大哭。
「孩子,說這話就外道了!我是看著你們長大的。我就拿你們跟少臣一樣看待,你比他們都大,仁義,從小就仁義,在江岸你來送行,別看只拿來四個小橘子,可那情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快走吧,紫雨的後事,都有我哪,棺材已然拉來了,和尚馬上就到,通州有旗人正白旗的義地,可以下葬。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自管說,我估摸著沒有什麼咱們辦不到的。」
丁少臣看見倒地昏厥的玉瑩,和呼天搶地的墨雲,他嚇壞了:「老爺,這,這是怎麼啦?」
「嗯,明白就好。」曹顒的臉上略有喜色:「我再問你,幾個月來讓你在此讀書,你自個兒覺乎著有所進益嗎?」
吳氏坐在炕桌的另一邊卸著殘妝,看了一眼曹頫,怯生生地說:「老爺,是不是明天……打發人把紫雨叫回來吧?」
「我是新來乍到,什麼都不知道,既不問青紅皂白,也沒個眉眼高低……」
「那我就猜不著了。」
「哦,謀份差事,這也不難。不過,您有什麼專長嗎?」
「眼前道路無經緯,
「好。」曹沾取來茶盅,十三齡已經把裝滿酒的豬尿泡塞進窗戶里。曹沾接過來斟滿兩茶盅酒。二人舉杯在手,十三齡說:「沾哥兒,我想求你件事兒,陳姥姥本來就病著,再經過紫雨的事兒,想必病更重了,你得想辦法周濟周濟她老人家。」
八名樂工拿著樂器,挾著坐墊進入大廳,在東北角上安頓下來。
「跟我們走吧。」
「好!咱們說辦就辦!走。」嫣梅拉著曹沾,離開矮顄舫,直奔榭園後門而去。
「貝勒弘普。別說讓你們幾位去拿人,只怕連大門都進不了吧?其實古往今來都是一個樣!」
沒想到這說話的聲音讓陳姥姥聽見了:「誰在院里說話哪?」
墨雲高興了:「那是一定。」
曹沾、文善、敦敏、敦誠四個人跪在香案前給孔聖人的牌位磕頭行禮。然後給老師也磕了三個頭,黃老夫子一揖相還。
「這……」陳輔仁用手指輕擊桌案:「這要容我三思。」
玉瑩找了把椅子坐下:「我是不能少的。」
「唉,你又繞住了,日子是死的,人是活的。」
曹沾站在屋內,隔著窗戶聽到墨雲痛徹心脾的哭聲,不由得也灑下了一把同情之淚。
「我不是問您關於治國安邦的專長,咱們爺們兒用不著那個,我是問你關於吃喝嫖賭這方面的專長?」
就剩下曹桑格一個人了,在院里站著算哪一出啊,他就往庄親王的外書房蹓躂。
陳輔仁家又是一番景象了。曹佩之在屋裡搖頭九九藏書擺尾,手舞足蹈:「我看這件婚事是八、九不離十了。哈……曹老爺喜笑顏開,曹太太說品貌雙全,這不就齊了嗎!」
「又拿我開心了。是不是?」
「表弟啊,今兒個您還醉不得。」
「他什麼時候來的?」
「有什麼破綻?這不是挺好嗎?」
兩個人下了馬,這時早有幾個僕人跑出來接過馬去。另有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走過來給弘普請安:「給貝勒爺請安,都到齊了,我給您引路。」
「丁大爺。」曹沾接過粥碗:「您是抱著我長大的,您要是真疼我,真愛我,就多給我點兒酒喝吧。」
「孩子,你傻了!這是人命官司啊!……」丁漢臣一言未了,只見從門外闖進來四個公差,手裡都拿著鐵尺,其中一個打頭的進了屋門,上下打量了一番十三齡:「你大概就是那個唱戲的十三齡吧?」
「哈……」把個曹沾樂得前仰後合。
陳姥姥一把抓住十三齡的手:「不怨我呀!孩子!不怨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是真不知道啊。連點兒影子都不知道啊,我的孩子!……」陳姥姥一頭撞在十三齡的懷裡,放聲大哭。
丁少臣從懷裡取出一封請帖,遞給曹沾:「這有沾哥兒一封請帖。這是第二件事。」
「此話怎講?」弘普立時來了精神。
「真奇人也!兩榜進士出身,放著知府不當,當花子頭兒,奇人!奇人!……」
曹沾故意逗她:「你說呢?」
一句話提醒了嫣梅,使她翻然醒悟:「哎呀!該死,該死!玉瑩姐,你為什麼不叫住我呢?」
「據奴才所知,這種東西可不是誰想鑄就能鑄的,得有上峰衙門的公文。」
弘普和曹桑格在庄親王府門前下了馬,走入府內。他們沒走了多遠,迎面正好遇上喜形於色的李鼎,李鼎一見弘普趕緊請安:「給貝勒爺請安,貝勒爺吉祥。」
「為你脫了奴籍,身得自由呀!」
他在矮顄舫前面找到玉瑩、嫣梅和墨雲,她們三個人正在放風箏。可那風箏總是飛不起來,有兩次剛剛飛起來,可又一頭栽到地上。
突然,有人大吼一聲:「別唱啦!」曲聲戛然而止。
「嗻。」家人應聲。
眾人俱被驚呆了。
「這……這個嘴,我不是不好張嗎。再說還不夠您忙活的哪!」
「您原來有個乾兒子,近來又添了個乾女兒,如今女兒要招個養老女婿,兒子又給您娶了一個兒媳婦!」
「嗻嗻,奴才明白,放著河水不洗船豈不是太愚了嗎。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曹沾垂手侍立:「是,孩兒明白。」
「好吧,我走了。」十三齡把小皮口袋接過來,揣在懷裡,然後跟公差們恭恭手:「請吧,諸位。」
就這樣,沒過了幾天,丁少臣真的被發往西陲邊塞充軍啦。跟少臣睡對面鋪的小張,把這個壞消息告訴了丁漢臣。老丁當時就是一愣,因為他也沒想到會落個臨陣脫逃的罪名。老丁連送小張都沒顧上送,就直奔了內宅,他想求曹頫給托個人情,可曹頫問起因由來,又是因為紫雨,說紫雨是禍根,老丁想想自己這不是自討無趣嗎?再一說禍首是庄親王的兒子、為惡一方的貝勒弘普。就算曹頫不是膽小怕事的人,他也惹不起貝勒爺呀?更何況少臣已然上路了,把起解的犯人追回來,還沒聽說過有這種事……
丁漢臣聽見喊聲,心裏先打了個激靈,他知道墨雲要問什麼,老人不想刺傷孩子的心,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所以橫下一條心,不露半點真情。他停住了腳步,慢慢地回過身來:「還有什麼事嗎?」
曹頫看了一眼嫣梅,覺得她今天剛到,不便在她面前再施威福,便揮了揮手,余怒未息地說:「你們都回榭園,紫雨留下。」
「剛才園裡到處有人呼叫沾哥兒,可是無人應聲,紫雨也沒回榭園,我怕為了剛才的事情,她一時想不開,偌大個園子,萬一她……」
「哎呀!我要大難臨頭啦!」嫣梅故作驚懼逃出懸香閣,引得眾人無不忍禁。
「這是怎麼啦?」老丁蹲下來扶住他。
「等等。」曹沾回身從牆上取下來一柄短劍,遞給十三齡:「拿去吧,一來留個念想兒,二來也好防身。劍上還鏨著我瑪發的名字。」
墨雲搶著說:「姑娘。我可沒玩去,真的是有事……」
「人家倆人通了氣啦?」
十三齡止住悲聲,站了起來,先給丁漢臣磕了一個頭:「丁大爺,我替紫雨謝謝您老人家了,花錢、受累,不知道還賠了多少眼淚……」
頓時鼓樂之聲驟起,聲震屋宇。
「好好好,先給我一萬,換金子能換多少呢?」曹桑格掰著手指在算。
懸香閣院里發生的事情,在敬慎堂的人根本不知道,所以李鼎和吳氏仍然在忙著準備接旨,指揮幾個家人,打掃廳堂設擺香案。
又兩個家人也是急匆匆地跑進大廳,單腿打千:「回稟老爺,我們喊遍了芷園,找不著丁管家丁漢臣!」
「你怎麼不說話呀?」少臣從來沒有碰過墨雲的手,今天他鼓足了勇氣,抓住她的手,墨雲就勢轉身猛撲到少臣的懷裡,更加放聲大哭了。
李鼎追補了一句:「還有沾哥兒。」
「著啊!那紫雨憑什麼,武馬長槍的先挾人家街坊一塊沙肝給我吃呢?」
曹沾想了想:「對,是街坊。」
「你放心吧,已然安頓在齡哥的乾媽陳姥姥家裡啦。」
「別忘了,為我們這些苦命的丫頭們,說句公道話……」紫雨說著,兩行熱淚滾下腮邊,臉上帶著一絲苦笑,永遠地離開了這苦難的人間。
「你們老爺們之間的事,我又不懂。」
春去秋來,鳥飛兔走。轉眼之間到了第二年的夏天。
敦敏跟文善交換了一下眼色。文善試探著問了一句:「老弟,你的詩似有所指吧?」
聲聲嘆,意懸懸。
「啊,回來了。沏好茶了沒有?都快渴死我啦。」
「且慢!且慢!」文善攔住了敦敏:「這螃蟹涼了可就不好吃了,聽小曲並不急於一時啊,你們看螯滿膏香,我先來個大的。」說著他伸手去拿螃蟹。
「嗻嗻。」十三齡趕緊給工頭請了個安:「我是唱戲的,這兩天這麼熱,沒人聽戲,故而……」
「她,宣唱淫詞,敗我家風。」
「渾賬!全都是渾賬!」曹頫勃然變色。
「好好好!」玉瑩用手指點著曹沾和嫣梅:「你們表兄妹剛到一塊兒,就合夥欺負我,行。你們可別忘了,你們都有走單了的時候。尤其是你,小嫣梅,從今以後,你可得住在榭園。」
玉瑩後悔自己不該在此時此刻,開這樣的玩笑,她一把抱住墨雲:「是我不該。是我不好。」
紫雨此時正好走入:「八月十五幹什麼呀?」
「就是死了我也得去!」
「您放心,跑的了和尚,還跑不了廟。」曹桑格說著跑下樓去。
「又扎手了,是不是?別著急。」
弘普問曹桑格:「嘿,都說江南好,你在江南多年,你說說到底怎麼個好法?」
丁家父子用一輛平板車,把紫雨的屍身送往十三齡的家,少臣在前邊拉著車,老丁在後邊推著,爺兒兩個哭得跟淚人兒似的。
「沒錯兒!這是怎麼回事?」
不料曹頫不但無動於衷,反而火冒三丈:「違抗家規,連你也一樣,給我打!」
曹沾攙起丁少臣來:「少臣哥,你先別哭了,趕快回趟家,求丁大爺把紫雨的屍身送到齡哥家去吧!」
「大哥。」曹佩之馬上就改了稱謂:「這位爺是……」
「你回娘家怎麼說啊?我丟人,你不是也現眼嗎?行了,行了,我聽你的,另謀出路,總可以了吧?」
「姑娘家家的,少打聽事兒。」
「我是個窩囊人,真不善於應酬。」吳氏下了決心似的:「好,走吧。」
「好啊!你敢犯上!丁少臣,你聽著,我出口傷人了,你又當如何?我告訴你,曹顒已然今非昔比了,你想仗著他的腰子在這兒耍威風,你是打錯了主意啦。你今天犯的罪名是勾結匪類,臨陣脫逃,光後邊這一條兒,殺了你也不為過。總爺我積德,判你狗兒的一個邊外充軍,發往西陲。來人哪,把丁少臣先給我押起來,行文一到立即解送!」
蕭瑟的秋風引來了如帷的飛雪,百花凋謝,呵氣凝霜。幸好光陰似箭歲月如流,轉眼之間又是燕語呢喃春意闌珊的季節。
「酒不過三杯你就醉了,剛坐下菜就齊了。除非你們家這麼請客吃飯!」顧氏更是個老實人,不解其中三昧。此時此刻只有陳輔仁和曹顒心中有數。
這時,丁少臣匆匆走進大廳,一安到地:「回稟老爺,平郡王府長史到。」
「嗻嗻。」老丁答應著,從坑裡爬了上來。
「誠然!誠然!」曹桑格急忙給王府總管斟酒布菜,然後說:「您放心,憑奴才這點眼力見兒、機靈便兒,保準兒能把貝勒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他年奴才有了出頭之日,我還得有份孝心!」
「唉,別說了,你快喝碗粥吧,別太涼了。」老丁說著擦乾了眼淚,給曹沾盛了碗粥。遞給曹沾。
老丁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葫蘆,衝著曹沾晃了晃。曹沾立時喜形於色,劈手奪過葫蘆,拔開蓋子,仰面痛飲,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遞給老丁:「您替我交給玉瑩吧,可千萬別讓老爺知道。」
患難可共不可依,
曹沾一路小跑兒來到榭園樓下。他抬頭看了看,只見榭園樓上一片燈火通明,人影綽綽,還不時發出女孩子們的陣陣歡聲笑語。
陳輔仁連連點頭:「我看也是,我看也是,佩之表弟果然是良知良能,令人欽敬啊!」
玉瑩蘇醒之後,「哇」地一下哭出聲來。
「怎麼?」
世人都曉神仙好,
曹顒及吳氏到來之後,曹佩之首先代為引見:「這位是陳大人的夫人,我表嫂,這是他們二位的千金,如蒨姑娘。」
「嘿,今兒個這事都邪了門兒啦?光天化日之下,我就敢無禮!」弘普說著去抓紫雨。紫雨怒不可遏,舉起琵琶照準弘普打去,不偏不歪正打在弘普的腦門兒上。「哎喲!哎喲!」弘普叫了兩聲,晃了兩晃,頭上流下來幾滴鮮血,翻身倒地,一動不動啦。
「人家是一番好意,我們又是同僚,請你你不到,這不是不給人家面子嗎?」
玉瑩看著這一陣風似的嫣梅,不覺啞然失笑,而且心中湧現出幾多羡慕,羡慕她樂天知命,無憂無慮,她這一走,整個樓都跟空了一樣。玉瑩想把謄清的書稿再校對一遍,也就信步走下樓來,出了樓門在石鼓上坐下校閱稿件。
「嗻嗻。」曹桑格推門進了屋,只見弘普躺在一張短榻上,他緊走兩步上前請安:「給貝勒爺請安。」
「大夫說病情雖說不太要緊,可也不是三五付葯就能好的。」紫雨忽然想到:「這麼早你怎麼就回來了?」
「可,天都這麼晚啦。」
「這可怎麼好呢?我去賠不是吧!」嫣梅一言未了,正要下樓,墨雲也在此時跑上樓來,二人差點兒撞了個滿懷。
「乾媽,沒人說怨您,沒人說怨您。您別哭壞了身子!」十三齡把陳姥姥安慰了半天。然後自己走到紫雨的身邊,注視良久,但見紫雨臉上身上沒有一絲血污,像睡著了似的十分安詳。一條長辮子梳得光滑韻澤,放在胸前。
「有,有。」丁漢臣從懷裡掏出來一個小皮口袋:「都拿去吧,不足二十兩了。」遞到十三齡手裡:「孩子,到了地方,託人給我送個信來,我先把使的用的、鋪的蓋的給你送去,咱們再辦下一步。」
院內只有三間北屋,兩明一暗,暗間是如蒨跟小惠的卧室。兩個明間布置得頗不似小姐的香閨,倒有幾分像公子的書齋。迎窗的書案上,文房四寶陳設整齊,兩架圖書,層層古笈,累累疊疊。牆上只有四幅墨竹。除此以外就是琴案、古鼎。惟一一件顯示光彩的陳設,便是一尊大唐五彩的花瓶,瓶中插滿紅艷艷的應時花卉,給人一種萬綠叢中一點紅的感覺。
曹頫暴跳如雷:「還不快打!聖旨就要到啦!」
「好好好,師出有名,我知道這是衝著我來的,我今天也爭口氣。」文善想了半天:「有了,你們聽著:食蟹中秋坐舉觴,長安涎口興欲狂。」
一句話引得墨雲「哇!」的一聲又哭了。
「哎呀!我的夫人,不是屈就,而是高攀!」曹佩之伸出一個大拇指:「您就等著當一品誥命夫人吧!」
為徵人制征裝。
陳姥姥已然預感不妙,她不顧病痛,吃力地從炕上翻身坐起,連鞋都沒來得及穿上,便衝出門去。
嫣梅綉著綉著停了下來。「玉瑩姐,這兒怎麼辦啊?」
「早替你想好了,還是你、我跟嫣梅三個人,連夜給他趕製一件棉坎肩,天也一天比一天涼了,讓他穿在身上,暖在心裏。」
只哭得曹沾手中的一方絹帕,已被眼淚濕透。就連鐵骨錚錚的七尺漢子十三齡,也以雙手掩面,十指之間淚水滴滴。
「對。」文善又給補了一句:「沿街乞討,搖唱乞憐。」
「三月初一呀。」
如蒨停住筆,看著興匆匆跑進來的小惠,笑了笑說:「當然是有喜事了唄。」
「沒說為什麼事嗎?」
那個管家模樣的人走近曹桑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伸伸了胳膊,好像請安,又不像請安,說了句:「您跟我來。」
「原來有這麼多的好處。好!下次我來做東。」
杯成雙,人成對,
「怎麼樣?」文善問。
第二天,在榭園樓上,玉瑩支起了蘇州刺繡用的架子,一塊大紅緞子上,一隻五彩繽紛的鳳凰已被繡得初具輪廓。
「因為那麼個下賤的丫頭,鬧得里裡外外、上上下下不得安寧。坑家敗產,還惜乎丟了我的前程!老丁!」
十三齡拔劍出鞘,但見柄下鏨有「曹寅」二字。他用手試了試短劍的雙刃,果然異常鋒利:「真是好傢夥!謝謝啦!」十三齡一抱拳,不想讓曹沾看見自己灑下的離傷之淚,一轉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噢——」老丁心裏明白,十三齡沒讓衙役逮了去,放心多了。他扶著曹沾站了起來,坐在床上。
嫣梅憤然間止住悲聲:「我去找表叔,讓他收回成命,曲子是我讓唱的,要趕,趕我好啦!」
免奴相思,潸潸淚如麻。
「嗻。」少臣跑出大廳:「有請陳老爺!」
在鵲玉軒中的東裡間,曹頫和吳氏的卧室里,曹頫穿著短衣服,仰面朝天躺在臨窗的大炕上,不住地長吁短嘆。
曹桑格走到院門外邊,朝院里看了一眼,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可庄親王的話音兒從北屋裡傳出來,聽得還算清楚:「江寧織造曹顒,再過些天就要復官了,到你們廣儲司去當員外郎,你是郎中,你們也算一正一副吧。所以今天叫你來,先跟你說一聲。此其一也。」
「明白什麼?」嫣梅余怒未息。
文善急了:「放屁!」
秋花慘淡秋草黃,
總爺抬頭見是丁少臣。先自發出一陣冷笑:「嘿……行,你還知道回來,好!」總爺順手一拍桌子:「你小子好大的膽子啊!我讓你去辦案拿賊,你可倒好,給小婊子辦喪事去了,搭棚了沒有啊?請了幾堂經啊?……」
「噢!——原來是當年蘇州織造、兼大理寺卿和兩淮鹽課監察御史,李煦李大人的大公子!久仰!久仰!」
曹頫猛地挺身坐起:「曹沾是哪一天到敦家去進學?」
「小惠!」如蒨把筆拍在桌上:「你一天到晚瘋瘋癲癲、嘻嘻哈哈地胡說八道,你就不怕我撕你的嘴!」
「喲!老管家,您這是怎麼啦?」
「嗻。弘升聽王爺吩咐。」
「沾哥兒,你也在這兒?」
「跑是來不及了,老爺他們說話就要進來啦!」
「老爺,您說呢?」
曹沾說:「我來畫一隻彩鳳,你們給綉上如何?」
曹沾問十三齡:「紫雨來賣唱,沒跟你說一聲?」
讓十三齡用瓦片打死的清兵姓韓,他家裡只有一妻一子,孩子才五歲,一個當兵的,家境自然很寒苦。
「沒有啊!」墨雲正要找燈籠點亮去看,這時曹沾果然一步一頓地走上樓來。
「在我的心裏,你可是我的親姐姐。」
老丁向曹沾肅手相讓,曹沾只好跟著老丁離開榭園。
「呸!不是婊子,是你姨媽,對吧?」
「啊!」眾人衝到窗邊,但見紫雨身橫街心,鮮血四濺。
「嗻!」曹桑格走向紫雨:「走吧。」
陳輔仁搖搖頭:「你放心,不是咱們自個兒的事。」
「八字還沒一撇哪,大哥不必慎而又慎,成了最好,不成也沒什麼。您說是不是這麼個道理?無非是一次家宴而已。」
花時灑淚東風前。
「是嗎?」
一樹皓潔晶瑩雪,
「什麼病啊,請大夫瞧了沒有?」
「鐵甲長戈終有死,
陳姥姥翻過身來:「喲,是丁管家。」
家人又來傳報:「聖旨到!請老爺接旨!請老爺接旨……」
少臣已有幾分醉態,他放下酒壺,站起來要給曹沾請安,以茲相別。曹沾上前一把抱住,二人飽含熱淚。
這一舉動把墨雲和嫣梅都嚇了一跳,墨雲撲過去問:「你聽見什麼啦?姑娘!」
陳輔仁鼓掌大笑:「同宗同族,一家人,一家人,又是一喜,哈……」
「喲!我有什麼喜呀?」
陳姥姥盤著腿兒坐在紫雨身邊,像哄孩子似的,用手輕輕地拍著紫雨的肩頭:「別哭了,孩子,你就住在我這兒,跟住在自己個兒家裡一樣,依我說,那有錢的、當官的,不論到了何年何月,也跟咱們這窮苦的老百姓,不是一條道上跑的車,自從我那老頭子過世之後,我拉扯著虎子到了今天,憑什麼?不就憑我這兩隻手嘛。虎子去學徒了,我不供吃穿了,就咱們娘兒倆過日子,一不抽煙,二不喝酒,咱給人家稠洗漿做,縫連補綻,靠咱們這四隻手,吃不盡穿不盡的。再過過,給你找個好人家兒,再養個大胖小子,不也是一家人家兒嗎?啊!我的寶貝丫頭,長口志氣,咱不哭了。」
「我已然寫好了狀子,立刻上宗人府告他去!」曹沾說著從懷裡掏出狀紙,高舉在手,轉身衝下樓去。
曹沾接著說:「齡哥一再叮嚀我,要周濟陳姥姥,我是一文不名,全靠您想主意了。」
「用錢為什麼不來找我?」
擁肩牽手笑相偎,
嫣梅想先拜見表哥曹沾,玉瑩、紫雨、墨雲三人,便先陪她來到懸香閣。表兄妹相見,又有好消息傳來,當然讓曹沾喜出望外,今後又添了一個夥伴,則更讓曹沾心花怒放。
「嗻嗻。」老丁應聲。
敦誠把嘴一撇:「算了吧,文四爺。人家都說齁難聽齁難聽的,您唱的那單弦,比齁可難聽多啦。」
「唉——」曹沾深深嘆了一口氣:「今後,你常來看看我吧。」
夜闌人靜,丁漢臣打了點兒酒,買了點兒菜,在自己的小屋,在一盞孤燈下,自斟自飲,自思自嘆:「唉——這可是怎麼了?江南遇禍,死裡逃生。如今已然復了官啦,應該日子過的一天比一天興旺才對呀,可是,怎麼事事都這麼不順啊?自己就這麼一個兒子,從小沒離開過自己身邊一步,如今落了個充軍塞外……」舐犢情深啊!老丁哭了……老丁醉了……老丁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樂聲卻比哭聲低。
「哈哈,你倒說得輕巧,如今家裡住著兩位姑娘,要是讓她給帶拉壞了,你擔當得起嗎?啊!」
「墨雲,你先別哭,你看要不要稟報老爺、太太他們一聲啊?」
只有金銀忘不了!
「紫雨哪?」
「去去去,沒你的事兒。」敦敏瞪了弟弟一眼。
「哼!我當是什麼人哪,原來是一個包衣下賤的奴才,也敢攔爺的高興,回家問問你阿瑪喀,他狗兒的有這麼大的膽子嗎?」
「不不不,未見聖上旨諭到來,還不能定準啊。」
「教,我不敢當,咱們相互切磋吧。」
「對!就是雙喜臨門!」
詩音稍一間歇,玉瑩脫口引吭接誦道:
「日子都定了,八月十五。是我說的。」
「什麼事,讓你這麼高興?」
「表弟,不怕你見笑,江南一劫,我是嚇破了膽啦。五年大獄啊!……」
曹沾一臉的壞笑:「讓你哭的時候,好用它擦眼淚。」
還是那個打頭的開面:「好好好,不動手,不動手,您請吧!」
這一天弘普要出城,可又不說上哪兒去。曹桑格跟他騎著馬,出了西直門,不緊不慢地走在西郊的官道上。
曹桑格一聲斷喝,並沒有嚇住三太太。三太太止步回身,衝著曹桑格微微一樂:「三老爺,我勸您暫息雷霆之怒,慢發虎狼之威,您自個兒好好想想,您能跟誰比,比你大爺曹宜,護軍參領、三品大員,執掌兩千多人馬保衛皇城。比你一奶同胞的親兄弟曹頫,人家是江寧織造、欽差大臣,當年跟兩江總督都平起平坐,如今雖然氣兒微了點兒,可架不住有好親戚啊!連我這婦道人家都知道,小平郡王福彭跟當今萬歲爺是發小兒,不但過從甚密,幾乎是無話不說,九-九-藏-書老四復官江寧,還不是皇上一句話的事嗎?興許明天早晨一睜眼,就聖旨下啦。可您哪?您又把人家給得罪苦啦!唉——」三太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三老爺呀三老爺,您這些年混得可真不賴,家不住了,改了住店了,廚房沒有了,改了下飯館了,早晨您是頂著星星兒走,晚上您是踏著月色歸,吃完了晚上這頓狗食,還得刷您那臭元寶,就算你一天能背回來幾個元寶,可你也不能天天該班啊,一個月下來也無非是幾百兩銀子,比比人家,翻手是錢,覆手也是錢,動輒就是十萬八萬。百八十萬也只是談笑一揮間!……」
「哈哈,哈哈……」曹沾樂得直流眼淚,近年來他幾乎從來沒這麼笑過,為了這情同姐妹的紫雨終身有靠,為了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齡哥,他的笑是發自內心的,發自內心深處的,與其說曹沾是笑出來的眼淚,還不如說是曹沾哭出來的眼淚。
曹桑格跑到惠芳園樓上的雅座里看了看,弘普並沒有死,琵琶很重,打在頭上,只是一時被擊昏而已。曹桑格把他扶起來,活動活動,一切都還正常,只是頭上有點小傷。
幾個家人在芷園內毫無目的地亂走,並且大聲疾呼:「沾哥兒!沾哥兒!——」
「免禮,免禮。」理密親王欠了欠身:「累了吧,快坐下歇會兒。」
玉瑩等人聽到曹顒的訓斥聲,也都下得樓來,曹顒一眼看見玉瑩,一股無名之火衝上心頭:「除老丁送水送飯之外,沒有我的話,誰也不許去看他,特別是那溫家的玉瑩!」
「跟我說了,我能讓她來嗎?我去瞧瞧。」十三齡要往裡走,文善急忙攔住:「慢著,這位貝勒爺,咱們可是惹不起!」
陳姥姥跟曹沾二人縱聲大笑:「哈……」
敦敏搖了搖頭:「平平而已。我來:
「什麼粉的白的,我不懂,也不會。」紫雨說。
「《制藝選粹》背熟多少篇啦?」
弘普跟李鼎點點頭:「好了,你干你的去吧。」李鼎應聲而退。他又跟曹桑格說:「你在這兒盯著,陳什麼……仁走了,你來叫我。」言罷進入府內。
「我先謝謝,紫雨姐姐。」
「你懂個屁!」
「中意,中意。我們還得謝謝太太惦記著。」玉瑩看了一眼嫣梅,嫣梅也趕緊說:「中意,中意。這麼漂亮的一個小美人,讓人看著就心疼。」
曹沾莫名其妙:「什麼,我……」
嫣梅、墨雲、小紅從夢中驚醒,披上衣服來尋玉瑩,只見玉瑩渾身濕透,鬢髮如洗,臉上淚雨難分,顫抖的雙手緊緊抓住樓欄,兩隻眼睛里射出強烈的期待的光芒,嘴裏喃喃地叫著:「沾哥兒!沾哥兒……紫雨!紫雨……」
以往跟少臣睡對面鋪的小張還算不錯,把他拉到個沒人的地方,小聲地說:「哥們兒,你這婁子可捅大了。跟你一塊兒辦案去的老韓,讓飛賊給打死啦!人命關天啊!」
「正是。」
世人都曉神仙好,
「我親自送她走的。埋在通州正白旗的義地里,還立了塊小石碑,下款刻什麼呢?算我攀大吧,我讓人家石匠給刻上了五個字:『義父丁漢臣』,他年有日讓我們爺兒倆相聚泉下吧!」真是「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老丁說到這兒,已然是老淚縱橫了。
玉瑩點頭會意,看著曹沾他們走後,跟嫣梅說:「表妹,你先帶小紅上去。」
這時庄親王又說:「曹顒這個人生性懦弱,為人也和氣,就是辦事的能力上差一點。盼望你能善待他,他決不會對你有什麼妨礙。你是個極聰明的人,他是有人保著的,在廣儲司嘛……我看無非是個過渡,一兩年後復官江寧織造大有希望。」
曹沾氣急敗壞,聲音嘶啞地大吼了一聲:「別笑啦!」
「真要換了新娘,我看你還樂!」墨雲說完走了。
「這還好哪?啊。」文善瞪著兩隻大近視眼,似在責問。
嫣梅一愣:「為誰?」
「丁大爺,您身上還有銀子嗎?」
「求情孩兒不敢,我是求阿瑪想一想,自從咱家江南遇禍,回到北京。紫雨那年才十六歲,家裡事多人少,白天她要燒茶煮飯,稠洗漿做,到了晚上,在燈下還要縫連補綻。最叫人難忘的是,夜深人靜,她獨自一人在院中焚香禱告,祈求蒼天保佑老爺,早日出獄,早得平安!阿瑪!——」曹沾說到這兒,五內如焚聲淚俱下,「撲通」一聲也跪在曹頫面前:「您就開開恩吧,您可別忘了,『患難之交不可棄,生死與共不可欺』呀!」
突然,有人在窗外輕聲地呼叫:「沾哥兒!沾哥兒!」
「老爺,您請息怒,今後不准她再唱也就是了。」
「嗻,老爺。」丁少臣退在一邊。
金菊初綻,丹桂飄香,轉眼間又到了氣朗天高的宜人秋色。
「嗐,我的貝勒爺,你就是給他一座萬金山他也不敢賣啊。」
殘陽如血,染紅了半邊天際。暮色蒼茫,宿鳥歸巢的時候,十三齡獨自一人走進自己從小長大的家門,院里靜悄悄的,掉在地上一根繡花針都能聽見。
「這……」
「《女兒經》、《列女傳》、《女世說》、《女論語》之類的都讀了。《大學》、《中庸》、《孟子》也能背過,只是沒有開講。」
十三齡樂了:「誰想調戲你這蘇州的大腳丫頭,我是想探望探望,我家義母大人。」(「義母大人」用的是戲腔)
「我挺喜歡這個孩子的。」
終朝只恨聚無多,
「都是你給慣壞的,不用你管!」曹顒壓住一腔怒火,轉對曹沾說:「把你做的文章拿來我看!」
「是啊,尚望表嫂不吝賜教嘍!」嫣梅更喜歡趁火打劫。
手拿著紅繡鞋兒占鬼卦,
當他們談到為如蒨謀婚的時候,丫環小惠正好來送茶。聽得真真切切。
「因為我打死了一名官兵,如今全城都在捉拿我,故而,我是來跟你辭行的。」
只有兒孫忘不了!
「什麼事情?」
「別哭了!人死不能復生,時光有限,恕我今晚不能陪你長談。」
少臣走到墨雲身邊,低聲的說:「你別哭了。」
「怎麼了?」
「攀親?」顧氏看了看陳輔仁,搖了搖頭,表示費解。
「貝勒爺,依我相勸,您還是回王爺府去尋歡作樂的為好!不然的話……」
「我沒懂您的意思,要什麼飯?」
丁漢臣一手挎著一隻食盒,一手提著水壺來到懸香閣。他掏出鑰匙打開鎖頭,推開房門一看,嚇了老丁一跳,這屋裡桌子也倒了,椅子也翻了,滿地的紙屑還夾雜著碎碗碴兒。再看曹沾倒在地上睡態正酣。
文善剛要說話,被曹沾一揚手攔住:「還有:
針針密,線線長,
「沒工夫跟你磨牙!」另一個公差揚手就打,不料被十三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子:「別動手,動手,您准不是個兒!」
曹桑格也給李鼎請安:「表哥!您這麼高興,有什麼喜事嗎?」
「紫雨哪?」
墨雲忽地站了起來,甩著手上的水:「都怨你,你還樂呢?」
「自然是為你呀!」
曹沾霍然而起:「這太像紫雨的聲音啦!」說罷奪門欲去,不料卻被文善一把抓住:「你不是說八月十五她就要成親了嗎?怎麼會出來賣唱呢?」
屋裡的笑聲戛然而止。過了好會子,出來了一個丫頭不丫頭、小妾不小妾的女人。一邊系著紐扣,一邊提著鞋,瞪了一眼曹桑格,照著地下啐了一口唾沫:「呸!不單瞎,還他媽的聾!」罵完之後,扭著屁股走了。弄得曹桑格啼笑皆非。也只有輕輕地嘆口氣而已。
「嗻。」老丁答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你聾了嗎?給我打她四十嘴巴,趕出芷園!」
「啊。玉瑩姑娘還好吧?」
曹沾:「快!你們快跑!」
紅梅傲雪添嬌媚,
老丁邊哭邊走邊想,當初從江寧上元縣女監當中,救出紫雨和墨雲,她們當時只有十來歲,都是小孩子,十幾年過去了,寄人籬下,風風雨雨,為這個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老爺復官之日,一變臉就把個無家可歸的女孩子,逐出芷園,這是為什麼?……真像常言說的那樣,可以共患難,不可以共富貴嗎?紫雨如果不被逐離芷園,焉有今日?老夫人如果健在,能為了唱一支小曲,紫雨而被趕出家門嗎?當年一切都是老太太做主,老太太一走,這是另立新主啦!一朝天子一朝臣了。老丁想到這兒,頓時覺得周身無力,像散了架似的跌跪在車后,他控制不住自己,竟然放聲大哭:「太夫人!老太太,您走得太早啦!太早啦!……」
家人們往來奔走,喜氣洋洋,四名華服家人站在香案兩側,隨時準備明燭,升香。
「還不是那個曹佩之。」
曹沾未加思索:「八月十五。」
「上一次她們主僕就贈筆送硯,鼓弄曹沾撰寫野史小說,倘若誤了他的前程,你擔當得起嗎?」
「你們!你們!……」吳氏的舉動使曹顒火上澆油,騎虎難下。
花月何足喻其色,
突然兩名家人跑進敬慎堂,單腿打千:「回稟老爺,我們找遍了芷園的各處,就是不見沾哥兒!」
瑚玐向黃老夫子肅手讓座,老先生恭恭手坐在一張八仙桌的後面。瑚玐退了出去。
「好,好。他挺好的,你放心吧!」丁漢臣臉上堆滿了笑容,可當他走出榭園的時候,差點兒沒有哭出聲來。
「貝勒爺,您別這樣。」曹沾上前請了一個安:「您跟一個唱小曲的如此糾纏,就不怕失了身份嗎?」
「啊!紫雨!」丁少臣撫屍大哭:「紫雨,我的好妹妹,十五就是你的好日子,可怎麼會……紫雨呀!」
「表兄,這跟你守本分的為人並不相悖呀!就算咱們不攀高枝兒,如蒨的婚事總不能不管吧。曹家可謂門當戶對,再合適也沒有了,依我說過兩天咱二位備它一份厚禮,托以祝賀為名。一同過府相拜如何?」
曹顒急忙遮掩:「人家是問你,陳大人的家教如何?」
「請講,請講。」
聽蕉聲一陣一陣細雨下,
陳輔仁今年四十一歲,中等身材,五官端正,上唇蓄著短短的鬍鬚,倒也顯得相當的莊重。此人極其崇尚程朱理學。他認為女子必須三從四德、克守貞操;「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所以對他的獨生女兒如蒨,在這方面的教育非常認真、非常嚴格。
「哎,我去。」
曹沾十分警覺地眨了眨眼睛,然後嘆了口氣:「唉!其實不該讓嫣梅去啊,害死紫雨的那個畜生,就是和碩格格的哥哥,再一說,當初嫣梅脫了奴籍,寄住咱家,這其中也有迴避那個衣冠禽獸的意思啊!」
「我?」
「那,齡哥呢?」
這回嫣梅聰明了,「欸!」脆脆地答應了一聲,領著小紅上樓去了。
「心口疼,老病了,瞧了,不礙事的。」
「噢——」他復又躺下,轉過身去。
「哼!」曹顒竟自憤憤離去。
「當真?」曹沾大為驚訝。
敦敏也聽見了:「這好像就是那個唱江南小曲的姑娘。要不要把她請來?」
果然沒過了幾天,曹桑格把庄親王府的大管家,請到前門外最大的飯莊子月明樓吃飯。三間上房,窗明几淨,整套的紅木傢具,牆上掛的都是名人字畫。屋子另一邊有一張大圓桌,雪白的桌布上,擺滿了一桌上好的酒宴,那真稱得起是水陸雜陳、山珍海饈,餚豐于案,酒沸于鐺。曹桑格賠著笑臉兒,給大總管面前擺了三個布盤,大管家連看都不看,他只挾了一點菜葉,聞了聞擱在嘴裏。
「想我的時候,把它穿上,它什麼都能告訴你。」墨雲把坎肩遞給少臣,一磨頭跑回榭園去了。
玉螢搖搖頭:「不行啊。今天是老爺、太太跟嫣梅,都上庄親王府給和碩格格拜壽去了。我們是藉此機會,偷著來的。」
曹沾站在窗前觀望了一陣子:「你怎麼想起到這個地方來過生日的?」
「咱們都是自家兄弟,恕小弟直言了。」
曹桑格推開一條門縫兒往外看了看,今天這府里全不像有什麼喜慶宴會的舉動啊?靜悄悄的,還顯得有幾分荒涼。讓他百思而不得其解。
「哎哎……」玉瑩叫了兩聲,無奈嫣梅全沒聽見。
描金綉彩的嫁娘衣即將完成,她們請來曹沾給審視一下,這位在織造署長大的沾哥兒,對於刺繡編織可以說是半個內行。他認真看過這隻刺繡的彩鳳,提了兩三處色彩要換線修改之處,玉瑩頻頻點頭稱讚:「織造世家的大公子,果然見地不凡。」
玉瑩站過來看了看:「該換線了呀。」
「奴才不敢有此奢望。」李鼎躬身回答。
「寄人籬下」這四個字對於嫣梅,可以說是再熟悉不過啦。她從雍正元年就沒有了家,十幾年來,不知家為何物。墨雲的幾句話正觸動了嫣梅的心。她一把抱住墨雲:「咱們真是同命相連呀!」兩個人抱頭痛哭了。
「老爺。」老丁站在坑裡說:「還是聽聽風聲,過些日子為好。」
「好!還是你比我鬼。」十三齡說著走近紫雨,原想親熱親熱,可紫雨連連後退,同時壓低了聲音說:「光天化日之下,開著街門,你竟敢調戲婦女,該當何罪?」
「我的傻哥哥,乾媽病成這樣,咱們辦喜事兒,你就不怕人家笑話。」
沒過了半盅茶的工夫,果然曹顒沉著臉走進院門。他用鑰匙打開房門走進屋內,吳氏跟在後面。
「嘻……是姑娘的婚姻動啦!」
紫雨躺在炕上猶自哽哽咽咽,炕桌上放著半碗殘粥,一小碟鹹菜。一支高腳油盞,豆光熒熒,微微跳動。
「回王爺,是我的包衣,從他弟弟曹頫的家裡弄出來的。」
這吼聲原來是從王世子、貝勒弘普的雅座里傳出來的。曹桑格聽說這兒有個唱江南小曲的妞兒,為討貝勒爺的歡心,今天就把她引了來。及至一見面原來是紫雨。問及紫雨為什麼到酒樓賣唱,紫雨只有實話實說。曹桑格告訴弘普:「這可是真正的蘇州姑娘……」然後壓低了聲音在弘普的耳邊說:「有了她,您將來下江南不就有了嚮導了嘛。」
「誰?」沒容十三齡站起來,屋門已被推開,第一個闖進來的便是玉瑩,身後緊跟的是墨雲和嫣梅,曹沾殿後。
「誰去送呢?」墨雲盼著讓自己去。
「話得說明白嘍,他並不直接去要飯,他是花子頭兒,北京叫桿兒上的。要飯的把要來的好飯一個人給他點兒,就足夠他老人家吃三天的。」
十三齡緊緊抱住紫雨的屍體,怒火中燒,如痴如呆……
少臣站到總爺的籤押房門口,喊了聲:「回事。」
「哦,表弟佩之來了,等了你半天啦。」
「有什麼高興的事兒啊,這麼樂?」語音未落,紫雨抱著琵琶,拿著三包草藥走進屋裡來。
「已然走了。」
弘普這時在屋裡問:「誰在外頭?」
「哎喲!——」陳姥姥一拍大腿:「到底是你們這有學問的人,我還沒說呢,您就知道啦!」
過了一會兒,老丁引著曹佩之來到鵲玉軒,還沒到門口,就聽見曹佩之大聲地說:「大哥,大哥,小弟特來給您請安。」
「不會,沒關係,解開懷坐在我的腿兒上,貝勒爺教你唱。」弘普說著撲向紫雨,紫雨一閃,弘普抓住紫雨的頭髮,紫雨極力掙脫,鬢髮已亂,弘普轉身再次撲向紫雨,一把撕開紫雨的衣襟,紫雨抱著琵琶邊跑邊喊:「救命啊!救命啊!——」
吳氏接過來看了一眼遞給李鼎,李鼎仔細的看了一遍:「哎呀!好一份厚禮呀!少臣,你馬上到懸香閣去請老爺。」
「啊,表弟!」二人互請抱安之後,嫣梅給曹頫請安:「請表叔安。」
「啊呀!女才子,比我強多了。」
「對,走!」敦敏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顯眼的地方。
「是紫雨跟齡哥的喜事,對不對?」
廣儲司郎中陳輔仁也是皇上家的包衣、奴才,所以幾代都在內務府供職。廣儲司可以說是內務府最大的一個司了。他這個郎中真的來之不易,一、他沒有任何靠山、後台,二、此人又不善於對上司溜須拍馬,阿諛奉承。那麼他憑什麼能當上這個三品的郎中呢?憑得就是八個字,奉公守法,勤勞可信,像這一類型的人絕不花天酒地胡作非為。況且廣儲司只不過是給皇上家保存銀、裘、緞、衣、磁、茶六庫中的物品而已,不丟不失不損不壞就算功德圓滿,除此以外沒有什麼跟別的司聯手共辦的事情。所以也就沒有什麼糾纏可言。
「大爺,我不能走。我還背著一條人命哪,我回來一為送紫雨,哭她一場,二為等來拿我的人,讓我打死的人,跟咱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總得去祭一祭啊。」
陳輔仁在前,頂戴袍褂一身官服。曹佩之在後,也是衣帽堂堂的走進院門。
「好好。」黃老夫子向著孔子的牌位一揖到地,隨後說:「先拜至聖先師。」
「好好,定盡綿薄之力。」
「什麼?這賤人竟敢高聲宣唱淫詞浪調,敗我家風!」
曹顒坐在桌邊:「幾個月來把你圈禁於此並無惡意,為的是讓你收收心。你明白我這份用意嗎?可謂用心良苦啊!」
「嗻。」家人轉身走了。
「駟馬難追。」曹沾從牆取下弦子,調動宮商,然後唱道:
芷園的另一個小院里,曹桑格指揮著他從庄親王府帶來的家人,揮鍬掄鎬也是叮叮咚咚地在挖著那對金獅子。沒費了多大的工夫,金獅子被挖出來了,兩個人一抬,把金獅子裝在簍筐里,抬出芷園。
丁漢臣手裡拿著鑰匙,看著這情景低聲飲泣。
三人剛剛入座,忽然從走廊的深處,傳來南曲琵琶的彈撥和吟唱聲:
「哎。」墨雲停住了腳步,但是,她想了想還是追出了樓門:「大爺!」
曹沾趕緊上前請安:「請阿瑪安!請奶奶安!」
曹桑格立馬兒離座請安:「謝管家大人天高地厚之恩,但則是這兵工戶刑禮吏……六部當中,沒有吃喝嫖賭這一部啊?」
就在這個時候,曹頫聽到敬慎堂廳外有人哭喊著:「沾哥兒!沾哥兒!——」再聽,能辨出這是玉瑩的聲音,他怕玉瑩一步闖了進來,連忙迎出廳外,果然,墨雲攙扶著滿面淚痕的玉瑩,已然來到台階之下。猶自哭叫著沾哥兒、沾哥兒!
「沾哥兒,你放心吧,我已然安排好了,請了大夫看了病,又找了位街坊的大嫂給照看些日子,錢,也使不了幾個大子兒。」
「十八。」
「真的?」
「通關節啊。舍不了孩子套不著狼,這個大管家,胃口大得很!」
念卿麗質如金玉,
「沾哥兒來了。」
只哭得陳姥姥坐在一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難抑難制。
「韓順,這名子好記。有朝一日,我一定來厚報你們娘兒倆,補上我欠的這份情。大嫂,眼下我只能跟您告辭了。」十三齡說完給韓順的妻子磕了個頭,然後站起身來,出人意料地往高處一躥,抓住房梁,再一悠,人就到了後窗台上:「四位,真對不住,咱們後會有期啦。」言罷一個魚躍,縱身離去。
曹佩之埋怨陳輔仁:「表兄,提親的事兒,您怎麼不張嘴呀?」
曹沾把玉瑩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臉上:「你為什麼不早來呀?我都想死你啦!」
「讀什麼書哪?」
「啊!」曹沾真是驚喜若狂,他把手中的毛筆朝桌上一扔,一個箭步衝到窗邊。但見玉瑩面色蒼白,雙唇微抖,滿面淚痕,哽哽咽咽連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將一雙冰冷冰冷的手伸給曹沾,曹沾一把抓住:「玉瑩!」
十三齡坐在地下的小板凳上,一聲長嘆:「唉——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曹家四老爺挺和氣的,今兒個這是怎麼了?官大脾氣長啦?」
宣武門裡太平湖邊上,有一家酒樓,叫惠芳園。樓下的大廳里賣散座,樓上一邊是走廊,一邊是一間一間的雅座。每間雅座里都有寬大的窗戶。憑窗遠眺太平湖,湖光山色盡收眼底。低頭可見街道上車馬行人,疏疏落落。
「老爺,小人在府上三代為奴,雖說沒什麼功勞,可我有一顆忠心,四十年來風風雨雨,奴才從無所怨,更無所求。今天,我要捨出這老臉來,求求老爺網開一面法外施恩,您就饒了紫雨這孩子吧!」老丁也雙膝跪倒在曹頫腳下,給曹頫磕頭禮拜,乞求對紫雨的寬恕。
曹沾、文善和敦敏翻開書頁。
這時過門彈罷歌聲又起:
「哈哈,哈哈……」王府總管狂聲大笑:「朝廷里沒有不要緊,咱們自個兒立一個就不成嗎?」
「是什麼?他(她)們二位是街坊。對不對?」
榭園樓內。
「通!早就通了氣啦!」陳姥姥盤上腿兒,理了理花白的頭髮,滿臉的喜色,接著說:「我怎麼會知道呢?比方說吧,我們家不多見葷腥兒。除非是十三齡唱個雙出,多分點戲份兒,他買一包子燒羊雜碎跟三塊沙肝。雜碎打鹵抻條面。三塊沙肝,紫雨先挾了一塊給了我。十三齡挾了一塊給紫雨,紫雨不要,兩個人推呀、讓啊!到後來,紫雨咬了一口才算罷休。您給斷斷這沙肝一案有什麼破綻?」
「啊,文章!文章!……」read.99csw.com這回曹沾可慌了神啦!哪有文章啊!明知沒有,只好故意在書案上亂翻。拖延時間再尋對策。
「好!賞你的那個包衣黃金一錠。」
「不不不。」曹佩之搖搖手:「大哥,今天咱們不談我的事,我是為另一件事而來。」
「老爺,您誤會了。這可是一樁大喜事啊!」吳氏喜形於色地插嘴說:「表哥跟嫣梅姑娘都准予開戶,脫了奴籍啦!庄親王恩典,留表哥在府里補一份差事。嫣梅大了留在府里自然有諸多的不便。我的意思是讓孩子就住在咱家,跟玉瑩也好做個伴兒,不然的話……」
「死丫頭!你還有完沒完?」如蒨拍案而起,抓過來一把尺子,嚇得小惠飛快地跑了。
敦敏、文善、曹沾三個人已經到了。敦誠還小,不便前來。敦敏訂得是上了樓的頭一間雅座。
「可這機會!……」
墨雲抹了一把眼淚:「阿彌陀佛,這就好啦!」說著自己走出院門。
弘普一拍桌子:「渾賬!你小子竟敢含沙射影,指桑罵槐!你以為我聽不出來嗎?」
曹桑格將要走到弘普的屋門口,他突然止步,自劈一掌!「著!貝勒爺不是要金獅子么!我先給狗兒的伏上一筆。」他想妥了之後,緊走幾步來到弘普住的屋門口,聽見一陣女人輕浮的笑聲。桑格回身想走,但是走了幾步他又站住啦,他想今天上了趟理密親王府,又要鑄金獅子,神神秘秘的必有大事,於是他又走了回來,站在門口喊了一聲:「回事。」
忽然丁少臣拿著一份禮單跑了進來:「太太,這是咱們家斜對門的街坊,陳輔仁陳老爺送來的禮單。」
曹顒點點頭:「是這麼個理兒,是這麼個理兒。」
「行行行,我拜師!我拜師!」
當頭的急忙攔住:「應該走一趟,在江湖上混的人,應該有這份情義,不過有一點……」班頭停了停接著說:「人家要是打你、罵你,你可怎麼辦?」
「何以見得?」
圍觀的百姓三三兩兩的聚來了,大家面面相覷,不明就裡,看到紫雨的容貌和滿身血跡,無不感嘆:「這麼年輕,這是從哪兒摔下來的,唉——真是黃泉路上無老幼啊!」
敦誠高興了:「君子一言!」
「唉,病了。」
敦敏肅手相讓:「請,請。」
「姑娘……」
「這,是……」
「哎,王爺的書房裡有人嗎?」
「怎麼樣,不錯吧?」敦敏接著說:「這個地方冬賞雪,夏賞荷,春秋兩季就不用說了,比別的酒樓人少、安靜,聽說新近還來了一個會唱江南小曲的姑娘。仁兄生長在江南,你也可以幫我們解釋解釋這吳儂軟語啊。」
「陳大人怎麼不給令愛開講呢?」曹顒接著說:「常言說的好,『讀書不講……』」
對鏡理妝笑彎眉。
「呸!」曹沾照著三大爺的后影兒,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還有點人味沒有啊!」說完后快步離開了鵲玉軒。
千金待嫁在香閨。
弘普看了看屋裡一個人都沒有,他還覺乎著挺奇怪:「咦?人都哪喀了?」
紫雨急忙閃身避開曹沾的目光,到碗架上去找葯鍋,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說:「啊,我配了兩根琴弦。」
紫雨一把按住玉瑩的雙手:「姑娘,你也是寄人籬下,在京城舉目無親,你能有什麼辦法?即便能有,也無非是曹家的東西。姑娘,你放心,陳姥姥說的好,憑我的這雙手,就不信能餓死!」
「就這麼些內容,世子弘普你回去跟皇十六叔回稟吧。」
嫣梅余怒未息:「蒙人箏吧!你還會糊風箏?」
另一個官兵掏出鎖鏈鎖上文善:「把他也帶上!」不容分說拉著就走。
「啊?」曹沾睡眼惺忪的坐了起來。
「嗻嗻。您請,您請。」曹桑格忙給總管斟酒。
曹沾點點頭:「好,引人食慾。我來:
「送嫁妝!」這三個字像一把尖刀刺在丁漢臣的心上。他怕自個兒哭出聲來,急忙捂住嘴,但是兩腿一軟,只能蹲在地下。
「上回為芷園報祖產的事兒,我走的是庄親王府大總管的路子,這回還找他,駕輕就熟嘛。哎,你那兒還有三萬多兩銀子吧?」
「且慢!且慢!」敦敏按住文善的手:「今日食蟹不可無詩,權借這橫行霸道的無腸公子,聯詩對句。對不上來者,罰酒三杯。別說大個的,連小的也不準吃,只准吃些蟹腿。如何?」
曹沾在姐妹們和丫頭們面前,可以說從來沒發過脾氣,更何況如此大聲吼叫,如此失態,玉瑩心裏最明白,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啦!她手裡拿著為紫雨縫製的綵衣,霍然而立,問道:「沾哥兒,出了什麼事啦?」
突然,墨雲從門外跑了進來:「姑娘,姑娘。老爺跟太太已然走了半天啦,咱們也走吧?」
一針一句叮嚀話,
「齡哥!」
「哎喲!那不成雙喜臨門了嘛!」
「殼凸脂紅塊塊香。」
「唉!這真是一場夢啊!從雍正六年到而今乾隆三年,整整十年,從江寧到北京,咱們曹、李兩家的人,真可謂家敗人亡,叫人想都不敢想啊!……」
「我明白了!我不准你撰寫野史小說,你不但不聽,反而借讓你圈禁之機,不讀詩書,肆意妄為,竟敢把你叔祖家的醜事寫成野史小說,意欲到處宣揚,你,你……」氣得曹顒三把兩把將書稿撕碎,朝曹沾的臉上打去:「你個下流的東西,是想成心氣死我嗎?」
「哎喲!我的傻哥們兒,總爺找你哪!大發雷霆,急得直蹦高兒!你還不快去。」
紫雨見他色迷迷的樣子,怕他不懷好意,所以就唱了這段《神仙好》。豈料弘普越聽越煩、越聽越厭才大喝一聲,讓紫雨停止歌聲。然後他一拍桌子:「什麼蘇州小曲,你這不是念喪經哪嗎?我讓你唱那粉的。」
這時他們已然來到鵲玉軒的門口。曹桑格一瞪眼:「少廢話!站在這兒等著,你要是進去嘍,你阿瑪非宰了你不可!」說完一甩袖子走進了鵲玉軒。
「贈筆送硯,誘入歧途。」
十三齡面無懼色:「你們大伙兒快走,天大的漏子我頂著!」
玉瑩說:「這是人家表示恭敬的意思。」
「那今天是?……」曹桑格想問明究竟。可人家跟他笑了笑走了,未做答覆。
曹沾、老丁顧不上曹頫的震怒,直追紫雨而去,邊追邊喊:「紫雨!紫雨!紫——雨!」
敦敏走上步,恭了恭手:「王世子,咱們都是宗室,理應自尊自貴!」
其他人也都隨聲附和。
十三齡讓四名公差押著走進老韓的家,他舉目四顧,只見一片凄涼殘敗,令人目不忍睹。十三齡一陣哀思如潮,鼻子一酸,兩腿一軟,嗵一聲跪在供桌前面,句句哀語發自五內:「這位大哥,到而今我還不知道您的高姓大名,咱哥兒倆遠日無怨,近日無仇,連個面兒都沒見過……您追我是職務在身,我逃跑是為求一命,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失手傷了您的性命,是我錯了,我給您磕個頭,我給您賠罪啦!」言罷,十三齡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以頭觸地,觸地有聲。
「哪還用說嗎,曹、李原是一家!」曹頫高興得抓住李鼎的手:「表哥!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讓他們多弄幾個好菜,咱哥兒倆今天必得一醉方休!」
「咱們上回提到,庄親王府要金獅子的事兒,如今有門兒啦。」
「我出來的時候,庄親王把我叫了去,讓我給你帶來口諭,讓你預備今天接旨。」
「這請你儘管放心,我已然將紫雨逐出芷園啦!」
「我瞧見紫雨跟十三齡,兩個人坐在一塊堆兒,可怎麼是一個腦袋呀!」
「哎喲!」紫雨大叫一聲,翻身倒地。
「是……」弘普欲言又止,他看了一眼曹桑格,一抖韁繩先行而去。
「幹什麼?」
「嘿,三太太,您還別嫌臟,往後我天天回來,您都得刷這帶屎糞花的臭元寶。」
誰料不說還好,他這一說,墨雲哭得更痛啦。
「那……嘿!我都糊塗了。」
曹沾聽出來是十三齡的聲音,他扔下筆撲到窗邊,抓住十三齡的雙手,語未成音,淚已分行:「齡哥啊!……」
曹沾連飲兩杯,「啪」地一聲摔碎茶盅,衝到案邊,奮筆疾書,立成悲歌一首,一陣狂風將蠟燭吹滅,在朦朧的昏暗中,雷電的閃爍下,但聞曹沾高聲誦道:
「老爺,我總覺乎著,這其中好像有什麼文章?」
「老爺!……」
「喲嗬!你又是什麼人?」
「別,他是陳輔仁的表弟,得罪了不合適,還是請吧。」
丁少臣的心裏像喝了一罐子蜜似的那麼甜,他連忙坐在墨雲坐的地方,自己來洗衣服。
紫雨掙扎著脫下腕上的一隻竹鐲,遞給十三齡:「齡哥,我從小戴它長大,留個念想兒吧,想我的時候,就看看它……」
「嗻。」丁少臣轉身出門,差一點跟曹頫撞了個滿懷,曹頫氣氣哼哼的申斥少臣:「慌慌張張的幹什麼?」
「十三齡是我乾兒子,他為什麼不敬老,偏偏讓街坊敬我這個老?」
及到多時眼閉了!
在場眾人俱都大驚失色,要是真把庄親王的兒子,貝勒弘普打死了,誰也脫不了法網。
此情此景令人感懷成詞:
「回總爺,她不是婊子。」
「他寫的字跡太潦草了,我幫他謄寫清楚。」
如今堂屋裡草設靈堂,老韓的屍身停放在供桌之後,他的妻兒跪在供桌旁邊,哀哀泣血,哭聲不止。屋裡窗戶上糊的窗戶紙,都被撕破,後窗戶也被支開。這是老北京家裡死了人的老規矩。
「孩子,委屈你啦!」吳氏忍不住自己抹了一把眼淚。
一個道歉,一個擺理,都那麼認真,都那麼誠懇,把個玉瑩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因為什麼?」
「這也是一件大好事!大喜事!」
懸香閣內,桌上的菜肴被吃得沒有什麼了,空酒壺倒有三四把。曹沾與少臣各執一杯,一飲而盡。
「把這賤人給我打四十嘴巴,趕出芷園!」
稍頃,從走廊的另一端,傳來了唱江南小曲的歌聲:
「人家說你因奸不允,逼死人命,要是沒有那對金獅子,焉有你的命在?!」
「您先別嚷嚷,我再問問,一個姑娘家的,咬街坊小夥子筷子上的沙肝一口,剩下的讓人家小夥子吃了,這是怎麼碴兒?」
老丁和曹沾都過去想要撫慰紫雨,誰料紫雨一躍而起,只見她滿臉是血,揚聲高喊:「我滾!我滾!」衝出門去。
雪映紅梅透春扉。
「如此說來,我們還是同宗。」
紫雨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理密親王府。」
「告訴你,咱們庄王爺有位大世子,弘普貝勒爺,聽說過沒有?」
「沒有別的事啦。」
懸香閣內,曹沾正自伏案疾書,撰寫小說稿。忽然聽到墨雲的喊聲:「沾哥兒!沾哥兒!我們姑娘來啦!」
「回世子的話,壓根兒就沒來過。」
「聽說曹家有位哥兒,二十齣頭,我表侄女如蒨今年十八九,才貌雙全,這不是天作之合嗎?」
「回貝勒爺,那丫頭片子跳樓摔死了。」
「你!你還不服!」曹顒順手抓起一隻大瓷筆筒,照準曹沾頭上就砸。
「嗻,弘升記下了。」
弘皙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怒氣,緩和了廳內的氣氛,然後接著說:「事成之後,諸位都是開國的元勛!我必有封賞,絕不食言。弘升。」
「好好好,待會兒我來說,我來說,我來做這個大紅媒!哈……」為了緩和氣氛,曹佩之沒笑強擠笑兒。
玉瑩一把抱住嫣梅:「表妹,你知道這梅花是為誰而開嗎?」
曹沾二目充血,滿頭大汗,蹬蹬蹬蹬一口氣跑上樓來。
「啊!」玉瑩大驚。
室內燈光很暗,玉瑩進到屋裡還沒看準紫雨所在的方位。便先哭喊了一聲:「紫雨姐姐!」紫雨聽到玉瑩的喊聲,原想翻身下炕,怎奈悲喜交加,行動匆忙,竟然從炕上摔在地下。玉瑩、墨雲、嫣梅三個人撲了過去,四個人抱成一團,目目相對,好一陣子才哭出聲來。她們哭得是那麼傷心,那麼悲痛,那麼凄惻,那麼哀婉……
「哈……」陳輔仁一陣大笑:「表弟呀,你想當官想的都走火入魔了吧,人家曹老爺復官,你給我道的哪門子的喜啊?」
弘普一個人通過曲檻迴廊、樓閣亭榭走入大廳。大廳內坐著四個人,居中者是理密親王,他是廢太子胤礽的長子大阿哥弘皙,其他三個人一個是怡親王的次子二阿哥弘皎親王,和他的弟弟弘昌。最後一個是五阿哥胤祺之子弘升。
荒冢一堆草沒了!
墨雲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給玉瑩披在肩上:「姑娘,這會把您凍壞的!」
他磕完頭之後,跪爬了幾步,來到老韓妻子的面前,從懷裡掏出來丁大爺給的小皮口袋放在地上:「這位大嫂,我身上就這點兒銀子了,您收下發喪我大哥吧,您能告訴我他的尊姓大名嗎?」
紫雨也樂了,拍了十三齡一把掌:「抓藥去吧你!」
「等會兒就給你修好,我先告訴你們一個喜信兒!」
黃昏卸得殘妝罷,
「一點都不糊塗!乾兒子買來好吃的,乾兒媳婦挾給干婆婆先吃,這才叫敬老,情順理也順,這叫順情順理!」
「是沒有其他的意思嗎?」
「除了吃喝嫖賭以外,您沒有一技之長,還謀什麼出路?」
「幹什麼,你也是來為她求情的嗎?」
「叔父大人,常言說的好:『患難之情不可棄,生死之交不可欺!啊』」
曹頫放下書,迎到門口,原來是李鼎和他的侄女嫣梅:「表哥!」
丁漢臣抱住紫雨,一老一小跪在地下,嚎啕大慟,抱頭痛哭。
滿腹辛酸。
老丁趕緊跑進院內:「老爺,您有什麼吩咐?」
老丁悄悄地走進小東屋:「老姐姐,歇著哪?」
十三齡縱身一躍,飛上一家店鋪的屋頂。他順手揭下幾塊瓦片,朝下打去,塊塊擊中官兵,三個官兵被打得頭破血流,喊爹叫娘,其中之一竟被擊中要害,倒地身亡。十三齡藉此機會脫身逃跑。
十三齡朝地下啐了一口唾沫:「呸!你個雜種肏的!」
敦敏沉思片刻:「用小題目寓大意義,筆鋒犀利,智慧超群,詩膽如鐵,實不愧為大才呀!」
「王爺請吩咐。」
曹顒一愣:「不是曹沾寫的?」
只有嬌妻忘不了!
文善說:「菜先等會兒上。我問你,那個唱江南小曲的姑娘,能來給我們唱兩段嗎?」
弘普用手一指紫雨:「別不識抬舉,你乖乖地跟我回去,自有你的好處。」
「那還用說嗎!」
「嗻。」
「玉瑩姐,快回屋裡去!」嫣梅說著,與墨雲一左一右,連攙帶架將玉瑩拖回床上。
弘普搶上一步,深深一安:「弘普給二位王爺請安。」
「首先一宗,這孩子很脫俗;其二是極為清秀;其三更為難得的是,雖然脫俗、清秀,可人家並不孤芳自賞,能與人為善。你要是細看哪,還挺甜根兒。」
「沒錯!姑娘一猜就著,但則是,您還沒猜猜是誰的喜事呢?」
「那我就跟您告退啦。」
「別說了,別說了。再說我就得從馬上溜下去。這趟江南我死了也得去。去到那兒,就是死了也不冤啦!」弘普說完揚鞭打馬,賓士而去。曹桑格也只能打馬揚鞭,尾隨其後。
「哈哈!好啊,是你教她唱的,你你你,你算個什麼東西?考秀才兩回你都考不上,練武功你又半途而廢,文不成,武不就,白天跟戲子十三齡廝混,晚上跟這賤貨調情,再這樣下去,這個家豈不要敗在你們這群叛逆的手裡嗎?!滾!都給我滾!尤其是你這臭婊子!」曹頫氣往上壯,飛起一腳正踢在紫雨的下頦上。
玉瑩站起身來,在墨雲的腦門兒戳了一手指頭:「鬼丫頭!」
「怎麼,您也去?……取義何在?」
曹桑格心裏一動:「喲嗬!老四要復官啦!小平郡王的力量果然不凡哪,這麼快,我得仔細聽聽。」於是他又往近處走了走。
眾人大笑。文善覷乎著眼兒好不尷尬。
「是是,請裡邊坐。」曹頫肅客而入。四人走進大廳,分賓主落座,僕人獻茶之後,曹頫欠了欠身:「敢問曹先生的貴籍是……」
小惠跑進後院就喊:「姑娘!姑娘!您說今天早上,為什麼喜鵲衝著咱們這屋裡叫嗎?」
「她剛讓庄親王府的弘貝勒叫了去,您三位再等會兒,伺候完了那邊,我讓她馬上就過來。」堂倌說完退出去了。
三太太把沏好的茶倒了一碗,連茶壺一塊兒送到桌上的口袋旁邊,她聞到一股異味。「喲!怎麼這麼臭啊?你放屁了?」
飯後,曹顒夫妻辭別陳家,回到芷園。他們倆走在路上,曹顒有意的試探著問吳氏:「你看如蒨姑娘如何?」
「齡哥,咱們一塊兒走。」曹沾一言未了,四名官兵已到眼前,誰能料得到,四個官兵當中的一個,竟是丁少臣。少臣見狀大驚:「沾哥兒,這是怎麼回事兒?」
「哪裡,哪裡,庄親王已然向我面示口諭,豈能不準呢?請您到廣儲司任員外郎,你我共領。」
何必人間制彩裳?
正在練習小楷的敦誠,回過身來問:「什麼真棒?」
「對……那可怎麼能弄到手呢?」
要動手打十三齡的那個公差一聲驚叫:「嘿!他跑啦!」
「還有飲食起居……」曹顒一揚手,吳氏就不敢再說下去了。
「這……」
曹沾將手裡的酒杯一口喝乾,然後大聲疾呼:「齡哥——!紫——雨姐姐!」
「不洗?你吃什麼?喝什麼?穿什麼?戴什麼?」
曹沾從懷裡掏出絹帕,遞給玉瑩:「這是紫雨繡的,讓我交給你。」
曹桑格心裏明白,大管家如此故作姿態,是在探探虛實。與其跟他先虛與委蛇,還不如開門見山。曹桑格拿定主意,把身邊的一隻錦盒拿過來,雙手打開,呈現在總管面前:「總管大人,這是黃金四十兩,請大人笑納!」
弘普看了一眼曹沾,不認識:「你是什麼人?」
嫣梅也跑了過來,關切地問:「我表哥在信上說什麼啦?」
大家跟著嫣梅來到院中觀賞院景,紫雨突然一聲驚叫:「哎呀!梅花開啦,你們快來看,它藏在松枝底下,像個怕羞的小姑娘。」眾人紛紛聚攏圍觀。
「嗯,有道理。不過那是后話,這吳儂小曲我還真沒聽過,讓她先唱兩段兒聽聽。」
「是我,乾媽。」
「舍表兄陳大人有一位掌上明珠,小字如蒨,咱們都是老家庭,陳大人雖然只有這麼一位千金,可並不嬌生慣養,而且教導有方,這姑娘敢說知三從、曉四德,以禮為尚,以賢為根,以清為本,至於面貌嘛,我不跟你說什麼沉魚落雁呀,閉月羞花呀,明日一見便知分曉……總而言之,是個才貌雙全的好姑娘。令郎得此佳偶,真得一賢內助也。」他說完之後,從袖中取出一份請帖,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曹顒:「請相見之後大家都不談婚嫁之事,只是一次家宴而已,您跟陳大人是同僚,住的又這麼近,兩位太太見個面,如蒨姑娘也來作陪,如此這般,故而嫂夫人也務必光臨。」
敦敏上前一步,喝住曹桑格:「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敢無禮!」
「不聽你們鬥嘴。」嫣梅接著說:「哪天送過去呢?」
曹顒接稿在手,看了一眼,然後拾起地上的紙片,兩相對照了一下,點了點頭:「嗯,我明白了,原來是你們兩個人在合寫小說……」曹顒說著一抖書稿,湖筆落地。他俯身拾起,一陣冷笑:「哈哈,好啊!又是一支贈筆,玉瑩姑娘,你乃堂堂江寧學政之女,大家閨秀,居然要寫『秦可卿淫喪天香樓』這樣敗壞人倫,驕奢淫逸的野史小說,你這麼大的姑娘就不臉紅?不知羞恥嗎?」曹顒非常氣憤將書稿及湖筆,用力往桌上一拍,豈料湖筆的牙管竟被折斷。
曹頫一家已然遷入芷園一段時間了,一切也都大致就緒了。這一天曹頫正在鵲玉軒讀書,忽然聽到吳氏的叫聲:「老爺!老爺!您看誰來啦?」
陳姥姥跌跌撞撞出了街門,一見紫雨躺在板車上的屍身,她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大叫一聲:「我的親閨女!」立時昏死過去。
「齡哥!」紫雨撲入十三齡的懷裡。
日日謄抄書稿,玉瑩雖然不能和曹沾相見,可是她覺得自己和曹沾,較之往昔更貼近了,她覺得自己和曹沾的血液融匯在一起,心臟跳動在了一起,連呼吸都貫通在一起了。玉瑩的身體日漸康復,精神日漸振奮,面色紅潤,風姿綽約,楚楚動人。
玉瑩見嫣梅回到樓上,嘆了口氣:「唉,你這個冒失鬼呀,明白了吧?」
「啊,我忘了給引薦啦,這是舍表兄,姓李名鼎。」
曹沾接過琵琶,問紫雨:「你去送活兒,還帶著它幹什麼?」
曹桑格跑到大街上,只見兩名官兵正在察看被打死的那個官兵,他緊走幾步來到跟前,塞給官兵一錠銀子:「告訴你們,因奸不允,逼死人命的兇手在那兒!」說著他用手一指曹沾:「有貝勒爺弘普作證,你們還不快去抓人,還等什麼?」
曹沾想了想:「八月十四晚飯後,早也不妥,晚也不妥。」
丁少臣跟小紅說:「九_九_藏_書小紅,快給二位姑娘請安,給沾哥兒請安,還有墨雲姐姐。」
這一天真是好天氣,春光綺麗,落紅成陣。曹沾來到敦敏的書齋,敦敏為他引薦:「這位是文善文四爺,孤身一人四海為家,樂天知命超凡脫俗,我們是發小,又在私塾里一塊兒開的蒙。祖父曾任定邊將軍。後來嘛……」
「怎麼,你知道?」
「你才放屁了呢。是這口袋裡元寶泛出來的味兒。」
丁漢臣來到榭園,進了樓門,站到樓梯口朝上小聲地喊:「墨雲!墨雲!」
秋風颯颯訴凄涼。
「嘿?老太太今兒個是怎麼啦?」紫雨將琵琶遞給曹沾,把藥包放在小炕桌上。
其餘三名官兵圍著十三齡打的正歡。兩官兵在前正與十三齡交手,他身後一官兵,趁機一腳踢中十三齡,十三齡翻身倒地,三官兵一擁而上,揮刀就砍,十三齡使了個「就地十八滾」竟將一官兵的腰刀踢飛,腰刀飛落之處,差點兒打中曹桑格,嚇得曹桑格抱著腦袋,跑上樓去。
玉瑩一陣暈眩,身子一軟,仰面欲倒,幸而墨雲手快,將其一把扶住:「姑娘!姑娘!」
曹沾故意戲弄玉瑩:「玉瑩姑娘特謙了。連我都得拜姑娘為師,何況嫣梅乎?」
陳輔仁跟表弟和妻子說:「咱們斜對門的街坊,曹頫老爺馬上就要復官了,先上我這廣儲司當員外郎,四品官復四品官,正合適。王爺說人家有小平郡王福彭保著,在我這廣儲司過渡個一年兩年的,還要官復江寧織造哪,這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中有人好做官哪!」
曹顒懷著這種矛盾的心情,第二天跟吳氏衣著整齊同去赴宴。當他們走到大門之內,吳氏突然止住腳步:「我想我還是不去為好。」
「是紫雨的聲音吧?」十三齡問。
「我讓夥計給我雇車去,我回娘家。」
「因為您還有更大的喜事兒。」
少臣再欲斟酒,被曹沾將手按住:「少臣哥,別喝了!咱哥兒倆來日方長。等會兒你還要跟墨雲話別呢。」
丁漢臣已然走到鵲玉軒的院門外,想到這些,他自己就停住了腳步,心裏想:還是算了吧,等以後遇到機會再說吧……
曹沾領先答應了一聲:「是。」便與玉瑩、墨雲、嫣梅出了院門。她們沒走了幾步,玉瑩止步回身,曹沾急忙迎了上去:「你放心吧。我跟丁大爺都會勸的。」玉瑩點了點頭,陪著嫣梅走了。
嫣梅當仁不讓地搶著說:「嫁娘衣呀!咱們親自給她做!……不過,可惜,我,我又不會。」
「不要緊,咱們先藏在房後邊的更道里。」玉瑩說完抓過曹沾手中的書稿及湖筆,拉上墨雲藏於懸香閣的更道之內。
曹沾一愣:「這聲音好熟啊!」
「嗻嗻,聽說過,聽說過。」
三枝梅,綻春蕾,
就這樣,丁漢臣幾乎天天有書稿送來,小紅、墨雲、嫣梅輪流守在榭園門口,或者是通往懸香閣的路上,接納丁大爺帶來的書稿,丁大爺把書稿揣在懷裡,墨雲她們也把書稿藏在胸間,所以,當玉瑩接稿在手的時候,書稿總是暖融融的,玉瑩的心裏明白,這是多少人的心血、體溫在培育這部有別於世上流行的野史小說,故而她更加珍惜,更加鍾愛。
吳氏一愣:「什麼如何?」
曹沾一驚:「誰?」
「皮裡春秋空黑黃。」
丁家父子住在一個靠近廚房的小院里,這院里有一眼井。原來墨雲正在這兒,抱著大木盆給丁家父子洗衣服哪。丁少臣給她打下手,提桶汲水,拴繩子,晒衣服,兩個人笑逐顏開,喜不自勝。乾的正起勁兒的時候,不料嫣梅滿面含嗔地一步闖了進來,她既不問個青紅皂白,也看不出眉眼高低,劈頭蓋臉地就責備墨雲:「嘿嘿!你可倒好,跑到這兒玩來了,為紫雨綉嫁衣,原說是三個人干,我只能算半個,你又溜了,那不就剩下玉瑩姐一個人了嗎?」
「我恭候多時了,死的那位朋友,自然由我償命,可炕上躺著的這位姑娘,該由誰償命呢?」
曹頫正在鵲玉軒審視公文,丁漢臣在門外喊了聲:「回事。」
陳輔仁家的大廳里,杯盤羅列華宴高張。
墨雲真的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了:「姑娘!」
這時,曹沾、文善和敦敏也都跑下樓來。曹沾跪在血泊中,握住紫雨的手,拚命地呼叫:「紫雨!紫雨!——」
「啊呀!那還不快拿出去。」
「不敢當,不敢當,姑娘!」陳姥姥急忙下地來攙,卻被墨雲扶住。
當少臣走出懸香閣的屋門時,聽到院中有一陣抽泣之聲,藉著一輪明月之光,只見墨雲站在紅梅樹側哽咽不止。
曹沾嚎啕大慟。敦敏、文善也都是淚灑胸襟。
就在這個時候,院里有人喊了一聲:「齡哥。」
一曲悲歌自解憐。
「可是您……」
「差不離了,不過,還是不對。」
曹桑格見狀突然雙膝跪倒在弘普腳下,以頭觸地:「請貝勒爺望安!這件事奴才要敢走露半點風聲,讓天上打雷劈了我,讓地下起火燒死我,讓我碎屍萬段!讓我……」
「唉——她是個那麼要強的人,老爺那一句話,活像在她心上戳了一刀。大爺,您說能好嗎,我真擔心,這件事是個什麼了局。」
丁漢臣從懷裡掏出來曹沾的信,遞給墨雲:「這是沾哥兒給玉瑩姑娘的信,她看嘍,心裏就舒坦的多了。」
兩個人鉚足了勁兒跑了一氣,來到一座府門前停下。弘普問曹桑格:「你上這兒來過嗎?」
曹沾點頭,二人將杯酒喝乾。
弘普帶著曹桑格按原路而歸。這時夕陽垂暮,宿鳥歸巢,忙著出城的人、急著進城的人熙來攘往,絡繹不絕。
「阿瑪,您這麼說豈不是折殺孩兒嗎?其實這支小曲紫雨本不會唱,是我教她唱的。」
「可也是,可也是。」曹顒頻頻點頭。
「聊以遣興。」
……
「這……」曹顒有些猶豫。
「什麼叫好眼力?」
「這,這……」
星月何足喻其光。
陳姥姥怕十三齡不放心,跟他說:「我給她洗了,周身上下都洗得乾乾淨淨的。衣裳也都換了,都是新的,都是為十五成親的那天新做的,臉也洗了,頭也梳了,就是,就是腦袋上的口子,還在流血,我沒有辦法,抓了一把白面……」陳姥姥說不下去了,嗚嗚咽咽地又哭啦。
吳氏不知就裡:「您說什麼?」
曹頫向吳氏擺擺手,吳氏退出大廳。然後跟少臣說:「請吧。」
「犯禁哪!」
一枝梅,顫巍巍,
「姑奶奶,你的腿,比我的嘴快多了。」
「唉——」陳輔仁嘆了口氣,接著說:「我的根基就差,講也不深不透。總想請一位老夫子才好。可是機遇難求。再一說,咱也不想考女秀才,一個姑娘家,知三從,曉四德,在道德、倫常、氣節、操守上,都能做到不苟一絲,也就不錯了。」
「卑職在陳老爺手下當差,今後還望多多指教。」
「機會,什麼機會?」
此時的如蒨正坐在書案前,工筆小楷抄寫著《女兒經》。她性格溫良、文靜。身材苗條,皮膚潔白光潤,眼睛雖然不能算大,但卻含情脈脈,她的睫毛較長,因此給人一種曼妙之美,真的鼻如懸膽,據說這樣的人不單美,而且還遇事果斷,從不優柔。讓初次見面的人,總會突出地覺得她善良、溫柔、清脫嫻麗,端莊、凝重、體態自然。
「那也不能擱到桌上供著啊。」三太太用兩個手指頭提溜著口袋嘴兒,給扔到牆旮旯兒里了。
金獅子被抬到庄親王府,弘普讓兩個丫頭打磨一新,連夜送到鄭家莊理密親王府的大廳上。理密親王弘皙看著這一對金光閃閃的金獅子,心裏別提多高興了:「哈哈,哈哈……好!很好!這才像個帝王之家吆。」他問弘普:「這麼漂亮的差使是誰辦的?」
曹桑格臉一紅:「慚愧。」
「曹頫,就是那個抄過家的江寧織造嗎?」
「噢,這兒接這兒,明白了。這可真是描金綉鳳啊,哎喲!」
「舍表兄家訓極嚴,尤其是在三綱五常、禮義廉恥上,嫂夫人,如何?」
大廳內李鼎聞聲也在喊:「快!明燭!升香!起樂!」
「嗻嗻。我馬上回去。」弘普站起身來請了個安。準備退去。
玉瑩摘下頭上的首飾和手上的戒指、鐲子,遞給紫雨,「這些東西你先收下,容我再想辦法。」
一把火燒了曹宜的家,弄得曹桑格也無處安身了,只好找了一家旅店暫住,是三間西屋,兩明一暗。
「好,走。」十三齡拉著紫雨剛剛要走,不料弘普和曹桑格竟然一步闖入,攔住去路。
黃老師說:「今天曹沾、文善二位學友也來進學,這很好。你們二位和敦敏正好相互切磋,相互研討以求共進,今後我三天來一趟上新書,其餘的兩天就靠你們自己努力了。小弟弟敦誠嘛,開蒙不久,三位大學長就多費心了。下面咱們就講《論語》第四章:舉賢。」
「哦,當然好,當然好。如蒨姑娘天生麗質風姿綽約,家訓又嚴,真可謂品貌雙全哪!」
敦敏、文善急忙上前攔住:「哎,怎麼回事兒?」
「哼哼,你窮瘋了吧?我這兒都有賬。」
「回王爺,老爺子身為親王,出趟城、來趟鄭家莊舉動太大。微服出城吧,路途又遠,近些天大內時有傳喚,故而吩咐我來代替。有什麼計劃由我回喀轉稟。」
陳姥姥家的街門開著,小院里靜悄悄地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只有一隻「知了」,在枝葉茂密的老槐樹上,有氣無力地低聲鳴叫:「知了——知了——」
耿耿秋燈秋夜長。
丁少臣一安到地:「我來回稟三件事。頭一件就是她。」他指了指那小姑娘:「她叫小紅,是新買來的丫環,紫雨不在,怕墨雲一個人忙不過來,給她添個幫手。不過,太太讓二位姑娘先看看,中意不中意?」
「走的時候跟我說了,上戲館子去了,晚上有活兒。想回家得過了子時,『倒趕城』才能進正陽門哪。」
紫雨一時興緻激發:「沾哥兒曾經教給我一支我們蘇州的小曲,名叫《三枝梅》,為了祝賀表姑娘脫籍開戶,我唱給你聽。」
痴心父母古來多,
曹頫點了點頭,然後跟李鼎說:「表哥,這孩子都這麼大了,您怎麼還帶著她擅離王府啊?」
一線一段情絲長。
丁少臣還帶來一個小姑娘,看樣子也就十五六歲,長得既清秀又標緻,真是個十全十美的小美人。
「姑娘!姑娘!」
「書!」不由得曹沾心裏一驚,書倒是有,可我從來沒有動過呀,剛才自己只想把老爺糊弄走就完了,玉瑩還在更道里藏著哪,誰能料得到,他老人家居然認起真來了。「嗻,嗻。」曹沾嘴裏答應,轉身到書架上去找書,他又是一個沒想到,書卷經久未動,積滿塵土。只要一拿馬上灰塵四起到處飛揚,把個曹顒嗆得趕緊躲開:「好啊!書上積滿灰塵,想必你連動都沒有動過,還有臉說大有進益,進個屁!」
降旨復官笙樂起,
「豈敢!豈敢!我們共掌廣儲司。請您務必不要客氣。」陳輔仁說完,側了側身,讓出曹佩之:「我來引薦引薦,這位是舍表弟,候補知縣,曹佩之,曹先生。」
「墨雲,扶我起來。」
「這一層,您還真不能急,上策是有個什麼機會,讓他不交也得交,不獻也得獻!」
「那是后話,如今說了也沒用。你記住,明天前半天兒,辰時二刻你上王府來找我,穿戴的得整齊、乾淨、利落。從里往外得透著有那麼一股子精氣神兒。」
陳姥姥一個人住在這院里的東屋。
吳氏一見喜出望外,她急忙站起來,迎過去:「玉瑩,原來你在這兒,太好了,快去勸勸你叔叔,替沾兒求求情吧!」
小紅依次請了安,見過禮,站在旁邊。
「這……這不是敬老嗎?」
「進來吧。」
寄人籬下難不棄,
「咦?」李鼎問曹頫:「今天這日子口兒,怎麼不見丁漢臣?」
故人秋窗離腸斷,
曹沾看了看十三齡住的北屋鎖著門,不由得不讓人想起明珠,多好的一個姑娘啊!會遭到那樣駭人聽聞的慘死,還有紫雨,一曲成仇,絕恩斷義!是人情惡?還是世情薄?只有姓曹的這麼壞?還是她們前生註定,命該如此?人有天定的命嗎?猛然間他覺得卿卿站在自己的面前,還是拿著點心喂自己的樣子,千般的嫵媚,萬種風流……曹沾的心頭一緊,猶如大夢初醒,他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覺得腦子裡像一團亂麻。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兒,不想了,越想越糊塗。可是思緒萬千,不想還不行,忽然兩句熟語跳入他的心房,自言自語地順口說出聲來:「『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當先。』對!我寫小說的主旨,必須是先要斥淫妄!」
「紫雨死的太慘啦!真讓我五內如焚,泣血椎心,驚魂不定啊!要是能替了她,我心甘情願,決不後悔。」
文善也挺感慨:「這就應了俗話說的那句了:『要飯三年懶當官啊!』」
「話雖然此,可如今表大爺還在人家手下當差,從內宅傳出話來,敢說個『不』字兒嗎?」
「紫雨姐姐!紫雨姐姐!我怎麼才能救你呀!……」玉瑩一聲絕號,一陣暈眩,跌倒于地。
「這就是早的了,這群少爺秧子,成宿的花天酒地,早上能起得來嗎?除非是他那屋裡著了火。」
又是想他又是恨他。
「唉——」丁漢臣長出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老爺是真急了,我想他是說了句氣話。什麼了局不了局的,有老太太的遺言,誰也不能怎麼著。一,你不許胡思亂想,二,更不許火上澆油,懂嗎?」
「這這這,這不能啊!」曹沾一把抓住曹桑格:「三大爺,您伴隨貝勒爺在外游幸,理應時進箴規,以表忠懷,貝勒爺乃金枝玉葉,皇親貴胄,一言一行不能有半點偏頗,倘若今日把紫雨帶回庄親王府,您就不怕玷污了世子的威儀,落個縱容弘貝勒搶佔民女的醜名嗎?」
班頭上去就是一個大嘴巴「啪!」:「你嚷嚷什麼?還不快追!」
「你送我去。」
「紫雨跟齡哥要成親了!」
「為什麼?」
「今天是庄親王府和碩格格過生日,告訴我大爺,說她想我了,一定要讓我去一趟。」嫣梅說著換了一套新衣服,匆匆忙忙地往樓下就跑,一邊跑一邊喊:「我大爺來接我來了,表叔跟表嬸他們也去。」
「官復內務府廣儲司員外郎。」
「嗻。」少臣轉身離去。
「不不不,十五咱們就成親了,你怎麼能連對耳環都沒有?」
「雖不能說篇篇背誦如流,可也差不很多了。」
紫雨用蘇州方言,說了一句:「表姑娘,我可不敢當啊!——」然後唱道:
「這……」
他先走進陳姥姥的小東屋,屋裡空洞洞的。他再走進自家住的北屋,只見紫雨躺在裡間屋的炕上。陳姥姥盤著腿,背靠著牆,坐在炕沿兒上,二目緊閉一動不動。
「丁大爺的衣服一直是我洗,這麼多年了,年年如此……」
「是侄女兒我寫的。」
「不錯,班頭好眼力。」十三齡給他請了個安。
何處與人閑磕牙?
曹頫這才想起剛才的事情,向站在門口伺候著的家人說:「傳老丁!」
曹頫這時在懸香閣院內大叫:「老丁!老丁!」
「那,就讓我來告訴姑娘吧。」
要打他的那個公差很不耐煩:「你哪兒這麼些事?」
「陳姥姥,我們都是無家可歸的孩子,我替紫雨謝謝您老人家了!」玉瑩言罷,趴在地上納頭便拜。
「阿瑪……」
「你常在街面兒上東遊西逛的,給我弄對金獅子,擺在我這大殿上,以壯皇威嘛!」弘皙說完放聲大笑,「哈……」
「跟了他去。」
「不不不,嫣梅姑娘,我就是死,也決不再進曹家的大門一步。」
墨雲抿著嘴一樂:「大主意自然是得姑娘拿啊。」
當天的晚上,星斗無光,烏雲掩月。榭園樓上燭影昏暗,一片死寂。
「回說出迎。」曹頫立刻站了起來,向陳輔仁和曹佩之恭了恭手:「二位請稍候。」說完與李鼎走出大廳。
玉瑩抱住墨雲:「紫雨終身有靠,我心裏的這塊石頭,總算落了地啦。」
「可日子都定了。」
墨雲掀起松枝:「你們看,一共開了三枝。」她用手指著:「這兒,這兒,還有這兒!」
圍觀的百姓有的憤憤不平,有的也拋下一把同情之淚。
弘普聽罷猛的站了起來:「哎呀!此物正合今用啊!……啊,啊……」弘普自覺失言,可一時又無法掩飾。他只好又重新坐下。
文善看了一眼敦敏,二人相識而笑,笑得曹沾有點尷尬。敦敏看出來了,忙予解圍:「要飯就是當乞丐。」
老丁知道少臣這回捅的婁子不小,所以,爺兒倆把紫雨的屍身抬進屋之後,就讓少臣回營房了。
「既然給丁大爺洗了,少臣哥的也不能不管吧?姑娘們,你們說是不是?……」
「難道說堂堂大清律,竟是一紙空文嗎?」
「這倒沒提。」
窗外西風冷透紗。
「噢,是我。」曹沾答應著走進陳姥姥的小東屋。看上去老太太不像是午睡未起,頭髮也是蓬蓬亂亂的:「陳姥姥,您怎麼啦?」
且莫忘,有人思斷腸。
「我上老韓他們家瞧瞧去。」
「老爺有嚴命,誰都不許來看你,特別是我。」
「那……江寧……織造呢?」
「貝勒爺,等不來機會,咱們想法子給他造一個機會呀!」
眾人笑聲過後,丁少臣接著說:「老爺憐念下情,給我補了一份錢糧,在綠營當兵,明天我就得走了,故而今天特來給沾哥兒、二位姑娘和墨雲妹妹辭個行。」言罷恭恭敬敬一安到地,過了一會兒才站起身來。
「祖籍上元,武惠王曹顒彬之後。」
玉瑩給滿臉是淚的吳氏請了個安:「請嬸嬸望安。」然後也給曹顒請了個安:「請叔叔息怒,這部野史小說不是沾哥兒寫的。」
玉瑩一時氣閉,仰面跌倒。眾人圍上來捶砸撧叫:「玉瑩姐!玉瑩姐!」
「今天晚上,上我那兒去,我給你餞行。」曹沾故意拍了拍還在愣神兒的丁少臣的肩膀。
曹沾無法,只好賭氣跪下。
「紫——雨!」十三齡大叫一聲,憑著自己的一身好功夫,一個魚躍躥出窗外,雙足平穩落地之後,將紫雨抱在懷裡,力竭聲嘶的大叫:「紫雨!紫雨!紫——雨!」
「為我?」
弘普、曹桑格並馬緩行在官道上。弘普突然問桑格:「哎,你知道什麼地方有鑄造金獅子的嗎?」
陳輔仁剛要說什麼,曹佩之急忙湊到曹頫跟前:「小弟捐了個候補餘杭縣知縣,都兩年了也沒放實缺,少時王爺駕到,還望大哥美言幾句,提攜提攜。事成之後,小弟必定有份人心。」
「在什麼地方?」弘普問。
「好比『種地不耪』。」曹佩之跟著湊趣兒。
君生日日說恩情,
「只要打聽打聽,不難找到,不知道要什麼尺寸?」
十三齡輕輕地跪在地下,握住紫雨的手,吻了又吻、親了又親,他的眼淚像檐下的滴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紫雨的手上:「紫雨姑娘,我是個臭唱戲的,跟你成親,沒有那個福分,反而妨死了你。你說這是命嗎?那為什麼他們富人的命就那麼金貴、那麼值錢,咱們臭戲子、窮丫頭就這麼天生的下賤嗎?可我們都是人哪?紫雨你離了人間,一定升入天堂了,盼你今夜在夢中相告,這人世間為什麼這麼不公平?」十三齡嚎啕大哭,痛不欲生。
「既然真會,你先把這個風箏給修好。」
「總爺,請您不要出口傷人!」
「哎,來了。」墨雲聽出來是丁大爺的聲音,急忙跑下樓來:「丁大爺,您叫我?」
「還有什麼話嗎?」
「好!真是個吉祥的日子!團團圓圓的,嘿,還是兔兒爺的生日。」
弘普走到樓窗,朝下瞧了瞧:「嘿!還真他媽摔死了。得,算她走運,算我倒霉。掃興,掃興,回府養傷去吧。」
「表哥,還有件事,您得幫我拿拿主意。」
在敦家的書齋里,曹沾在奮筆疾書。
顧氏說:「我們如蒨本來人才出眾,品貌雙全,幹嗎非要屈就這門親事?」
嫣梅不以為然:「我在王府待了幾年,我知道,敦家不是英親王的六世孫嗎,雖然貶為庶人了,可還是要擺這份臭譜兒?動不動就下帖子。」
「哎喲喂!……」
曹佩之得意忘形,拿起酒杯來一飲而盡:「齊啦!」
「少廢話,曹桑格,把那丫頭片子給我拉回去。」
「別別別。」文善急忙攔住:「老弟,待會兒下了學,我給你唱段單弦,怎麼樣?」
第二天的早上,風息雨停,只是秋風瑟瑟給人增加了幾多寒意。
世人都曉神仙好,
紫雨勉強地睜開眼睛:「沾哥兒,你還在寫小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