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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綉春

第八章 綉春

「不敢,不敢。奴才姓朱,單字名光,是本宅的管家。曹先生請您跟我來。」
雪芹面含驚異地搖搖頭。
「啊!這……」
「好好。」雪芹進入房中。胖丫頭隨手把門關上:「表少爺,綉春姐對我好,您對綉春姐也好,這些我都知道,這府里如今知道綉春姐下落的只有四個人。」
「懂了意思就好,你覺得如何?」
「什麼妓館?在什麼地方?」
妓院夥計趕緊過來:「請吧,三位,別找不自在。」
雪芹被逗得把嘴裏的一口茶,噴了如蒨一臉一身。
「聽明白啦。」
「唉——」寶珠一聲長嘆,二人相對無言,少頃,寶珠忽然發問:「您跟嫂夫人說了?」
果然是尚書府,又是皇親國戚的家,雪芹跟著朱光一路走來,但見樓台亭榭、曲檻迴廊,俱都是畫棟雕梁描金彩繪,朱門碧瓦殿宇巍峨,也都是結構宏偉金碧輝煌,顯得肅穆莊嚴氣宇軒昂。他們穿房過院,進了一座垂花門,北房五間兩耳房,東西廂房各三間,南配鹿頂、抄手游廊,真是窗明彩戶琉瓦飛檐。雪芹知道這是到了內宅了。朱光把雪芹引到正房的門口,小聲的說了一句:「請您稍候,我去回稟一聲。」雪芹跟他點點頭。
綉春臉一紅:「沒事,沒事。」她為了岔開這一話題:「到了『梨花浴雨』了,您聽,他們在排練,咱們進去瞧瞧,您不是喜歡戲文嗎?」
「是是。」十三齡出離府門外,找了個牆角等著。先站著,後來蹲著,日已西斜,他索性坐在地上死等。
綉春眼含珠淚游目四顧,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回答雪芹的提問:「對我而言,已成隔世。」
「好說,好說。我說崔公公,咱們也該上園子里溜達溜達了吧?」
「狀子……我沒寫過,可是,我想我會寫。」
黑虎見大夥都睡了,壓低了聲音跟牢頭說:「我得回趟家,瞧瞧老娘跟嫂子。再找點銀子,為曹爺辦點事,你拿點兒酒跟菜自個兒喝去吧,我得跟曹爺聊會兒。」
「但則是……」雪芹故作疑態。
「哎。」小丫頭放下提盒走了。
寶珠十分驚訝,不由得看了一眼雪芹:「表哥,真苦了您啦!想當年府上百年望門,聖祖六巡江南,府上曾經接駕四次,天下聞名,那是何等的榮耀,可如今表兄你真是虎落平陽啊!……」
「有,有。我明白你的意思,新嫁娘怎麼能沒有大紅的綵衣呢!我去拿,我去拿。」老鴇子說著先自出門而去。
「哎?說了這麼半天,說得這麼熱鬧,敢情您也不知道啊!這,這不是……」
「內務府廣儲司郎中陳老爺家的獨生女兒。」
黑虎喜形於色:「我沒糊弄這個混屎蟲,這回,連拿帶燒,少說也得讓他破費一千兩銀子!」
眾人哈哈大笑。
「唉,大丈夫三妻四妾,你可真是塊榆木疙瘩。」
「今天您見到表少爺,幹嗎問人家妻室兒女的事,還問得那麼詳細,跟審賊似的,我看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杯中凝盡淚血仇!
李鼎一見恍然大悟:「噢——彼伯伯要做你伯伯嘍。」
「『好。』賣切糕又給切了一小塊。扔到案子上,老頭拿起來三口兩口的就吃了:『嗯,做得不錯,要不這麼貴呢。好,給你錢。』他從口袋裡拿出兩枚銅錢,摞在一起,用大拇指和中指一挾:『拿去吧。』
「認識,認識。」
「你回來省親,阿瑪給你另修一座省親別院,比暢春園還得大!還請你雪芹表兄為你精心設計。只要是天下有的,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找來。」傅恆言罷已是泣不成聲了。
「施工當中自然由老工匠他們籌劃,你只提出你的要求、想法就足以了。」
「大爺,您別說了,這些往事我都沒忘,但則是,當年表哥贈鎖之時,一口鮮血噴在鎖上,這是什麼樣的深情、什麼樣的厚意,大爺,我相信您不會不明白。如今這鎖紋之中,尚且留有表兄的血痕。大爺!這鎖能賣嗎?能用表兄的血跡,換取尹大人的高官厚祿嗎?能用表兄的血跡換取帝王的歡心嗎?他年如能和表兄重逢,大爺,您又怎麼跟我表兄交代?我又以何言答對呢?」
一乘二人抬的小轎走在夜靜更深的大街上,轎后只有雪芹和朱光每人騎著一匹馬。街燈昏暗,到處都是一片迷濛。
「救啊!」
雪芹挺奇怪,不由自主地問:「爬到廟門口乾什麼?」
「嗯,記不全了,有什麼『霜侵鬢朽嘆途窮,秋色招人懶上朝』,還有『半輪明月西沉夜,應照長安爾我家』。」
胖太太打開寶珠的首飾盒子察看:「嚄!這位姑娘可真稱哪,都是值錢的好東西。」
「那當然,你快去吧。」
「……縱然話中有話,可也先得把長期口的事辦妥才行。」
「誰,誰?」傅恆急忙爬起,劉公公已然進屋了:「給傅大人請安!」
更不想飛驥身披千金裘。
「綉春?就是給文四爺提親的那個姑娘?」
「她是告訴你,自己雖然身在豪門,然而至今尤為處|子,待你迎娶決不矇騙先生。其二她心比天高,不甘庸碌,她想『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但是,不能啊!你看這鳥雖然展翅,但是不能騰飛,魚游水底不能躍出水面。其三最重要,秋已將盡落葉滿階,這小小的秋蟲要你庇護她過冬,可不是嗎,省親已畢,你還留在府里幹什麼,綉春許你為奴為妾的事也該有個結果啦。她在等你呀!」
「啪!」的一聲,綉春狠狠地打了老鴇子一個嘴巴,然後轉身大叫:「朱管家!朱管家!」可是,別說朱管家,連轎車都不見了。
「只有到施清泉施先生家暫避一時。」
「賞他個丫頭,這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賣。」
雪芹後悔,不慎一言刺痛了綉春的心。也不必再解釋了,免得越描越黑,二人默然相對,滿懷惆悵。
「放火?」
「『好,你跟我來吧。』
「全憑大人做主。」
「不敢當。」寶珠也給雪芹還了一安:「請表兄跟我們一路回去,還是讓綉春陪您再逛逛?」
「墊了個底兒?」
「清泉兄,你放下吧,也累了一天啦。」
三月初一破土動工,在後花園將三張八仙桌連在一起,桌邊是紅桌圍子,地下是紅氈。香壺、蠟扦、五供俱全,一對紅燭高燒。傅恆率眾上香、磕頭,拜天拜地,頓時鼓樂齊鳴,鞭炮炸響,場面非常熱烈。雪芹也夾雜在人群之中。禮成之後,雪芹跟兩位老工匠用白土子劃出這條小河的寬窄及長度,以及進水閘和排水閘的所在。
雪芹意識到自己的非禮,急忙把手鬆開:「我,我……你要什麼,我謝什麼!」
「當鋪收當從來不問這些。」
人間真有懷夢草,踏破青山也尋求,杏雨黃昏后,對盞胭脂酒,與君話輕柔。
「你想過沒有?咱們的收入,何年何月才能攢那麼多銀子贖當啊?」
綉春羞怯地低下頭去收拾瑤琴,雪芹才發現她的眼睛微微的有些腫:「咦?綉春你的眼睛怎麼腫了?好像哭過?」
「密室?我們家裡從來也沒有密室。」
老闆回答:「五百兩。」
「那我馬上去找文善,上他家裡去找。」雪芹說完拔腿就走。
「喝酒!喝酒!人家說的是傷心的事兒,河邊上娶媳婦——給王八們取了樂啦!」
「嘿,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又是錢,又是人,他都辦了什麼大事了,不就畫了張破圖嗎?嘖嘖嘖。」
「嗯,可也是。今日有范老夫子在座,我透露一個消息,估計明年,乾隆爺要下江南了。效聖祖仁皇帝而南巡。」
「為了答謝表兄送我離家,我想敬表兄一杯。」
「沒錯,一千兩。」
「沒錯兒,是第七出的結尾。八出是《病唔》又叫《樓會》,其中有一支曲子叫[楚江]挺好聽的。」
恰在這時老鴇子閃身而入:「怎麼樣了,曹先生,菜也吃了,酒也喝了,話也說了,曲兒也聽了。今兒個您也就別走了。」
眾犯人都站了起來,舉杯敬酒:「曹先生請!」態度是那麼莊嚴肅穆,必恭必敬一絲不苟。
人面羞似桃花染,
這使李鼎一時不好回答:「呃,呃……這件事容我和小女商議商議如何?」
「幸虧我當時眼尖,我見那個老頭,藉著這個亂勁兒溜了。
兩個人四目相視,默然相對,突然文善一拍大腿:「有啦!雪芹兄,你不是認識戲班兒的人嗎?」
「第二,我能下地之後,你把住在花市小卧佛寺的一位曹先生給我請來,他叫曹雪芹。」
「只怕我看不懂。今天不看了,天都快亮了。當然明天也不必早起。近幾天春寒,我給您加了一條毯子,產於俄羅斯,原是大姑娘的,她進宮之前就賞給我了,可真暖。」
「住在破廟裡的人還能幹什麼?窮旗人。」
敦敏急忙攔阻:「這可使不得!您倒是秉筆直書了,可文網森嚴哪!這是要招大禍的。目前在經濟上雖然那個點兒,倒落個平安。就是咱們剛才說的話,在外邊也千萬不能說。」
雪芹聽了這話氣得周身顫抖,他急步上前扶起胖丫頭:「幸好沒人看見咱們說過話,有人要問,你就說根本沒見過我的面,難為你了,我走了。」雪芹走到門口,止步回身:「你知道我的書稿在哪兒嗎?」
雪芹搖著手,好不容易才透過這口氣來:「黃石公說『孺子可教也』。」
「就像我們綉春一樣。」
圓桌上擺了幾盤酒肴,量雖不多但卻十分精美。杯盤酒具都是明代官窯,看得出來這是招待上賓才用的東西。
「姑娘!……」綉春眼圈一紅撲到寶珠懷裡:「我為這事兒也是整宿整宿的睡不著。可又不敢跟姑娘說,」她抽抽噎噎的繼續說:「姑娘如今的處境比我還難!」
「放心吧,沒事兒。」
「沒錯,頭一回我媽知道錢是偷的,老太太打了我一個大嘴巴,我嫂子也哭了!」黑虎說到這兒一陣激動:「我跪在地下起誓:『我絕不偷老百姓,只取不義之財』!我媽給我添了一條,不準淫人|妻女!我嫂子擰著我的耳朵,也給我添了一條,不許胡嫖濫賭!憑這三戒,我黑虎在江湖上有個小名氣,行俠仗義咱不敢說,偷富濟貧那是當之無愧,去年冬天為給開粥廠的朋友湊錢,一個月之內我連偷了十二家巨富,這下縣太爺炸了窩啦,把縣衙門的兩個班頭給打了。我這才自己來投了案。」
綉春並不躲閃:「怎麼謝我?」
「這是什麼錢?」清泉邊數邊問。
最終還是綉春首先止住了悲聲,她用自己的絹帕為雪芹擦乾了眼淚。她像哄孩子似的,扶著雪芹在自己的身邊坐下:「不哭了,咱們都不哭了,久別重逢應該高興,應該笑……」嘴裏說的是「笑」,可那發抖的顫音,分明是在悲泣,是在嗚咽。綉春為了扭轉這尷尬的局面,故意換了話題:「表少爺,先喝口酒吧,潤潤嗓子,咱們也好說話,你看,這是多難得的機會,就咱們兩個人,靜靜的,坐在一起談心,這機會……」綉春把下邊的話咽回去了,她含著眼淚給雪芹斟了一杯酒,為了不讓雪芹看見自己已是熱淚盈眶,便把頭低了下去,不料一滴淚水恰好滴入杯中,她抬手要把酒潑掉,不意被雪芹伸手攔住:「幹什麼?」
綉春正在擦拭一架瑤琴。一見雪芹醺醺而歸,急忙上前扶住,為他解開紐扣,脫去長衫,打水洗臉,然後坐下喝茶。
煞時間橫笛聲起,絲竹伴奏,小戲子唱道:「朝來翠袖涼,董籠擁床,昏沉睡醒,眉卷。懶催鸚鵡喚梅香也。把朱門悄閉,羅幃漫張,一任他王孫駿馬嘶綠櫪。[一江風]夢鎖葳蕤,怕逐東風盪,只見蜂兒鬧紙窗。蜂兒鬧紙窗,蝶兒過粉牆,怎解得咱情況。」
「唉!」雪芹二目噙著淚花,慨然而嘆。
「提到你?沒有啊。怎麼了,綉春?」
「『您先等等,您要把錢拉走,我輸你一兩銀子。』
「就這麼三件事兒?」
「不不不,府上會準備的。」
「好,您在這兒等著。」胖丫頭轉身欲走,又被雪芹叫住:「你有靜怡軒的鑰匙嗎?」
寶珠笑而不答,這時綉春正好取茶回來,放在書架上。
雪芹跟工匠們划拳行令,高談闊論,大碗的喝酒,大口的吃菜,他們一個個眉飛色舞歡天喜地。
「下回分解?什麼意思?」
「告訴你,我懷孕啦。」
「因為我知道,所以才這麼預備的。」
「沒瞧見嗎,我讓他們把小炭爐子都抬來了,有包子、稀粥,還有一壺黃酒、半隻燒鴨。」
雪芹急於要找到綉春,只好跟著兩個戲子去串窯街。他們來到一家妓院門口,戲子甲給把門的人請安:「二爺,讓我們進去唱兩段,掙個賞錢兒。」
「這群畜生,這是人辦的事嗎!」雪芹揚手把酒杯摔碎:「我去找他們!」
過了兩天,二敦、文善和如蒨都來探監,如蒨看見雪芹身陷囹圄,一陣悲從中來,雪芹樂了:「你們都別難過,不坐大牢真不解這個世道,以前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兒,我如今知道的不少,而且這裡有吃有喝,我真想在這兒多住些日子。」
「我有一位同窗,也是旗人名叫文善,從未議婚,我若代為謀聘,一夫一妻豈不更好。」
「才一兩多銀子,怎麼夠用?」
「好,好,馬上走!」
「你這個胖丫頭,分明是你嫌我,反說我嫌你,看我怎麼治你。」綉春說著就去咯吱胖丫頭,胖丫頭怕癢求饒:「別別別,我給你看樣東西。」說著從手上摘下來一隻戒指,遞給綉春:「這是姑娘賞給我的,你去了也准有你的。」
綉春亦自含悲,但她還是將一方面巾遞給傅恆,傅恆藉機抓住她的手,綉春面呈不悅,急忙掙脫。這些舉動已被雪芹看在眼裡。
「是。」綉春斟酒,與雪芹舉杯,二人一飲而盡。綉春立時滿面紅潤,眼含羞澀。低頭之前看了一眼雪芹。
雪芹接了一句:「又要讓看書的人明白。」
雪芹這半生見過不少的女孩,可是像綉春這樣的姑娘,還真是別開生面,別具一格,別有一番風韻。他不覺地忘記了讓綉春免禮,剎那間幾乎忘記了一切。兩眼痴痴地望著對方。
「其中一個打頭的太監攙了我一把,順便說了句:『劉太妃要跟尚書在密室敘話。』
「好。」如蒨找了一張大紙,潑墨揮毫寫下七個大字:「為綉春妹妹招魂。」
「啊!怎麼這麼巧?」雪芹出乎意料。
嫣梅在自己的裡間屋,面似桃花,嫣然一笑。
「還有呢?」
虎狼為惡投吳鉤。
「可總有個男女之別呀。」
人與桃花隔不遠。
「對,您可得小心哪。」
「唉——」綉春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綉春,咱們走吧。」寶珠嘴上說走,但並未動身,她繼續跟綉春說:「你先到上房,請阿瑪來我樓上,不過,你一定得先回來,藏在一個地方,聽我跟大人說一件事兒。」寶珠故意瞟了一眼雪芹,又說了一句:「聽明白了嗎?」說完之後方才起身。
「聽說過,聽說過。」
「我要說了,您怎麼又不聽了?」
「『這案子切糕歸你白吃!』
「對,我找到他們掌柜的,這小子外號叫混江龍,他也聽說過黑虎馮三在江湖上有一號,我問他曹先生是怎麼進的大牢?
傅恆更加喜上眉梢,身著嶄新的官服,一品頂戴。在大門口迎接兩位指導演禮的張太監和崔太監。
胖太太說話了:「已然安排了綉春。」
二敦及文善都到了雪芹的住處。他們久別重逢異常高興,敦敏喝了一口酒說:「真沒想到皇室爭位至今不息,從在關外皇太極即位起一直鬧到如今,我們的六世祖阿濟格還不是為此革去王位,削為庶民嗎。否則,我們這一支何至於如此。」
大牢里,雪芹已經不被鎖在尿桶旁邊,黑大漢很同情雪芹的遭遇:「唉,曹先生,在這個世界上受屈受冤的可不是少數人。主持公道的人也有,只是太少了。而且力不從心,如今是胳膊擰不過大腿,不過,我琢磨著,總有一天胳膊能把大腿擰趴下。」
老鴇子向門外喊了一聲:「來呀。」
老鴇子大驚失色,翻身下樓找到男老闆:「掌柜的,綉春那丫頭上了吊啦!」
「他的事是辦妥了,我的事兒可是要砸磁呀。包老爺,你走吧。」
雪芹與寶珠相互請安。綉春獻茶。寶珠喝了一口:「綉春,去樓上把娘娘賞的楓露茶都拿來,留著表兄慢慢品嘗。」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傅恆大驚。
黑虎壓低了聲音問雪芹:「什麼意思?」
「您去了?」
「沒提別的?」
縣衙門的大牢里,橫躺豎卧著十幾個衣不遮體、蓬首垢面的犯人。大牢中間有一架木榻,上邊睡著一個黑大漢,仰面朝天鼾聲大作。
「雪芹兄,你也糊塗了,我是一天到晚的說三道四,油嘴滑舌,可咱們窮旗人哪兒來的錢逛窯子呢?你得找跟這行人接近的人。」
「我拿了一根稻草扔了一下,別說過牆,連牆的一半高都沒有。」黑虎喝了一杯酒,吃了一塊肉,他放下筷子問雪芹:「曹先生,你猜我用了幾年才把那堆稻草扔進了牆的?」
「哎呀!寶珠姑娘你,你難為我了。」
李鼎自然不明就裡,遲遲地問:「上哪兒?」
「沒跟你說什麼?」
「說起這件事來,也算一件奇聞。出事的當天正是我們的婚期,出事之後,按她阿瑪的意思要退婚,可是第二天的早上,她自己找到小卧佛寺來啦,不能不算是臨危受命……」
如蒨這時插了一句話:「不過,人家有言在先,要先見本人,再做定奪。」
「別別別。」文善接著說:「乾隆爺登基以來不是普降弘恩了嘛,你們二位又都發了紅帶子,准入宗學攻讀,將來必定前程遠大。來來來,我先敬你們賢昆仲一杯。」
雪芹在花園裡丈量了好幾天。綉春提壺送水不離左右,溫柔體貼,百依百順。而且還給出了不少的好主意,真讓雪芹欣喜若狂。
「五百兩。又不是賣,將來有錢再贖回來就是了嘛。」
酒足飯飽,雪芹帶著七分的酒意回到了靜怡軒。
「小夥子,你別著急,不單我不知道,連我們兩江總督尹大人都不知道啊!」
老鴇子直言相告:「這是艷香樓,什麼先生都有。」
「喀吧。」
「在江南。胖太太回了娘家。即便他們都在,我是傅家的奴才,姦淫、打罵、凌|辱、殺害全憑主人一句話,您有什麼權利過問。」
「綉春。」
垂柳吐翠燕語呢喃,落紅成陣春意闌珊。這是乾隆八年的春天,一個風和日麗碧空如洗的早晨。
「表少爺家很艱難,所以得把我這個首飾盒子也給綉春,這樣足夠他們這輩子的生計用度了。」說完打開盒蓋讓傅恆過目。
「什麼事兒啊,我聽大人安排?」
「表少爺,曹雪芹。」
「二年零八個月。練得我力舉千斤。這之後師傅才教我軟硬的功夫。一共我學了十年。出師之後,我先給那個當鋪放了一把火,把掌柜的耳朵給切下來一個。」
雪芹又來到孟班主的家裡,照樣說明事情的經過,孟班主遞給雪芹一杯茶:「這股香您算找對廟門了。干我們這行的,有戲唱戲,沒戲唱就去串窯街(讀『該』),什麼叫串窯街呢?就是到妓館多的地方挨門串,讓嫖客點唱,然後掙點賞錢。最近正好沒戲唱,我跟他們大夥說說,准能打聽的出來。您就擎好吧!如果您想跟他們轉游轉游也行啊。」
「朱總管,如今這個府里就是他當家,他說什麼算什麼。」
老闆一驚:「你的意思是說,這是賊贓,價值連城可是大案!」
「不然,他用銀子不多,當一把足矣,為什麼要當兩把?」
雪芹霍然而立,卻被綉春一把抓住:「您去找誰?」
二人相互見禮。
胖太太引著傅恆來到綉春的住處,點上蠟燭,揭開被子,全|裸的綉春面朝里躺在床上。
「你去告訴曹先生,明日中秋佳節先放他十天假,給他帶上四十兩銀子,用車送一趟。就說大人說了,自己卧病在床,不必面辭了。第二,什麼時候接他回來,到時候我自有吩咐,你不必任意做主。」
總管朱光匆匆走入,邊請安邊說:「回表少爺,大人到。」
翌日凌晨,牢頭又來問雪芹:「曹先生,黑爺還是沒回來?」
「敢問,閣下是?……」
一任喜色跳眉頭。
「她倒說讓我納綉春為妾,還說我不懂姑娘的意思,應該是做妾是真,為奴是假。」
黑虎發現了,也怨自個兒說話不留神,他怕越描越黑,反為不美。只好故意岔開話題:「曹先生,人家張良就拾了三回鞋,黃老頭就收他當徒弟了,我可倒好,從早半天,跪到晚飯前,餓得我前心貼后心,曬得我周身往外流油,跪得我兩個波棱蓋都有血印兒了。好不容易挨到太陽落山了,涼風兒下來了,熱是不熱了,可我餓呀!我真想把籃子里的蘿蔔都吃了,又捨不得呀,我們家還等著我賣了蘿蔔,賺點錢買雜合面哪!我出來一天了,我媽、我嫂子還不得急瘋了嗎……」黑虎說到這兒,眼圈兒紅了:「曹先生,眾位弟兄,不怕大夥笑話,我黑虎向來沒掉過眼淚,可那回……我哭啦!」他仰起頭來,游目四顧,這條像黑鐵塔一樣的漢子,咬緊牙關,就是沒讓眼淚掉下來。
「這時候從人群里站出來一個老頭,乾瘦乾瘦的,六十多歲兒,花白的鬍子,穿了一身半舊的灰布褲褂:『小夥子,給我來兩子的。』
雪芹點頭稱是,等到東方破曉,二人一同來到艷香樓。
「你怎麼知道?」
牢頭打開牢門讓黑虎進來,牢頭高興了:「黑爺,我差點兒沒急死,這兩天您幹麼去了?」
雪芹找到綉春的住房,站在門外叫:「綉春,綉春。」
雪芹點點頭,三步兩腳跑上樓來,猛地一把推開屋門,但見墮胎后沒有幾天的綉春,斜卧在一張短榻上,雲髻半散臉色蠟黃,朱唇未染形容憔悴,雖已體弱支離,人也瘦了許多,但是那淡雅的風姿和脈脈的柔情,卻使雪芹感到異乎往昔,別有一番風韻。
綉春一拍桌子:「非但不認賬,反說我母親不知道跟誰通姦,懷了野種,用這個孩子來誣告他家大少爺,有意訛詐錢財。不容分說把我母親塞住嘴,捆了手腳,裝上大車,拉到城外一個荒無人煙的半山坡上。」
「那就是你不喜歡她?」
「走,走。」
「那沒錯,前天晚上我到了胡知縣的內宅,這小子帶著他老婆出去了。我把您寫的字條拿刀插上,給他釘到枕頭上,他敢不放人?」
如蒨坐在父母卧室的炕沿上,以絹帕拭淚。
翌日絕早李鼎伯侄,包了一個小包袱,假說到遠郊為故友掃墓,便離開了兩江總督衙門。
「不不不,這怎麼可以?」
「這位親爹!非砸了我的飯碗子不可!」牢頭磨頭又走了。
「不錯,不錯。」李鼎點頭:「不過,尹大人的意思是?……」
縣衙門附近的飯館里,雖然沒有山珍海味水陸雜陳,可是絲溜片炒、煎炒烹炸的擺了一地,眾犯人席地而坐大吃大喝。
富貴的,金銀散盡;
「這個混蛋read.99csw.com還真犟,他說:『我要是不呢?』
「你的意思是一千兩?」
「眼下說了就沒意思了。丫頭,點燈。」
犯人乙說:「黑虎,黑虎,黑老虎,就是黑煞神的意思,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身的好功夫,從三丈高的旗杆頂上一個貓兒跟頭……唰——」
「我?……」
「啊?」雪芹不明其意,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綉春。「對,對。就像綉春姑娘,」其實是句應酬話。
「哪五個人?」
「您給他寫的那張狀子已經遞上去了,我怕這狗官不識抬舉,今天夜裡我再給他送把殺豬的刀去。兩下里使勁兒,諒他不敢不放人。」
「這小子還真不含糊,他說:『是我給送進去的。』我問他:『憑什麼?』他說:『人是他擠兌死的。』
一位工匠說:「竹窗、竹門好做,只是北方天干風大,竹子極容易斷裂,怎麼辦?」
雪芹住的小跨院有一口枯井,一尺多高的石頭井沿上還有個木頭井蓋。如蒨就在井蓋上點燃兩支素燭,小香壺放在中間。此時月色昏暗,長夜寂寥。
幸好是二更剛過,雪芹一路小跑兒來到敦誠的家裡,讓僕人火速通稟。敦誠得報慌慌張張迎到外書房:「雪芹兄,家人說你找我有急事?」
「對,如今讓傅恆家給賣了,賣到妓院里!」
朱光答應了聲:「嗻。」請安退下。
「什麼,綉春你……」
如蒨、雪芹站在井前點燃三支線香,高高舉起,以為奠祭,然後插在壺內。
小小的新房,牆上貼著用金粉寫的大雙喜字,屋內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自己穿著一身大紅的禮服坐在床邊。不知從何處傳來細樂聲聲。
「謝我幹什麼,你得一謝曹先生,二謝黑爺。出去之後千萬記住!什麼都別說。記住嘍,病從口入,禍從口出。」
傅恆、雪芹還有幾位老工匠到各處驗看。指點再添置什麼,減去什麼。朱光與一師爺帶著二書童捧硯,都做下記錄。
「尹大人的愛女有一隻碧玉麒麟鎖,據尹夫人的大丫頭銀紅說,令侄女也有一隻。」
「對對,我忘了,想拜他為師,跟我一樣,這個黃老頭不但不收,反而耍笑他,把鞋脫下來扔得遠遠的,讓張良去拾,一回不行,讓拾二回,二回不行讓拾三回,當時他是沒遇見我,要遇見我,大嘴巴早上去啦!」
「也好,也好。」
桃花簾外東風軟,
老鴇子將男老闆拉出房門,小聲地說:「這丫頭打不得。」
「不知道了。」
桃花有意揭簾櫳,
包壽松點頭:「他們說我是同黨,把我就給抓起來了。」
雪芹急切地問:「那是怎麼啦?」
「怎麼樣,不是我說瞎話吧?不過你們不必著急,只要你們答應我三件事,以後我全聽你們的擺布。」
「趕車的把式,是他送綉春姐姐到妓館去的。」
雪芹愣住了:「這是怎麼回事?」
小戲子被錢打得抱著腦袋「嗷嗷」直叫。逗得在場眾人無不開懷大笑。
「哪四個人?」
「好,阿瑪、奶奶請上,寶珠拜別了!」寶珠一個頭磕在地下,然後挺身站起,翻然而去。綉春、雪芹、朱光尾隨於后。
「尹大人很想配成一對,他知道乾隆爺最喜文玩古物,不久南巡正好獻上,以博龍顏之悅呀!」
「綉春見到文四爺那副尊容能點頭嗎?」
「對不住您,我不知道您睡著了。」牢頭給黑大漢請了個安,回身欲退。
「好了,晚上再說。」傅恆轉過身去看了一眼朱光:「朱光,表少爺在何處下榻?」
「讓我告訴你三句話……」
「什麼!交杯酒?」
相思寄紅豆。
其中一位長者說:「諸位以為如何?我認為全是真跡。」
「咳,跟你說說也無妨,大人喜歡上一個丫頭,可這個薄命的就是不從,我們這種人家又不能強迫,所以才想了這麼個辦法。木已成舟,我想也就沒什麼可鬧的了。」
門房的人跟他搖搖手:「我是新來的,沒聽說府里有這麼兩位,你找個不礙事兒的地方多等會兒,等老人兒出來再問問。」
胖太太也無可如何,上前去推醒傅恆:「大人,大人,內務府來人啦。」
「這麼說二姑娘一定學識很淵博?」
欠淚的,淚已盡;
「我姓曹,名沾,號雪芹。」
「那豈不是自投羅網?」
「對了,明天我上下關去看看,能不能找個地方給人家代寫書信也能得幾個錢。」
「回北京?」
「哪,他是怎麼判的?」雪芹問。
雪芹插了一句:「叫黃石公。」
朱光一見大人親自帶路,轎內必是貴妃娘娘,他急向鞭炮手揮手,頓時鞭炮齊聲炸響,鼓樂之聲大作,高亢激越,響徹雲天。人人景仰,個個起敬。
寶珠看了一眼綉春:「我服了你啦,真有眼力,多好的人哪!」然後她止步回身,向雪芹笑了笑:「表兄,難道你連評書都沒聽過嗎?」言罷飄然而去。
「我們姑娘也來了。」綉春手捧茶具,引寶珠走入室內。
犯人甲插嘴:「給縣太爺的枕頭旁邊插了一把殺豬的刀!」
「我可彈不好,我想表少爺一定彈得很好,長夜無聊,也可以藉此遣興。」
「『證據呢?』我看著他的眼睛問,他小子沒詞兒啦。
家人、僕婦以及粗使的丫頭們在洒掃大殿,洒掃戲台。
雪芹低著頭,嘴裏咬著鴨子,似清非清的說:「聽,聽……」
傅恆頻頻點頭:「好,好,我是很滿意,明日早朝,請工部找幾位老工匠再議一議,然後定稿。」
好不容易挨到轉天東方破曉之前,雪芹剛眯瞪著,牢頭就來叫醒雪芹:「曹爺,黑爺一直沒回來?」
「伯伯老了,明年再添個小的,你還能出去掙錢?」
「還有誰知道?」
「您說了半天我也似懂非懂。這書稿能借我自己回房去看嗎?」
「這倒好辦。竹子上先刷彩漆,漆干之後再上兩三道桐油,要不索性在油桶里泡幾天,我估計總能維持兩年。木料用油漆不是過兩三年還要再油飾一次嗎?」雪芹說。
三個人一路歸來,開始誰都不說話,氣氛異常沉悶,終於還是寶珠先開了口:「表兄這些年來可好?」
「阿瑪,不是這麼回事。」
「綉春要嫁人?嫁誰呀?」
「是挺好。她沒跟姐姐進宮的來龍去脈咱就不提了,阿瑪我只想我走之後求您賞她個稱心如意。」
「咦,你怎麼會知道?」雪芹喝了一杯茶。
各屋裡都出來許多人圍著看,但是沒人敢管。
雪芹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到。」
「我問你,我為綉春姑娘贖身,你要多少銀子?」
「否則,怎麼會冒著大禍為恩師收喪!玉瑩如果還在人間,見到清泉不知道是怎麼個感激法?」
如蒨深感意外,迎上去扶住雪芹:「他們放了你啦?」
清泉接著說:「我的這點收入自然不夠維持,不過,不要緊,我還有家傳的好東西。」他說著打開一隻樟木箱子,從中取出十把扇子,都是名人真跡,李鼎看了一遍,連聲讚歎:「好東西,好東西,我對文玩字畫雖然並不內行,但是當年在蘇州也見過一些,這十把摺扇可是傳世之寶。」
「對,反正不能坐吃山空。」
佳人簾內晨妝懶;
綉春來到寶珠住的樓上:「姑娘,我來了。」
「頭兒,您替我謝謝黑爺啦!」
侯門絕非百花洲!
酒足飯飽之後,大牢里的犯人東倒西歪的都睡著了。
文四拍手:「著!」
「賠不是?這種事兒是賠個不是就能了結的嘛?」
可雪芹把嘴裏的一口酒,全噴在地上。黑虎遲遲疑疑地問:「怎麼了,曹先生,我說得不對嗎?」
「可我家裡有老母、寡嫂,我得養活她們呀!您猜,我是怎麼弄來錢的?」
「別怕,都有我哪。」
「那個打頭兒的太監遞給我一張紙:『這是夜間通行的文書,十日後子正,我在東華門恭迎令愛。』」
「您真的喝醉了,才看出來。我是看小說稿看的,一位金枝玉葉的格格,因為皇室奪嫡,弄得有家不能歸,輾轉漂泊最終毀在公公手裡,落了個自盡,還落了個罵名,真的太不公平了,讓人看得又傷心、又生氣!表少爺,您把我們二姑娘也寫進書里去吧,憑什麼替皇上的女兒去和番,這不是禍從天降嗎!」言下二目濕潤淚滴腮下。
傅恆一眼看見桌子上擺著的藥包:「這是什麼?整飾珠花還用的著葯嗎?」
「表少爺,曹先生,您告訴我,這是人間,還是地獄?」綉春實在忍受不住,終於哭了。
「什麼事兒這麼不好說呢?」李鼎奇怪。
四匹頂馬停在府門外,武士並未下馬。兩乘四人抬的藍呢小轎到了,陳公公向轎夫一揮手,兩乘小轎抬入府內。
胖太太追到門口說了句:「給她脫|光了衣服睡得舒服點兒。」
幸好如蒨心中有數,所以並不十分驚慌,她還能反過來安慰敦敏:「我也回家求求家父,怹認識的人多,也許能跟這位縣太爺拉上關係。」
「賣切糕的小夥子沒在意,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去捏那兩個銅錢,沒想到一捏沒捏動,他又使勁二次再捏,還是沒捏動,他又換了右手,使足了勁兒再捏,這第三回還是沒捏動。
「我自己有些首飾,估計價值十萬有餘,只要表兄點頭,我就稟明阿瑪,贈與綉春作為妝奩。最好要快,以防夜長夢多。」
綉春微微一笑,飄然而去,忽而回身一顧滿目濃情,用手指指自己的心。
「哎,問得有理。」
「沒有,沒有,走!」
雪芹回到靜怡軒,綉春正在看《金陵十二釵》的小說稿。
「那怎麼辦呢?」雪芹問。
月色昏暗,星斗無光。
「你放心吧。阿瑪定不食言。」
如蒨給雪芹趕製了幾件新衣服,今日雪芹穿的是灰色春綢夾袍,黑緞子坎肩兒,新剃的頭,刮的臉,梳的辮子,只因父母雙亡,三年服期剛過,所以沒用大紅的辮梢,用的是藍色絲絡。他還雇了輛轎車,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都包在一隻藍布包袱皮里。
「姑娘,您別這麼說……」綉春趕緊插語。
雪芹與綉春走進「梨花浴雨」,孩子們正在演唱。看樣子挺認真。
「表少爺為難我了,然而卻之不恭,可千萬別見笑。」綉春言罷整飾衣裙坐在琴邊,扭動絲弦調動宮商,然後自彈自唱道:
雪芹大叫一聲:「綉——春!」欲往解救,但因急火攻心,一個跟頭跌翻在地,立時氣閉,敦敏扶住雪芹捶砸撧叫:「雪芹!雪芹!你醒醒啊!」
「是。」小丫環退下,綉春又斟上了兩大杯酒:「我讓他們做了四種魚為取一句吉祥話。」綉春一言未了,四個小丫環齊來上魚。
「嚄,你還真是個有心人。」
「不就是妓館嗎,借錢贖人。」
綉春去了,雪芹喝了幾杯酒,走到院中。他白天沒有留意,原來這樓離靜怡軒小院不遠,如今已是半夜,只有紅窗三扇,卻擋不住這哭聲一片。
「賣了,賣給誰啦?」
「夫人,您要這個幹什麼?」
「三天之內,他小子要是敢不撤狀子,我就給他放把大火,燒了他的艷香樓。」
「侍郎大人被殺,家有幼子少婦,沒人敢去收屍。」
「大人上朝去了,臨走時吩咐,讓您先看看舊園子,以便設想新園子,他還說這幾天心亂如麻,顧不上園子的事兒,請您多偏勞吧。」
「第一,你們找個大夫給我把孩子打下來,我要親眼得見。」
「一個人,誰呀?」
「我想問問他,你學藝的時候也這麼難嗎?師傅讓你跪了幾天幾夜?」
清泉跪到床邊用力將李鼎推醒,李鼎莫名其妙:「怎麼了,出什麼事啦?」
雪芹為她擰了一把面巾擦臉,綉春接過面巾破涕為笑了:「讓主家替丫頭打手巾,這不是乾坤顛倒嗎?」
「好,我給她收著。」胖太太抱著首飾盒子往櫃里放的時候,她自己心裏想:「幸好有的是日子,我一定得讓他人財兩空。」
「何來活水?」
雪芹高高興興地走進自己的屋門。如蒨迎上來喜形於色,雪芹把如蒨抱在懷裡:「想我了吧?」
綉春擦乾了眼淚,接著說:「當然,咱們非同一般。」她先給雪芹夾了一塊鴨子。這「非同一般」四個字讓雪芹想起開工那天晚上的事兒,不僅面色緋紅,而且不敢正視綉春。
沒過了些天,李鼎果然在下關街邊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擺了個條桌為人代寫書信。嫣梅就在伯伯的桌邊為人縫補衣服。
「好好,那麼誰來伺候飲食起居呢?」
雪芹大為感嘆:「這真是富貴榮華又何為?身為貴妃娘娘,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省親建別院,到頭來過眼雲煙,大夢一場。你細想想,人活著到底是為什麼。」雪芹把杯酒喝乾:「綉春,我說你寫。」
省親別院的草圖終於完成了。展示在傅恆的面前,雪芹在燈下邊指點邊解釋:「首先園中得有一條水,可撐遊船。挖河的土用於培山。河中的水是活水,流水不腐。」
「綉春,去吧。」
「我當時無言以對。老太妃哈哈大笑:『還不是因為貴妃娘娘得寵嗎?傻小子,你就謝恩吧!』說完站起來走了。
大伙兒一陣敞笑。
「您跟孟班主……」
施清泉趁他伯侄不在家的時候,跟學房裡請了半天假。取出兩把古扇進了城,送到當鋪,當了五百兩銀子來辦喜事。
「救個屁呀,都掛了大半夜啦!」
傅恆喝了一口酒:「我白天跟你說的那件事就出在昨天早上,我跟太太正在屋裡坐著,就聽見朱光在門外只說了一聲『回事!』未經允許推門就進來了。驚慌失色、單腿打千跪在地下,他說:『回大人,宮裡來了一位太妃要見!』
小丫環來給綉春送飯,綉春跟她說:「小妹妹,你把飯菜放下,我自己來。你去把老鴇子叫來,我跟她有話說。」
雪芹搖頭:「不明白。」
「嗯,還是綉春姐姐疼我。」
雪芹頗為奇怪:「黑爺,這大牢里還能大擺酒宴?」
沒過了兩天,朱光來找綉春:「太太吩咐送你到表少爺家,聽說,你跟表少爺有話要說。車已經備好在府門口,走吧。」
李鼎首先開口說:「老賢侄,實不相瞞,尹大人想要我侄女的一塊玉鎖,可她死活不肯相讓,其中原因日後再說,我們只好不辭而別離開兩江總督衙門,只是在江寧我伯侄舉目無親,思來想去只有投奔府上,看來得住些日子,希望老賢侄……」
他們說著,門外有人喊:「曹雪芹曹先生是在這兒住嗎?」
嫣梅與李鼎都看在眼裡,然後嫣梅跟李鼎說:「度日維艱可並非短痛,只節流不開源是行不通的。」
秘密被揭開了,大家樂得前仰後合。
雪芹聽見聲音坐了起來:「回來了。包壽松走了,縣太爺把他給放了。」
「我留著還有什麼用處呢,不如送個人情,他年表兄做畫,也會想到世上還有一個叫寶珠的女子。」
「你表哥是誰?」
「慢!」老鴇子喝住兩名夥計:「掌柜的,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一桌酒席,小意思。還有嗎?」
「我問你,你看表少爺這個人怎麼樣?」
「不不不,兩個人碰上查夜的更麻煩。」雪芹把小布包揣在懷裡,與敦誠恭手而別。
「『我要是不幹凈呢?』
兩天以後的晚上,在傅恆家的內宅上房裡,悄悄地舉行著餞別的家宴。屋裡雖然也是巨燭高燒照如白晝,但是仍然顯得凄凄慘慘悲悲哀哀,飯桌上水陸雜陳山珍海味,可以說是應有盡有,極其豐盛,可是人們一個個俱是淚眼撲簌,尤其是傅恆更是痛心疾首哀傷不已。他淚眼模糊地看著寶珠說:「孩子,你再吃兩口家裡做的菜吧,這都是平時你愛吃的。你這一走,再想吃一口家鄉菜,可就……」
「表少爺,沒想到這一夜姦淫,我竟懷了傅恆的孽種。」
雪芹看得正自入神,忽然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在說:「您是曹府上的表少爺吧?綉春給您請安啦。」
兩個小丫頭退出去了,還把屋門給關上。
「才五百兩,五千兩也不止。」
「『你真要拜我為師嗎?』
「『行!』賣切糕的小夥子拿襻鉤鉤上錢眼就要拉。
「我四平八穩落到地之後,回頭一看,那小子站在窗口滿臉的不服。這不是成心鬥氣兒嗎?好,昨天晚上,我給兔崽子的後院放了一把火。趁著那伙王八犢子們救火的工夫,我把他們裝銀子的小箱子給端啦!」
「說了。」
晚間在花園開了二三十桌,給工匠們準備的酒席,八碟八碗,雖是粗魚笨肉整雞整鴨,倒也極為豐盛。
小轎進了東華門,引太妃到傅恆家的那個打頭的太監,帶來四個小太監,抬了一頂小紅轎,將寶珠抬進宮去。
「值那麼多!好好。我這兒有二十兩銀子給你,你給買點兒迷(yào)。晚上吃了明天就醒的。」
「我不是怕耽誤了您用。」
如蒨見他精神振奮,也自破啼為笑:「你什麼時候學得如此玩世不恭。」
「天亮前您可得回來。」
「好,我去。」綉春這才發現她挾著被子:「你還挾著被子來幹什麼?」
日子過得真快,轉眼之間到了八月底。
「您幫我寫幾個字。」黑虎拿出紙筆:「您寫上『不放包壽松,你只有三天的陽壽了』。」
「唉——身外之物,有它不多,沒它不少。故而我想請李老伯陪我進趟城,咱出手它一兩把,只是價錢上我不懂,別讓商人給騙了。」
雪芹應聲而入。朱光代為引薦:「這位是大人,這位是太太。」
「別不好意思了,你去把我的畫筆、顏料都取來,我要送給表兄做這張省親別院圖。」
「除此以外又去向何方呢?……」
「嗻嗻。」朱光請了個安,走了。
「我表哥跟我說的。」
「因為,因為……因為我們夫妻患難之情,死不敢忘,移情別愛豈能另收侍妾,為婢……我們衣食尚且不濟,哪有餘力添人進口?」
綉春從沒離開過府門一步,人家說了也只好下車了。但是她下車之後發現,對面的這個女人絕不是曹先生的夫人,這張燈結綵的地方也絕不是小卧佛寺:「這,這是什麼地方,曹先生呢?」
過了一會兒,黑虎接著說:「到了後半夜,天兒更涼了,白天曬了一身汗,夜裡冷風吹在身上,再加上腹內空空,我身上一陣一陣的起雞皮疙瘩。抬頭看看,好亮好亮的一個大月亮,就在我腦袋頂上,她好像看著我笑,她笑什麼哪?……噢!我明白了,她笑我傻呀。可不是嗎?我真跪死在這嗎,誰養活我媽、我嫂子啊?想到這兒我想一個高兒蹦起來,誰知道兩條腿已然不是我的啦,蹦沒蹦起來,反倒摔了個狗吃屎。我在地下爬呀,爬呀,爬到廟門口……」
「好好好,咱們不爭了。」
就在這個時候,聽見綉春在叫自己:「表少爺,表少爺,喝口水再量,歇會兒吧。」
「……嫁。」
「見著了。」
「好好,多謝了。我告辭了。」
「我這位表嫂一定是位極其賢惠的夫人,表兄真好福氣呀。」
「有您也沒用,我說了,讓太太、朱總管知道嘍,治死我還不跟捏死個臭蟲一樣的。」
「大爺,上天入地去路只此一條。」
如蒨跟雪芹說:「自打你回來的那天起,我覺乎著就不對勁兒,可又說不出個理由來,睡不著覺的時候,我也思慮,唉!我萬萬沒想到這些當大官的,真是一群禽獸,他們只知道花天酒地,靠他們治國……治個屁,倒是能把小民治死。」如蒨雙手一拍:「這倒好,連辛辛苦苦寫的書稿也搭進去了!可真成了那句話了:『損了夫人又折兵!』」如蒨氣得直哆嗦,一下子坐在椅子上。
「這樣的好人千里挑一、萬里挑一!」
「嗻嗻。」朱光答應著走出屋門,停了一下他又回來了:「回表少爺,我還得跟您嘮叨兩句,這綉春論面貌、論身材沒有說不過去的地方,今年十九歲,當年是伺候大姑娘的四春之首,本該跟著大姑娘進宮去的,可是,可是……沒去成……噢!對了,她還認識不少的字哪,要是讓一個目不識丁的東西,服侍您這有學問的人,那,那也怪彆扭的,您說是吧?」
「三月初一是個好日子,我們就破土開工,反正是先挖河,培土為山。先不等南方的工匠,你意如何?」
「我也去,給人家縫縫補補也能有所進益。」
「唉——」綉春嘆了口氣:「咱們在府里的時候,您整天忙於修建省親別院,哪有工夫說這些讓人聽了就傷心的事,何況您又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今天好了,難得清閑,我跟您說說我的身世。」綉春舉杯在手:「來,表少爺,酒逢知己千杯少,咱們再幹了這杯!」
孟班主說:「來人明早回南,給他寫封回信吧,紙筆墨硯咱都現成。」
寶珠今天咬定牙關滴淚未落:「請阿瑪、奶奶望安,孟浩然有兩句詩說得好:『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說不定哪一天我也會回來省親的。」
雪芹推開朱光:「不不不,這兒多痛快,都是些男子漢大丈夫,我今天要盡醉方休!」
「幹嗎這樣看著我,看得人家多不好意思,還怎麼在這屋裡待著。」
「咱們旗人不是有一份錢糧嘛,每月一兩五錢銀子,還給點兒老米。」
傅恆陪著二位太監在大廳待茶,張太監說:「貴妃娘娘目前還在木蘭圍場,陪著萬歲爺打獵呢,貴妃娘娘弓馬嫻熟,就憑這一點,深得萬歲爺的歡心。更何況賢德淑慧,傅大人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綉春見過文四爺?」
「伯伯,您這話中……是不是有話?」
「那你說怎麼辦?」
洞房之夜,清泉把一對金鐲子及剩餘的三百多兩銀子交給嫣梅。嫣梅一見十分意外:「你哪兒來的這麼多銀子和首飾?」
「有這麼嚴重嗎?」
「是是,請教老伯伯,他們伯侄,如今還在府里吧?」
「那還用問嗎?我想你昨天就該回來。」
「我今天就回家商議這件事如何?」雪芹說到這兒,綉春回來了。他與寶珠的談話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對對!」十三齡喜出望外:「他還有個侄女……」
「好啊!」雪芹喝了一口酒:「綉春姑娘你剛才這一番議論很有見識啊,這正是紅顏薄命!我正在寫著一部野史小說,名字叫《金陵十二釵》,專為女子昭傳,為閨閣而鳴不平的。」雪芹說著,從他帶來的藍布包袱中取出書稿,遞給綉春看。
「干說沒勁,咱們邊喝邊聊。」黑大漢喊了一聲:「告訴小六子,今日讓飯館多送八個菜來,咱們給曹爺接風。」
「太妃?什麼太妃?我們都莫明其妙,因為我們倆從不認識宮裡的任何一位太妃。朱光說:『已經進來啦!』他的話聲未落,門外已經有人喊了一聲:『劉太妃駕到!』隨後兩個太監攙著一位老太妃已經站在我們的面前了。
雪芹向黑虎一安到地:「我這輩子也忘不了黑哥的俠肝義膽,過兩天我帶酒來,請黑哥跟大伙兒醉一回。」
「這是什麼人?」
雪芹抱著如蒨親吻,如蒨奮力掙脫開:「瘋勁兒又上來了,萬一讓誰瞧見……茶是新沏的,我給你斟一杯。喝口熱茶定定心。」
https://read.99csw•com伯伯,你讓施先生去吧,否則,到晚他也不會安心的。」
「第一嫁給表少爺為妾。我問得他很詳細,句句你都聽見了。他的妻子不肯悔婚,不棄貧寒投親蕭寺,必然是個深明大義的人,我想一定不是那爭風吃醋之輩,況且他婚後三年不育,這可輸著理哪。至於說窮,你看。」寶珠說著從枕頭底下取出自己的首飾盒子,打開給綉春看:「這些東西價值不下十萬兩銀子,我自然不會帶進宮去,給你當作妝奩。你們三個人平安度過今生,想來不會太難。第二你就等著大人收房,受那位胖太太的窩囊氣。你自己選一條路走吧。」
「說實話,不許騙我。」
「你表哥叫什麼?」
時光飛逝,春去秋來。一天的晚飯後,嫣梅拿出來一個笸籮,裡邊都是零錢:「來來來,都來幫著數一數。」
這時傅恆也站起身來:「好,我進宮去,咱們晚上見。」
「二姑娘……」綉春立時雙頰緋紅。
「一千兩。」
雪芹、綉春出了「梨花浴雨」,綉春說:「表少爺,您怎麼還有好管閑事的毛病。不受苦中苦,難得甜中甜,人家不是說了嗎?打戲打戲,不打怎麼行呢?」
成婚之日就在清泉家的小院擺了三桌所謂的酒席,請來了前村的村長和幾位父老、嬸子大娘。大家高高興興盡歡而散。
「我……」雪芹幾乎羞紅了臉。「我總想找個機會賠不是……」
張太監大笑:「哈哈,哈哈,小猴崽子,還真有你的!」
「不是我陷你于不義,是人家看上你了,非君莫屬。即使不為妾,為奴也行,只要天天能看見你!」
第二天早上,綉春打扮好了雪芹,正好朱光也來了:「回表少爺,車已經備好了,您請吧。」
「……」雪芹想到了,只是沒肯說出口。
吻過之後,綉春拉著雪芹的手情深意濃地說:「夜深了,讓我走吧。」
雪芹搖頭:「如蒨,你這不是陷我于不義嗎?我們雖然親朋無幾,可誰不知道如蒨對我臨危受命,蕭寺投親,結果三年之後我又納了一個小妾,這……這還怎麼讓我為人處世呢?」
雪芹上前請安:「請大人安!請太太安!」
「綉春?……」
「啊,我還是回去吧。」
「哎……」如蒨追趕不及。
「老頭在前邊走,我在後邊跟,一直跟到后海,積水潭的小廟門口,老頭要進廟,讓我來了個冷不防,上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就勢雙膝跪倒:『師父,您收我當徒弟吧。』
綉春舉杯:「綉春祝先生吉慶有餘,四季平安!」言罷一飲而盡。
「嘿!您這麼一說我的心都懸起來了。」
綉春哭了,她哽哽咽咽地說:「這件事兒眼下全府里只有五個人知道。」
分離聚合皆前塵。
「以後讓我有何面目再見尚書大人啊!」陳輔仁言罷拂袖而去。
「沒有了。」
眾人點頭,其中有個人問:「當了多少?」
「妙、妙。這個想法極妙,取土培山也好,免得徒勞運土。」
如蒨無奈只能失聲痛哭了。
清泉展閱,原來是嫣梅的一幅自畫像:「沒想到,你還頗善丹青,畫得真好,真美……」他回頭再尋嫣梅,可是嫣梅已經不見。「這是何意呀?……噢!我明白了。」
雪芹念道:
「別難了,吃魚吧。」如蒨送上來一盤熱氣騰騰的清蒸桂魚。
「有要緊的事兒找我?好好好,我就去。」李師傅走了,雪芹跟工匠們說:「咱們都再想想辦法,明天見。」他與大家恭手作別,急急忙忙來到孟班主的戲班裡,三間北房外屋兩間是對面炕,炕上排著行李卷是大家的宿處,裡間屋是孟班主帶著家眷住。孟班主把雪芹引進自己的屋裡,從炕席底下掏出一封信來遞給雪芹:「沾哥兒,十三齡來信了!」
「唉——話雖如此,可這離情別緒……」
沒過了兩三天,孟班主來到小卧佛寺:「曹先生!曹先生!找著了。」
清泉跪在地下就磕頭:「讓我叫您一聲『伯伯』。」
「有。」
綉春說:「把酒給我留下,再給我找一件大紅的綵衣來。」
「那,那是怎麼回事?」
「好好,雪芹理當效力。」
「我跟你說過兩回了,人家綉春姑娘看中的是你不是他,您瞧瞧文四爺那個腦袋,長的像個立著的冬瓜……」
如蒨給他留下兩件換洗的衣服和吃食,只好跟著二敦他們先走了。
「別說了,別說了。」雪芹從懷裡掏出銀子放在桌上:「這是人家給的四十兩銀子,你給買點兒菜,我去請二敦跟文四爺,明晚中秋來聚會聚會。我去去就來。」
「是聽她表哥說的。」
「別價,明天宮裡要來幾位公公給咱們演禮,回頭咱們哥兒倆都喇嘛嘍,明兒個這禮可怎麼個演法兒。」
「唉!」雪芹看了綉春一眼:「這種事我真是聞所未聞。」
「誰知道呢,她在轎子里,我們看不見,到了東華門換了轎子就進宮了。太監抬出來一百兩黃金,說是聖上賜的,我們用轎子抬回來交給傅大人就完了。」
雪芹在傅恆的下手一把椅子上坐下。丫環獻上茶來。
「遺憾者囊中羞澀,賢惠也好,福氣也罷,都不當飯吃。」
「對,我去找文四爺。」
還是綉春善解人意:「我來引薦引薦,這位是曹府上的表少爺。這就是我家二姑娘。」
「怎麼樣,先送一件信物過去如何,文四爺難道還不相信我的眼力?」
雪芹在屋裡轉了一圈,自覺無事可做,只好去欣賞那牆上的字畫。四幅水墨松雲雖非出自名家之手,但皆頗具神韻,看上去黑乎乎的一片,可你仔細觀賞卻覺得雲里霧裡,松枝松柯反襯出白雲片片,皆有隨風飄搖之感。
「對極了,對極了,他們還在府里嗎?」
「我寫書必須是有感而發,想到一點寫一點,想到一段記一段,因為全書沒有寫完,所以還沒有纂成目錄,分出章節,當然我也曾想改寫戲文,但是一部戲文又囊括不下……其實,這些是原因,也不是原因,《金陵十二釵》是要為婦女訴沉冤、鳴不平。可是我又自問,婦女並非個個都好,並非個個有冤有苦,而為什麼婦女才冤重、苦深。開這把鎖的鑰匙,可惜我至今還沒有找著。」
二人舉杯喝乾了一大杯酒,綉春搌搌眼淚,接著說:「二姑娘用心良苦,為免其父居心不良,曾經先問清您的家境,再問我是否願意侍奉先生,最後請其父在省親之後,將我和二姑娘價值十萬兩銀子的首飾都給了您。還記得嗎,她進宮前的家宴上,二姑娘親眼看著咱們喝了那杯酒,實際上那就是訂親的酒、交杯的酒。先生,您明白了嗎?我沒看錯,您真是個好人!」
「哎……」雪芹一言未盡,朱光在前頭喊了一聲:「起轎!」
「老東西也不認賬?」
「什麼叫稱心如意?」
「可以,當然可以,有人愛看我的書,對我來說是件高興的事。」
廚房裡備宴,烈火烹油、煎炒烹炸,鴨酒鮮蔬,五色搭配。
綉春跟雪芹碰了一下杯,二人一飲而盡。
「好好,雙管齊下更為有利。我先告辭了。」
「我也要跟您說句話,也不能讓別人聽見。」
「為綉春贖身。」
「偷啊!」
「他沒說。」
「是是。」
胖丫頭哭了。
黑虎小聲地叫了聲:「曹先生,醒醒。」
惟願終身相廝守,
過了幾天,雪芹一個人在花園裡拿著一根竹竿在丈量土地。量過之後可惜沒有紙筆,不能及時進行記錄,他只好在一塊石頭上,用土坷垃划些記號。
「你今天這是怎麼啦?」
翌日清晨,胖太太打開綉春的房門,只見綉春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坐在窗邊。傅恆擁被而眠,酣聲猶作。
「我,是真不懂。」
「我當時『騰』地一下子就蹦起來了,我在心裏罵他,老兔崽子,你不就是會點兒功夫嗎,就這麼牛,你不教嘛不是,徒弟太爺我還不學了呢,一扭身兒我剛要走,猛的腦子裡像血都衝上來啦!」
「燒了他們幾間后罩房,讓他撤了狀子,那個王八頭也就乖乖地服輸了。」
「你怎麼了,姑娘?」
「多虧黑虎馮三給艷香樓放了一把火。」
「嗻。伺候多時了。您請吧。」
綉春帶著雪芹走進「梨花浴雨」的院門,只見院中一位教師在看孩子們過「虎跳」。過去也打一刀坯子,過不去的也打一刀坯子。
「說了。」
「是……」
「當然,一言為定。」
傅恆傷女病倒在床,請醫服藥不見什麼起色,只是唉聲嘆氣呻|吟不止。
「放心吧,我來燒。」嫣梅自告奮勇。清泉滿心高興的走了。
「當然不會,當然不會。」
「要不我陪你去。」
陳輔仁和顧氏分別坐在炕桌兩邊。陳輔仁把水煙袋往桌上一頓:「真是個扶不起來的天子,我薦他到尚書府做西賓,為的是省親之後求傅大人給薦份差使,他可倒好,跟尚書大人爭丫環,尚書府能把丫環賣到妓館嗎?這分明對他是一種羞辱。他還給婊子贖身,一千兩銀子,拿什麼還人家,他忘了自個兒還打執事哪,最後鬧出一條人命來。好,好,好!別說我不認識那個知縣,我就是認識,我也不管,我丟不起這份人!」陳輔仁說完,下地走了。但是到了門口他又回來了:「我再跟你說一句,你趁早回家,曹雪芹在大牢里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你們這門親事,就到此為止吧!」
綉春回到樓上,告訴寶珠:「大人馬上就到。」
包壽松走到大牢當中,先作了一個羅圈揖,然後雙膝跪倒:「老少爺們兒、各位兄弟、我出去唱戲掙了錢,一定給大伙兒打酒來喝。」言罷一個頭磕在地下,泣不成聲。
「黑爺,您不是回民?」雪芹一問,引得大家都樂了。
綉春自己一把將蓋頭抓下來,挺身而立,撲到雪芹懷裡,雙手抱住他的肩頭「格格」地嬉笑不止。
傅恆失聲痛哭,胖太太和僕婦、丫環勸了好一陣子才算止住了悲聲。
「我是艷香樓的夥計,綉春姑娘請您今天去吃晚飯,您要是不認識地方,不妨馬上跟我走。」
綉春氣得滿臉通紅,周身發抖,她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沒讓雪芹,端起來一口喝乾。
中秋夜,陷惡謀。
「據看貨的先生說是個窮書生。」
「好!明天晚飯可以吃紅燒肉了。還有你們爺兒倆的酒喝。」
李鼎數了數:「正好兩千半錢。」
「那……」
「我都答應,都答應。」
「你,你知道什麼?」
雪芹說:「七出結尾于叔夜賭氣而去,我給文豹添一段插科打諢的話白,讓他討個賞錢可好?」
「賣切糕的小夥子拉了一下,還真沒拉動。他一是下不來台,二是不服,就見他大吼一聲:『開!』結果兩個銅錢被拉斷成為兩半,老頭雙指捏著一半,那一半不知去向了,賣切糕的小夥子摔倒了,把獨輪車也給撞翻了,一案子的切糕都攤在土地上。看熱鬧的人哈哈大笑,拍著巴掌,樂得一個個前仰後合。
「『你嘴裏乾淨點兒。』他還挺不服氣。
「這個人是幹什麼的?混官面兒的?」
「好一位善解人意的嫂夫人。」
綉春羞澀地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兒說了一句:「全憑姑娘做主。」
「綉春?她不是挺好嗎?」
綉春另取了一雙大杯,斟滿酒遞給雪芹:「來,咱們再喝了這滿杯酒,有些事您還不知道,聽我再說說。」
「嗻。」朱光退出外書房,來到靜怡軒,當著綉春的面,把胖太太的話跟雪芹說了一遍。
「艷香樓是什麼地方?」
「全憑眼力。」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朱光趕緊跪在地下:「奴才天膽也不敢。」
「殺豬的刀,妙,妙。來,黑爺我敬您一杯。」
眾人聞言無不哈哈大笑。笑聲過後有人說:「花案兒就是調戲婦女啦!淫人|妻女啦!與人通姦啦!被人抓住啦,送交官府啦!所以就鎖在尿桶旁邊啦!」
「我馬上要進宮面聖。等我晚上回來,咱們在燈下詳談。這件事兒說是喜事兒吧,也是喜事兒,說是煩事兒吧,也真夠煩的,這其中還要求你幫襯幫襯。」
「好啊,當然好!貴妃娘娘一高興,賞下來就少不了,曹先生也可憐這群苦孩子啦!」李教頭轉對大家:「來,快唱那[楚江晴]。」
「你別搗亂。」如蒨再看:「花、鳥、魚、蟲!」她突然一拍桌面:「我明白了,這四方絹帕分明是給你的。」
「來,你坐下,我要跟你說句話,不能讓別人聽見。」
「施先生,你要是這麼說,我伯侄立刻告辭了!」嫣梅有些面色緋紅,毅然決絕。
「曹先生,您是念書的人,要問這是什麼世道,我們這樣的小小老百姓,連想都不敢想,什麼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全是掛著羊頭賣狗肉,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咱們再找一家去吧。」
「她表哥是誰?」
「我。」
十三齡站在兩江總督府門前,跟門房的人正在打聽李家伯侄。
綉春略顯驚詫:「寶珠姑娘對我最好,意篤情深如同姐妹,她在傷心,我不能不去看看,曹先生,您先慢慢吃著,讓我去去就來。」
「你放心吧,我跑不了,飯館里還欠著那麼多賬呢,你還?」
又有兩個小太監,抬出來一隻小木箱,打頭的太監把朱光、雪芹叫過來:「這是萬歲爺賜下來的黃金百兩,裝在小轎里抬回喀,交給你們傅大人。」
「『練武。』
「沒有,沒有。就這麼辦,就這麼辦。」
清泉教書早出晚歸。
不知道是誰「呦!」了一聲。
女兒失貞!珠沉玉碎斷纜崩舟。
「是寶珠姑娘的。在樓上放著也是放著,我就把它拿下來了。」
「唉——君子不跟命爭,請姑娘往開處想吧。」
雪芹與綉春從園中歸來,經過一個院落,園門上有一塊磚雕的橫匾,上寫四個柳體楷書「梨花浴雨」,極其清秀。
艷香樓的老鴇子專門給綉春安排了一間住房。
「好,只是辛苦你了。」綉春一邊為雪芹斟酒,雪芹一邊問:「今天的事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上房裡一點消息也不透,真是悶煞人也。」
敦敏說:「雪芹兄,你還真得多住兩天,這兒的知縣姓胡,一時還真跟他拉不上關係。」
「什麼表少爺,表少爺?」
說是高興,其實兩個人是在抱頭痛哭。
第二天全府里的人都起得特別早。各司其職,管洒掃的洒掃;管鞭炮的準備燃點;廚房裡仍然是配菜、過油、殺雞宰鵝。戲子們在後台扮戲,李教頭忙碌異常,給這個扮戲,給那個試行頭……
嫣梅從裡間屋走了出來,李鼎迎上去問:「怎麼樣?」
「是廣渠門小卧佛寺吧?表少爺。」朱光站在轎車旁邊問。
「李鼎,對不對?」
「你別說了,我們至今能做到衣食不愁不是就挺好了嘛。」
「『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嗎?』
李鼎點頭嘆息。
「呸!你是成心起鬨,是不是?我們這是窯子,窯姐都懷了孩子,你讓我們喝西北風去,滾!」
「不行,不行。吃飯睡覺,明天我去找一找文善。」
正值此刻傳來了一陣綉春的笑聲:「嘻……表少爺,路在這邊。」
「二爺,您高高手,讓我們混口飯吃……」
「表少爺,表少爺。」綉春把頭低得更低了。
有恩的,死裡逃生;
「夜裡有查夜的,遇上了又是麻煩。」
「花案兒。」
「嘿,你要是跟別人打聽,他們八成不知道,這府里上上下下幾百號人,李先生是位清客師爺,自然知道的人不多……」
「哈……」綉春仰天大笑:「孩兒都是娘身上的肉,縱然如此,幾天前我也把這孽種打掉啦!」
雪芹往前湊了兩步,被兩名戲子拉住,拉出妓院。
傅恆見此光景莫明其妙,不由自主地說:「我,我來帶路。」
「大哥,你是讓什麼嚇成這樣了!」敦誠接著說:「這種事自然不能實錄,要寫得表面上沒有破綻……」
「傅恆!」
「他不敢判我。」
雪芹見到綉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上前一把將綉春抱在懷裡:「綉春!綉春!我知道他們把你賣啦!我找你,我到處在找你!……」一言未盡,淚如泉湧,喉頭哽咽,泣不成聲。
還沒容雪芹站起身來,傅恆已然步入室內,他換了便衣,也沒穿長袍,向雪芹恭恭手,然後跟朱光擺擺手:「你們都去,只留綉春伺候著就行啦。」
黑虎的臉上立時堆起一片憨厚的笑容:「嘿嘿,嘿嘿……怎麼啦?曹先生,我忽然之間,想起來一位古人!」
「這下一步可該怎麼辦呢?」雪芹訥訥地問。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好不容易出來一位面善的老者,十三齡急忙迎上去請安。
「交給我吧,柔能克剛。」
「這圖只是一幅畫,具體施工我可就不懂了。」
「嚄!」雪芹眼睛一亮:「綉春姑娘很有見地,都讀過什麼書?」
朱光一愣,馬上自我解嘲:「我一看就知道您是位樂天派,好打哈哈的主人,您請。」朱光肅手躬身延客而入。
「是是。」
「你別忘了,可是剛跟人家喝過交杯酒的。」
黑虎也是一臉的苦笑。他說:「就在這個時候從對面來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他是賣切糕的,切糕攤在獨輪車的案子上,連車帶切糕足有二百多斤,他不推著,脖子上挎著一條車襻,兩頭的銅鉤鉤住車把上的銅環,雙手一端,把車端起來離地面有半尺多高,邊走邊吆喝:『切糕!切糕!兩子一塊。』這得多大的力氣呀!看熱鬧的人圍了不少,也有買的,可他切的那個塊兒,又薄又小。有個小夥子不服:『兩子切糕你給這麼點兒,多少錢一斤?』賣切糕的說了:『你還甭不服,你能把這車端起來,連車帶貨我白送。』『這……』小夥子傻了。
「嘿!這不人財兩空了嗎!」
誰不知,一世知音最難求,
「不用跟掌柜的商量了,這點事兒我做的了主,咱們可是一言為定。」
「這杯酒髒了,酒中滴入了我的眼淚。」
這一天雪芹在屋中悶坐,小跨院門口有人喊:「曹先生是在這兒住嗎?」
「姑娘,您的心可是真寬。」綉春一語道破了天機,寶珠一把抱住了綉春:「為你……終身有靠,我高興啊!」
「這件大事,您跟姑娘說了嗎?」
無情的,分明報應;
「嚄?好,你先說。」
「你還要請哪位大仙。咱們是測字外帶跳大神兒。」
「我不懂什麼叫書稿,見過婆子們收拾屋子的時候,把一堆字紙都給燒了。」
凶神惡煞似的男老闆劈手抓住綉春的髮髻將她拉倒在地,生生拖進艷香樓。
胖太太坐在一旁,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勾起她一種無名的嫉火。
「噢——」綉春恍然大悟。
綉春與雪芹從省親別院往回走。綉春問:「園子的事兒都交代完了嗎?」
「怎麼樣,看懂了嗎?」
傅恆一頓酒杯:「原來是讓她姐姐給賣了!」說完他瞪了一眼綉春,實際是警告雪芹:「不準出去亂說,這可是掉腦袋的大事!」
雪芹點頭:「好,進去瞧瞧。」
不論是當鋪還是古玩鋪,誰收到了珍品,都要請一些資深的老內行來鑒定物品的真偽、成色高低,最後確定價值多少。當鋪還好說,物主將來會贖回去,而古玩鋪是買進,珍品佔為己有,賠賺大有關係。再一個目的是大家交流經驗,以便確定行情,統一價格,所以收施清泉兩把古扇的這個當鋪老闆,也約了好幾位老內行,來柜上輪流觀賞、鑒定古扇。
「謝大人,他一來贖,我們馬上前來稟報。」
雪芹一伸大拇指:「真靈。」
「好好,得空兒再聊,我也挺喜歡戲文。」
「百花深處衚衕,艷香樓。」
「街上修暗道,前閘放進通惠河的水,后閘過街也修暗道,再把水排入通惠河。」
「噢——」雪芹點頭。
「不賣?可怎麼跟尹大人交代呢?咱們的衣食住行全在府里,況且咱們這次來江南,全憑尹大人的庇護……」
綉春慢慢地低下頭去,沉思良久,她在回首往事,理順思路,當她緩緩地抬起頭來的時候,只見她雙頰泛紅,激|情似火,兩眼似滯如憤,嚴厲而又深邃,她看了一會兒雪芹,輕輕地說:「我的母親是蘇州人,她們三個小姐妹結伴來到京城,在一家大宅門裡當綉娘,給主人家繡衣料、被面、帷幔、床帳之類的東西。我母親最年長,也最漂亮,她身材苗條,十指纖巧,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知天賜的是福還是禍,讓東家的大少爺看中了,在花園裡用繩子捆住身子,給糟蹋啦。一個姑娘也不懂什麼叫懷孕不懷孕的,其次,這種事又怎麼開口告人呢?月不見潮,最初以為是有病,到四個月上就已經顯懷了,我母親找到那個作孽的畜牲,他不認賬啦!我母親無法可想,只好舍下臉來去找老太太。表少爺,你猜怎麼樣?」
雪芹沒來之前,綉春早已橫下一條心,見到雪芹之後,決不讓自己流出一滴眼淚。所以她看見雪芹之後,扶著床邊緩緩地站起身來,發自內心的向雪芹嫣然一笑,笑的是那麼滿足,笑的是那麼抱恨,笑的是那麼慘淡,笑的是那麼凄楚,真可謂笑在臉上、苦在心頭。之後便輕輕地叫了一聲:「表少爺!」
「也沒有什麼,一是讓我來瞧瞧您的病。要不就派御醫來給您看看。二是先跟您通個消息,今上要效聖祖仁皇帝做江南之巡。三是為讓您也散散心,給南巡打個前站。八月十五中秋佳節聖上讓您進宮領晚宴。然後跟皇上在宮中賞月,十六日辰時起程,先到哪兒後到哪兒內務府自有安排。」
「不忙,不忙,我又不渴。」
大家酒足飯飽之後,各自散去,雪芹埋怨如蒨:「你呀,你呀,人家文四爺滿心的高興,都伸手拿信物了,讓你一句話,得,吹啦!」
黑虎出了牢門,與雪芹恭手作別。
「還說我是榆木疙瘩。」
寶珠把一口茶噴了一地:「好了,我完全明白了,表兄就且聽下回分解吧。」
「哪位古人?」雪芹問。
黑大漢霍地一下子坐了起來:「小夥子,你先別嚷嚷,你先說說你的冤情。來來來,咱們都躺下聽,躺下聽,陰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說完黑大漢又躺下了,牢中的犯人很聽他的話,呼啦一聲躺倒一片。
車把式打了個響鞭,轎車緩緩離去。
「脈禮,脈禮呢?」
轎車停下,鴇母迎上去:「綉春姑娘到了,快下車吧。」
「好,好。我也想看看老園子。」
屋門慢慢地被誰推開了,兩個小丫頭,一人手裡提著一個紅燈籠,引著新郎——曹雪芹走了進來,雪芹身上穿的是綉春為他親手做的那套新衣服。
綉春伺候著雪芹吃過早點之後,他一個人在園中獨步。忽然聽到一曲簫聲傳來,其音悲愴催人淚下,簫聲驟停,又是一陣抽泣。雪芹心裏明白,這一定是寶珠姑娘又在傷心,儘管自己很同情,但也無能為力。他轉身欲走,不意聽到綉春在說:「姑娘,新來的表少爺說得對:『君子不跟命爭』,您還得往開處想,雖然辭故鄉離故國,漂泊海外,可那王昭君不九九藏書也很有作為嗎?我記得您教過我的一首詩『聞君墓草草青青,猜想紅花分外紅,隻身弱女充邊塞,愧煞千古大英雄,五洲四海皆兄弟,迄今猶念妃子名,萬聖千賢評功過,莫過為民降太平。』姑娘遠嫁和婚,難免不是一代聖后。」
二更天以後,綉春在自己的房中收拾被褥準備入睡,忽然一個胖丫頭,挾著棉被走了進來:「綉春姐姐,寶珠姑娘讓你去伴她過夜。她說就這麼幾天了,想找個說得來的人說說話兒。」
翌日。八月中秋的午後。在傅恆的卧室,胖太太服侍傅恆邊穿好官衣邊說:「大人就別傷心了,常言道『黃泉路上無老幼』,娘娘雖然是升天了,可是功高莫過救駕,這回南巡歸來,大人高陞是定而無疑的了。今晚跟皇上賞月千萬不能有悲音,引得聖上不高興。快走吧,早一步總比遲一步強。」
「你看著,這花為什麼不是盛開的花,而是含苞待放,為什麼是一朵?」
一說:「瓦塊魚。」
李鼎頗為感嘆:「真是個忠誠老實的大好人!」
黑大漢問:「站住,什麼案子?」
她們正說著,傅恆正好走了進來:「你們說什麼呢?」
雨暴狂飆驟,弱柳遭踐蹂。
「您的眼睛告訴我的。」
「嗯,好,好。」
「開門,我出去一趟。」
大牢里一片寂靜,只能隱隱聽到,角落處有欷歔之聲。
婆子一件一件的看得很仔細:「回稟夫人,據我估計,少則十二萬多則十五萬兩。」
「哼!人都殺了還不罪人。」雪芹喝了口酒:「您還記得詩的內容嗎?」
「嘿!」雪芹又氣又惱,可又無可奈何:「好!我說……」
雪芹斷然回答:「我敢。」
「這說明當主不懂行……」
杜宇傳春春潮湧,
「你一提起衣食不愁,我真是無地自容,如今的情形,不是你們一老一小在養活我這個大小夥子嗎?」
綉春歌罷欷歔難抑,雪芹萬分激動,抱住綉春:「我不在乎,我一定要娶你,如蒨見到你給她的手帕就說過,你心靈手巧、聰明伶俐,一定是她的好幫手。」
「我,我不敢說。」
「就是把綉春賞給表少爺曹雪芹。」
「『真要。』
辰時剛過,朱光匆匆忙忙跑進大廳,單腿打千:「回稟大人、太太,大內里侍候貴妃娘娘的陳公公已然到了府門口啦!」
「我明白了,這都是胖太太的壞。她害我到這一步,並非跟我有什麼深仇大恨,她是為了二姑娘的那盒首飾。」
雪芹跟綉春說:「待會兒我給他再加上幾句詞兒,讓他更有彩頭兒。」
綉春笑了:「我們一個當丫頭的哪兒讀過什麼書,只是認識幾個字罷了,就是認識這幾個字也是我們二姑娘教的。」
綉春打發小丫頭把老鴇子又叫上樓來。
「好好,你回去吧。」
雪芹以眼色對她加以鼓勵,綉春才來到書案邊,握筆鋪紙。
「要用多少?」
「可也是,可也是。這麼著,等過了好日子,咱一準兒辦一回,我的東。」
「好了,別說了。你昨天說這位表少爺……」
「還有一件事?」
「妓館。」
雪芹回到靜怡軒已經是後半夜了,不料綉春仍在等候自己。綉春迎上來極其殷切地說:「累了吧,連來帶去整整兩個時辰了。我是算計著時候沏的茶,正可口,先喝茶,再吃夜宵。」
「唉——」傅恆將杯中余酒一飲而盡:「我膝下無子,只有二個女兒,大姑娘就是要回來省親的貴妃娘娘,二女兒就是我僅有的掌上明珠,讓我如何啟齒啊!」言罷真的潸然淚下。
雪芹走進尚書府,門上人不知內情,自然並不攔阻。還給他請安:「表少爺回來了。」雪芹點點頭直奔靜怡軒,可是靜怡軒房門落鎖,景物全非。
「哎哎,我在這兒哪。」一個三十多歲瘦弱的男子站了起來。
「是啊。」綉春先給雪芹斟上一杯酒:「這能不能也可以算是千古奇冤?」
如蒨抹了一把眼淚,然後跪在地下,雙手合十輕輕地說道:「綉春妹妹,你回來吧,我和雪芹的家就是你的家,你送給我的絹帕我收到了,我捨不得用,我要把它永遠保存起來,我知道你的心思,這比珍寶更要珍貴,這是一個姑娘的一片真情,一片摯愛……一片……」如蒨已然哭得泣不成聲,下邊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一頭磕在地下,很久沒有起來。
黑虎故意先不說,他也一拍大腿:「黃老頭說,行啊,爺們兒,真有你的!」
「好好,我來找找。」文善說著伸手到懷裡去摸。
「嘿!」雪芹一跺腳拂袖而去。
卿身雖受辱,永卻上重宵九。
綉春點頭。
「大人、太太、綉夏、綉秋,還有我。」
「還有你!」如蒨把茶碗推開:「你也不想想,咱們成親這些年了,我也沒有生育,『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不孝,不是我一個人不孝,也有你的份,我是真心實意的想接綉春來,這孩子聰明、伶俐、有膽識、有心計,一定是我的一個好幫手,生兒育女持續曹家的香煙後代,你可倒好:『陷我于不義呀!陷我于不義呀!』這回你『義』了,人家哪,真是榆木疙瘩!」如蒨說不下去了,以帕拭淚。
「你別戴在手上,這可是值錢的東西,讓別人瞧見嘍,又要說長道短的了。」
「好極了,我就喜歡黃酒、燒鴨。」
「我慢慢地站起來,想去敲門,可眼前一黑,一頭就撞在了山門上,山門開啦!我自然就摔在了山門裡頭,人事不知了。」
「這隻怕不合適吧……」雪芹還要說,綉春拉了拉他的衣襟,然後從中介紹:「這位是教孩子們學戲的李師傅,這位是我家表少爺,來設計省親別院的。」
崔太監也說:「傅大人,您就別愣著啦!」
「什麼小禮物?」
黑虎抱住雪芹:「兄弟,咱們這個朋友算是交定啦!」然後轉對牢頭:「讓飯館送飯來,多加八個菜,我給曹先生送行。」
「既然是老表親,見見何妨?」
「嘻……憑您的聰明才智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難道是嫂夫人……」
「妓館!……你怎麼會知道?」
「乾隆爺要打江南圍,傅大人給打前站去了,且回不來呢。我跟您告辭了。」家人請了個安,轉身走了。
「行,我就擾您這頓。趕緊接著排練吧。我們也瞧瞧。這是《西樓記》里的一出吧?」
「豈敢!豈敢!還望二位公公在聖駕跟前多多美言哪!」
「姓曹的什麼時候迎親呢?」
「嘿!——」雪芹一聲驚嘆。
「嗻嗻,謝主隆恩!謝主隆恩!」傅恆送走劉公公,仍然回到卧室躺著。
「……」
「大人哪?」
「唉!——」敦誠把酒一飲而盡:「我們都成了廢人!」
「咦?這人難道也不辭而別了嗎?」
「我哪兒還得起啊。」
朱光這時推開屋門:「曹先生,大人請。」
「這,這是為什麼?」
「你能不能去問問他?」
長者說:「知而不舉可不好,我跟江寧府知府曹佩之曹大人有些過從,明天你帶上扇子我陪你走一趟,咱們先脫了干係為上。」
「表兄,結果如何?」
雪芹挑動了一下琴弦:「你一定會彈。」
「這倒不是難題。表兄膝下有幾位公子、千金?」
「北京的妓館多了,也不能挨家挨戶的去找啊,再說,那種地方我又從未涉足過。」
「只好到卧室吧。我引著這位太妃到了卧室。」
「我……」綉春沒有回答,他們兩個人又走了一段路,綉春終於鼓足了勇氣:「大人沒跟您提到我?」
「這還是好幾年前的事啦,這爺兒倆忽然之間來了個不辭而別,下落不明了!竟顧了說話啦,我還得買塊臭豆腐去哪。」老者恭恭手走了。
「為妾為奴的意思也說了嗎?」
「你說吧,我誰也不告訴,信得過我嗎?」
「我怎麼知道?」
「不是我不恭,是這個世道不公。有罪的在外頭,沒罪的在裡頭。」
「好,就這麼辦。」嫣梅頻頻點頭。
嫣梅笑了:「這是三個月來,咱們過日子餘下來的錢。看看一共有多少?」
「我表哥打了我一個嘴巴,他說這不單能砸了飯碗,還能要了命,嫌我多嘴!」
「跟我還客氣什麼,這是我應該做的。」
「朱管家,你去把綉春賣到妓館,那種地方她跑不了,賣多少銀子都是你的。送她走的時候,就說送她到表少爺家,這件事誰都不許讓他們知道,就是大人回來了也不許讓他知道,果然辦的風雨不透,我有重賞。聽明白了沒有?」
可是還有些孩子沒有參加排練,他們一看見雪芹都想笑,先還憋著,後來實在憋不住了,連同排練的演員及文武場也都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不能克制。
「著!」
「嗻嗻。」牢頭答應著把雪芹拉到尿桶旁邊鎖上,走了。
「今天演禮,得跟真事似的,待會兒您也得換上新衣服。」綉春說著從書架下面的小櫃門裡拿出一個包袱,解開:「你瞧。」
「嚄?」
「這世道什麼時候才能公平!」
「嘿……」老鴇子並不驚訝,僅只是板下臉來一陣冷笑:「姑娘,跟我來這套,可有句俏皮話兒,叫王奶奶比玉奶奶,您還差那麼一點兒。不是懷孕了嗎,好,我先給您道下喜擱著,咱們有大夫,一診便知,您等著,我給您傳大夫去,要是跟我耍花招兒,哼……」老鴇子扭著大胖屁股走了。
「我的天哪,你這麼有眼力!」
文善把手又縮出來了:「那還是見了面再說吧,就我這副尊容,神不神鬼不鬼的。」一言未了,引得哄堂大笑。
「你不用管,我曹雪芹雖窮,可是一千兩銀子還能找的到。綉春姑娘你好自珍重!」雪芹言罷翻然離去。
「綉春!」
「表少爺有這意思?」
一說:「松鼠魚。」
「我跟您打聽個人,當年蘇州織造李煦李老爺的大公子……」
「『你要拉不走呢?』
崔太監:「依我所見,等明天省親之後,到不了八月中秋,傅大人,您就軍機處行走吧!傅大人位列三台之日,可別忘了我們小哥兒倆啊!」
黑虎看了一眼雪芹,目光中含有幾分神秘和狡黠,然後接著說:「那年我也就是十五六歲,挎著個小籃子賣蘿蔔。」他還吆喝了一聲:「吃蘿蔔了,賽過梨的心裏美啦!」逗得大家笑聲一片。
「我這個人哪,如今是見不得不公平的事兒,也不知怎麼啦。」
「沒錯兒,沒錯兒。」
雪芹回到家裡,把這趟找綉春所遇到的事,跟如蒨從頭到尾的說了一遍。把個如蒨氣得把桌子拍得山響,震得桌上的茶壺茶碗亂跳。雪芹真還是頭一次看見如蒨發這麼大的脾氣。
「對!我先去找地方,然後去找縣衙門裡的王班頭,先把他抓起來再說,別讓他跑嘍。」
牢頭揉著眼睛過來了:「什麼事兒,黑爺?」
「沒有了。」
綉春馬上收斂了笑容:「怎——么?」
他們三人走在衚衕里,雪芹長出了一口氣:「這叫什麼世道啊!」
「我沒睡著。」雪芹翻身坐起。
「好啊。誠實,實話實話,不怕人看不起。」
夢裡情懷情更稠,
「『你讓我教你什麼?』
「我……」
「他們是先奸后棄,傷天害理呀!唉!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我如今心急如焚,你看……」
纖指度宮商,夜殘更漏,琴韻幽幽;《桃花吟》清歌一首,情濃意柔,猶在耳邊留。
「不單看衣服有眼力,看人更有眼力。」綉春說完莞爾一笑,轉身離去。
綉春被拖進一間小黑屋,綉春不服破口大罵:「你們這群畜生、土匪、混蛋!……」
傅恆將兩乘小轎引入省親大殿。小轎落地,從中走出兩個貴妃娘娘當初帶進宮去的丫頭——綉夏、綉秋。她們每人一身縞素、面帶憂傷,眼含淚痕。見到傅恆雙雙跪拜,異口同聲地說:「參見大人、夫人,給您請安啦。」
「那好,那好。至於價值嘛,李師爺自管放心。」
一說:「清蒸魚。」然後盡皆退下。
雪芹恍然大悟,他打了自個兒一個滿臉花,打得還挺重。綉春急忙握住他的手:「您忠於表少奶奶,這並不錯,一點兒都不錯。只怨我綉春命小福薄罷了。」
傅恆連飲了兩杯酒:「醜媳婦總得見公婆,趁著這點酒力,我立刻跟她去說。」站起來奪門而去。
「他的姓名、住址呢?」
「也行。」
雪芹急忙施禮:「給二姑娘請安。」
「別,見好就收吧,您把他的記性給添亂了,到時候不是忘了詞兒,就是說法笨了嘴,再說出點兒事來。」
朱光走進屋內請了兩個安:「請大人安。請太太安。」然後遞上手中的薦書:「回大人,內務府陳輔仁陳大人舉薦的曹先生到了,現在門外,聽候吩咐。」
綉春喝乾了杯中酒:「中秋之夜,傅恆去宮裡領宴,胖太太讓我跟兩個老奶娘陪她過節,誰料,她們在我的酒里下了迷(yào),將我迷倒,當天夜裡傅恆就糟蹋了我,第二天清早他走之前我說我要見表少爺一面。六七天之後,朱光來說送我到小卧佛寺,結果把我送到了這裏。」
翌日清晨雪芹起床之後,綉春打來了洗漱用水,雪芹邊梳洗邊問:「昨天夜很深了,我還隱約間聽到哭聲。」
「豈敢,豈敢。快請坐,快請坐。不知聖上有何訓諭?」
「可縣太爺讓偷偷地把包壽松放嘍。」
「那總得省親之後吧。」
「我夫妻趕緊跪下,迎接太妃。
「是鬼我也得把她接回家來。」
傅恆笑殷殷地說:「咱們是老蔭親,只是疏於往還。南北阻隔,交通不便是一個原因。更主要的是咱們兩家皆曾遇禍,只好互相迴避免於牽連。如今好了,總算雨過天晴啦!」傅恆喝了口茶,接著說:「當初請你來只為貴妃娘娘省親一事。可如今還有一件事……」
「來,咱先喝乾了這杯酒,讓我慢慢地跟您說。」綉春為雪芹斟滿一杯酒:「這是您愛吃的南酒、燒鴨,我始終記得,所以讓他們準備了。來,我陪您先幹了這杯。」
「嘿……還英雄哪,綉春姑娘真會說話兒。」
雪芹驚呆了:「怎麼是等我,不是說好的為文四爺謀聘嗎?自然是等待文兄。」
綉春莞爾一笑,笑意中還略有幾分滿意之色。
「所以我想賣掉一兩把,得些銀子也能度一時之難。」
「是,是。」雪芹答應著走出府門。
「……」雪芹訥然良久不知所對。
她跟我說:「傅大人,外番請求和親,永久修好,要迎公主為後,可是今上又不忍公主永離膝下,要選一位代替者,但年齡、面貌、學識、品德都要近似公主,故而選來選去只有令愛寶珠姑娘極為合適,所以今上想讓令愛代為和親,未知大人以為如何呀?」
「不晚,決不晚!」
更鼓三敲,整個尚書府鴉雀無聲,黑壓壓的一片。真是死氣沉沉猶如冥獄。
「姑娘!……」
綉春陪著寶珠來看雪芹做畫。他們互相見禮之後,雪芹說:「我不會也沒有設計過什麼園林,只是在江南住過些年,尤其是在蘇州舅祖家也住過,所見園林確與北地園林不同,尤其是北京,幾乎都是宮廷園林,江南園林的要求是清新淡雅、風姿柔韻。」
雪芹在房中坐立不安,踱來踱去。
綉春說:「別耽誤了孩子們練功夫,咱們走吧。」
朱光白了他一眼,搖搖頭走了。
「『你願意跪你就跪,反正我也沒辦法。』老頭說完進了小廟,咣當一聲關上了山門,我還聽見從裡邊落了鎖啦!
「掉下來就摔死啦!去你娘的吧,甭給我吹牛,喝你貓尿吧。」馮三給了他一個脖兒拐:「還是聽我自個說吧。曹先生,我爹是石匠,養了我們哥兒仨,大哥小時候豆疹沒出來,給憋死了,二哥成親之後給當鋪值夜打更,一天夜裡來了一夥黑道上的朋友,打昏了我二哥,偷了當鋪,第二天那個王八蛋掌柜的,說賊是我二哥勾來的,不單不給錢瞧病還要送官問罪,我二哥連傷帶氣,死的時候才十八歲。」
「你這個人哪,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快走吧,可別拉不下臉來。」如蒨一片真誠把雪芹推出門外。
在門外反扣了門鎖。
「都這麼多天了,當然是老鴇子給埋了。」
朱光轉過身去走到北屋門口,躬著身子小聲地說了聲:「回事。」
曹佩之看了看這兩把古扇,問老闆:「當扇子的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好是好,人家既沒偷又沒搶,怎麼會不好,我是問你,如果讓你托以終身,好不好?」
他們回到房中,李鼎就問:「你怎麼這麼一大早就去買米了,這米多少錢一斗?」
冤冤相報自非輕,
「這麼早?回說出迎。」傅恆急忙整飾衣冠與胖太太帶上丫環、婆子一大群人迎往府門。
「萬萬使不得。目下不是還有二十多兩銀子,一年半載料無妨礙,等銀子用完了再想辦法。」嫣梅果斷地代為定奪。
傅恆擦乾了眼淚,把首飾盒子遞給胖太太:「這個交給你暫時收好。」
「噢。」綉春剛剛轉到屏風後面,就聽見樓梯聲響。寶珠迎到樓梯口,傅恆走了上來,一見女兒先有三分悲戚:「孩子,這幾天晚上睡得踏實嗎?唉——有什麼話你自管說,只要阿瑪辦得到的……哪怕傾其所有……」
雪芹走近她,輕輕叫了一聲:「綉春!」
寶珠笑了:「好!好一個大丈夫能屈能伸!表哥,我們綉春可謂慧眼識英雄!」
鼓樂、鞭炮之聲戛然而止。大殿內外變得一片死寂。人人面面相覷,然而俱皆莫明其妙。
「好好……哈哈,哈哈,真的很久沒喝酒啦。嫣梅,你再帶一尾魚來,也好下酒。」
「回大人,『靜怡軒』已然安排好了。」
當天的晚上綉春準備入睡之前,她把屋裡的蠟燭都點亮,又找了一塊紅紗蓋在頭上,坐在床邊,展開遐想的翅膀:
黑虎點手:「來,你坐在這兒,跟曹先生說說你的冤枉。」
「欸。」綉春答應著走了。
「你走不走,找克(kei)說話。」
「好好,全由太太安排,全由太太安排。」傅恆也自覺理虧,只有奪門而去。
雪芹望著綉春一時語塞,他不想再讓綉春看見自己流淚,便慢慢地低下頭去。忽而聽到有調動琴弦的聲音。雪芹抬頭望去,只見綉春手按宮商,低聲吟道:
陳公公沒說話,只向傅恆恭恭手,又向來的路上指了指,傅恆舉目望去,只見四匹頂馬已在眼前,不容分說,傅恆拉了一把胖太太急忙跪拜在地,跟在他們身後的僕婦、丫環、僕人、家丁跪倒一片。
「既然不懂,為什麼那天晚上您要……」
「老頭樂了:『這麼著吧,你拿襻鉤到錢眼裡拉怎麼樣?』
二人相視良久,默然相對。突然綉春說道:「大姑娘這麼個好人,您既然是為女子昭傳,為什麼不把她寫進書里去呢?」
欠命的,命已還;
老者看了看不認識:「小夥子,有事兒嗎?」
雪芹劈手奪過酒杯,揚起頭來,一飲而盡,然後他看著綉春,說了四個字:「冰清玉潔!」
「欸。」如蒨答應著,遞過絹帕,二敦及文善三人分看。
雪芹在牢里看著牢頭跟沒腦袋的蒼蠅似的,東一頭西一頭的亂撞,來回踱步。先還覺得可笑,可是日已西沉了,雪芹也覺得開始不安了。他問包壽松:「黑爺不會出什麼事吧?」
「可以,可以。」
浮萍草,逝水流,
「好好,我還想求他到兩江總督衙門,打聽打聽我表大伯李鼎跟嫣梅表妹的下落,他們都認識,挺熟的。」雪芹說完提筆修書。
「對,我是來借銀子的。」
「我算什麼主人?往好了說叫犯官後裔,說白了就是個窮小子!」
綉春把飯菜都擺在桌上,她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李鼎跟這位師爺寒暄過後,師爺才說出來意:「尹大人幾次想親自跟您說,又礙於出口。」
馬上就過來五六個人往桶里撒尿,把雪芹嗆的透不過氣來。等這些人小解之後,雪芹問離他最近的一個人:「這位大哥,什麼叫花案兒啊?」
傅恆更高興,大聲地喊:「單賞這孩子十兩銀子!」
「這……尚且不知。」
李鼎想了想:「唉!只好如此吧,你先收拾收拾,明天絕早假說我們為故交掃墓,就能離開兩江總督衙門。」
「如此,我就替綉春謝謝阿瑪了。」寶珠言罷向傅恆深深一安。
「我真想見見這位表兄。」
雪芹一邊看信一邊聽他說:「還有什麼話嗎?」
「他到了之後,你們給準備一桌酒席,我跟他有幾句話說。」
「唉。」綉春然後小聲地說:「不說我也知道。」
雪芹突然發現:「咦,這琴是哪兒來的?」
「把這殘席撤下去。」
文善耷拉著腦袋:「這可就難嘍!難己哉難也!」
「唉——」傅恆嘆了口氣:「有病不看病,專信這種邪門歪道,除了香灰還是香灰。好了,好了,你帶她到外屋去吧,我要歇一會兒了。」
「淵博不淵博我卻不懂,不過我們二姑娘,噢,她的名字叫寶珠,不單人品好、面貌好,而且琴棋書畫樣樣都好……」
「噢——原來如此,行行,兩三天內,必定送到。」
雪芹跑到宗學,在文善的屋裡,和文善說明來意。
稍頃之餘,為了變換氣氛,扭轉話題,綉春問雪芹:「表少爺,告訴我,您是怎麼知道他們把我賣到這種地方來的?」
雪芹策馬轎邊,寶珠說:「綉春的事我已稟明阿瑪。綉春在屏風後面聽著,阿瑪句句應允,到時候您聽阿瑪安排就是了。」
犯人甲說:「嗐,您以為黑爺姓黑哪,不對,黑爺是大伙兒的官稱兒,其實他姓馮,排行在三,江湖上有個綽號,叫黑虎馮三。」
「『今天晚上勞民傷財你可別後悔!』我說完了,走到樓扇旁邊,推開窗戶使了個旋風腳飛出窗外。
李鼎伯侄一夜都沒有睡得很安穩,翌日曙色朦朧晨曦微露之時他們便都起了床,而清泉卻不見了,這爺兒倆在房前屋后找了一遍仍然沒有。
「老太妃冷笑了一聲:『嘿……你說呢?』
寶珠會心一笑,然後把首飾盒子交給傅恆:「一切全憑阿瑪恩典啦!」
「只是……素昧平生啊。」
桃花簾外吐芳菲,
「那應該怎麼說?」寶珠問。
十三齡自己走到大街上,他心裏想:「這爺兒倆怎麼會不辭而別,下落不明了呢?難道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雪芹接著說:「山上造大殿,對面是戲樓。左有茅舍、農田,右有樓台、亭榭、曲廊、竹橋,一派江南景色。」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老鴇子來了,滿面堆歡笑臉相迎:「想過味來了,綉春姑娘,本來,人生在世圖什麼呀,一個女人也得有吃喝玩樂的時候,好好好,只要明白事理,也算我沒白費唾沫,有什麼話您自管說吧。」
「我已經答應寶珠了,不能更改。你收好東西就是啦。」
「唉——」綉春長嘆一聲:「當丫頭的可以買來買去,當姑娘的也是如此,只是錢多錢少而已,女人哪女人!這大概就是平常說的『紅顏薄命』吧?辭國別家,一個弱女子漂流海外,我真不敢再想下去了……」她言未盡吐而淚已分行。
「哪三件,你先說說咱們聽聽。https://read.99csw.com
「我送送你。」雪芹把綉春送到小院門口,二人依依而別。
朱光引著雪芹穿廊過廈,沒走了多遠就到了靜怡軒。這靜怡軒原來是一座小院落。院中只有三間瓦舍,間量不太大,可是前廊后廈,小院里只種了一棵柿子樹,植樹人不讓它長高,把所有的枝條都用繩子捆住,系在地下的石頭上,久而久之枝條不朝上長,只朝低處發育,這樣到了秋天,果實累累,使人伸手可得。
「咳——我知道個屁,這是我們街坊和尚二大爺,給我說的笑話,他說有個叫張良的小孩,遇見一個黃老頭……」
黑虎看了他一眼,接著說:「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是躺在一間小屋裡的炕上。那老頭兒笑眯眯地跟我點點頭:『醒了,孩子?』我翻身坐了起來,一看,自個兒穿的一身新褲褂,摸摸身上,擦洗的真乾淨,一點汗臭味都沒有了,老頭兒端上兩屜肉包子,一小盆大米粥,遞給我一雙筷子,『都吃嘍。』我也沒客氣,四十個包子,一盆粥,連半個米粒兒也沒剩下。吃完之後,老頭兒問我:『你還想學武術嗎?』我說:『想。』
「不吃也不餓,一吃把餓勁兒給逗上來了,我再來倆包子。」雪芹狼吞虎咽地吃完夜宵,綉春給他打了洗臉水洗了臉,又打來了洗腳水,綉春讓雪芹坐在床上,自己蹲在地下,為他脫鞋準備給他洗腳,這自然是以前沒有過的事,雪芹急忙把腿縮回來:「不不不,我自己來,自己來。」
日已偏西,清泉才從前村的學房放學歸來,見到李鼎並不奇怪,見到嫣梅則十分拘束。
「你們伯侄降貴紆尊,這是天賜的緣分,雖不能餐餐雞鴨魚肉,可總不能不見葷腥。」
「『你認錯人了。』
「真的,你能給我透露點什麼嗎?」
嫣梅一時語塞,在屋中來回踱步。突然她停住了腳步:「大爺,有啦!」
雪芹當天晚上回到小卧佛寺就跟如蒨說明此事,如蒨立即表示:「應該答應下來呀,你不懂女人的心理,做妾是真,為奴是假,人家看中的是你,而不是文善,所以才說必須她自己點頭,你倒想想,文善跟綉春能見的著面嗎?我並非貪人錢財,這樣心高氣盛的人,可是極易輕生,你別把一件好事辦成一樁慘案。」
「沒見過面的見面禮兒?」
綉春執壺給他們斟滿酒,退在一旁。
「不不不,我可不是這番意思。」
「你可千萬不能這麼想……我們不是就像一家人嗎,魚水相親……你等等,我送你件東西。」嫣梅回到自己的裡間屋取出一幅畫遞給清泉。
「那麼,何以為生呢?」
「好好,我走了。」傅恆轉向朱光:「轎子備好了嗎?」
「太好啦。你真是聰明絕頂,有了這樣的筆在身上,對我寫小說也大有好處,不管我在哪兒,想到什麼馬上就能記下來,不然很容易忘記。太好了,我得好好的謝謝你!」雪芹一時高興,抓住了綉春的雙手。
教戲的李教頭走過來,先給雪芹請了安,然後作揖:「曹先生,您可千萬別往心裏去,這件事都怨我,因為您那出《武松打虎》在我們梨園界可是出了名啦!我跟孩子們說漏了嘴,故而他們一見了您就憋不住了……都怨我!都怨我!這麼著,今天晚上我請客,咱們哥兒倆醉一回。」
傅恆欠了欠身,做了個攙的手勢:「請起,請坐。」
「綉春的屍體呢?」
晨昏相廝守,更勞芳卿侍巾帚。
「怎麼,大人還有什麼使喚她的地方嗎?」胖太太把臉一沉帶出幾分不悅之色。
「朱管家,您說了半天到底想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
「往後咱們可是親戚了,哈……」
「這叫什麼話,你的終身大事,怎麼能憑我做主,你必須親口說明白,是嫁表少爺還是等大人收房?」
雪芹聽出來了,朱光的話裡有話,可到底是什麼意思,自然不甚了了,況且人家府里的事,與自己何干?
雪芹異常驚詫:「怎麼啦?」
「表少爺,您進來。」
當他們走到接近東華門的時候遇見一夥查夜的清兵,攔住他們的去路問道:「幹什麼的?」朱光下馬去給他們看文書。
「意思能懂,您寫的並不是文言,容易明白,只是書中的詩詞我不太明白。」
「不會反悔吧?」
老鴇子引著雪芹、敦敏登上樓來,雪芹用手推門,房門緊閉,他連拍帶叫:「綉春,綉春,我回來了,銀子借到了!」但是室內無人應聲,雪芹情急之下一腳踹開房門,但見綉春身著大紅綵衣,已然懸樑自盡了。
「冤!」
「要不我等黑爺回來再走吧?」
雪芹拿著綉春的筆在紙上給他們畫圖。兩位老工匠都看了看雪芹這支筆,伸出大拇指表示讚揚。工匠們開始揮鍬掄鎬,破土挖河,有的工匠擔土培山,大夥幹得熱火朝天,興高采烈。
文善點頭稱讚:「繡的真好,而且風格別具,不是一般的花鳥魚蟲。」
非是女兒不知羞,
「怎麼,尚書府賣丫頭這已是奇聞了,怎麼還賣到那種地方?」
「是條漢子,我們江湖上的朋友,就贊成這樣的,哥兒幾個,咱們敬曹爺一杯!」
「有道理,有道理。」另一個老師傅頻頻點頭。
突然胖丫頭回來了,顯得十分驚恐。雪芹迎上去問:「怎麼了,姑娘?」
「何以見得?」寶珠凝視以待。
「滾滾滾滾滾!你瞎了,這個時候正上買賣的時候,你們跟著起什麼哄!」
有個犯人跑到牢門口朝外喊:「牢頭,牢頭,黑爺讓您告訴飯館多送八個菜,給新來的曹爺接風!」
「我剛才想了一個辦法,我請文善來看畫圖,讓綉春來送茶,他們不是就能對相對看了嗎?」
「……」
「唉——寫是寫了些,可是進展不大,不過這回傅大人家的大女兒省親,二女兒代嫁可是個好素材。」
「艷香樓啊!」
「『行。』
「好一個殺人不見血!」
整個尚書府上上下下,人人喜氣洋洋、興高采烈。
「『對,左手扔一根兒,右手扔一根兒,扔吧。』老頭說完走了。
「別笑,別笑,我是說著玩的——我跟張良一樣——把鞋都給拾回來。黃老頭一拍大腿,說了一句話……」
祈盼泉下共金甌。
「表兄,趁綉春不在,我想拜託您一件事。」
「好好,我快吃,吃完了都早歇著。」
四人默然同飲。
最後他們來到戲台前,台上正演《西樓記》中的第七出。于叔夜賭氣去了,文豹便插科打諢道:「你賭氣去了,去你的。今日乃是貴妃娘娘回娘家省親,與父母相見,這是大喜事啊!我何不前去給娘娘磕頭祝賀,給傅大人磕頭道喜,然後討杯喜酒喝,討個果子吃,我,我,我,不好意思說了……哎!圓乎臉兒一抹長乎臉兒,長乎臉兒一托圓了臉兒,我還是說了吧,我還想跟傅大人討個喜錢,祝大人祿位高陞,位列三台,八功高大,五福臨門!」
各處結綵懸燈,披紅掛綠,紅燈高懸彩燈成串。
飢苦不堪憂。
「唉——」傅恆向雪芹恭恭手:「雪芹,只有求你送你表妹一趟,一是我老眼昏花,夜裡行動不便,二是難抑這離情別緒,倘若分別時哭泣起來豈不是大不敬嗎。」
翌日絕早,綉春打扮得非常漂亮,提了半桶清水為雪芹洗漱,雪芹一見麗人天降,自己都看呆了。
看樣子李教師要樂,但是沒好意思樂出聲來,「久仰,久仰!我跟孟班主是師兄弟。他是我師哥。」
「『梨花浴雨』?這是什麼地方?我還真沒留過神?」雪芹問綉春。
傅恆陪著二位太監在園內各處巡視。二太監不時地做些指點。
到了晚上串珠花的婆子,被帶進了胖太太的卧室,胖太太有點兒不高興:「明天是娘娘省親的正日子,你怎麼今天還來呢?」
房門開處原來是那個胖丫頭:「表少爺,給您請安。」
雪芹臉一紅,自愧失態,傷了黑虎的面子。
老鴇子眼珠一轉:「不然!那個姓曹的昏過去了,咱就說是他把那丫頭片子擠兌死的,跟他打官司,讓他賠銀子!」
眾人舉杯都把酒喝乾了。丫環正與眾人添酒,綉春自覺一陣暈眩支持不住。胖太太向兩個奶媽使了個眼色,二人架起綉春就走。
沒到三天,牢頭果然來報喜:「曹爺,先給您道喜。黑爺,您這把火還放的真來勁兒,艷香樓的那小子撤狀子啦。曹爺您可以回家了。」
「故事挺讓人傷心,有幾處我都哭了。可這小說為什麼是一段一段的,而不是成本大套從頭貫穿到尾呢?」
雪芹看她氣成這個樣子,只有賠著小心,輕聲地說:「先不說這些了,咱們走,以後慢慢講。」
這時嫣梅把門帘掀起一條縫兒,向李鼎擺擺手。
傅恆家的胖太太也在舉行中秋家宴。在座的有兩個老奶媽和綉春。胖太太舉杯在手:「大人進宮領宴去了,綉夏、綉冬讓她們回家跟父母團聚團聚。就是咱們娘四個,二位老奶媽是有功之臣,綉春侍候表少爺一年多也很辛苦,來,咱們大家幹了這杯。」
「噢?」
「嗻。」雪芹也站起身來,又請了個安,跟著朱光退出上房。
「你要是敢有二心,敢私自把那丫頭留下,哼哼……別瞧你是尚書府的老管家,就是傅大人也懼我阿瑪三分。這一點你不至於不明白吧?」
「嗻嗻,我把要說的岔過去了,我是要跟您說,綉春這孩子就是脾氣有點倔,她要有什麼招您生氣的地方,您就告訴我,咱們再換人,反正府里有的是丫頭。」
「我累什麼,一天到晚坐在椅子上,不是說『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就是『學而習之』。中午有飯吃,飯後有覺睡,你們伯侄才辛苦,怎麼都得跑十幾里路……」
「出事前就成家了吧?」
「哎,我得跟您說清楚,這一包里是十小包,一回用一包,可別過了量。」
綉春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跟著朱光出了大門。
「我一方面派人查訪當扇人,這自然有些難處。二方面你們等他來贖當時,務必問出他的姓名、住址,若是贓物也許他就不贖了,那就更好!如果來贖,咱們買他的總可以吧!至於貴寶號已然報了案啦,自然你們沒有相干了。」
「這麼說這兩件事您都答應啦?」
「完了。再沒有我的什麼事啦。」
雪芹上了轎車。綉春站在車邊:「替我問表少奶奶好,就說我給表少奶奶請安了。」
「綉春原是貴妃的使女,可家父沒讓她帶進宮去,其用意不言自明,但一因綉春不從,二因繼母過嫉,三是我的庇護才有今日。如今我要走了,綉春心比天高,弄不好會逼出人命來的,故而求表兄收留她,為妾為奴任君裁奪。」
人與桃花誰夢牽?
吏部尚書傅恆四十多歲,五短身材,圓圓的臉,沒有什麼官架子,還算平易近人吧。他把舉薦信接過來,看了一眼封皮放在桌上,說了一個「請」字。
這時朱光悄悄地走了進來:「回大人、太太,吉時已然到了。」
「就是送你來的那個趕車的。」
請飲下,胭脂酒,
眾犯人俱都跪下還禮,無不動容。
清泉幫助嫣梅洗碗。
「唉——」綉春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可惜晚了。」
「沒有啊。」
「呸!我不是花案兒!我是冤案!」
「為什麼?還不是為你。」
「啊!」嫣梅大驚:「當了多少?」
如蒨從裡間屋出來:「你得去一趟,這裏頭有文章,綉春是個烈性子,我怕出事兒,今天要是能把綉春領回來,就別耽擱到明天。」
「表少爺,您先坐坐,我去叫綉春給您沏茶來。」
小戲子扮戲。文武場面也穿上一色藍長衫、紫坎肩兒,頭戴瓜皮小帽、紅帽疙瘩,紅絲線的辮梢兒。
嫣梅的一席話,問得李鼎啞口無言,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過了很久的時間,這屋裡靜得怕人。李鼎漸漸地抬起頭來,輕輕地吁了一口氣,他以乞援的目光望著嫣梅:「依你之見呢,孩子?」
「叫嫣梅。」
清白女兒身,瞬間變下流。
「我當了兩把扇子。」
長者及當鋪老闆由差人引路,走進江寧府知府衙門的大門口,穿房過廈來到知府曹佩之的籤押房。衙役通稟之後,二商人向曹佩之說明原委,並獻上兩把古扇。
「對,你的意思挺好,也提醒了我,讓我好好想想,該如何穿插安排。」
「那是,那是。」李鼎送走了那位師爺。
「唉——強中自有強中手,能人背後有能人哪!」
遊船上更是彩繪精巧,七色鮮艷,小宮燈成串光輝奪目。
「噢!齡哥有下落了!好!好!」雪芹看信:「風雨之夕京中作別,一路南來東躲西藏,先到山東後到安徽,最後還是回到江寧,故地重遊,總有故人相助。然為防萬一我已改名陳三善。北京只恐近期不能去了。使人赴京托上一書,如蒙垂念可請來人帶來片紙,以慰懸思,以安遙念。雲泥兩隱知名不具。」
「阿瑪,沒什麼大事,只為一個人,我想求阿瑪施恩。」
「豈有此理,什麼東西!」大夫惹不起這個活土匪,只好走了。
綉春如釋重負,她像是回答雪芹的提問,又像是喃喃自語:「……果然讓我猜中啦!」說完之後面呈欣喜之色:「表少爺,您先喝著茶,我去打水來,您先洗把臉。」沒容雪芹表示可否,綉春已然走了。她真像一陣風似的,飄忽而來卻又飄忽而去。
「到哪兒去找,宗學嗎,讓內彥圖碰見,別再給文善添什麼麻煩啦!」
「好。」雪芹說著從懷裡拿出來那個小綢子包遞給如蒨:「這是綉春送給你四塊絹帕,是她親手繡的。還說問你好,給你請安。」
「不要緊,我鑽小衚衕,不走大街。你把這七百兩給我吧。」
「那這事是辦妥了?」
「我又回了趟家,瞧瞧媽、瞧瞧嫂子,給她們留下點兒錢。嫂子給我做了碗熱湯麵,有自個兒家裡腌的茄子包,還有兩塊臭豆腐,老媽媽給烤的窩頭片,這頓飯那叫香,這真是俗話說得好:『要飽還是家常飯,要暖還是粗布衣』,我吃完了,喝完了,上澡堂子洗了個澡,然後您知道我上哪兒了?」
「這兩天也沒見著大人?」
他們雇了輛車直奔江邊施清泉的三間茅舍,只是清泉不在家,李鼎伯侄只得守坐在施家門口等候。
「混江龍那小子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我一伸手又把他按到凳子上:『幹什麼,想動手?黑爺爺給你露一手,讓你這混屎蟲也開開眼!』我拿五個手指頭抓住一把瓷茶壺,稍一用力,說了聲『開!』茶壺被抓得粉碎。『告訴你混屎蟲!你給我撤了狀子,怎麼把曹先生送進去的,你怎麼給接出來。』
「等等,天也快亮了,我跟你一塊兒去。那種地方都欺負人。你把銀子和首飾都交給我,好歹我也是宗室,有這條紅帶子好得多。」
「老夫子不必客氣,除非如此,你們是請都請不來的貴客。貴伯侄先歇歇,我先燒水泡茶,然後煮飯。」清泉依言而行。當他煮飯時,將口袋裡不多的米盡數倒在淘米籮里,拿到江邊去洗。
「行,這不難,我們都認識這行人。」
寶珠藉此機會,掀起轎簾叫過雪芹:「表兄,你過來。」
寶珠有點兒急了:「表兄,你這麼個聰明人,是真糊塗、假糊塗,還是裝糊塗?」
「唉,好什麼呀,自從二次遇禍之後,一無所有,寄居在小卧佛寺已經三年有餘了。」
雪芹二目滿含著熱淚,叫了一聲:「綉春……」
一曲終了,雪芹興奮地鼓掌:「好極啦!好極啦!渾厚凝重,低回婉轉,穿雲裂石,這餘音真能繞樑三日,再加上夜深人靜,別有一番風韻。」
朱光在門外喊了一聲:「回事!」未經允許也就進來了,見到傅恆一安到地:「回稟大人,宮裡的劉公公來傳聖上的口諭。」
陳公公拉起傅恆問:「誰給帶路?」
綉春忍住悲傷,繼續說:「我當時一點兒都不害怕,跑到大殿前,點上一對素蠟,升上三支線香!跪在佛前反覆地吟誦著老主持口傳心授給我的一部佛經——《大悲咒》——直到東方破曉,麗日中天……我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只有站在供桌邊,不停地敲擊著那尊古磬。那磬的聲音雖然很低沉,但是它的音域非常寬廣、悠揚、雄渾,好像它也知道老主持駕鶴西去似的,那婉轉之音,如泣如訴,那激越之聲真能穿山裂石,響遏行雲……這磬聲引來了山村的父老,他們大夥協力燒化了老主持。我一個九歲的孩子,怎麼能獨留山寺,村長便把我領回家,我幫著人家打草、餵豬、干農活兒,轉眼之間四年過去了,倒是衣能遮體、食可果腹。可是有一天該天殺的傅恆家,派人下鄉來買丫頭,他們先找到村長幫忙,一進院兒就看中了我。村長又何樂而不為,臨走的時候,他跟我說:『我養了你四年,你的身價錢並不多,就算抵了你這四年的吃穿用度吧,咱們兩清了。往後你就有的是福享了!有的是福享!有的是福享!』其結果就享到了這般田地,表少爺,你說,我肚子里的這個孽種,能留嗎,倘若也是個女嬰,難道讓我們祖孫三代,同走一條道路嗎?」
那夥計跟雪芹雇了輛車,從鷲峰寺一路趕到百花深處。他引著雪芹進了艷香樓的院門,在一座樓下,指著靠西邊的一間屋門:「曹先生,就是那間,看明白了沒有?」
牢頭急忙攔住:「別價!誰知道縣太爺什麼時候又變了心眼兒了呢,快走,快走!」
這時,忽然從樓上傳來一陣哭聲。
「您別問了,我表哥囑咐我了,不許我跟您說出來他的名字,我要是說了,他就掐死我。」胖丫頭哭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下:「表少爺,您就別逼我了,也許綉春姐沒什麼事兒,可這府里先出兩條人命!」
傅恆有些激動地說:「我說什麼?不行。」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接著說:「我叔父傅鼐,就是你的姑祖父,十六歲進宮給雍正爺當御前侍衛,就因為懷疑他護著年羹堯的兒子,發往黑龍江,一去就是五年,差點兒沒凍死在那兒。雍正九年被召回京又復了職,可是結果在乾隆元年又治了罪,死的時候才六十二歲。其實我跟你一樣,叫起真來都算犯官後裔,我敢說個不字嗎?可是我心裏憋氣,還是問了一句:『旗下人家女子多如牛毛,怎麼就選上我們家的丫頭了呢?』
朱光體會到雪芹的心情,帶有幾分逢迎的口氣說:「這靜怡軒算內宅,可見大人沒拿表少爺當外人,這個地方是大人當年讀書的所在,後來就閑下來了,既安靜又幽雅。大人喜歡柿子樹,說柿樹有八德,還是大人親手栽種、親手培育的哪!」
「嗻嗻。」包壽松向雪芹深深一安:「我謝謝曹先生啦!」他就勢跪下要給雪芹磕頭,被雪芹一把抱住。
「我沒幹了什麼,該謝的是黑爺這一刀。」
「多謝大人。」
雪芹見此光景覺得其中有些蹊蹺,自然不必動問,也感覺到這位尚書大人,可能有三分懼內。
眾人大笑,笑得是那麼爽朗、那麼率真。
「就像您平時教我的,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是啊。」雪芹把來人讓進屋裡,來人請了個安,遞上一封信和一百兩銀子:「我是傅大人府上的家人,朱總管讓我給您送來一百兩銀子的酬金,還說省親的事兒已過,以後也沒什麼要勞您大駕的地方了,您就另謀高就吧。」
「是……」雪芹羞於出口,只有二目含著一片濃情,痴痴地望著綉春。
這件事還真讓十三齡猜著了,那是三年前一個秋天的晚上,尹大人一位親信師爺,來到李鼎的住所,相見之下李鼎心裏一動,想來他找我必然有事,可是表面上還是很客氣,什麼降貴紆尊、蓬蓽增輝了,說了一大套的客氣話,嫣梅不便在座,躲進裡間屋迴避了。
雪芹看著這種「宰相門前七品官」式的人物就不順眼。所以故意慪了他一句:「還用給您遞門包兒嗎?」
「嘿……」黑大漢一陣苦笑:「曹先生,照說當然不能,都是犯人嘛,理應認罪服法,但則是,這些犯人真的都有罪嗎?別人咱不說,就拿您來說吧,啊?哈哈,哈哈……這就叫該亮的地方黑,該黑的地方亮。來來來吃肉吃肉。」黑大漢挾了一塊塞進嘴裏。
「我?……」
「哼!把他鎖在尿桶旁邊。」
「怕你嫌我臟。」
積年累月,耳鬢廝磨,兩情綢繆。
「是嗎?我謝謝您了。」包壽松給牢頭請安。
「怎麼打不得?」
朱光跑過來在雪芹耳邊小聲地說:「表少爺,您還是回靜怡軒用飯吧,跟他們在一塊兒,只恐有失體統啊。」
雪芹扶住綉春,自言自語地說:「僅為女子昭傳,顯然軟弱無力,要刺豪族、反權貴、爭公允、鳴不平!」
「『你是誰?』
「雪芹,你坐,告訴你個好消息,省親別院的草圖,老工匠們認為可行,他們去請江南的工匠師傅們參加施工。另外,工部侍郎董邦達很欣賞你的畫藝,他可是當代有名的畫家,過兩天你畫幾張畫,我同你去請他指點指點,對你定有裨益。」
「粗茶淡飯就很好,何必要魚呢?」
胖丫頭想了半天,點點頭:「我信得過表少爺,我說。」
「說說送我們姑娘進宮的情形吧,她真有咬勁兒,餞行的時候居然一滴眼淚都沒掉,在路上一定哭了吧?」
雪芹跟著他們又到一家妓院,這回倒是讓進去了。他們先在院里唱了一小段兒,但是沒人點唱,戲子甲乙只好去挨門賣藝,他們剛推開一間屋門,正趕上看見客人摟著個妓|女親嘴兒哪,他們趕緊退了出來,沒想那妓|女追出來一頓臭罵:「你們長的都是瞎窟窿啊!你們是買賣,老娘也是買賣,正來著勁哪,讓你們這仨孫子、王八蛋、山羊、戲子、猴給攪了。茶壺,讓他們滾蛋!」
「嗻。」綉春屈膝應命。
「嗻嗻。」朱光、雪芹答應著請安。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喝濃茶?」
黑虎說:「曹先生,您說人家冤不冤?」
簾外桃花簾內人,
眾人都瞪著兩眼,等著聽是句什麼話。
「你也想過沒有?咱們傻了,守著乾糧挨餓,我們成親已經辦得很簡單了,再不給你件信物……」
「賞!賞!」傅恆一個「賞」字出口,早已備好的銅錢像下雨一樣從台下扔了上去。
「只要您實心肯賞,諒他沒有也得有。」
雪芹直起身來,只見綉春一手提了一把提梁的茶壺,一手拿了一隻大號的茶碗已經站在自己面前了:「您是往石頭上記尺寸哪吧?這怎麼行,待會兒還得拿了紙筆回來抄,也容易出錯呀,您先喝碗茶,看我這個辦法行不行。」綉春說著,倒了一碗茶遞給雪芹,然後從袖中取出一支毛筆,她一邊比劃著一邊解釋:「我用了一個大銅筆帽,砸了些碎墨裝在裏面,再滴上幾滴水,既是筆帽又是墨盒。筆桿太細,我用布條裹粗了它,再用絲線紮緊,這樣隨時可用。」綉春說著又從衣袋裡取出幾張紙,遞給雪芹:「您試試行不行?」
「沒有啊。你想知道什麼?」
「第一,傷了皮肉https://read•99csw.com傷了臉怎麼賣錢呀,第二,大宅門出來的丫頭認識的人多。將來接客的時候,找到個靠山,一努嘴兒把咱們賣嘍,都不知道上哪兒使錢去。」
「太太,她回娘家了,因為大人下江南了,一時半會兒的回不來。」
為官的,家業凋零;
「孟班主!」
像個肉蛋似的胖太太,她是一位親王的女兒——和碩格格。聽說要請男賓入內宅即欲迴避,可是傅恆一伸手,攔住了這位胖太太:「來的人是個老蔭親,子侄之輩,太太不必迴避。」
「艷香樓?」
「好好好,我去看看,未必這麼順手。」敦誠急忙去取銀子。
戲子乙過來請了個安:「我跟您打聽打聽,您這兒有個新來的姑娘,叫綉春。」
「走?往哪裡走?」
「哈哈!」這回黑虎樂了:「我也是這份意思嘛,說文話兒,我怕這群傢伙聽不懂。」
「哈哈,這為什麼又不可以呢?」綉春手快,把雪芹穿著襪子的腳愣給摁在水裡。這回雪芹說什麼都沒用了,只有任其擺布了。
「您說過的,自己倒忘了。」
「『您剛才在大四條口教訓那個賣切糕的,我都瞧見了。』
「哎——此伯伯並非彼伯伯。」清泉將嫣梅的自畫像展示給李鼎看。
「給我把她扒光了身子吊起來,我就不信我的鞭子治不服你!」男老闆吩咐之下,兩個夥計撲上去撕擄綉春。
新月東升,華燈初上之際,綉春帶來了兩個小當差,他們先抬來一個白泥炭火爐,兩筐木炭,小水缸、銅壺之類,精巧精緻非同一般,又送來兩支黃銅燭架,上插四隻巨蠟,放在室內,點燃之後真是照如白晝。
八月十四晚飯之後,朱光被胖太太叫進外書房,他先給胖太太請安:「太太叫奴才來有什麼吩咐?」
傅恆披衣而起,正欲出門。卻被綉春攔住:「大人慢走,我要見一面曹先生,跟他有幾句話說。」
屋裡沒有動靜,但是屋門被拉開了,一個小丫環站在門邊說:「大人傳您進去,太太也在。」
在夜闌人靜、疏星冷月之際,雪芹帶著幾分醉意,回到家中。
沒過了兩天,老鴇子還真請來了一位大夫,先到樓上給綉春診了脈。然後老鴇子把他讓進客廳:「大夫您請進。」
「你要這許多銀子幹什麼?」
工地上,雪芹與幾位南方來的老工匠在一起,商議如何裝飾三間竹舍。
雪芹迎出,將孟班主讓進屋裡:「在什麼地方?」
「你走不走,不走我把你扔出去!」
「扇子先留下,我找人再看看。大意不得,這可是供奉天子啊。」
「好,你藏在屏風後面,聽我跟阿瑪說你的事。」
於是他隨便的答應了一句:「好吧。」
包壽松走了的當天夜裡,黑虎馮三回來了,帶來了酒跟肉。
「得,喀著。」
「一年零八個月了,要是沒有您,我這輩子就算冤沉海底啦。」
這聲音把黑大漢驚醒:「他媽的,怎麼這麼大動靜,沒看見你黑爺爺睡覺哪嗎?」
「好,說吧。」
綉春見到胖太太一動不動。
「表少爺,綉春也是孽種。」
雪芹被弄得糊裡糊塗,莫明其妙,他追到門邊問寶珠:「什麼叫且聽下回分解,我不明白?」
有的整理園中林木,修剪花草。
「我送您到府門口。」綉春跟在雪芹身後。
「謝大人,謝大人!」小戲子在台上沒完沒了的磕頭,逗得大家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什麼,為我?……這話從何說起?」
東風無力簾不卷。
綉春聽了這句話一陣激動,一頭撲在雪芹的懷裡,但是,當雪芹的雙手還沒來得及抱住綉春的時候,綉春卻像閃電似的,抽身而去,陡然而立,轉身坐到雪芹的對面,用手捂住心口,像是在安撫自己那顆傷透了的心。
傅恆等來到門外,只見陳公公面色十分難看,仍然站在府門口,傅恆上前請安:「公公請進吧!」
「這種事兒我是親身經歷過來的,幸好他們沒把我送官,可我這條小命也是惜惜乎。」雪芹深有同感。黑虎接著說:「從那以後,我這心裏就窩住一口氣,我一邊做著小買賣,一邊練武,我的師父可是位高人,是讓我給碰上的。」
這時小丫環進來問:「媽媽打發我來問一聲,上菜嗎?」
「我?」事出意外,雪芹不由得一愣。
雪芹急忙回身望去,只見一個二十上下的女子站在自己的面前,她身材頎長,肩削腰細,體態曼妙,堪稱亭亭玉立,娥眉杏眼,鼻如懸膽,面若桃花。真是風姿俊俏天生的麗質,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顧盼之間,流露出一團正氣,使人深信她胸懷惠質,氣若幽蘭。
「什麼首飾?」
幸好敦氏昆仲住的不算太遠,雪芹心急火燎,腳下如飛,穿街過巷,來叫開敦敏家的門。
「姑娘,您如今的千金貴體,可系著一家人的安危!」
翌日晚餐后,李鼎的酒過了點兒量,已然昏昏入睡了,還不時傳來陣陣鼾聲。
「『我叫馮三,我想給我哥哥報仇。』
「我們姐妹相聚只有七天了,今夜交談咱們必須句句說的都是真話、實話、心裡話。綉春姐,你從小伺候我姐姐,她進宮原該帶你同去,可是阿瑪把你留下,其意何在,我不說你心裏也明白。我把你要過來阿瑪也就難找機會,再加上後來阿瑪給我娶了繼母,這位夫人非常嫉妒。所以咱們得以安穩了這幾年,可如今,我要走了……」
自從與君相邂逅,
「什麼,給我的?」
「如今用上文四爺了,這方面他也許能行。」
「『是。』
「這是大人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哪,嘻嘻。」胖太太推了一把傅恆,出門而去。
「好了,到了靜怡軒啦。表兄歇歇吧,我回去熬我這七天了……」一陣悲從中來,寶珠拭淚而去。
「哎呀!」傅恆一聲大叫,翻身倒地昏死過去。
「中秋十天假滿,他們辭了我。還是如蒨想的多,她覺得這其中有詐,讓我上府里去找你,誰料傅恆下了江南,胖太太回了娘家,多虧胖丫頭告訴了我你的下落。」
轎夫們抬起小轎來走了,雪芹自然也不便再說什麼了。
雪芹心裏一驚:「是啊,男女有別,還是迴避為好。」他想定了,轉身離去。但是由於他初入此園路徑不熟,所以向左邊的路走了半天仍然回到原處,向右邊的路又走了半天,還是回到原處。雪芹自言自語:「這是哪位大師設計的園林,分明是『八陣圖』!」
「因為我投案之前先跟他墊了底兒。」
「欸。」綉春答應了一聲走了。
「還有夜宵?」
沒過了多一會兒傅恆領宴歸來,丫環伺候著他脫下官衣,換上便服,胖太太遞給傅恆一杯茶:「大人,今天是中秋佳節,我送給大人一件小禮物。」
「清泉哪,我先來引薦一下,這是我侄女嫣梅。嫣梅,這位就是我以前和你說過的施先生,施清泉。」
「這是大人當年票戲的地方,五間大廈,東頭有個小戲台,想進去看看,如今是一群小戲子在這兒練唱、練功夫,以備省親獻技。」
雪芹倒了一碗茶,遞給如蒨:「別生氣了,你先喝……」
「好。咱們走吧。」雪芹跟朱光揚揚手。
嫣梅略一思索,脫口而出:「三十六計,以走為上。」
「好,包壽松。」
這一問把個胖太太問傻了,頓時來了個大紅臉,瞪著兩隻眼兒,無言以對。還得說是三姑六婆,坑個人,害個人,撒個謊,編個瞎話兒那叫張嘴就來,串珠花的婆子滿面堆歡,笑得一身的肥肉亂顫:「我的尚書大人哪,您這一問把太太的臉都羞紅了,當著我的面兒,可怎麼張嘴呀,大人您想想,您二位成親幾年了?……這是安胎種子的仙丹妙藥!」
「可不。會不會有什麼意外?」
朱光陪著雪芹走入屋內。屋內的陳設很簡單,臨窗是一張大書案,靠後牆是卧榻,另一邊是滿牆的紅木書架,但架中空無一物,靠近書架是一張大理石鑲心的圓桌,和四個大理石鑲心的木墩,后牆上掛有四幅字畫。室內窗明几淨一塵不染,看來是近期有人打掃過的,雪芹巡視過後笑了笑:「這裏的確很好,真是既幽靜又乾淨。好,很好。」
他們又走了一段路。寶珠思索半晌:「表嫂是哪家的千金?」
「張良!有沒有?」
施清泉用鑰匙開鎖。「請,請屋裡坐。」
「『可我不會呀。』
「有,有,當然有。輔佐漢王劉邦打天下,後來封為留侯。黑爺,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啊!」
二人走在院中,綉春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綢子包:「這裏邊包了四塊手絹,是我親手繡的,是送給表少奶奶的,沒見過面兒的見面禮兒。」
「那位嫣梅姑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然更沒人知道啦!」
「我們這兒還有二十多兩銀子,何苦要你去借呢?」嫣梅嘆了口氣:「開口告人難哪!」
雪芹眼含熱淚開口吟道:天鑄聚首,落紅成陣時候。
那些犯人不知就裡,似乎恍然大悟:「噢!——」
敦誠放下酒杯:「雪芹兄,你的小說寫得怎麼樣了?應該說是大有進展吧?」
「哎——」長者說:「少當少贖嘛,這有什麼奇怪。」
「表少爺,您上哪兒去找這一千兩銀子啊!」
敦敏衣冠不整的迎了出來,雪芹向他說明來意,敦敏趕忙從內宅拿出二百兩銀子,和一包首飾,遞給雪芹:「這些銀子是二百兩,這是一包首飾,跟他們當面議價吧,足值一百兩銀子。」
「乾隆爺最喜歡的是文玩字畫。這兩把扇子既是真跡,如果供奉萬歲爺……哈哈,哈哈,你我不是都有好處嗎?」曹佩之朗聲大笑。
雪芹跟綉春小聲的說:「怎麼過去的也打,過不去的也打呀?」
「二十四五歲。」
「妓|女從良,這是好事兒,我先給姑娘道喜,至於銀子么……我是八百兩銀子買的,怎麼著您也得讓我賺二百兩吧。」
「嘩啦」一聲牢門被打開,雪芹被牢頭使勁兒一推,「哎喲」一聲跌倒在地。眾犯人俱都坐起來看著他,但無人相幫。
「對呀。」雪芹迎到屋門外。
「偷!」
「『行,拉吧。』
綉春述盡心頭血淚,情緒似乎反而平靜了許多,她為雪芹和自己又斟滿了杯酒,接著說:「就這樣,老主持佛心永渡大慈大悲,一口湯一口水的把我養活,我在這深山古剎中,一住便是九年,本想十歲祝髮,皈依佛門,了此一生。可天哪!——」綉春已是大聲疾呼啦:「天公不作美!天不從人願!老主持在一個深秋的夜晚,螢火如豆的微光之下,伴著窗外凄哭的秋雨圓寂了、歸天了,她走得是那麼從容,那麼安詳,慈眉善目還像平日一樣面堆笑容。」
眾人大笑。
「『是曹先生在房樑上拴了個套,把那姑娘給吊上去的嗎?』他還是回不上話來。
雪芹望著她的背影,十分感嘆:「真是尚書府調|教出來的丫頭,這麼會伺候人。」
傅恆的繼室胖太太找來一個串珠花的婆子,她打開寶珠留下的首飾盒子,讓婆子估價:「你是內行,給估個價兒?」
「『您不收我,我就跪死在這廟門口。』
「咦?你不是天天都叫我伯伯嗎?」李鼎睡眼惺忪的問。
「老頭把我帶到小廟的后牆外,牆外有一大垛稻草:『看見這垛稻草了吧,一根一根的都把它們扔到牆裡頭去。』
轎車在前,朱光騎馬在後。車內坐著綉春,穿街過巷來到妓館艷香樓門前。妓館鴇母及男老闆已然等在門前。
「可不是,可不是。」雪芹手提藍布包袱匆匆入府。穿廊過廈回到靜怡軒,他把圖紙鋪在桌上,心思卻不在圖紙上,只是看著圖紙獃獃發愣。他在想:「是啊,文善跟綉春怎麼能對相對看呢?一個出不去,一個進不來……」突然雪芹一拍桌子:「有了!我讓文善來看省親別院圖,再讓綉春來送茶!」雪芹一言未了,就聽見門外綉春真的應聲:「來了,來了。綉春送茶來啦。」
轎車到了尚書府的門口,雪芹下了車,給了車錢。來到門房兒遞上岳父的舉薦信。過了不大的工夫,從門房兒里出來一個四十上下的男子,衣冠整齊,腦滿腸肥的身軀,一對小眼睛,卻在閃閃發光,留著短短的八字鬍,使人一望而知,這是個極為精明強幹的人。此人從門房兒出來時略顯慌張,一見雪芹,後退兩步再上一步,恭恭敬敬一安到地:「您是曹先生,聽說跟大人家還是老表親,我們大人念道您好幾回了,您來的可真是時候。大人、太太都在內宅。」
一說:「五柳魚。」
「……如蒨姑娘,你不能陷我于不義呀!」
「嗻,嗻。」
大夫走進客廳,原來男老闆已經等候多時了:「怎麼樣,大夫,樓上那個姑娘說她已經懷上孩子了,我看是一計,她是不肯接客,對吧?」
「對對,還是嫣梅姑娘善解人意。」清泉拿了籃子走到門邊又回來了:「魚我能買來,只是我燒不好。」
「可他怎麼也不肯告訴我你到底在哪兒,他怕沒了命,胖丫頭說尚書府害死個丫頭,就跟碾死個臭蟲一樣。」
「行,這個饞老頭!」嫣梅用手指點了點伯伯,引得三人大笑。
「我這個人天生愚鈍,不怕您笑話,為了維持我們兩個人的生計,我給當鋪打過更,人家辦紅白喜事,我也去打過執事、吹過號筒……」
雪芹他們正往外走。突然,從另一間屋裡幾乎是扔出一個人來。那是個妓|女,後邊追出來三個大漢,其中一個提著一痰桶污水砸在妓|女的頭上,另兩個大漢都提著馬鞭子,沒頭沒臉地在妓|女身上亂抽亂打,打得那妓|女在院子里翻滾,口中求饒:「我不敢了,再也不敢啦!再也不敢啦!」
雪芹提筆就寫,寫完遞給黑虎:「這幹什麼用?」
「沒有啊。」
「埋在何處?」
大家飲酒食魚,雪芹開始給文善說媒:「傅家的二姑娘跟我說,她們家有個使女名叫綉春。這個綉春姑娘就是不樂意給傅恆做妾。她想一夫一妻的過日子,今年二十一歲,人的面貌品德都沒得說,而且心靈手巧。」雪芹轉對如蒨:「把綉春送給你的四塊絹帕拿來,讓文四爺看看。」
清泉面含羞澀的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這米是借的,學房裡一年給我四兩銀子,四石大米,中午他們管我一頓飯,銀和米年初給一半,六月初一再給一半。上半年的已經吃用盡了,所以我去借了一兩銀子一石米,米一次扛不回來,只能天天帶一斗回來。」
另一個老瓦匠說:「門窗好辦,這房上的竹瓦可就難了。當然也可以浸油上漆,可是北方的風大,一陣風就把竹瓦都給吹跑了。」
敦敏眼看著雪芹被衙役帶走,也無計可施,他只好趕到小卧佛寺跟如蒨備訴前情,之後他安慰如蒨說:「嫂夫人先別著急,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開妓院的自然跟地方有勾結,咱們算是吃了個眼前虧,我馬上去找關係,跟縣太爺托個人情也就是了。只可惜那綉春姑娘……唉!可嘆雪芹兄哭的死去活來……」
「該!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就是報應!」
「豈敢,豈敢。一塊兒喝。」黑虎喝乾了杯中酒:「曹先生,您是個文墨人,我跟您打聽打聽,您會寫狀子嗎?」
「對,她死得很烈,但是也很屈、很慘。咱們為她招魂吧。」
「這要取決於綉春自己。她看中的,可是……」
「她怎麼會知道?」綉春很奇怪。
老闆恭手:「多謝,多謝!」
「明早太遲了,我現在就去。」
胖太太仍然在外書房坐等朱光。朱光說了聲:「回事。」推門進來請安:「請太太安。」
「給了我,你快走吧。」
在外書房,傅恆找來了雪芹。
綉春搖頭表示不解,可這話讓教師聽見了:「這位爺台有所不知,這叫借勁兒使勁兒,是我們祖師爺留下的老規矩,輩輩都是這麼往下傳,好角兒都是這麼打出來的。要不怎麼說是打戲、打戲哪!」
雪芹點頭:「可這跟您有什麼關係?」
沒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敦誠去而復返,手裡拿著一個小布包兒:「雪芹兄,現銀只有二百兩,還有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共合七百兩。不過,不要緊,咱們明早再去找我哥哥湊一湊。」
「噢,這個人很懂事。」如蒨打開小包,把四方絹帕鋪在桌上審視良久,然後喃喃地說:「好綉工,好技藝,這丫頭不獨心靈手巧,而且胸懷錦繡,一片情深。」
傅恆家的省親別院已經完工了。
雪芹如踏生門:「多謝,多謝。」他循聲而至,看見了綉春,自然也就看見了二姑娘寶珠。雪芹停了下來,真的有些進退維谷。
傅恆急忙阻攔:「孩子,你今夜入宮,也許要面聖,滿口酒香只恐不妥。」
「上,先上魚。」
「窮富不是一成不變。我會看相,讓我給您看看。」綉春走近雪芹,而是很近很近,抬起雙手捧住他的臉,四目相對,此情激越,雪芹猛地抱住綉春熱烈地親吻。
「我可不行,記得寶珠姑娘跟我說,綉春能琴善曲,今天我酒喝得痛快,心裏也特別高興,相煩姑娘一展歌喉!」雪芹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恭手為禮,一揖到地,相邀情切。綉春自不能拒。
雪芹站在樹前看了半天,他覺得這植樹人的如此布局,既新穎又有心計。於是不自覺地點點頭,自言自語地說了聲:「好。」
「我走到他的對面:『你說話呀,混屎蟲!』
陳公公走到傅恆身邊,與其低聲耳語了幾句。
「宰了人不許收屍,《大清律》上沒這條啊!想寫張伸冤的大狀吧,可又沒人敢寫。」黑虎也許是激將法。
清泉反倒有些尷尬:「好好,那就再議,再議。我讓孩子們放一天假,我去江邊買兩尾魚來。」
「你先妥為保管,這是寶珠送給綉春的陪嫁。」
果然是一套新衣,雪芹在綉春的侍候下穿戴起來,還極為合身:「這麼合適,這尺寸……」
綉春橫下不哭的心,再也抵擋不住雪芹那如奔流,似瀑布的感情衝擊,她索性一頭扎在雪芹的懷裡嚎啕大慟,他們兩個人只哭得泣血椎心,淚雨橫飛,痛徹肝脾。他們都想把今生今世所遇到的坎坷、痛苦、羞辱和委屈,一股腦地哭述竟盡。
「書痴先生,你思慮的還挺遠哪!」嫣梅也笑了。
三人走進室內。
大人為淫樂,夫人將財求,
「是。」兩個小丫環應聲而入。
「孩兒當然不能飲酒,我是讓綉春代我。綉春,快給表少爺斟酒,你也斟滿,我要親眼看著你們倆喝一杯滿福滿壽的酒。」
「綉春哪?」
「哎,這倒是個難題……」雪芹正在低頭尋思對策。突然教戲的李師傅跑來找雪芹:「曹先生!曹先生!孟班主託人帶來個口信兒,讓您馬上去一趟,說有要緊的事跟您說。」
翌日清晨,雪芹在一張八尺的宣紙上起草著省親別院的草圖。
「嗻嗻。」包壽松坐在雪芹旁邊:「曹先生,我是在戲班裡唱老生的,有位侍郎也好唱,讓我教他唱,他教我認字,給我講戲詞,一來二去的,我不敢說是朋友,反正處得不錯,他做了一首詩,讓人給告了密啦,萬歲爺降旨給殺了,還說什麼『朕從不以語言文字罪人』。」
「你明天可以擺攤測字了。女先生陳鐵嘴,准能大發財源。」
嫣梅一笑,用手一指:「他去買米去了。」果然施清泉肩負米袋走了回來,嫣梅迎了上去,欲接清泉肩上的米袋,二人推讓了半天,還是清泉扛了回來。
「是有心的,還是,還是酒後失態?」
「說的不少,不過都是省親的事!」
「非也,非也!我先給您道喜,那姑娘是大鴻脈,有喜了!千真萬確,千真萬確!道喜!道喜!」
「貴妃娘娘跟著皇上在木蘭圍場打獵遇上了刺客,一箭射來,沒射著皇上卻射中了貴妃,貴妃娘娘還還了一箭,可是沒射中行刺的人,誰知道箭是毒箭,御醫也沒辦法,沒回到北京就不行了。」綉春說著眼圈又紅了:「大姑娘不單對我好,待誰都好。綉夏、綉秋都哭得死去活來,非要為娘娘殉喪不可,只是萬歲爺不讓,還都替她們指了婚。」
「表少爺,您是讀書人,您告訴我,什麼時候世道公平過?什麼時候當官的不害小民?這真是個殺人不見血的世道啊!」
「使不得,使不得!傳家之寶,傳世之寶,萬萬不能動!」
「給我,那屋裡還有我的書稿哪。」雪芹來到靜怡軒尋找書稿,櫃櫥里、抽屜里到處都是空的,這屋裡收拾得倒是乾乾淨淨,連個紙片都沒有。
我不想玉堂金馬攀紫綬,
「『一根一根的?』
綉春搖了搖頭:「被一個好心的砍柴人救了,不過他自己衣食不能自顧,可怎麼養得起我母親呢?況且男女有別,授受不親。最後那位砍柴人把我母親送到山上一座尼姑庵里,這庵中只有一位主持,香火還算好,添一張嘴算能勉強維持。我母親真是痛不欲生,總想尋死,老主持百般解勸,日夜監護,母親才算安定了些。可是她也想除掉我這孽種,無奈野嶺荒山哪裡去找醫生,即便能找到醫生,誰又肯辦這損陰敗德的事兒呢?再一說,在佛寺里殺生害命,老主持是絕不肯答應的。就這樣,我,我這冤孽便來到這張著血盆大口的人世間。就在我滿月的當天夜裡,可憐的母親偷偷地溜出尼庵,趁著夜黑風高,周圍一片死寂之時,跳崖自盡了,深澗險谷削壁如刃,連她的屍身都沒有找著。」
「就是說,你是可以被教育成材的。」
天不為公與天斗,
「可不是,昨天我們姑娘整整哭了一夜。要是民間抗婚,大不了還有個以死相拼,這可倒好……」
善解人意的姑娘,見此光景嫣然一笑。她大大方方的先把手中的一套紫砂茶具放在圓桌上,拿起茶壺一邊往碗里斟茶,一邊說:「聽說表少爺是生長在江南,我就給您沏了一壺碧螺,這是剛從蘇州運來的春茶,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如果不合,請您吩咐,我再去換。」綉春話也說完,茶也斟滿,她伸出纖纖玉指捧起茶碗,送到雪芹的面前。雪芹接在手中先聞了一聞,一股清幽的香氣沁人心脾,又喝了一口,真是甘醇繞喉清洌可口。雪芹頻頻地點頭:「好,極好,果然是新春碧螺。」
雪芹一人回到房中呆坐在書案旁,過了很久很久才自言自語地說:「我這是怎麼了,真的酒能亂性嗎?」他把半桶涼水倒到洗臉盆里,把頭和臉泡在冷水之中。
胖太太一驚,但其善於應變:「明天省親我傳她來修一修我的珠花、首飾。」
「他們把綉春姐給賣了。」
「好,一千就一千。」
「只有我們兩個,還沒有兒女。」
雪芹送黑虎來到牢門口,黑虎低聲的喊:「小六子,小六子!」
「是男人花錢買樂子的地方。」
「嫂夫人怎麼說?」
可惜雪芹沒找到文善。翌日絕早只好回到尚書府,在府門口碰見朱光:「表少爺,這麼早您就回來了,沒在家多待兩天,畫卷取回來了?可也是,設計這麼大個園子,是得多參考參考。」
綉春為雪芹預備了南酒燒鴨、素菜包子和海米稀粥:「我看您悶了一天了,飯也沒吃好,喝杯酒,吃點夜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