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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如著書黃葉村

第十章 不如著書黃葉村

嫣梅自語:「只怕是凶多吉少。」
第二天清早,丁少臣背著十幾個風箏,和松兒、嫣梅都站在黃葉村村口。
雪芹回到家中,發現嫣梅已經來了很久了,收拾屋子,做好了晚飯。
雪芹又遞過書稿:「你再看看這個!」他指著書稿上三十一回的回目,上句仍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下邊被改為:『因麒麟伏白首雙星。』
「他們殺了我的親兒子,又要殺我的乾兒子!」
嫣梅、李鼎跟入屋內。
屋裡已經擺放了十來個彩繪的風箏。
「不必了,太陽壓山的時候,我能趕到,你們爺兒倆就回去吧。」
嫣梅從雪芹懷裡接過松兒:「可不是。昨天丁大哥先到了剛丙寺,大爺說留他住兩天,等有順路的大車再來。他可倒好,昨兒個天不亮就溜了。」
「大事?!」
「好!」雪芹端著燭台,引著十三齡來到裡屋,用燭光照著陳姥姥熟睡的面孔。
「什麼話?」
「丁大爺腿腳不好,讓他歇著。松兒,你從小就得學會嘍疼可人,懂嗎?」
「當然記得。她不是在庄王府嗎?!」
「今天的喜事我可以不辦;馬上跟您進城,您乏嗣無後,讓我頂喪架靈,給岳母她老人家辦這場喪事!」
嫣梅拿著空面盆從屋外進來,準備舀面,見雪芹欲出門去,急忙勸阻:「雪芹,這麼大的雪,就別出去了;再說,你的病又剛好點兒。」
「沒錯。」嫣梅突然發問:「大爺,您是怎麼把孩子偷出來的哪?真神了。」
兩個僕人打開食盒擺好杯盤,雪芹等人開始飲酒。
掌柜的跟著湊趣兒:「陳姥姥,那碗東瓜湯您一個人喝得了嗎?我也得分一半兒!」
雪芹辨認半晌:「哎呀!你是少臣大哥!」
「我聽人家說還可以,這麼著吧,你趕緊畫個三五張,過兩天送進城來,我先瞧瞧!」陳輔仁轉身欲走。
那大漢哈哈一笑:「曹先生,你今天說的書可真好!」
「什麼事兒,您說吧?」
「取《左傳》中的一句話:『齊王失政,石而能言。』」
「哪位又能證明我看過《資治通鑒》呢?」
想當年在怡紅院,
陳姥姥護理著松兒,嫣梅端著葯碗進來:「陳姥姥,咱喂松兒葯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也知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跟弘普在一塊兒,能幹得出什麼好事來。」
畫梁春盡落香塵。
「我這半生,深感鶺鴒之悲呀!」
嫣梅與松兒在田間捉田雞。
「跟我還說什麼客氣話哪,陳老爺還好說,我更擔心的是咱那位三大爺……」
陳姥姥的哭聲,引來了歡度除夕的墨雲。
「小紅憐念舊主,還掉了幾滴眼淚。」
「好,那我就說說,乾隆初年家叔祖曹宜跟兒媳婦有奸。這件事使我大為震動。我仍然認為女人是禍水、是妖孽,便寫了一部題為《風月寶鑒》的野史小說,主旨在於『宣色空,斥淫妄,而補青天』。」
「哈哈……不用,不用。」
嫣梅從屋裡迎了出來,見狀先自一驚:「怎麼啦?」
「哎!」嫣梅答應一聲,拔腿就走。
悶來時,無拘管,
到後來幻境才結未了緣。
幾人進院與雪芹、嫣梅相見恭手,但是,彼此都聽不見。雙喜嫂子急了,走到門外茶桌旁,不讓「怯吹兒」們再吹。酒館掌柜的和吹鼓手不但不停,反而吹得更加起勁兒,雙喜嫂一氣奪下兩支嗩吶,聲音方才止住。
雪芹、嫣梅來到外屋:「咱村裡有發病的嗎?」
鄂拜用手指頭朝上指了指:「您是要朝著這兒去?」
雪芹坐在炕桌旁趕寫著《石頭記》,忽然聽見後窗戶吧噠一響,窗扇被人推開。
「蟬鳴荒徑遙相喚,蛩唱空廚近自尋。
「我今天來專為跟你說件事兒。松兒正在練字,你不該叫他給你抄書。你新續的回目我看了,什麼元春省親、修築大觀園,其中含意難以瞞我,在酒館里咱也不便深談。更可氣的是你竟然說書、唱小曲兒,偏偏要身雜優伶,自甘下賤。我勸你及早歇心,莫再胡纏。我已然推薦你到如意館,當畫畫兒人了。每月俸銀十二兩,對你可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啊!」
恰在此時,雪芹提著藥箱,打著油布雨傘走進村來,一見嫣梅焦急的神情,忙問:「怎麼啦?」
這一天,雪芹在書稿上寫下一條回目:《賈元春才選鳳藻宮,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雪芹跌坐在椅子上:「難道為了生計之艱,家口之累,就真的罷手了嗎?」
「所以我就否定了《風月寶鑒》,重寫一部小說叫《金陵十二釵》,專為閨閣昭傳,邊寫邊改。後來我又想寫戲文,還在戲班裡打過雜兒,鬧過笑話,所以我那些高親貴戚,說我身雜優伶自甘下流……」
這公子似醉如痴肝腸斷,只哭得淚眼
乾隆從床邊拿起那本《石頭記》:「這是什麼書?」
嫣梅心想「生計維艱」算得什麼,當年伯侄流落江寧,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語,不是也過來了嗎?舉家食粥,苦中有樂,真書著成,千古垂范,我跟他就是餓死,有什麼遺憾?有什麼不值得嗎?想完之後,她也捧酒在手,遞與雪芹:「雪芹!舊恨新愁知多少,同舟風雨故人情!」
丁少臣笑著從懷裡取出一個極為精巧的掌箏,托在手裡:「您瞧。」陳姥姥看不清楚,用手一摸,驚奇地:「喲!這麼小?!」
喧呼戲耍多留戀。
雪芹跟少臣剛出村口不遠,忽然從河邊草叢裡跳出一個五六歲的男孩,手裡抓著一把螞蚱,高高興興地迎著雪芹跑了過來:「阿瑪!阿瑪!」
李鼎這時迫不及待地把雪芹拉到桃樹旁邊:「雪芹,你新寫的這幾回書,我反覆讀過了,還是那句話,這麼寫可不行!其一……」
雪芹跪爬而起,拾起小兔兒爺捧在胸前:「松兒,阿瑪陪你來了,這麼大的風雪,你很冷吧?」他解下身上的棉襖,覆蓋在松兒的墳上,然後吟道:
「好啊,您想的真周到,等我擦把臉。」
她們回村路過酒店,掌柜的正在門口:「喲,這娘兒倆幹什麼去了?」
「那天是你的好日子,可我是又急又氣。說的都是氣話,一刀兩斷,斷得了嗎?走吧,跟我回家,咱爺兒倆好好聊聊。」
雨水濕透了嫣梅的衣服,她仍然在奔跑呼號:「雪芹!雪芹!」
「二謝你給了我一個很大的啟迪。」
「寫書!還提你那書吶!出了大事兒啦!」
「……也好,芹哥兒,我求你也給我帶句話兒,我丁少臣一定終身不娶,他日食言五雷轟頂。」言罷抹了一把眼淚,喝乾杯中殘酒。
「可誰讓你寫你們家的事啦?」曹宜一拍桌子:「你沒娶上溫玉瑩,天下女子就都得先友后嫁?!就為幾把破扇子,當官的都得逼死人命?叔嫂通姦,長幼亂|倫,還有天香樓!你放屁!有這種事嗎?」
「嘿……你的主意可真好。」
「如今要緊的是時間,讓我趕快把書寫完,這一生心血能流傳後世,死,也就瞑目了。」
「什麼叫不潔之人?」
「天大的新聞!」張宜泉說。
李鼎伯侄齊呼:「小紅!小紅!你回來!」隨即追出。
雪芹急忙扶起:「怎麼,丁大爺……」
有一天中午,有人敲雪芹家的街門,正好雪芹沒在家。陳姥姥摸摸索索地出去開門。
松兒從裡屋抱出嫣梅帶來的包袱,打開后從中取出自己寫的小楷,送到雪芹跟前:「阿瑪,阿瑪,您瞧,我寫的小字。姑姑說我練到這份兒上,能給您抄書啦!」
「表嫂的後事都料理完啦?」嫣梅關切地問。
李鼎笑了:「你可真是寫書都忘了日子啦,今天是重陽節,我們是來登高的。」
《資治通鑒》中說:隋煬帝筑西苑,宮樹秋冬凋落,則剪綵為花葉,綴于枝條,那是說他耗盡民財,荒淫無道。你說的這座大觀園,偏偏是在冬天建成,也是用通草綢綾紙絹依勢做成花葉,粘于樹上,兩相一比,這算何意呀?!」
「說的好。就這麼辦。《紅樓夢曲》這麼寫。」雪芹提筆書寫,嫣梅念道:
眾鄉民相繼走去,酒館里只有掌柜的、雪芹、李鼎、嫣梅、陳姥姥,還有一個背對門口的酒座兒。
「對,高燒不退。」
「芹哥兒,您可救我幹什麼呀!」
十三齡解下佩劍放在桌上:「原物璧還,請收好。」
雪芹將行囊放在炕上,頭枕行囊仰面朝天躺了下來,順手從竹籃之中,抓起一個包子塞在嘴裏吃著。他吃完一個,還想再拿,但是忽然停住了手,站起來走到缸前,朝裡邊一看,缸里還有點水。雪芹很高興,急忙解開行囊,取出筆墨紙硯,取水研墨,鋪紙揮筆寫下了三個大字「悼紅軒」。雪芹用包子皮的面合了水當漿糊,將三字橫額貼在西山牆上,然後合衣而卧,躺在橫額之下。
雪芹抬頭看去,只見男女鄉民們簇擁著一輛囚車迎面駛來,四個彪形大漢持刀押解,後跟一隊馬甲。
「小紅當年還是我經手買的呢。沒想到落了這麼一個下場。」丁少臣深有感觸。
「哎!沒法說呀!鐵牛那孩子不是在書局裡刻書嘛。有個人寫的書犯了法,我兒子為他刻書,讓官家也殺了頭!」
「說來聽聽,一定是新聞。」鄂拜懷有很大的好奇心。
夜闌人靜,萬籟無聲。洞房裡喜蠟雙燒,燭影搖紅。
雪芹實在感到疲倦,將行囊放在路邊,坐在上面意欲歇息歇息再走。突然,從雪芹背後跑來一匹白馬。這匹白馬驃肥肉厚,跑起來四蹄騰空,鬃尾亂乍。騎馬的人五十開外,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絡腮鬍子。身上穿著藍粗布褡褳,紫花布褲子,腳下一雙山東灑鞋。這人這馬,跟他這身打扮,看上去極不協調。馬快如飛,立時來到雪芹面前,他猛地勒住韁繩,白馬前蹄騰空,一聲長嘶,騎馬人上下仔細打量著雪芹,看得雪芹有點兒坐不住了,站起身來一恭手:「這位爺,勞駕跟您打聽,黃葉村離這兒不遠了吧?」
「好,一定帶來。」
猛然有人在他背後拍了一掌,雪芹回頭望去,原來是來香山路上遇見過的那個大漢。
遞與公子在手中擎,
「咦?表妹……」
「給人家看病去啦,就這麼兩天的工夫,光這方圓就有十幾個孩子得了痘疹。」
雪芹挨了一頓臭罵,憋了一肚子的窩囊氣,在西直門雇了匹小驢,直奔黃葉村,可他剛到村口,就見從村裡跑出來幾匹快馬,馬上都是武官,風馳電掣一閃而過。雪芹一愣:「咦?」
丁少臣恍然:「對,我們一出村就遇見一夥轎馬、從人。」
雪芹喜出望外:「松兒!你跟誰來的?」說著一把抱起,摟在懷裡。
「還不行。」
嫣梅拉過松兒抱在懷裡:「松兒不哭,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親奶奶!」
雪芹追出村口,但卻已不見那人的蹤影,他恍然若失,左右張望。
「猜猜……咱們在京里舉目無親……這孩子是……」
當他路過芷園大門的時候,不能不停下腳步,注目審視,芷園還是芷園,油飾彩繪煥然一新。可是物未換而人已非了,一時思緒如潮湧上心頭,一幕一幕的往事歷歷在目,好像猶在眼前,初入芷園阿瑪跟三大爺失和、明珠觸柱、叔祖下毒手、十三齡復讎放火、阿瑪復官、紫雨被逐、小紅入府、丁大哥當兵,緊接著便是紫雨墜樓、少臣充軍、自己被圈禁在懸香閣、玉瑩被逼香山絕命、自己考中秀才、父子花堂反目,曾經江南遇禍,如今二次抄家……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昨天的事,富貴、貧賤、冷暖、炎涼、人情、世態……雪芹像掉在五里雲霧之中,他不敢再想下去了。邁著兩條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的雙腿,一步一挪地離開了芷園的門前。
公子領會其中意,
關帝廟酒館門前立了塊牌子,上寫:「今日准演《石頭記》:『蕭牆變連群入狴犴,錦衣軍抄沒榮國府。』」
雪芹回來看了信,原來是讓自己去一趟。第二天到了曹宜的家,大廳里曹宜居中高坐,曹桑格在下手陪著,雪芹坐在靠門邊的杌登上。「你不是不知道嗎?聽我告訴你。」曹宜放下水煙袋接著說:「犯官的後代,原歸罪人之屬,因為你是旗人,賞你口飯吃。你就該竭盡忠心,報效朝廷,哪怕你無所作為吧,也該安分守己,奉公守法。你可倒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寫什麼野史小說。」
雪芹在思索著:「帝王南巡,耗盡民財,逼死人命。我一定補上南巡這一章,把真情告訴天下的百姓!」他提筆欲寫,但是又慢慢地停住:「秉筆直書,文意太露啊!書被查禁還怎麼流傳呢?這……唉!玉瑩!倘若你還健在,一定會替我出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
「曹先生連《資治通鑒》都沒看過?」
「當年你被圈禁在懸香閣撰寫《風月寶鑒》,玉瑩姐為你抄書稿,我還為你畫過幾幅繡像。」
「什麼話?」
幾隻昏鴉凌空哀鳴而過,一丘小小的新墳立在路邊,墳前放著兩包點心。嫣梅攙著陳姥姥站立墳旁。李鼎扶著雪芹站在一邊。眾人良久無語,默然肅立。
「更大的喜事兒?」李鼎有些莫名其妙。
「我覺乎著芹哥兒跟嫣梅姑娘挺投緣,表姑娘待松兒也好,就跟親生的一樣。他們兩人要能成了親,不是挺合適嘛!松兒也有了照應!」
「鄂拜兄……」
「咳,人在難處幫一把嘛!噢,對了,剛才沒顧上問,這麼一大清早,你怎麼摸到這兒來啦?一定是有什麼事吧?」
小紅嘴裏哭述著什麼,在風雪中狂奔。
嫣梅聽了磨頭跑進屋裡,雪芹隨後跟來。
「不興說這個,你回去,就照樣兒糊風箏,若能出手,先口度日。過些日子再來,我教你糊美人箏、老鷹、蜈蚣什麼的,比這些個還強,興許能賣上好價錢!」
「當真!」
酒館掌柜的奪回嗩吶:「曹二爺的好日子,我們也高興啊!來!吹!」
玉瑩思索當中,突然眼睛一亮,向雪芹表示:既然在書中設置了賈元春這一人物,為什麼不能按傅尚書家的情形,也讓她回趟娘家省親呢?借貴妃省親影射當年聖祖南巡,影射乾隆下江南,能吐出心中多少憶昔之感啊!榮寧兩府修這大觀園,蓋造省親別院,別講銀子成了糞土,憑是世上有的,沒有不是堆山積海的,罪過可惜四個字竟是顧不得了。到頭來,金銀花得像淌海水一樣,買來的不過是一場虛熱鬧。這才是:「三叉河下築帝家,金錢濫用比泥沙!」
陳姥姥喃喃地:「這個陳老爺呀!可真夠可以的!」
「認識,你怎麼會認識?」
張宜泉不好意思:「這真是里從外來了。我去讓她備飯。」
「松兒怕是不好!……」
嫣梅一言將出,雪芹霍然而立,抓起筆筒,狠勁兒地向《悼紅軒》三字橫額打去,嘩啦一聲,紙被打碎,木框橫額也被打掉半邊,彩筆擊染滿額滿牆,陸離斑駁。
「就是這事不可心,要不我早抱上孫子啦,嘿,有哪個合適,你也給張羅著。」
李鼎帶著一個小男孩回到剛丙寺自己的住處。嫣梅聞聲迎了出來,一見這男孩先是一愣:「大爺,這孩子是誰呀?」
「你怎麼知道?」
男女老少鄉鄰們喜笑顏開,有的為新婚夫婦賀喜,有的張羅著接待客人。
掌柜的插嘴說:「陳姥姥說的是,我也瞧出點兒門道來了!」
雪芹接著說:「什麼硬翅兒的,軟翅兒的,瘦沙雁兒,肥沙雁兒,黑鍋底……我都會。最拿手的是美人箏,你要學會嘍,就擎著掙大錢吧!」
「進城給廟裡辦事去了,留了個條兒,你看看。」嫣梅將留言遞給雪芹。
強顏歡笑咽淚珠。
雪芹樂了:「你呀,可真是的,別這麼大驚小怪的。」
鄂拜不解:「何錯之有?」
雪芹也尾隨於後去追小紅。
「真好!這支曲子給起個什麼名呢?」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有個想法,你看能行嗎?」
「唉。他還有要求呢!」
「著啊!師傅讓我在此迎接登高進香的施主,不是專等你們諸位。」
「快進屋吧!」陳姥姥拉著雪芹邊走邊說:「芹哥兒,把心放寬著點吧!大年三十兒,別難過,咱們得圖個吉利兒不是?」
「對!」鄂拜深表同情。
李鼎一揚手止住嫣梅,接著說:「小紅姑娘,你可真是個有心路兒的人哪!我們正為這件事著急呢。你這一來總算滿天雲霧散啦!好!好!」
「多謝當年送給我的這口劍。你知道我用它……」十三齡一言未盡,挺身一躍,依舊由後窗翻出。
「我想他是必有所為呀!黃鼠狼給雞拜年,你得防著點兒啊!」
「咳!——」李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這是從何說起呀?」
雪芹面呈嘲弄之色,抓起筆來抹抹點點一揮而就。
好容易回來何必抱頭哭?!
鄉鄰們時有所見,在那愁雲密布之下,雪芹坐在松兒的墳前,不是二目凝滯望著新墳,便是坐在墳前低聲飲泣。
家事消亡首罪寧。
雪芹和嫣梅躺在炕上,兩人都睜著眼睛,看著頂棚,毫無倦意。過了一會兒,雪芹長出了一口氣:「唉——挺好的喜事兒,全讓松兒他姥爺給攪啦。我真覺乎著,對不住你!」
「弘普從來不務正業,你要靜心養病,要讀書該讀些好文章,唐詩、宋詞未為不可,就是不該讀這些雜書。」
「阿瑪剛四十齣頭的人,走幾十里地就累了還行。」
「還加上點兒玩世不恭。」
「你們娘兒倆幹麼都逮了螞蚱?」
「《分骨肉》如何?」
「讓他哭吧!哭吧!」李鼎轉身拭淚。
能讓我即死黃泉也心甘。
雪芹急忙使了個眼色,讓嫣梅別往下說:「先讓他躺下。」說著進到裡屋,將松兒放在炕上。
「兒臣遵旨。」
「「哈……我寫書必須有感而發,所以互不連接,回目,想到好的回目自然寫上,沒想出來就先空著。等全書寫完,我再分出章回,纂成目錄,方是全璧。」
一個坐在角落裡的書座,隨著人群向門外走去,雪芹一回頭,但見此人臉上明顯地帶有一道疤痕,不由得一驚:「是他?」雪芹馬上離開座位向門外追去。
北風呼嘯,大雪紛至。轉眼之間到了乾隆廿八年(癸未)的大年三十。雪芹家裡,雖然火盆燒得很旺,但是仍然驅散不盡襲人的寒氣。
「嘿,這跟變戲法兒似的。敢明兒我買塊石頭,煩您也給我刻個閑章。」
一鉤新月,高掛中天。從雪芹的小院里傳出陣陣歡聲笑語。
嫣梅還想說什麼,跟著陳姥姥睡在外屋的松兒翻了個身,說了一句囈語,陳姥姥發話了:「真沒聽說過,新娘子入洞房也不害個羞!跟新郎官兒聊上沒完了,把孩子都吵醒啦!」
「是嗎?」陳姥姥也去摸了一下:「不熱,」又用自己的頭去頂頂松兒的頭:「一點也不熱,涼絲絲的。」
「曹雪芹是誰?」
雪芹為他們雇來一輛車:「你腿腳不利落,拿著這些風箏,還帶著個孩子,我給你們雇了輛車。」
「不過,我畫的那兩下子能行嗎?」
嫣梅一回頭,看見雪芹的樣子,感到不妙:「雪芹!」
「可惜,我的構想龐雜,不適合一人一事的戲文要求。所以又翻回頭仍寫小說。我在傅府見到了兩件事頗為蹊蹺。」
「防?怎麼防?說了嗎?」
乾隆十六年的秋天,曹雪芹忍受著巨大的悲痛,告別了敦敏、敦誠及文善三位好友,拜別了月朗法師,辭別了岳母和岳父,他噙著盈眶的熱淚,吻別了自己的親生骨肉——松兒。最後在愛妻如蒨的靈位前,九*九*藏*書升了一炷香,磕了一個頭。背上簡單的行囊離開了岳父家。
「曹寅曹大人你可知道?」
奴去也,莫牽連。
「好了,好了。快進廟吧。」文善招呼著眾人正欲進廟。
「這……好雖然好,不過,是否也太顯露了?」
「這一兩送給你做酬金。那二兩存在柜上,我要有用自然來拿,不用就頂酒賬。」
這時敦誠又回到小院,解下腰間的配劍,雙手捧付雪芹:「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雪芹兄,他們都在村口等我,改日定來拜望。」言罷深深一安,轉身離去。
「師弟呀,你的想法我贊成。自古以來,那些歌功頌德的文章多如牛毛,但其值如草芥,想流傳千古、流傳後世是不可能的。只有標新立異、別開生面,才能『定祛邪行歸真見,必得超凡入聖鄉』……」
鄉鄰們也時有所見,松兒的新墳上放著毛筆、字帖、月餅、清茶。這定而無疑是雪芹親手安放的。
雙喜嫂嘆了口氣:「唉!是陳姥姥!」
「唉,今天是什麼日子?」墨雲發問。
小紅這一走,使雪芹明白了自己剛才不該失態:「小紅,是不怨你呀!不怨你!冰天雪地的,這麼黑了,你上哪兒去!」
「丁大爺哪?」
「不行,不行……」
「喲,原來是扇王八頭。哈……」嫣梅笑彎了腰:「你呀,你呀,你大變了。年輕的時候循規蹈矩,立志著書……」
「孩子呢?」
鄂拜還沒坐穩,自個兒先給自個一個嘴巴。
今既與你得相見,
「怎麼啦?」
「哎!」雙喜嫂性子急,背起陳姥姥就走。嚇得老太太直嚷:「哎!哎……」
「這孩子燒的挺熱!」
「一歌而兩聲……」嫣梅沉吟半晌,突然二目一亮:「雪芹,還記得一件往事嗎?」
墨雲看看結識了幾十年的雪芹,她覺得在這關鍵時刻必須幫他一把,她顧不得自己是不是界外人,走過去倒了一碗酒,遞給雪芹:「勸君滿飲一杯酒,洗凈心肺論濁清!」
「這要說起來話就長了。」
「不行,不行。芹哥兒,有眼睛的時候我都不來,如今沒眼沒戶的,我,我更不能來啦!」
墨雲「嗯——」
「嗐!走吧!」
「什麼話?」
書座乙:「唉——今兒晚上我又得睡不著!」
「哎!圖個吉利兒,從明天起,大年初一我就不哭了,打起精神來,接著寫書!」
雪芹愁眉苦臉:「唉——這頓飯又吹了。喝酒去吧。」
陳輔仁面有怒色:「你!」
文善回答得最快:「重陽節呀。」
雪芹繼續唱道:
「——用敦敏舊句。」
丁少臣問:「誰?」
雪芹舞罷,用劍猛向桃樹劈去,咔嚓一聲,將一棵桃枝劈斷。
八皇阿哥跪在床前:「兒臣衣冠不整,冒犯天顏,請皇阿瑪聖裁。」
雪芹還禮:「同喜!同喜!」
「君詩曾未等閑吟,破剎今游寄興深。
「好啊!你還可以把你的想法、看法都批註在書稿上,可以讓我們得以溝通。」
「少臣救的,沒事了。」
「二次遇禍之後,陳姥姥是僱工,自然也就放了。可巧房東把房賣了,故而就回老家來了。」
嫣梅急切地問:「大爺,什麼大事兒?」
眾人俱驚。
「那就把這些包子帶上吧。」嫣梅把一隻竹籃遞給雪芹:「這是我在廟裡做的,南方的青菜包子。送給主持一些,他說挺好吃的。你路上走餓了可以吃,晚飯我看也就是它了。」
雪芹拆信展讀,嫣梅也來到門口:「誰來的信,這麼急?」
「唉!——府上江寧遇禍之後沒有幾年,家父便也仙逝了。我扶靈北上。所幸我們在這黃葉村尚有薄田十余畝,和這幾間茅舍。我是謹遵家嚴遺命,只讀書,不當官。所以也就在這黃葉村安頓下來了,仍然以教書為業,只求溫飽,不求功名。除此以外真的乏善可陳了。」
「沒了沒了,就買了四支。」
「開書?!半夜三更的。」
香山腳下,黃葉村村口有一座關帝廟,由於年久失修,神像倒塌,殿堂破敗,逐漸變為一家酒館,酒館門前一棵老槐樹,枝葉茂密,濃蔭匝地,遠望香山一片蔥蘢之中,夾雜著團團紅楓。靜宜園、十方普覺寺金頂碧瓦,隱約可見。
文善忍不住罵了一句:「這個老傢伙,真是意狠心毒!」
松兒撲上去:「墨姑姑!墨姑姑!抱我!抱我!」
「曹二爺是好人,不許提錢,我養了二三十隻雞,且夠吃一陣子的哪,來,我給你抓只大的。」雙喜嫂說著抓雞、殺雞、退毛,嫣梅也跟著幫忙。
嫣梅上前嗔怪地打斷李鼎的話頭:「大爺,您也是老糊塗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客人又這麼多,你們爺兒倆又想吵一架嗎?」
村口外,狂風卷著惡雪漫天飛灑。
「好嘞。」
「陳姥姥,人家說的也在個理兒啊!可雪芹如今是什麼也聽不進去啊!」李鼎向掌柜的招招手:「您給我打二兩。」他看了看自己一身僧侶之裝,擺擺手:「唉!算了!算了!」
「為了一個碧玉麒麟,你們伯侄何至於擅離尹府呢?」
「……算了,不問了。」
「對,走!」眾鄉民一擁而去。
松兒猛地一回頭,看見雪芹真是喜出望外,他嘴裏喊著:「阿瑪!阿瑪!」撲向雪芹,原來逮的一把螞蚱,也顧不得再抓住了,任它們飛的飛,蹦的蹦:「阿瑪,您怎麼才回來?奶奶都急死了。」
雪中,海淀鎮街頭,懸燈結綵,擺攤兒的一份兒挨著一份,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派節日景象,好不熱鬧,李鼎提著兩瓶酒,穿街而過。突然,他遇到庄王府的一個老家人,與李鼎相互請安。寒暄之後,把李鼎拉到旁邊,與其耳語片刻而別。
雙喜嫂指著敦敏等人:「人家城裡來客人了,也得讓人家說兩句話兒啊!」
雪芹言罷仰面跌倒,溘然長逝。
「你猜猜。」
雪芹和張宜泉從廣泉寺歸來,經過村口的酒館,掌柜的出來將雪芹攔住:「曹二爺、張先生二位請留步。請進來喝壺茶、歇歇腳。我還有下情回稟。」
陳姥姥撲上前去大聲呼叫:「芹哥兒!芹哥兒!你醒醒啊!」她的手觸及雪芹的口鼻,不由得「啊!」了一聲。陳姥姥被極度悲痛所刺|激,突然二目完全復明!「我的眼睛能看見啦!我的眼睛能看見啦!可是,芹哥兒,我永遠再也看不見你啦!芹哥兒啊——」
幾天以後的夜晚,松兒已經睡著了。嫣梅和陳姥姥對坐在炕桌邊。
黃葉村中別無可談的對象,只有找大師兄,故而雪芹翌日絕早便來到張宜泉的家,向其說明來意。
「不許總想著死呀活的!你去活動活動吧!快去快回!」說著拿了一塊包衣服的藍布,為雪芹披在肩上,目送雪芹走出門去,自己卻長長地嘆了口氣:「唉——」
忙將那貼身小襖輕輕脫下,
「……一個『情』字?」
雪芹、嫣梅齊聲說道:「多謝惠明法師金口!」
雪芹從牆上摘下七字箏遞給丁少臣:「你瞧,這就是我糊的。」
「沒錯兒,我正是曹沾。」
雪芹抬頭望去,只見嫣梅手裡拿著一個包袱,另一隻手也抓了幾個螞蚱,走近雪芹:「大爺那天進城給廟裡辦點事兒,順路把松兒接來住幾天,說讓他看看紅葉。」
「唉!別拿我開心啦,快給我出出主意吧。我又遇到難題啦!」雪芹把寫書所遇到的難處,從頭到尾跟玉瑩說了一遍。玉瑩聽了之後,想了半天,然後說:「這果然是個難題,讓我好好地想一想。」
松兒向身後一指:「姑姑!」
「好,我送送你。」雪芹說著把書稿整理好,找了一塊包袱皮兒將書稿包好,送嫣梅出了村口,上了大道,雪芹才往回走,他走著走著忽然想起來,在小說中要安排的一段情節,又怕忘了。馬上從腰間解下褡包,從中取出綉春為他改制的毛筆和十幾張白紙,找了塊大石頭當桌子,把紙鋪在上面,書寫他小說中要安排的情節。
雪芹拿起筆來,蘸了點墨,邊想邊說:「在元春的判詞上畫一張弓,弓上掛著香椽……」
丁少臣取笑他:「四爺,您是到哪兒也忘不了喝!」
李鼎雙手合十輕輕地誦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轉過身去,步履蹣跚走向山門。
「可畫什麼呢?」雪芹拿起筆來飽蘸濃墨,略一思索便欣然揮毫,一幅墨竹立刻躍然紙上。筆風蒼勁挺拔偉岸。
「不行,不行,我那兩下子……」
風雪中,雪芹邊追邊喊:「小紅,小紅……」聲音微弱不能遠傳。
眾人大驚:「啊?!」
雪芹受到啟發,霍然而立:「對呀!驕奢淫逸,財勢薰天,在書里我要處處重彩,點滴入微,都把它寫得淋漓盡致!」
「哪兒能呢?那麼大的人了。準是有事纏住腳了,芹哥兒可不是那沒尾巴的麒麟。」
「我要開書啦!」
雪芹坐在桌后,懷抱琵琶,唱著《馬頭調》,自然是《石頭記》的內容:
「我也不是沒想過,可我這當大爺的,有點不好張嘴不是。」
皓月初升,天街如洗。松兒與嫣梅同睡在一鋪大炕上。
曙色中「悼紅軒」已然安排了傢具什物,初現規模。透過後窗可以遠望香山紅楓,團團搖曳。楓葉凋落,由紅而枯。室內牆壁上新添了一個七字風箏:「富非所望不憂貧。」
「快!先上我家裡來。」雪芹說著,引了那中年漢子來到自己家中,將陳姥姥放在炕上。一些鄉民為其理胸順氣,一些鄉民呼叫著:「陳姥姥!陳姥姥!」
雪芹也慢慢地站起來:「二位老人家,這都是聽誰說的?」
雪芹有些奇怪:「您把驢牽進來幹什麼?我可不會養這東西。」
鼓樂聲起,人們簇擁著一對新人剛剛站好。陳輔仁身著官衣,拉著一身孝服的松兒一步闖入。
雪芹翻身坐起:「人哪?」
嫣梅接酒遞給雪芹。
「在。」雙喜嫂迎了出來:「喲,嫣梅姑娘,你怎麼來了,一定找我有事!」
鄂拜一步走進酒館:「我也到了。」
「哎。」雪芹請了安,轉身欲走,聽見陳輔仁又叫住他:「沾兒,我得告訴你件事。」
「嚄!這議論挺新鮮。」鄂拜面帶驚愕之色。
書座乙:「不是親眼目睹,怕是說不出來呀!」
眾人急忙從後門跑出,弘普也在其內。
掌柜的連聲呼叫:「錢!錢!曹二爺,這幾兩銀子您帶上!」
「如果是他,那可就怪啦。」雪芹低頭尋思自言自語。
「沒有,酒入寬腸不會醉的。」
「你……還能有什麼不是!」
「我在看你昨天夜裡寫的書稿,金釧投井自盡的一段。好烈性的金釧,好姑娘。我自愧不如,其實我就應該自裁。遺憾的是不忍撇下待我勝似親生的伯父……」嫣梅說不下去了,又哭啦。
雙喜嫂突然停下手來:「嫣梅姑娘,有句話我非說不可。我就是個急性子的人,存不住個屁。」
「不知道。」
「今天大年三十兒,我不掃你的興!你可得快去快來,別讓我滿街滿巷地去喊你,讓街坊四鄰都說這兩人一會兒都離不開。」
「非也?!」文善及眾人殊為不解。
墨雲兩眼望著少臣,老半天沒有說出話來,她是在強制住自己,不讓眼淚流下來,但是沒有用,為此,她只有背過身去,用袍袖遮住臉,為的是擋住自己的哭聲,哭聲或可掩小,然而滴血的心卻永遠不能愈合,她沒有再轉回身來,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請丁大哥到小庵待茶吧。」說完便到前邊引路去了。
「好,好。」
大家圍攏過來觀賞:「和合二仙!真好!」
「是啊。」
「那是因為你餓了,二是當年的燙飯都是好東西,自然好吃,你再嘗嘗今天的燙飯,全是素的。」
鄉民們一個個義憤填膺,怒不可遏。
兩個人異常興奮,連飯都不吃了。嫣梅撤去碗筷,擦凈炕桌,備好紙筆。
嫣梅的頭髮已然濕透,臉上滿是雨水:「雪芹!雪芹!」她前街後街的四處尋找。
「遵旨。」
「如今成了舍哥兒,哈哈,哈哈……」雪芹把杯中之酒一飲而盡:「不過,我也不死心,如今搬到香山腳下,也不是城裡待不下了。我是為了遠避塵囂來寫一部書。」
玉瑩向雪芹嫣然一笑,然後用手指蘸了點茶水,在炕桌上寫下四個大字「有膽有識」。
雪芹手持燭台向窗口張望,心內久久不能平靜,他默默地叨念著:「他回北京,來干一件什麼大事呢?!」
「幸虧如此,不然的話,陳姥姥就沒命啦!」
「你先躲躲。」李鼎來扶雪芹。
大家邊吃邊談,墨雲突然發問:「嫣梅姑娘,您還記得小紅嗎?」
來人問:「曹沾曹先生是住在這兒嗎?」
宿孽總因情。
登高的盛會大家盡歡而散。雪芹回到黃葉村,仍然日以繼夜寫他的《石頭記》
雪芹一把抓住陳姥姥的手,哭喊著說:「陳姥姥,您知道囚車裡的人是誰嗎?」
「別去叫醒了怹,睡著了更好,真見著面兒,反倒沒有可說的了,叫我看她老人家一眼就行了!」
「……不,不是。」
囚車臨近,雪芹定睛細看,囚籠內的犯人竟是十三齡。雪芹見狀大驚,他「啊」了一聲,意欲衝過去呼叫。可是與此同時十三齡也看見了雪芹,他斷然地將頭一擺,扭過臉去。
不料墨雲把臉一沉:「站住!不準進去!」
雪芹及敦氏昆仲等一行八人攀登在香山的小路上。
鄂拜接過扇面兒,用手擋住後邊的四個字再念:「扇王八頭!我的媽呀,這要讓那個老傢伙看出來……」
「怪哉,怪哉,未卜先知,倘若真能如此,我也出家吧,幸好我還是孤身一人,赤條條往來無牽挂。」文善自言自語開著玩笑說。
嫣梅有些煩躁地:「這個人可真是的,我還告訴他第二天一定趕回來,這可倒好,都五天了,別是他也傳上了。」
「曹雪芹曹大爺是住在這兒嗎?」
「你可快去快回。」
泥濘的官道,荒涼的田野里。張宜泉和鄂拜左右攙扶著斷腸的雪芹,護送著松兒的棺木走向穴地。李鼎、嫣梅和陳姥姥尾隨於后。
「他說今兒個好點兒!出去繞個彎兒迎迎您。」
「您別去了,我去。」
「我誠心誠意地祝福你們二位天長地久,偕老白頭!」墨雲說著雙手合十。
「傷心的人多了,還不都是打掉門牙,連血往下吞嘛!好!南巡一回,尚屬曲筆行文;可那獄神廟哪?公開寫起抄家入獄來了!雍正老佛爺最忌諱人說他動不動就抄人家的家,而當今更是法度森嚴。乾隆四年的大案,難道你沒有親身經歷嗎?你為什麼非要往刀口上碰啊?!」
墨雲點燃了三枝線香,插在爐內。然後拉過來松兒:「快跪下,磕頭叩拜。你要記住,永遠也不能忘了咱們那些已故的親人!」說完她去敲了一聲磐,然後也跪在佛前,雙手合十頂禮膜拜。她喊了一聲:「丁大爺!……」便哭倒在蒲團上,淚如泉湧嚎啕大慟往事如潮,就像是昨天似的,從江寧到北京,丁大爺對自己愛如己出。少臣對自己的愛,可謂出於至誠。他沒有拉過自己的手,沒有接觸過自己的肌膚,可她知道少臣對自己的心,讓你摸著會燙手。只有那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少臣要去當兵的頭天晚上,自己給他去送棉坎肩的時候一頭扎在他的懷裡,我聽到他的心在咚咚地跳動,我們不求榮華不求富貴,只求有一個家,一個平平安安溫溫和和的家。可是殘忍的天哪!……此時此刻又看見少臣的身上仍然穿著自己為他縫製的坎肩,破了,舊了,髒了,腐了,棉花也不知道哪裡去了,可是他還穿著,穿著。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墨雲真想再一次撲到少臣的懷裡,把自己的眼淚哭干,用自己的淚水洗凈他貼在心上的坎肩,可是不能啦!物換人非流光似水,一去就不能復返了,她哭啊,哭啊,只哭得涕淚橫飛昏天黑地,她是在哭亡者,也是在哭生者,更是在哭自己。
敦誠攔住松兒:「孩子,他已然不認你這個外孫子啦!」
「那他決不會嫌棄你。」
「探春遠嫁畫一片大海、一隻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哭涕之狀,岸上有兩個人在放風箏。讀者能解嗎?」
少臣流著眼淚跟墨雲說:「芹哥兒走了,走了,才四十八歲呀!……」
「真是造孽啊!」嫣梅聞之動容。
「請坐,請坐。」張宜泉讓座。
晚霞抹紅了半邊天際,山巒起伏,紅楓片片,香山景色,遙遙可見。
「可也是。」
「阿瑪,您給我捎的東西呢?」
「曹老爺呢?」
「吃燙飯……這又使我想起在江南,晚上要吃宵夜,多半是燙飯,真好吃啊。」
李鼎扶著雪芹進門就喊:「嫣梅!嫣梅!」
「哎——這不結啦!」雙喜嫂子這才進了院兒。
嫣梅首先贊成:「這是個好辦法,給走黑道的人照個亮兒。」
「哎,再心急也得吃飯哪。」嫣梅攔住雪芹。
「事到如今,我就不能說了。」
列位請聽下回書。
「寫書的事兒,我瞎老婆子不懂,您要覺乎著陳老爺說得對,咱再慢慢地勸勸芹哥兒。表舅老爺,這些日子您也總沒來,我有件事兒,想跟您說說。」
「您敢情就是沾哥兒!我給您請安啦!」
裡間屋挑著門帘,可以看見陳姥姥坐在炕上,撅了根掃帚苗兒在剔牙。嫣梅在外間屋收拾碗筷。雪芹用柴刀在劈竹子,手巧心靈,根根如絲。
「哎呀!大師兄!」雪芹還要行禮,卻被張宜泉抱住:「我們真像是在夢裡……在夢裡!」感傷之淚游目四顧。
「嫣梅,你說到這兒,我給你看樣東西。」
「不必了。」鄂拜說:「我剛才遇見嫂夫人了。已經備飯了。」
「你收了?」嫣梅問。
「如果真是他,為什麼又不肯見面呢?也許不是他。」嫣梅說。
松兒也在為阿瑪謄抄書稿。
雪芹趕緊請安:「在下姓曹,名沾,號雪芹。」
「不行!不行!大紅媒!大紅媒!」
這位雙喜嫂子不獨脾氣急,幹什麼都是急的,走起路來更是快上加快,急上加急,三步兩腳一拐彎就沒影兒啦。
墨雲抱起松兒:「什麼墨姑姑,讓老師傅聽見是要責怪的!」
賈府奉旨建別院,
「嗐,身強力壯的,沒有三天的『立笨』。陳姥姥,您給帶個道兒。」
八皇阿哥一邊往起坐,一邊說:「都快迴避!」
「哎,芹哥兒呢?」
十三齡抹了一把眼淚,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站起來,抽身走出裡屋:「芹哥兒,夜深了,快寫你的書吧!今天這段書說得真好啊。不管別人怎麼樣,我是聽出來了,今生有幸一定拜讀,告辭了!」
雪芹點頭。
翌日,太陽已經老高了,雪芹猶自酣睡,是鄂拜的喊叫聲將其驚醒:「雪芹兄!雪芹兄!」
便是敗家的根本。
雪芹頗有戒備的:「不知道您有何指教?」
「您就甭客氣了。掌柜的,你這兒不是備有文房四寶嗎?」
張宜泉讓雪芹坐下,雪芹問:「大師兄,你怎麼會到這兒來的呢?」
雪芹倚枕桌邊,在暗昏的燈光下凝思構想小說的情節。
敦敏問:「表大爺能行嗎?」
「不礙的,表大爺、少臣、墨雲他們說好的,都來過年。我上村口迎迎他們,順便也活動活動。」
又聽得細樂聲聲奏管弦。
「行,准行!」雪芹接過書稿,湊到燈下細看:「抄得可真工整呀!喲!還加了這麼多的批註!」
「在下家道中落,幼而失學,不怕您笑話,《資治通鑒》嘛,沒看過。」
李鼎過來招呼:「喲!陳老爺!」
「王爺說,乾隆老佛爺最器重八皇阿哥,將來也許能承大寶,所以讓您時不時去遞遞九*九*藏*書稀罕兒。」
文善恭恭手,調動琴弦,悠然唱道:
「專門不幹好事。」
「給我瞧瞧,快給我瞧瞧。」
「得了痘疹都要死嗎?」松兒的熱淚沿腮滴下,滴到雪芹的臉上,滴在雪芹的項間。松兒,就是雪芹的命|根|子,孩子的話,像一把鋼針扎在雪芹的心上,他安慰著孩子:「不,不會的,松兒不怕,松兒不哭。」可是他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一口氣跑進家門。
「快起來,快起來,你有病。」乾隆上前拉了一把永璇:「快躺下。」
「走,我有素齋奉獻。李老爺、嫣梅姑娘請。」墨雲讓進李家伯侄,然後跟雪芹等四人說:「對諸位,只有清茶招待了。」說完走進廟去。
「哎喲!原來是敦氏昆仲跟文四爺。稀客,稀客。後邊還有誰呀?」
陳姥姥和酒館掌柜的都站了過來。
眾人一齊鼓掌:「好,好,真有高的。」
東風解凍春回大地,燕語呢喃山花吐艷。迎來了雪芹和嫣梅的吉期。
雪芹從墓地歸來便卧病在床,一病不起。沒有幾天就顯得形容憔悴病體支離。雖然如此,由於他痛子心切,好幾次在嫣梅忙於家務的時候,偷偷地跑到松兒的墳前痛哭一場。
憑酒添豪興,
少臣喊了一聲:「陳姥姥!」
「哪能啊,芹哥兒的脾氣秉性我還不知道。唉!這麼善的心術,可怎麼會不得好報呢?」
「小紅一面拒絕,一面躲閃,一面向弘普申明,自己已經是王爺的人了。
墨雲一把拉上松兒急步走進山門。緊對著山門便是一座佛龕,龕內供的是大肚子彌勒佛,龕旁懸有一副對聯:「腹大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開口一笑,笑世間可笑之人。」
「不過,老人家已然睡著了。」雪芹欲去呼叫。
「是城裡宜老爺讓送來的。」來人言罷轉身離去。
盪悠悠一縷香魂猶未散,
「那兩隻眼睛跟他奶奶一模一樣。」李鼎說。
嫣梅不解地看著雪芹,見他從書稿上一個盒子里取出碧玉麒麟鎖。
少臣一愣。
「寫野史小說也無妨,吃飽了撐得難受嘛。」曹桑格沉著臉插嘴說:「寫點兒風花兒呀!雪月呀!才子呀!佳人呀!」
「我能行,一回打半桶,多來兩趟。雙喜嫂你家裡也挺忙的。」
「是啊,芹哥兒,是這麼回事兒。有一天我正在給庄親王捶腿,您那位三大爺,托著一套您寫的《石頭記》進來了,他說:『奉世子之命,找來了一套《石頭記》,怹讓我給您送來啦。』庄親王問:『是乾隆爺要的那野史小說嗎?』他說:『正是。』王爺讓他擱到桌上,明天進宮帶了去就是了。可您三大爺說:『寫書人是已故罪臣曹顒之子,名叫曹沾,也是奴才我的侄子,據奴才聽說,這是一套淫|書,又是謗書,如果因此招來禍事,奴才可是揭舉在前,什麼後果都不與奴才相干啦。』王爺點點頭,他退出去了。可我越聽越有氣,哪有親大爺害親侄兒的呢?我就跟王爺說:『您甭聽曹桑格的,都是他的壞。曹家兩次被抄就夠慘的了,如今就剩下曹沾一個人了,住在山溝溝里,何必非得趕盡殺絕,只要您高抬貴手,自然是添福添壽的。』可王爺搖搖頭說:『你不懂,曹桑格已然揭舉了,我就不能不呈入大內,萬一出了什麼事兒,我也得擔沉重。』我說:『您看這麼著行不行?找個人把書中那犯惡(wù)的都刪了去,不就行了嗎?』可王爺說:『非親非故,誰肯辦這種事兒。』我當時靈機一動:『有個人准肯辦。』王爺問我是誰,我說是曹沾的岳父陳輔仁。王爺樂了,他說:『你這丫頭片子,還挺機靈的!』今天我臨出府之前,王爺跟我說:『乾隆爺看了《石頭記》說寫得不錯,可惜沒完,要補上賈家沐皇恩又興旺了才好。』芹哥兒,您說這不是喜事兒嗎?」
「哎呀,我的嫂子,你怎麼什麼都說呀!」
「曹二爺是個大好人。他對你那份意思,我看得出來。我問問他去。」雙喜嫂說完,站起來就走。
「唉——」雪芹一跺腳,眼淚立時就下來。
寒暑更迭,歲月悠悠,轉眼之間到了乾隆二十八年。
敦誠搶上一步:「唐甄說得就更好了:自秦以來,凡帝王者皆賊也!」
「當然把小紅嚇了一跳,弘普的來意自然不問可知。
這一天,弘普正趴在自己屋裡的炕上,津津有味地看著《石頭記》,他的左右有兩個丫頭為其捶腿、揉肩。
鄂拜說:「雪芹兄,野史小說我也瞧過幾本,人家都有回目,前後連接。您的小說怎麼有時候有目錄,有的時候沒有目錄,而且是一段一段的,誰也不挨著誰呢?」
只累得那晴雯虛乏玉|體津津汗,
鐐吊兒反扣著屋門。雪芹打開鐐吊兒推開屋門,只見三間北屋兩明一暗,西牆下是一盤土炕。炕上有個三條腿兒的小炕桌兒,缺少的一條腿兒用三塊半頭磚墊著。門後邊有一口水缸,缸上鋦著好幾個大鋦子。除此之外,別無所有。裡間屋空空蕩蕩四壁皆空。
「是,對於這個世,不能恭。對於這個天,不能補,只能拆。」
張宜泉指著這些遺迹說:「雪芹你看,這座廢寺原名廣泉寺,年久失修故而倒塌,煙火久斷,寺無僧侶。但是你看這些基石、斷壁、碑座、石階,可以想象當年的輪廓,似乎有呼之欲出,喚之可現之感。我還做了一首小詩,你且聽好:
「毓皇頂看墨雲,我一定去。」
「一個什麼字?」
雪芹和丁少臣急忙圍了過去。
「是件上不傳父母,下不傳妻子的大事。咱哥兒倆固然情同手足,我也不能告訴你,這是規矩。」十三齡停了停接著說:「其實咱們倆走的是一條路而已。」
忽然,門外曹桑格喊了聲:「回事。」
「野史小說。」
嗚咽對泣道不出。
囚車過去了,陳姥姥摸摸索索地回到屋裡,聽見雪芹的哭聲,一愣:「芹哥兒,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啦?」
箕裘頹墮皆從敬,
陳姥姥也換了一件新布衫兒,頭上還戴了一朵小紅花。
「二次遇禍后,我也消沉過,下江南找到你跟表大爺,聽到你們的遭遇,又目睹官府的黑暗,再加上如蒨的早喪,才使我猛醒,大徹大悟……」
「事後,我這位嬸娘自盡了。這正好說明她不是同流合污者。」
但只見執事太監如魚貫,
雪芹住家的小院里熱鬧非常,酒館掌柜的和一夥山鄉的「怯吹兒」圍在門口的茶桌旁,使勁兒地吹打著《花得勝》,尤以掌柜的特別賣勁兒。
兒命已入黃泉,
「怎麼啦?」嫣梅一驚。
「敢情是怹?!怎麼也到了這兒啦?」
「咳,躲得了初一,還躲得了十五!」
「骨肉分離,真點題。秦可卿的繡像,畫一座高樓大廈,樓者天香樓也,樓中有一美人懸樑自縊。從而表明這美人不肯同流合污,又無法反抗,只有自裁了此殘生。」
嫣梅挺高興,帶著松兒回到雪芹的家裡。
最後來到大殿上教松兒上香,拜佛。
文善謔語解圍:「對,不說別的,還是先讓新人行禮,然後咱們入席!」
文善自告奮勇:「司儀歸我了!」跟吹鼓手們說:「老幾位抄傢伙!」
「您累了吧!快坐在這塊大青石上歇會兒。」松兒說著強推雪芹坐下。
「哎——我不是挺好嗎!」
眼睜睜,把萬事全拋。
眾人默然無語。稍頃,突然有人在使勁兒地砸門,同時大聲地喊著:「姓曹的是在這兒住嗎?有人嗎?有人嗎?」
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
「他都說什麼啦?」
嫣梅一驚:「啊!松兒有病,他早也不說。」
尋找那一班女伶,
「……」
雪芹和嫣梅來到裡屋急切地叫著:「松兒!松兒!」只見松兒昏昏沉沉地在說囈語:「螞蚱!螞蚱!給阿瑪下酒!」雪芹含淚撫摸松兒,又聽見松兒喃喃地說:「筆!筆!快給我筆。好,我要給阿瑪抄書呀!」雪芹把一隻小楷筆放在松兒伸著的小手裡。松兒緊緊握住,還在說著:「再變,再變,五支,六支……」聲音漸弱,毛筆滑落在炕邊,氣絕夭亡。
雪芹剛要說話,卻被曹宜攔住。
願借龍泉化厲筆,
墨雲大驚:「什麼,救過來沒有?」
微弱的鼾聲傳來,雪芹和嫣梅循聲望去,只見丁少臣抱著松兒兩個人都已經睡熟了。
「嗐,我是不潔之人。」
雪芹背著行囊,在鄂拜的陪同下,走進黃葉村。他們邊走鄂拜邊介紹:「雪芹兄,這就是黃葉村,過了石橋,就瞧見這棵老槐樹了。得,到了。您記住黑漆的門樓,三層台階。」鄂拜說著遞給雪芹一把鑰匙,「我還有事兒,我就不進去了,今天晚上您先湊和一夜,明天我給您送點兒家用的東西來。」
雪芹攔住雙喜嫂:「雙喜嫂子,您先扶陳姥姥進裡屋安置安置,我搬出來。」
三人大笑:「哈哈,哈哈……」
「進來歇會兒,喝口水兒。」無人應聲,陳姥姥知道送信的人走了,邊關門邊嘟囔著:「宜老爺來送信,准沒好事兒。」
「哎,哎,你們不要走,我是來找玉瑩姐幫我出個主意的。」
「松兒,求神佛保佑你阿瑪平安康泰,求神佛保佑你奶奶的英靈早升天堂。」
雪芹把油燈吹滅,下了炕,伸伸懶腰,拿起水桶和扁擔去挑水。
這句話像一把刀刺進了雪芹的胸膛,他「撲通」一聲跪在陳姥姥的腳下,兩手抱住老人的雙膝:「您哭吧!陳姥姥,您哭吧!」
雪芹細看:「齡哥!今天我在酒館就看見你了……你可回來了!」
「就這本《石頭記》就是厚禮。」弘普把《石頭記》揣在懷裡。帶著曹桑格出了府門。
「敦敏敦誠兩家,一月之間有五個孩子死於痘疹……」
丁少臣坐在旁邊用心細看:「嘿!這竹子到你手裡怎麼跟麵條似的,真絕了。」
「……」
松兒非常聽話,含著眼淚不住給佛爺磕頭。磕了又磕。嫣梅看了許久,抹了一把眼淚,將松兒抱住。
「有位姑娘叫玉瑩,也是我的未婚之妻。她說婦女並不是禍水,這是千古的奇冤,是男人做了壞事,把責任推給婦女。所以婦女受苦最深、受壓最重冤沉海底。」
嫣梅看了一眼雪芹:「天都這麼晚了。」
雪芹一拍腦門兒:「我的天哪!是我自作多……」
「我是松兒啊。」
酒館里,擺著書座,槐樹下也有人聽書。
雪芹正自驚異,只見一人飛身入室,背著一把寶劍,悄聲地說:「別怕,芹哥兒,是我!」
「……」
「表大爺,康熙老佛爺南巡,咱曹、李兩家為了接駕,虧空了帑銀,先後慘遭抄沒,舅祖父七十高齡發配充軍,死在打牲烏拉,難道您老人家就一點也不傷心嗎?!」
小惠看著雪芹遠去的背影,覺得他背也有些駝了,步子也顯得慢了,才三十六的人,本該是個壯漢子。可如今的他……小惠差點兒沒哭出聲來,一對兒一對兒的眼淚,沿腮而落,濕透胸襟。
「鋌而走險與事有損無益。」
原來是晴雯的嫂嫂把家還。
「喲!這是怎麼啦?」雪芹問。
雪芹和張宜泉走進酒店坐定。掌柜的獻上茶來,然後在桌上放了四兩銀子:「曹二爺,您那張墨竹賣了四兩銀子,我拿一兩頂酒賬,下餘三兩您收好。」
雪芹繼續跟張宜泉議論寫書的事:「一歌而兩聲的道理我是懂了,但真的運用起來,又容易不得要領,比方說:隱真,極易,演假,也不難,難在隱真又得讓讀者知真,演假也能讓讀者知假。」
「有啊。」酒店掌柜的取出印泥。放在桌上。
「你是受害者,你是無辜者,這一切都不能怪你呀!」雪芹一把將嫣梅抱在懷裡,他們像乳與血在交融,像魚和水一般地和諧,像蜂與花在親吻。
嫣梅點點頭,抹了一把眼淚,轉身熬藥去了。
「這,不怨你。」嫣梅上前扶住小紅。
「啊!」
意氣貫長虹。
「一定?」
「您在我家哪!」雪芹迎過去,親切地說。
「剛才跟福晉來燒香,她還問起你的近況。」
「就這樣,小紅又毀到弘普的手裡。」
「這樣吧。」雪芹找了件大夾襖邊穿邊說:「我進趟城。把這個偏方兒告訴他們,讓得病的人家試試。二來也弄點葯帶回來,做個防備。」
嫣梅百感交集,依偎在雪芹的懷裡:「雪芹,你怎麼忽然想起來,改回目的呢?」
「諸位,既然是來登高,咱們何妨真的登一登高處呢?」
「在下賤姓丁。」
「是啊,我就是來抓藥的。」
「承蒙莊親王恩典,准我開戶回家了。」
「您是不知道,我瘸著一條腿能幹什麼,擺個小攤兒,連嚼穀兒都混不上,想活可怎麼活呀?」停了一會兒,丁少臣憤憤地接著說:「可我們的高鄰、怡王府的那群公子哥兒,前幾天,買仨風箏,就花了五十兩銀子!唉——!」
「取意何在?」鄂拜問。
雪芹將三弦鬆了弦,交給酒館掌柜的,然後對嫣梅說:「攙著點兒陳姥姥,咱們也該回喀啦!」
「這還不夠,在書里還要添一個甄家,世居江南,惟有他家接駕四次,江寧父老不問而知,當年南巡是誰家接駕四次,你所指的是誰,斥責的又是什麼,明眼人豈不一望而知、一目了然了嗎?」
又見她強扎掙把身翻,
李鼎點點頭:「是個有良心的孩子。」
「表大爺這是怎麼了呢?」
「閑來無事,正好解酒。」張宜泉說著給雪芹斟滿酒。
晚飯挺豐盛,又是豬肝又是田雞,小蔥拌豆腐,油炸花生米。
雪芹放下三弦,一拍醒木:「剛才說的是錦衣軍抄沒榮國府,明天接演:『獄神廟雙環慰寶玉,水月庵芸哥探親人。』」
誰在松兒的墳前遇到雪芹,都一定想方設法把他攙回家來。
「寶貝,沒有車你可去不了,二十多里地哪,你哪兒走得了,半道兒上你說走不動了,我可背不動你。你放心,三天兩頭的有大車上香山。」
「哎,記到我的賬上。」鄂拜說。
大家安排了座位,開始喝酒。
「有什麼喜事兒?」
「嘿,二次抄家的那天正是家父讓我成親的那天,陳家的如蒨姑娘,跟我寄居蕭寺十幾年。我做過傅尚書府的西賓,知府衙門的書吏,在當鋪打過更,在杠房打過執事,挨過打、受過辱、挨過餓、受過凍還蹲過監獄、坐過大牢。怎麼樣,誠可謂半生潦倒,一事無成!嘿……」雪芹笑得那麼凄慘。
「遵旨。」太監恭身退去傳旨。
「好!好一張天生的利口!哈哈,哈哈……」那大漢一笑轉身欲走。
嫣梅問雪芹:「你上哪兒去了,這麼晚才回來,又喝多了吧?」
「唉,人跟人不能都一樣,有的百折不撓,可有的人就……」
「好主意。今天回不來,明天你可一定趕回來。我給你拿錢來。」嫣梅說完進屋取錢去了。
李鼎嗔怪地:「雪芹!」
「啊?!」雪芹聞言三步兩步沖向家門。
「是哪位太醫給看的病?」
書座甲邊走邊說:「好,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丁少臣在一邊看著挺受感動:「沾哥兒,您還是小時候的脾氣,跟誰都那麼熱心腸。」
雪芹頻頻點頭,體會著「一歌而兩聲」的用意。
李鼎說:「今天不巧,昨天還有去香山拉糧食的大車哪,要不,我去給你雇個腳。」
房門上貼著大紅雙喜字和雪芹親手書寫的一幅對聯。上聯是:「恩恩怨怨未了了」;下聯配:「苦苦甜甜盡知知。」
「還有哪……」弘普一言未了,一個家人匆匆跑入:「回王爺,了不得啦,萬歲爺駕到啦!」
「要狼毫。」
「宜老爺又欺侮你啦?」
丁少臣也頗為得意:「眼下就靠著賣風箏吃飯吶!等我掙了大錢,買點子雞鴨魚肉,送到香山來,咱們過個好肥年!」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我走啦。」雪芹提起竹籃,背上行囊,與李鼎伯侄恭恭手,揚長而去。
「過去了。」
李鼎瞥了敦誠一眼,轉對雪芹:「好!好!我說不過你!可是雪芹,我勸你好好想想,如今你不再是一身一口,你看看,膝下有幼子,身邊有新婦,倘若你有個三長兩短,山高水遠,你,你讓她們母子可怎麼度命?何以為生啊!」說罷一跺腳,抹了一把眼淚,踉蹌而去。
雪芹奇怪:「你帶弦子來幹什麼?」
丁少臣趴在地上給雪芹磕了個頭。
「好嘞。謝謝曹二爺啦。」掌柜拿了銀子,還請個安。雪芹說:「給我們上酒吧,今天我請客。」
「這可是個難題……」
雪芹接酒一飲而盡:「岳父大人,我獻醜啦!」雪芹乘興潑墨飛毫,一塊巨石,立揮而就。
「沒錯兒,我們也是來登高的。」門外的人邊說邊走進門來。
雪芹抱起松兒直奔村內。
他們來到山門前。雪芹停下腳步:「少臣大哥找我是來報喪的,丁大爺過世了!偏趕上陳姥姥上弔尋死。」
敦誠問了一句:「但不知是哪一點?」
張宜泉接過扇面兒:「讓我瞧瞧。」他呷了一口酒,原要欣賞扇面兒,但是剛看了一眼,一口酒全噴在扇面上——噗!
嫣梅和敦誠輪流攙扶著李鼎往山上爬,他們大家走走歇歇,歇歇走走。
這時,從山上下來幾乘大轎,後跟兩輛坐滿侍女、丫環的轎車。十余名僕役騎著高頭大馬,前呼後擁而至,緊前邊的兩名清兵在高喊:「讓開!讓開!」
乾隆拿了那本《石頭記》走了。
「表舅老爺,只要你認可,這碗東瓜湯啊,我喝啦!」陳姥姥自告奮勇,還拍了拍胸脯。
「拿出來,曹二爺要做畫。」
「你的意思是椽音諧元,說元春死於弓箭之下。」
「只有這三個人有繡像不是欲蓋彌彰。」
「哎喲!我忘了。」
眾人大驚:「啊?!」
雪芹頗有感觸:「這真是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不求名利反得平安溫飽。」
顫聲道:想奴之時將它看。
張宜泉點了點頭:「也不無道理。」
雪芹樂了,整了整大褂往前上了一步,請了個安:「陳姥姥,您瞧瞧我是誰?」
嫣梅一邊洗著碗一邊說:「唉,快別提那些批註了!」
「好,我走了。」
「還是雪芹救我出的水火,怎麼會假。」
「改日吧。我急著回去看看松兒。」
突然,雪芹抓住嫣梅的雙手:「表妹!我不能沒有你呀。」
「趙字練不得,甜、軟、圓、媚,咱們練點兒有骨氣的。」雪芹想了想,接著說:「對,練歐陽詢吧,勁險刻厲,于平正中見險絕,自成面目。我給你帶一本歐體的字帖來。」
「這幾天我一直不好意思跟你說,明天你要走了,不能不說了……她說身入空門多年,萬念俱灰,不再顧念塵緣了。」
「別別別,鄉下人,我是真不懂啊!」雙喜嫂子急得紅頭漲臉的。
紫雨和墨雲沒有理睬他,只留下一聲竊笑,便手拉著手悄悄地走了。
雪芹大惑不解:「這是個什麼人呢?」
經過如此安排和嫣梅細心的照料,雪芹的病情確實漸漸有所好轉,體力也漸漸有所恢復。
嫣梅笑了:「我當是什麼稀罕兒,陳年舊物,你又把它翻騰出來幹什麼?!」
這時正好陳姥姥開門出來:「出了什麼事啦?過囚車!」
掌柜的拿出紙筆:「這兒倒是現成的!曹二爺常挨我們這兒畫畫兒。」說著把紙鋪好。
硬說是狐媚把人纏。九*九*藏*書
這時嫣梅從屋裡出來,將一塊藍布包著的錢包遞給雪芹:「別心疼錢,來回都雇個腳吧。」
「對呀。」
「唉,也只能如此才能苟且偷生。」
「嘿,您這是怎麼啦,張先生?」
「我是真想這孩子啊。」陳輔仁說著掏出一張銀票遞給雪芹:「替我給孩子跟他奶奶買點什麼。」
「什麼往事?」
「你放心,落不到你後頭。」
張、鄂二人異口同聲:「啊!」
「啊——」雪芹感到意外,「可您來……?」
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
鄂拜連聲誇讚:「真棒,《喜雀登梅圖》詩也題得好,三條要求都佔全了,得,我算交差了。」
雪芹激動得熱淚盈眶,將酒連飲而盡,然後,抽劍在手,高歌起舞:
雪芹急切地問:「因為什麼?」
「曹二爺沒挨家,反正早晚我得問問他。」雙喜嫂說完走了。
雙喜嫂子一拍大腿:「喲!原來你們認識。」
「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見此支離。
「他說京城裡痘疹流傳的很快,城外四鄉八鎮也難逃這場天災,讓咱們防著點兒。」
於是他左手提了一包草藥,右手拿了兩包點心,急奔村道而來。當他臨近村口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松兒一跑一跳的,在路邊的草叢中逮螞蚱。雪芹那顆提到嗓子眼兒的心,終於放下了。
「唉——真是想不到,當年的沾哥兒,眾星捧月,可如今……」
「您不是有個兒子在書局裡學徒嗎?」
「不,你不能走,這麼晚了!」
「走的是一條路?」雪芹搖了搖頭表示不解。
雪芹拉著松兒,後跟少臣來到一片竹林之內。
「好嘞,到時候您就瞧我的吧!」掌柜的說著從櫃檯下拿出嗩吶,猛吹一陣。
玉瑩坐在炕上,盤著腿,倚在枕頭上讀書,見此情形放下手中的書卷,故意打趣地問:「怎麼,五嬸又難為你啦?」
「嘿,你等著吧,好戲在後頭。」
「對。」
咯吱吱把兩根蔥管的指甲齊嗑斷。
「弘普拿來的。」
松兒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逗得雪芹哈哈大笑。
「能行嗎?」
「不錯,我要把那些見不得人的、擺不上桌面的東西,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讓全國的老百姓都看看,這個天是該補還是該拆。故而像傅府兩千金的事,一律秉筆直書。」
丁少臣自詡地說:「別瞧它小,一樣能放得起來!」說著把風箏遞與嫣梅:「這是我特意送給你們二位的賀禮!」
「也不見大好。」
嫣梅從雪芹的眼神里,感到一種愛慕的神情,自己立時羞紅了臉,低下頭去。
「怎麼?」
雪芹接過遞與嫣梅:「又讓幾位破費!」
陳輔仁暴跳如雷:「好!好!」「啪」地一拍桌子:「你們做的好事!」說罷拂袖而去,走下台階,又轉回身來:「告訴你,曹沾!你兒子病重,你去接他,死了我可管不著!」說完,急步走去。
「我不是想寫岔曲,我是想把我寫的書編成馬頭調,連說帶唱,就在黃葉村頭上那家酒館里,定期說唱給鄉親們聽,倘若鄉親們喜歡聽,那就是說我的書寫得有點兒意思,否則就返工重寫。」
敦誠說:「兩個家人,拿了些酒食。」
稍頃,雪芹坐到炕邊兒上,拉住陳姥姥的手:「陳姥姥,五年前我剛到這兒就讓您搬過來,咱娘兒倆搭個街坊,可您怕扯累了我,如今鐵牛不在了,我就是您兒子,這回您就搬過來吧。」
雪芹痛子心切,昏闕氣閉,「撲通」一聲,仰面朝天跌倒在地,像是塌了一面山牆。嫣梅驚呼:「雪芹!你可再不能有個好歹啊!……」
松兒搶著說:「姑姑說阿瑪就喜歡拿螞蚱下酒了。我們這是給您逮的酒菜。」
雪芹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岳父大人,別說二十兩,就是二百兩又當如何呢?只怕我這畫兒是:
「誰說沒有,你有印泥嗎?」
「有一回她來,跟我掉著眼淚說了一件事兒。她說,有一天晚上,她伺候完庄親王回到房中,點上油燈,卸去簪環,脫了衣服正要上床入睡,不料逼死紫雨的王世子弘普,從帳子後面鑽了出來。
墨雲拉過來嫣梅與其耳語,嫣梅立刻笑彎了腰。
雪芹說著從包袱里取出一包草藥,遞給嫣梅:「雄豬尾血十滴做引子,你熬好先給松兒喝下去,我去雙喜嫂家看看。」
張宜泉讚揚他:「少臣的手藝可真不錯啊!這個掌箏堪稱佳品哪!」
「不管,一氣呵成。」雪芹說著鋪紙洗筆開始做畫。
「行嘞!曹二爺您接茬喝,這張墨竹少說也能賣二兩銀子。可惜的是沒有印章。」
「人家讓我治病,不能推辭啊,況且得痘疹的人又很多。」
「好,我一定留心。哎,陳姥姥,這麼著吧,您搬到我那兒去,我侍候您,咱娘兒倆呀也搭個伴兒。」
「別慌,我去看看。」嫣梅說罷推門出去。
「健銳營酒鬼。」
嫣梅一笑:「我大爺是那種被嚇破了膽的人,他總覺得要有大禍臨頭。我為你抄書,偶有所感時而加批,大爺也看也批,我留意了一下他批的內容,多為憶昔感嘆,淚筆傷懷之注,沒有越雷池一步的支言片語,所以咱們不要去管他。」
「好。」墨雲起身答應。她們出離寮舍來到山門以外。
「原來如此。怪不得把賈雨村寫得那麼令人髮指,我們那位佐領就很像他。好,好。想來這種寫法必定是筆筆精彩,字字珠璣。」
他經常這樣,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靈感所至,想到什麼拔筆就寫,香山櫻桃溝是他常去的地方,他在山上寫過、溪邊寫過、元寶石邊寫過、卧佛寺中寫過。但是,每用一次綉春為她改制的毛筆,對綉春的懷念之情,就湧上心頭一次,有的時候,手裡拿著筆,眼裡看著筆,滴滴熱淚竟自沿腮而下。
李鼎將嫣梅拉到一旁:「嫣梅,你可跟著湊什麼熱鬧!」
雪芹遞給中年漢子一碗茶:「這位大哥,謝謝您了!要不是您從我們這兒路過,這麼大清早兒的,老太太可真就沒命啦!」
弘普坐在八皇阿哥永璇的病榻前:「王爺,你一瞧這本書,立馬兒能去八分病。」
「當然一定!」
「『末技難邀時賢賞,只能村中換酒錢!』」
「佛門凈地,這雞鴨魚肉豈能進入。」
「不好,怎麼都叫不醒啦!」
「哎呀!他又上松兒的墳上哭去了!」
「我太感激你了,不是你在我身邊……」
文善拿過來三弦,邊解去琴囊邊說:「雪芹,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帶著弦子來香山嗎,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我拜讀了大作,被寶玉探晴雯一節感動得淚飛涕零。故而我寫一段岔曲,名為《嗑指換襖》,我唱唱,請三位指教。」
「這位爺,我還沒請教過你的高姓大名。」
「還行什麼禮呀!算了吧!快入席,快入席!」雪芹推讓著。
連說道:莫非是夢中來相見。
「不了,表大爺,如蒨的死真讓我悲痛欲絕,可是也讓我猛然清醒,頓開茅塞,康熙朝還算國無憂患,雍正朝相互傾軋,鑽營太甚。乾隆皇帝根本不懂『民為貴,君為輕』的道理,說是康乾盛世,依我看是末世將臨。我去香山為的是遠離塵囂,專心著書。我要另立書旨,從新結構。如今我這心裏就像長了草一樣,惶惶不可終日。所以早一步趕到香山,心裏就早踏實一刻。還是讓我走吧。」雪芹言罷一安到地:「等我安頓好了,接你們爺兒倆過去瞧瞧,住幾天。」
多情公子痛傷情,連將姐姐低聲喚。
「飯我也吃了,在海淀鎮口吃了兩套燒餅油鬼,喝了兩碗老豆腐。」
鄉鄰們張三李四的,借閱者也不少,有的還轉借給雪芹不認識的人,這其中有許多人在謄抄。因此八十回本的《石頭記》,在廟會上屢見不鮮。
「前兩天在廟會上,我親眼看見你三大爺花二十兩銀子買了一套《石頭記》。」
眾人頓時盡皆驚愕,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人倫敗壞,禽獸不如。阿彌陀佛,讓界外人不能不惱。」李鼎把筷子拍在桌上。
雪芹放下筆,伸了個懶腰:「好了,一層窗戶紙,總算捅破了。」
香消玉損芳容變,
「姑姑,我想我奶奶。」
「表大爺,先不提咱兩家,玉瑩之父為了兩句詩被處斬,陳姥姥的親兒子、乾兒子……還有清泉,多好的人哪!一介寒儒,奉公守法,他可是什麼都沒寫,什麼都沒說,不也給……唉——這都是為什麼?表太爺您告訴我,這都是為什麼?」
白准泰急忙扶起:「人生若夢,過眼雲煙,以往的事還提它幹什麼。如今你寫的書我佩服,有膽有識,好樣的。」言罷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狼毫可不行,你還小,這麼小就用狼毫,腕子就練不出勁兒來了。」
嫣梅將銀子接過來:「我給他送去!」說完跑出酒館。
(白)賈妃賈元春來到園中,下輿登舟,只見清流一帶,勢若游龍。兩邊石欄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風燈,點的如銀光雪浪,上面柳杏諸樹,雖無花葉,卻用各色綢綾紙絹及通草為花,粘于枝上,每一株懸燈萬盞,池中諸燈亦皆螺蚌羽毛做就,上下爭輝,水天煥彩,真真是玻璃世界,珠寶乾坤。賈妃在正殿免過賈赦、賈政君臣大禮,側殿更衣,方備省親車駕來到賈母正室,欲行家禮,賈母等跪之不迭,賈妃上前一手挽住賈母,一手挽住王夫人,一言未出,淚已分行。
雪芹一把抱住:「少臣大哥,你知道你救的是誰嗎?」
「別吹了,你們也不怕累死!」
一帆風雨路三千,
「她怎麼說?」少臣很關切。
嫣梅用手去摸松兒的腦門兒:「我覺乎著這孩子有點熱。」
「請您進村兒,家裡坐。」
嫣梅熱情洋溢:「多謝諸位遠路而來,快坐下歇歇兒吧!」
「哈……你真會打哈哈,你侍候我,我承受得起嗎?哎,到啦。」陳姥姥把雪芹帶回家給他做的是黏高粱面的元宵、黏棒子麵的切糕,這兩樣東西雪芹還真沒吃過。除此以外還有一碟小蔥拌豆腐,一碗花椒鹽水煮毛豆,一小壺的白乾酒。雪芹吃了個酒足飯飽,踏著月光帶醉而歸。
「對,有道理。」敦誠也很贊同。
「哈哈,野史小說。」
李鼎按捺不住:「唉——諸位!諸位!陳輔仁把事做絕,固然令人髮指;他把《石頭記》說得一無是處,也不能盡人折服。不過,有一點他可是沒有說錯啊!」
雪芹淡然一笑:「岳父,您的來意我明白了!我到了如意館,先能占上身子,佔去工夫,再也不能寫小說了。這麼著也就惹不了禍,招不了災,當然更說不上誅連九族嘍!岳父大人您呢,自然更是平平安安硬硬朗朗的了!」
「這書是哪兒來的?」
雪芹點點頭:「我記住啦。」他拜別了岳父,急急忙忙趕回黃葉村。
「我回來是為辦一件大事!」
「你喜歡什麼體的?」
陳輔仁向吹鼓手一揮手:「別吹啦!滾!松兒,先給你阿瑪磕頭報喪,告訴他,你姥姥死啦!」
丁少臣一愣:「十三齡?!」
「多……多嘴!」
「難道要三易其稿?」張宜泉問。
「什麼閑章?」
他為了寫書,經常吃不上飯,把米飯悶糊了,加水改成粥,不說十有八九,也是十有六七。有一回煮了一鍋麵條,不單麵湯沸出鍋外,把一爐子的火也熄滅了。
雙喜嫂及眾鄉民面面相覷,無人做復。
雪芹一愣:「書進了大內啦?」
陳輔仁一陣冷笑:「嘿嘿嘿嘿!姑老爺!我可不敢當!今天我來,對你明言相告,你那部《石頭記》已然被傳抄出來,在廟會上高價出售。不少人買去瞧了,有人說它是誨淫誨盜之作,有人說它是針砭時弊大逆不道的謗書。書該焚,人該殺,家門該抄!昨天你那位三大爺曹桑格跟庄親王不知道嘀咕些什麼,庄親王問我:『有個曹雪芹可是你的東床嗎?』看起來,內務府已然知情,我可不能跟你吃掛落兒!只有跟你斷絕翁婿之情!從今往後,是禍是福,你自己承當。在場諸位作證,咱們是一刀兩斷!」說罷拂袖而去。
「好,那就一齊畫。」這時傳來三更天的梆聲。
驚醒了俏丫環,
鄂拜說:「這意思不錯呀。」
終日里尋花鬥草戲鞦韆,
嫣梅過去拉住小紅的手:「這是喜事兒啊!給你道喜!」
雪芹跟丁少臣正在喝酒:「那天咱們上山砍竹子,我找了個空兒,勸墨雲還俗。」
他剛要動筆,卻又停下來默想沉思:「借省親寫南巡,為了一場虛熱鬧而魚肉百姓自然是好主意,可是傅家的貴妃替皇帝被刺死在木蘭圍場,和寶珠姑娘代公主和番的事,仍然不能告知天下,這……應該找誰議論議論呢?」
心急口快的雙喜嫂說:「是啊,陳姥姥原先住在城裡,給人家傭工。東家姓曹,出了事,抄了家。陳姥姥才回老家來住的。」
陳姥姥已經能下地了。在院里坐在小板凳上指導嫣梅收拾田雞:「先把腦袋切下來,再扒皮,洗乾淨肚子里的東西,其實,前腿也能吃,就是肉少點。」
然後與李氏伯侄彼此見禮、請安。
張宜泉的妻子拿了碗筷進來:「只是沒什麼好吃的。請多包涵。」
這時李鼎拉著墨雲走進門來:「雪芹、嫣梅,你們看誰來了?」
「噢,你還不知道我是誰,我叫白准泰。」
《石頭記》八十回在廟會上出售,兩個人爭相購買,互不相讓。賣主要價十五兩,最後曹桑格出價二十兩,把書買走了。
那人並不回答雪芹的提問,他只是說:「請問先生尊姓?」
雪芹急呼:「玉瑩!玉瑩!」雪芹從夢中驚醒:「玉……噢!原來是南柯一夢!辦法倒是個辦法,不過……」
嫣梅來到雙喜嫂的院里:「雙喜嫂子在家嗎?」
那寶玉眼含熱淚忙離去,
雪芹說:「那就畫吧。」
「趙孟。」
嫣梅打開街門:「曹先生是住這兒,誰找?」
「都不認識了,不認識了,我是張宜泉哪!」
雪芹非常奇怪:「惠明法師,你真的得道成仙了,怎麼就知道我們會來?」
井台上遇見一個老太太也在打水,但是顯得十分吃力。雪芹剛要上前去幫她,可是從身後跑來一個五大三粗的婦女,她邊跑邊喊:「陳姥姥,我來,我來!」
丁少臣點頭,雪芹抱起松兒親了又親:「路上聽話,回家幫我抄書。」然後把他放在車上。
「哎。」
浮雲掩映著高天殘月,慘淡的月光時而照到雪芹的身上,時而照在雪芹的臉上,時而又被浮雲掩住。室內一片寂靜。良久,聽到雪芹嗚嗚飲泣,哽哽噎噎,抽抽搭搭……
病補孔雀裘,撕碎了泥金扇。
李鼎只顧稱讚小紅,沒有注意到雪芹。誰料雪芹此刻已然氣得面色如土,雙唇抖顫……
「啊!墨雲!」丁少臣認出來了,往事如潮一下子湧上心頭。他的手不自覺地在抖。為了能控制住,只好抓住一根竹子。
轎車過後,嫣梅放下松兒:「我快瞧瞧去。松兒跟著誰?」
「嗻!嗻!」
「太珍貴啦!謝謝你這份心意!」嫣梅急忙接過。
好不容易登上了毓皇頂,不料墨雲早已等在廟外。
「我給你抄書,不僅得賞奇文,而且深知底蘊,因此隨手加批,記下感想。可伯父竟屢屢反對,怪我莽撞。他說你三易其稿,筆露鋒芒,再加上我這一批,更是欲蓋彌彰!這要招災引禍的。」
飲恨含冤,俏丫環病卧在床前,
「非也。」
雪芹急忙趕上一步:「陳姥姥,您老人家一直就住在這黃葉村?」
「著書立說,好啊。」
「我給你燙點飯吃吧。」
雪芹舉杯在手:「文善兄,我敬你一杯,一謝你這段岔曲寫的好,唱的也好。」
二人四目相對,良久無語。
「信?」陳姥姥接信在手。
陳姥姥一聲呻|吟,睜開二目:「我這是在哪兒啊?」
這時,敦氏兄弟及文善、丁少臣、宜泉、鄂拜再次向雪芹和嫣梅道喜:「雪芹兄,嫂夫人,大喜大喜!」
「好!好!」眾人大笑。
「噢?!」
「我,我已然沒有眼淚啦!」
賈府男女階前拜,
「得了痘疹也得先發燒嗎?」
嫣梅跟墨雲、李鼎說:「這是誰寫的,真不錯,咱們瞧瞧去。」
隻身帶病把家還。
「沾哥兒,您又給東西又給錢,還教我扎風箏,我,我謝謝您啦!」
「著,我們也把元妃省親的時間安排在冬天,極度鋪張萬般奢靡……表妹,我還是想問你那句話。」
「其實你是很認真的。被人誤解。」張宜泉表示善解人意。
「嘿嘿!嘿嘿!我怕給你們添亂。」丁少臣傻笑了兩聲。
也無非是秋紋、麝月、佳蕙同春燕。
「好!太好了!」鄂拜的驚訝顯得出乎意料。
「哎,嫣梅,提起江南,我倒有句話要問你?」
丁少臣拉著一匹驢來到雪芹家的門口,鴨酒鮮蔬滿負驢背:「雪芹!雪芹!我可掙了大錢了,咱們過個好肥年吧!」
「啊!字帖跟筆,真好!真好!」
「哈,真巧!」雪芹挺高興。
「嚄?」
「反正我能解,一女子飄洋過海登船而去,自然是嫁到異國和番,和番必是公主,探春去和什麼番,必定是代公主和番,而且如斷線的風箏,一去不返。」
「嫣梅,這兩天我都琢磨著玉瑩在夢裡跟我說的話,借省親寫南巡。可是怎麼個寫法,我一時還想不出來。」
「您還會糊風箏?」
「有啊。」
緊走幾步來到松兒的身邊,突然喊了一聲:「松兒!」
「小白眼狼!」嫣梅看著雪芹背起松兒朝山路跑去的后影,她欣慰地笑了。
「表妹!」
「看來如今只有表妹一個人是我的知音啦!」
松兒搶著說:「我也認得。」
嫣梅點了點頭:「此人用心險惡,不可不防。」
「道理我也明白,只是……」
嫣梅抹了一把眼淚:「表哥,我真不知道跟你說什麼好,我知道如今什麼樣的話,也安慰不了你那顆傷透了的心!」
「進來吧,大晴白日的……」
「吃了葯,感覺如何?」
雪芹站在近前,聽得清清楚楚,他將頭一低從陳姥姥身邊走進街門。
「能,我認得這竹子的主人。」
李鼎推開房門走了進來,見他們睡夢正酣,沒有去驚擾他們。他仔細看過鋪得滿屋子的畫,不免搖頭嘆息。他找了一張紙,提筆寫下留言,然後便輕手輕腳的走了。
「這些事只能在運筆中表達,局外人不知作者胸中構想,難於做細緻的論斷啊。」
「啊!那……」
「哈哈,雪芹兄真是宰相腹內能撐船啊!」鄂拜喝了一口酒,突然一拍桌子:「嘿!對了,雪芹兄,你不是頗善丹青水墨嘛,這個酒館掌柜的還有辦法賣畫,你畫一幅,讓他開開眼。」
鄂拜小聲地跟雪芹說:「奸商奸商,無商不奸。」
「願世人都能像你,我來寫《紅樓夢曲》。」嫣梅念:
雪芹一樂:「哈……」從懷裡掏出一本歐陽詢的字帖和一支小楷筆:「你瞧,這是什麼?」
陳姥姥老眼昏花的看了半天:「你是沾哥兒?」
「這倒是。咱們先吃飯吧,邊吃邊談。」
墨雲在自己的寮舍中為李氏伯侄預備了四樣素菜,一壺清茶。
「不,錯啦!」
「鄂拜讓我給他們佐領畫一幅扇面兒,還有題詩,我給他畫了喜雀登梅。題了一首打油詩,是藏頭詩:『扇扇取風涼,王子上學堂,八月中秋考,頭榜狀元郎。』」
曹桑格入室,請https://read.99csw.com安:「回世子,王爺說八皇阿哥永璇病了。病得還不輕,王爺讓您備一份厚禮,去瞧瞧喀。」
「姑姑,你當我的奶奶行嗎?」松兒一頭扎在嫣梅的懷裡。
「噢!噢!」陳姥姥說時用手亂摸亂找。
陳輔仁見松兒不語:「說呀!你啞吧啦!」
小惠送雪芹出了大門:「請姑老爺放心,太太一定會善待小少爺。盼您時常回家來看看,您更要多多保重身子。」幾句話說得雪芹心裏熱乎乎的。他轉過身來給小惠請了一個安:「大恩不言謝,曹某沒齒不忘,姑娘,你也好自珍重吧。」言罷扭身疾行而去。
「我也幫著抄,不過,得了銀子可得分我一份。」鄂拜也跟著湊趣兒。
夕陽如血,古道蒼涼,只有雪芹一個人走在官道上。
丁少臣也大聲兒說:「說什麼都聽不見。」只好用手比劃著:「咱們進去吧!」
陳姥姥忽地站起,一動不動,二目凝視,神態嚴肅,她一字一句,輕輕地說:「十——三——齡!」
雪芹眼裡噙著淚花:「大哥,紅口白牙的你說什麼呢,這是……」
丁少臣略顯驚異:「嗬!好一片翠竹。」
松兒一吐舌頭,扮了個鬼臉,附在墨雲耳邊小聲地說:「墨姑姑,我可想你啦!」
人生在世似浮遊,
「唉——這不是豈有此理嗎?」張宜泉面呈不悅。
嫣梅正用手摸著松兒的上額。松兒莫名所以:「奶奶,我怎麼了?」
扇面上畫的是,一隻麻雀站在一枝梅花上,所題的詩為:「扇扇取風涼,王子上學堂。八月中秋考,頭榜狀元郎。」
「聞所未聞哪!」鄂拜十分驚訝。
「唉——我的好嫂子,要是換了別人,我站起來就走。」
掌柜的滿臉堆笑:「曹先生,您的酒賬可是滿了一兩銀子了。再賒……」
雪芹氣喘吁吁,步履踉蹌,落在後面,不慎一個趔趄跌倒在地。恰巧正是松兒的墳前,小兔兒爺被風吹下墳頂,歪倒在雪地上。
「是嘍。」酒店掌柜的去打酒。
掌柜的過來解圍:「散散吧,諸位,散散吧!說書講扣子,聽戲講軸子,沒有一天就把一部書說完了的,二位!」
晴雯說到傷心處,
「這村全都是庄稼人,只有一位教書的張先生,他也在江寧住過,您閑來無事也好有個說說話的人哪,走,咱們去,我給你們引薦引薦。」
「那是家祖父。」
「過些日子我上鄉下住幾天,反正如今就我一個人了。你走吧,說起松兒來,我也不放心了。」
雪芹接著說:「『齊王失政,石而能言』,氣數將盡,末世將臨,難道你能讓天下人都裝聾作啞不成嗎?」
海淀是京西的大鎮,商業繁盛顧客很多,雪芹顧不得瀏覽這一切,只是穿街而過。
雪芹稍一思索,他毅然站立,拿起十三齡送還的寶劍,抽出鞘外。但見劍刃齒缺,血漬斑駁。他手撫劍身,一聲長嘯:「齡哥呀!齡哥!我明白啦,我們走的確是一條路,區別在於你用的是劍,我用的是筆,可他們要殺的都是我們的項上人頭啊!見到你的壯舉,我還有什麼可猶豫呀!」一腔悲憤化作動力,激|情難抑,他回身抓起毛筆,飽蘸濃墨奮筆疾書。白紙上立現一行書目:「蕭牆變連群入狴犴,錦衣軍抄沒榮國府!」
「你就在金陵十二釵的冊子上加一幅畫。《紅樓夢》曲子里寫得更清楚,更細緻。這樣就能達到隱真又讓人知真的目的。」
相當初,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處,
墨雲手捧一個小瓷壇兒:「出家人別無所贈,只有這壇去年積的雪水,留著泡茶用吧!」
「齡哥的乾媽,陳姥姥啊!」
「哈哈!傻小子!酒菜還有逮的?來,快叫丁大爺。」
嫣梅痛哭失聲;陳姥姥捶著胸口哭喊著:「讓我這瞎老婆子替了你去吧!替了你去吧!老天爺呀老天爺!你怎麼這麼不睜眼哪!」
雪芹跟掌柜的一樂:「掌柜的,您還能賒給我一斤遠年陳酒嗎?」
「不必啦!我的馬還在樹林里拴著吶!再說,我也沒有長工夫!」
可憐我徒負虛名苦含冤,
「得,也不算老乾的。」文善在自我解嘲。
「兒臣身體一向健壯,故而對太醫不太熟悉。」
這時,文善的歌聲傳入寮舍。
「上哪兒?」
李鼎提著酒,冒著風雪,直奔黃葉村,一進村口,忽然一陣哭聲順風傳過。李鼎循聲看見大道北邊,小花欄兒義地內,似有一人冒雪坐在地上哭泣。他走過去細看,只見一個精巧的兔兒爺放在松兒墳前,雪芹似呆如痴,坐在墳旁。雪花掛在眉梢鬢角。落滿衣襟,儼然似雪人一般。
「嗐!瞎耽誤工夫,我這兒還有一掛豬肝哪,你們拿走吧,以後用什麼先上我這兒來問問,我三天兩頭的上海淀。」掌柜的拿出來豬肝:「甭客氣,我給記上賬。」
嫣梅、陳姥姥同時走出屋外。
雪芹雇了輛轎車,坐到西直門。然後徒步走出城門,直奔關廂,他抬頭看看空中日光昏暗,像是蒙上了一層灰霧。周邊愁雲四布,縷縷茫茫,地上衰草枯黃一堆一片,樹上未落的幾片枯葉,有的隨風旋轉,有的則隨風飄去。官道上,行人稀少,車馬寥落。
雪芹在睡夢中被驚醒,急忙下地請安:「表大爺,您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嗎?」
「惠明法師!」雪芹一聲驚呼。
「姑姑?你真把我弄糊塗了。」
「給我一塊豆腐乾,再弄根樹枝來。」
「好多了,好多了!影影綽綽地瞧見點亮兒了。我說少臣啊,你那風箏糊得怎麼樣啦?」
陳姥姥頓時喜淚盈眶,撲過去拍打著雪芹的前胸,還捏了捏他的胳膊:「阿彌陀佛呀,謝天謝地!多壯實啊!好好,窮也好富也罷,有個壯實的身子骨兒,比什麼都強。」
乾隆轉對隨他來的太監:「讓太醫院派兩名醫道精深的太醫來。」
松兒哭叫:「姥爺!姥爺!姥爺別走!」
「醉余奮掃如椽筆,寫出胸中塊壘石!
「它提神兒啊,這裏頭有個賈寶玉,他是含玉而生的人,您甭管真假,新鮮哪。這小子還有個嗜好,專吃丫頭嘴上抹的胭脂。」
「曹松?我的天哪!我的寶貝!都這麼高啦?」嫣梅拉過松兒一把抱在懷裡。悲喜交加,淚如溪流:「曹門有后,謝天謝地,這孩子長的多像他阿瑪。」
「我們這兒就是黃葉村,您找誰?」
雪芹趕緊請安:「請雙喜嫂子安。」
這一天雨窗淅瀝,秋風瑟瑟。雪芹仍然出去給鄉鄰們看病。
十三齡笑了:「怪不得當年玉瑩姑娘說你一世聰明一時糊塗呢?好了,咱們先不說這個了,我想看一眼我的乾娘陳姥姥。」
「不常來,今天是奉庄親王之命,特來探病的。」
丁少臣睡眼惺忪地問:「怎麼啦?」
「曹二爺,給陳姥姥搬家的事兒,您就甭管了,交給我們了。」雙喜嫂轉對眾鄉民:「鄉親們,走,大伙兒都幫把手兒!」
「您瞧您,我那支筆都禿了,您不給捎來,我怎麼幫著奶奶給您抄書啊?」
「……」
「是,他們剛走。我告訴小紅你就住在山下黃葉村,近況嘛……欠佳。」
「對。」
雪芹默默地聽著,無言以對。
「是家嚴。請問您是……」
突然,雪芹大叫一聲:「我的松兒!你帶走了我的心哪!」撲倒在地,一口鮮血,噴在墳前。
鄉鄰們、酒館掌柜的和吹鼓手悄悄溜走了。
陳姥姥頓時覺得自己兩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她聲音顫抖地問了一聲:「誰?!」
陳姥姥摸摸索索地端過茶來。
「窮人何必壽高,早死幾年,少受幾年罪。沾哥兒,我如今何嘗沒有尋死的心!」
「我……」嫣梅聞言,無以為復,松兒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嫣梅抽抽噎噎的哭了半夜。誰能知道這童言一語,正刺在嫣梅的痛處。
「好。」雪芹、嫣梅坐在炕桌上進餐。
他出了海淀鎮的西鎮口,遠遠的就看見在路左邊有一座古剎,這座古剎規模相當宏偉,殿宇巍峨古樸雄渾,鐘樓經閣梵宮僧寮,綠瓦紅牆寶頂鎏金。雪芹越走越近,但聞一陣木魚清磬之聲從古剎中傳來。再往前走「剛丙寺」三個大字清晰可見。山門一側坐著兩個人,原來竟是李鼎伯侄。他們一見雪芹俱都迎了上來,李鼎拉著雪芹的手,熱淚盈眶:「你托文四爺送來的信收到了。真可惜呀,如蒨姑娘是個多好的人哪,老天爺真的在懲罰我們,也不能涉及無辜啊,嘿!」
「噢——」
「碑暗定知含雨色,牆傾可見補雲陰。
嘆晴雯自離榮府,病勢沉綿。
「表妹的遭遇使我感觸良深,所以我覺得只為閨閣昭傳遠遠不足以表達我的所感所受。」
「阿彌陀佛!是喜事兒,這真是天大的喜事兒!」李鼎喜形於色。
書座甲:「賈府被抄家,太夫人昏迷不醒,這可是正在熱鬧中間吶!曹大爺,您今兒個給說完了得啦!」
小紅聽罷,似有所悟,她遲遲疑疑地說:「芹哥兒,這麼說,是我害了您啦!」
「我不信,不信。」松兒爬到雪芹身上去掏,無意中松兒的頭碰在雪芹的臉上,雪芹大驚:「哎呀,松兒,你發燒了!」
「有他一封信。」
轎車的車簾被挑開,一個開了臉的大丫頭朝雪芹等三人看了又看。但因車急馬快,剎那而過,雪芹三人正在說話並未發現。
「他的太太沒了,你的男人也走了對吧?」
張宜泉、鄂拜也都遞上賀禮。雪芹連聲道謝:「多謝!多謝!」
雪芹仍在日以繼夜地撰寫著《石頭記》。嫣梅在燈下為其謄抄,不時加著硃批、夾批、行批。
「我真胡塗了。」敦敏看看雪芹,表現出茫然不解的樣子。
「好!『榮華正好,無常又到,望家鄉,路遠山高』正吻合傅家貴妃的遭遇,還點明她不是死在宮內,而是路遠山高的木蘭圍場。可是,這是個什麼牌子呢?」
「這且不言,『獨有甄家接駕四次』是怎麼回事?!『元妃省親』又是怎麼回事兒?聽說你還要寫抄家?!」曹桑格遽然站起:「曹沾你不要腦袋,可我們還想活著哪!你知道不知道什麼叫滅門九族?!」
「岳父,您先留步,我眼下就畫,您馬上就瞧,如何?」
文善哈哈大笑:「我的媽呀!這兒比趕廟會還熱鬧!」
雪芹意外地:「岳父,您怎麼來了?給您請安。」
突然,竹林外邊有人說話:「這是哪家的頑童,在此砍伐廟裡的竹林,還懂得宣唱佛號?」
松兒高興了:「再變,再變,五支,六支。」
「走。」
雪芹舉目四顧,這不是在蒜市口那所宅子的西屋嗎?墨雲在臨窗繡花,勤于女紅針黹。紫雨坐在小板凳上,抱著木盆在洗衣服。她們看見雪芹滿面愁雲似的走了進來,彼此看了一眼,會心地一笑,便都放下手裡的活計,故意側著身子溜了出去。
「嗯,是新鮮。」
他指著曹桑格說:「如今你三大爺還在庄王府當差。我跟你隔著房,你不聽我的,也該聽聽你親大爺的吧!」
「李老伯!李老伯!」敦氏昆仲、文善、丁少臣、鄂拜、張宜泉盡皆追去。
雪芹看完留言,一聲長嘆:「唉——弓、船太露,極不可取。那咱們不是白乾了嗎?」
第二天早晨兩人起來之後,磨了磨柴刀,又到雙喜嫂子家,求她照看照看陳姥姥,他們就出了村了。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能防還叫天災嗎?不過,我倒有個偏方,也許能管用,赤芍、紅花、地丁、桃仁煮服,要找雄豬尾血做引子。」
「我在城裡給人家看病回不來,也沒想到這病會蔓延得這麼快。不過你別著急,我那小偏方兒治好過四五個孩子,葯我也帶來了。」
「好!」松兒又拿出來一疊書稿遞給雪芹:「這是我姑姑上回拿走的那幾回書稿都抄完了。阿瑪您瞧行嗎?」
雪芹轉過身來,痛心疾首,仰面高呼:「想我曹沾生在朱門,身歷富貴,幾番沉浮,才能得識隱微。二十年來,埋頭著書,堪堪大業將成,不料卻中了他們釜底抽薪的詭計。可惜我這半生心血,竟然毀於一旦。毀了我的書,就是要了我的命啊!」
張宜泉與雪芹登上香山,來到一處廢寺,斷壁殘垣荒草滿徑,人煙罕到,滿目蒼涼。
嫣梅與少臣都上了車,車輪滾動,雪芹忽然抓住韁繩:「大哥,你在城裡要是遇見十三齡,務必讓他來一趟。」
(夾白)欲知後事如何?
雪芹用鑰匙打開鎖,推開街門往裡一看,院中荒草滿徑,一棵桃樹葉已落盡,樹上落著一隻烏鴉,一見有人進來,「啊啊」了兩聲,展翅飛去。雪芹自我解嘲地一笑:「您吉祥!」
一行四人走在山中的小路上,誰都沒有說話,連松兒也感到氣氛過於沉悶,想調皮也不敢調皮了,最終還是墨雲先開了口,她跟雪芹說:「剛才你說故人來訪,也是真的。芹哥兒,你還記得小紅嗎?」
嫣梅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佯嗔地說了一句:「這個瘋婆子!」
「那我也該換字帖了吧,『柳公權』我都練好幾年啦。」
嫣梅帶著松兒在廟裡各處遊逛。
「好辦法。可是畫什麼呢?讓我想想……」
旭日東升,朝陽吐艷。
嫣梅止住笑聲,用手指著大家:「袞袞諸公,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竟然被一語所迷。令人可發一笑。」
嫣梅冒著凄風冷雨奔跑在村街上,嘶聲喊叫:「雪芹!雪芹!」
擅風情,秉月貌,
雪芹取笑地說:「真的!值那麼多錢!往後我就自寫、自抄、自賣吧!」一句話把大伙兒逗得哈哈大笑。
「原來如此。」雪芹跟大夥揮揮手:「咱們就打地攤吧。」
雪芹又掏:「兩支、三支、四支!」
「也可以說『一歌而兩聲』。」
斬盡人間大不平!
雪芹爬起來去開門,鄂拜借了一頭驢,馱來了交椅、水桶、糧米等等什物。雪芹幫他把東西都搬到屋裡。鄂拜把驢也拉進院里拴在桃樹榦上。
「你們倆這麼般配,為什麼不成親?」
松兒問:「姑姑,你怎麼不上那個大媽家去買雞了?」
「哎!」嫣梅答應著去攙陳姥姥。雪芹、李鼎正要出門。「慢著!」忽然背對門口的酒座兒轉過身來,原來是陳輔仁。
轎簾啟處走出來一個女子:「嫣梅姑娘,是我。」她一邊說一邊將一錠銀子給了轎夫。
嫣梅嬌嗔地瞪了一眼雪芹,憋住笑,吹滅了蠟燭,一頭扎在雪芹的懷裡。
「對!《紅樓夢曲》這樣寫。」雪芹寫,嫣梅念:
「『拙筆不稱君王意,無法駕前去承歡;
那女子一邊撣著雪,一邊說:「怎麼,不認識啦?我是小紅啊。」
雙喜嫂迎過來扶住陳姥姥,在其耳邊小聲地說:「這人好大的膽子,要在靜宜園行刺皇上。」
「您誇獎了。」
「我去!」雪芹衝出酒館。
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
撲簌(卧牛)長吁短嘆。
「嗐,早出師了,柜上管吃管住,一個月三兩銀子的工錢,一個月回來一趟,給我送銀子,再住兩天。」
獨有鄂拜呆了:「原來你們認識,太好啦!太好啦!故友重逢可喜可賀,我去打酒去。」說著轉身出了屋門。
「你把已經寫好的書稿都給我吧。我帶走,今天晚上就開工。」
「這就要看你的膽量了。」玉瑩說罷轉身走去。恍惚之間人就不見啦。
雪芹首先鼓掌:「好,好,您甭客氣,唱吧。」
恰此時窗外有人說真大胆,
更可恨嫂嫂出門竟不還。
「這次下江南遇到失散多年的表妹,她就是當年蘇州織造李煦李老爺的親孫女,侯門千金竟然淪為娼妓。」
騎馬人一陣大笑:「哈……後會或許有期。」只見他調轉馬頭,兩胯用力,那匹白馬風馳電掣疾行而去。
「二次遇禍之後,她被帶到庄親王府,庄親王把她收作通房丫頭,故而她常陪著福晉到我們庵里來燒香,也經常問起芹哥兒和你們伯侄的消息。」
「但不知是部什麼書?」張宜泉問。
敦誠走上一步:「雪芹兄,我報告你一個好消息,前八十回《石頭記》已有手抄本,在隆福寺廟會上出售,一套要十幾兩銀子呢!」
「我認識丁大爺。」
雪芹趕到門前,那人已然奔向村邊。
雪芹今天起來的特別早,他拿起水桶和扁擔,要去挑水。忽然聽見村口有人喊:「不好了!不好了!有人上弔啦!有人上弔啦!」雪芹一驚,放下扁擔,往村口就跑,將到街心,只見一夥男女鄉民簇擁著一個瘸腿的中年漢子。那中年漢子懷裡抱著一個老太太迎面走來。雪芹上去急切地問:「誰?誰這麼想不開啊?!」
恰在此時從裡間屋傳出來陳姥姥的聲音:「喲,表姑娘還沒歇著哪!」嚇得嫣梅急忙推開雪芹,走到裡間屋門口朝里觀望,只見陳姥姥剛翻過身去。嫣梅放下門帘,退步回身,沒想到雪芹正往碗里倒酒,嫣梅跑過來一把抓住:「剛喝完酒,你怎麼還喝呀?」
「不對!不對!」
雪芹跟鄂拜在酒館里喝酒聊天。
墨雲雙手合十,悲痛欲絕,她撲倒在雪芹的屍體旁,力竭聲嘶地高喊了一聲:「雪芹!……」
雪芹和陳姥姥走在村街上。邊走邊談。
松兒跑過來拉住雪芹的手:「阿瑪,您進城想著給我帶兩支小字筆來。我的都使禿了。」
張宜泉想了想說:「這的確是個難事,既不能明說,又要讓人知道。我也沒什麼高明的辦法。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或許能受些啟迪。」
「我?……」
丁少臣聽到砍聲,猛地想到:「這竹子有主兒吧?能砍嗎?」
「您的眼睛是一股急火,我雖然不是大夫,可有的病我能治。就這麼說定了,待會兒我給您搬東西去,咱娘兒倆正好做個伴兒。」
當他走出了海淀鎮口以外,舉目抬頭只見雲淡風清,氣朗天晴。遠望香山,楓紅似火。真是好一派清秋光景,可惜雪芹無心留戀這宜人的秋色,他擔心痘疹的蔓延是否已經到了香山腳下。
「帶來了。」鄂拜從懷裡取出扇面兒,鋪在桌上:「掌柜的,借你的筆墨顏料用用。」
「走吧,在廟裡住幾天再走,剛丙寺很大,有的是客房,再一說日伴晨鐘暮鼓,卻也能發人深省,神有所寄。」李鼎說。
嫣梅被問得一愣:「啊,啊,雙喜嫂不肯要錢,咱不能再去了。」
張宜泉緩上一口氣來問鄂拜:「你會沒看明白這首詩?這是藏頭詩啊。」
雪芹也在追呼:「小紅,不怨你,不怨你呀!……」
嫣梅只覺得一陣倦身勞乏四肢無力。她用力扶住一株樹榦,淚眼撲簌地望著雪芹遠去的背影,她在捫心自問,天下有多少像表哥這樣的可憐人?富家子弟,過的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日子,晴天霹靂一貧如洗,亡妻別子,蜇居深山孤身一人,我不去照顧他,還有誰呢?可是我,曾經流落煙花,淪為娼妓……嫣梅想到這兒,她喊了一聲:「表哥!」以頭觸樹,嚎啕大哭!
雪芹伏身拾起一看,果然是《石頭記》的傳抄稿,只是內容不全而已。曹桑格怒不可遏:「曹沾!你膽敢不聽忠告,可別怨你三大爺不念宗族之情啊!」
「只是,這紙筆墨硯……」
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你別哭了,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你就把它看成是一場惡夢吧。」
但見她支離傲骨瘦如柴,
「曹桑格?」
雪芹依然面容清癯,精神尚稱可佳。他手裡拿著一個很小巧的兔兒爺,兩眼凝視著前方,read•99csw.com像是在思索著什麼。少頃,他把兔兒爺揣在懷裡,準備出門。
「著,我也是這個意思,如今文網森嚴無人不知,秉筆直書的結果,是書不能見天日,著書人必遭毒手,這也叫兩敗俱傷吧。」
元春進入大觀園。
「怎麼樣,文善兄,一四七您來唱岔曲,二五八我開大書,如何?」
故向爹娘夢裡尋相告:
敦誠大聲地問:「你說什麼?」
陳輔仁從遠處看見。他想追上去問問曹桑格買書的目的,但是人多,雜亂,曹桑格三擠兩晃的就不見了。
「你也想寫岔曲啦?」
「嗯,我們倒是常見面。」
「你這淘氣包兒,墨姑姑出家多年,萬念俱灰,我誰都不想了,可就是想你,不知道這是哪世的緣分。」墨雲說著親了松兒一下,把他放下。
「昨天在酒館有個聽書的人,好像是他了,我追出村口,可這個人又不見了。」
鄂拜接著問:「主旨如何?內容如何?」
雪芹一腔憤慨,兩眼閃出炯炯光芒:「是啊!皇家揮金如土,民間粒米如珠,文字獄嚴刑極法,老百姓受盡荼毒!」他猛然想起:「少臣哥,你剛才不是說糊風箏能賣錢嗎,我能教你這門手藝。」
陳輔仁邊看邊贊:「好!好!雪芹!我還真沒想到,憑你這一筆好畫,到了如意館,每月二十兩銀子的錢糧,我敢擔保!」
鄉民們圍在門口,有站有立,一曲終了,立刻引起一片掌聲,有的人還大聲叫喊:「好!」
「啊?!陳姥姥,因為什麼呀?」
「毓皇頂。」
「快,你快去找他阿瑪!」
嫣梅辨認半晌:「您是……」
「兒臣尊旨。」永璇只好上床半坐。
院內桃花盛開,火紅一片,為雪芹和嫣梅的婚事平添了幾分喜色。
「啊,您原來是白馬將軍,雍正六年我家在江南遇禍,您曾以千金相贈……多有不恭,我給您請安啦!」雪芹說著一安到地。
少臣趕緊請安:「墨……不不不,惠明師傅。」
爬扶起,吁吁喘。
「你還沒說,我怎麼知道?」
「哎哎哎……」嫣梅一把沒抓住,雙喜嫂已經出了街門啦。「哎!這是怎麼說的。」嫣梅也急了,抓起來沒收拾好的雞去追雙喜嫂子。
丁少臣接過來仔細地看了看:「『富非所望不憂貧』,好,真不錯。」
丁少臣急忙接過來:「陳姥姥,您的眼睛好點兒嗎?」
「大爺……」
「您就請吧。」鄂拜把雪芹愣拉到另一張備好紙筆的桌邊。
「別動,孩子。」
「小紅——小紅——」嫣梅伯侄的呼叫聲從身後傳來。小紅依然狂奔不止。
一句話更加引痛老祖母,
雪芹看了岳父一眼:「當真嗎?」
酒館掌柜用托盤上酒上菜:「酒到,菜到。」
「傅尚書有兩位千金,一位是貴妃,定好了省親的日子,乾隆在木蘭圍場打獵遇刺。結果一支毒箭射死的是貴妃。外番要求和親,今上不讓自己的皇格格去,卻讓傅尚書的二女兒假扮皇格格代嫁。」
「你跟曹二爺是表兄妹對吧?」
「他怎麼說?」
「哎!」雪芹走了幾步又回來:「你別多想,這……不是絕症。」
來的女子嫣然一笑:「在街門口看不清楚。」說著拉上嫣梅走進屋內,雪芹疑惑地盯著跟嫣梅進來的那個女子。
鄂拜引著雪芹來到張家給他們引薦:「這位是張老師,這位是曹先生。」
「要說《石頭記》確實與《風月寶鑒》不能同日而語;比《十二金釵》也深入一層,可是有幾處暗隱鋒芒,礙語迭出。尤其是元春省親分明是怨天之驕子,驕奢淫逸,耗費國帑!咱全是明眼人,誰的心裏也不糊塗!」
「不對?再過幾天就是八月十五,吃月餅怎麼不對?」
雪芹也很激動。
嫣梅無奈,只得與其耳語。雙喜嫂大驚失色:「真的?」
「豈料不說還好,這一說弘普更來勁兒啦!他跟小紅說:『你跟老頭子睡覺,那有意思嗎?』『你私下裡打聽打聽,這府里漂亮的丫頭,哪個沒得過我的好處?你敢不順順溜溜的,我就掐死你!』
金雞高唱,東方破曉。曙色已然破窗而入。
大家面面相覷!莫明其妙。
恭迎元春省親還。
「我高興啊,這會兒我特別高興!」雪芹說完一飲而盡,然後他從懷裡掏出一塊說書用的醒木,來到少臣和松兒跟前,朝桌上「啪!」的一拍,將少臣及松兒突然驚醒。
松兒伏在雪芹的肩上:「阿瑪,我是得了痘疹病嗎?」
「是啊,在北方能有這麼一片竹林,很是難得。」雪芹轉對松兒:「松兒,阿瑪砍,你管往一塊兒拾。」
少臣一言未了,只見陳姥姥跌跌撞撞走出門來:「少臣哪,他們都去追小紅去了,咱們也去,鬧不好要出人命的。」
稍頃,乾隆走入屋內。
「是您的乾兒子!」
直奔那晴雯的家中把多情看。
「不是我救的您。」他把少臣拉過來:「是他,丁少臣,我們家老管家丁大爺的兒子,您忘啦?」
「什麼要求?」張宜泉問。
嫣梅跪倒在地扶住雪芹,嘶聲地驚呼:「雪芹!雪芹!你不能再傷心啦!」
「可也是。走,松兒,我帶你在廟裡逛逛,這廟可大了。」
「還有更大的喜事兒呢,所以這個時候我也得趕了來。」
「是啊,誰不想自個兒的親奶奶。我跟你一樣連她是什麼樣兒都不知道。」
「寂寞西郊人到罕,有誰曳杖過煙林。」
「喲!你又不是小姑娘還害羞嗎?」
敦誠說:「我攙著您,再不行我背著您。」
「你養病吧。有什麼事派人到宮裡來。」
陳姥姥趴在炕上給大夥磕頭:「我給鄉親們磕頭了,大傢伙兒積德行善嘍!」
「恐怕只能如此了!」
「怎麼了?」陳姥姥用手摸索著:「怎麼了?」
書座一齊鼓掌,然後紛紛散去。
「他怎麼不去,我這兒瞧你送來的這套《石頭記》正在裉節兒上。」
在農村找點雄豬尾血並不難,嫣梅先找了雄豬尾血,馬上就熬藥,葯熬好了,晾溫了,馬上給松兒喝了下去。病情雖然沒見大的好轉,但是也沒見惡化。就這樣又過了兩天,到了八月十五中秋節。
急將錦衣脫下替她穿。
陳輔仁有些尷尬:「喲,曹沾,你是什麼時候進的城?城裡正鬧痘疹。」
「怎麼呢?」八皇阿哥有氣無力的問。
「妙極了,正好點題。」
雪芹接過來仔細地看了一會兒:「能!還真能了,你在這兒住些天,等我把元妃省親這一回寫完了,就讓你帶回去抄!」
「您是……?」
敦敏、敦誠、文善、丁少臣、張宜泉、鄂拜都來賀喜,走到雪芹家門前。
雪芹一時睏倦,伏案睡去。朦朧中玉瑩幻影出現,雪芹驚喜:「玉瑩!」
「是,得繞著彎兒走,才能不灑湯兒、不露水兒。」
「胡說!怎麼叫偷呢?事隔五年了,他姥爺早已消了氣啦,我跟他說了說咱們在江寧的遭遇,他姥爺深表同情,陳老爺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在火頭上誰沒兩句過頭的話呢?唉,讓一步海闊天空,你說哪。」
陳輔仁看罷勃然變色:「你們!你們!」
那寶玉輕離榮國府偷出大觀園,
中年漢子將茶喝完:「我跟您打聽打聽,黃葉村離這兒還有多遠啊?」
翌日天光大亮,雪芹睡在外屋。嫣梅睡在裡間,二人睡猶未醒。
松兒說:「抓田雞給阿瑪下酒兒。」
「別價,您比我大,就叫我鄂拜,我表姐月朗法師在信里言懇意切,我怎麼能扔下您不管呢。今兒個我是得跟您告假了。咱們明兒見,明兒見。」鄂拜恭手作別出村去了。
「你瞧,醉鬼文四,醉鬼文四嘛!來來來,雪芹!」
「乾隆四年出了那場大禍,我是傭工自然把我放了。偏巧房東要賣房,這黃葉村是我的老家,還有三間破土房,我就回來了。」
陳姥姥看著來人好面熟,一時忘了回答。
張宜泉跟鄂拜就方便多了,同住在一個村裡,隨拿隨看,借還自如,張宜泉在讀的過程中也時有批註。
「松兒,松兒!」嫣梅呼之不應,她仔細一看,只見松兒氣喘吁吁,鼻翅扇動:「啊,松兒,松兒,你醒醒,你醒醒啊!」
雪芹接著說:「早晨我去找過大師兄,討教『隱真知真,演假知假』的辦法。」
「正是,三易其稿的這部小說定名《石頭記》。」
「行!行,分你一半兒!」
嫣梅笑彎了腰:「他要瘋啦!」
陳姥姥摸索著跟了進來,坐在松兒身邊:「我守著他,不要緊的,先給點開水喝。」
「瞎了!昨天一夜就哭瞎了!」
「嘿……」雪芹一陣冷笑:「好,我給他畫,而且條條依從。扇面兒哪?」
「一歌而兩聲。」
又到了秋高氣爽的季節。從海淀通往香山的官道上跑來一人一騎,直奔黃葉村而來,那人來到雪芹家門口,叫開門,放下一封信,馳馬而去,神情十分緊張。
張宜泉問雪芹:「聽說乾隆四年府上又……」
「原來如此,好!讓他們備馬。」
「有,雙喜嫂家的大孩子昨天就發燒了,今天早上又有兩家。可松兒今天早上還好好的。」
「誰?」
「怎麼了,他有病?還是你有病?」
「明天你就跟我上山砍竹子去。你的腿腳能行嗎?」
「怎麼不記得,畫得挺好啊。」
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
李鼎埋怨侄女:「嫣梅呀!我說你可不是一回了!雪芹病得這樣,你怎麼還叫他上松兒的墳上去吶!」
李鼎也自覺莽撞:「對,怨我,怨我,我實在是太心急啦!」
「我要的是小字筆跟字帖嘛!」
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
「怎麼?!」
「姑姑。」男孩向嫣梅狡黠地一笑。
「可不是,雪芹來了個老朋友,得住兩天,一點葷星兒都沒有,我想跟你買只雞。」
雪芹走上一步:「惠明師傅,佛法無邊。居然能算得出今日有故人來訪。」說著,用手一指:「還認識嗎?」
「他常來嗎?」
雪芹手提一包草藥,從一家藥鋪門內走了出來,不料迎面正遇見陳輔仁,雪芹仍然照常請安:「岳父,給您請安。」
原來曹桑格回到庄王府,是把這套《石頭記》獻給世子弘普。
嫣梅搶上一步,濡墨揮筆在畫上題了一首詩。陳輔仁持畫念道:
嫣梅接過:「謝謝大哥!」
這時,鄉民們驚呼:「好了!好了!醒過來了,醒過來了!」
「對,算你是聰明人,一點就透!」
「敢情。」墨雲接著說:「有一回她知道芹哥兒就住在山下,生計維艱,馬上就褪下一支金鐲子來。」
「別價!今天我請客。您稍候,馬上就到。」掌柜的滿心歡喜的備酒去了。
顫聲說:從今就死總心甘。
「芹哥兒啊!芹哥兒!您可讓我說什麼好啊!」陳姥姥放聲大哭。
「噢。這我知道。」
連聲說:快將你錦衣脫下同奴換。
眾人愕然。
把嫣梅逗樂了:「誰不讓你說了。」
「已然好幾天啦!」李鼎回答。
「唉,都怨我多嘴,那天打這兒回去就跟我們佐領誇您的畫兒畫得好,沒想到,招了事啦,他兔崽子讓我求您給畫張扇面。求您吧,給您添麻煩我不落忍,不求您吧,他是我的頂頭上司,我又惹不起他,你們二位說,我可怎麼辦?」
「都備什麼厚禮啊?」曹桑格問。
「話雖如此……」鄂拜剛要插嘴,卻被張宜泉擋回去了:「不錯,話雖如此,但是秉筆直書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墨雲嫣然一笑:「天機豈能泄露。」
「哎!我這心裏也是憋悶呀!想起來就難受……」
「小紅讓我告訴你,令伯曹桑格還在王府里當差。」
日上三竿,嫣梅醒來,走到外屋先見到伯父的留言。嫣梅將雪芹推醒:「大爺來過了。」
「什麼事?」
多情的寶玉難相見,我準備著長恨相思入九泉……
「唉,我們不能成親。」
雪芹抱起松兒:「岳父,我有什麼不是,您說我,別嚇著孩子!」
這時,鄂拜提著一葫蘆酒,用荷葉包了一隻燒野鴨走了進來:「快來,快來,有鴨有酒。」
「懂!阿瑪也歇著,我來砍。」松兒拿起柴刀真的砍了兩下。
三人滿心都是話,
夤夜寂寂,燭火搖搖。
「不敢當,不敢當。掌柜的再給我們來一斤狀元紅。」
雪芹徹夜書寫,疲乏睏倦,經常伏案睡去。
「姑姑,我想明天就上香山,見到阿瑪。」
「我們再送送你。」嫣梅真是惜別情深。
嫣梅抓著雞緊追緊趕一直追到雪芹的家門口,雙喜嫂從門裡出來了。
「雪芹!……」
雪芹見狀大驚:「陳姥姥,您的眼睛怎麼啦?」
敦敏從懷中取出用紅紙包好的賀禮:「這是我們哥兒幾個的一點小意思。」
「哪裡!哪裡!」
忽然吹來了一陣風沙,還夾雜著雨腥,好像要變天,要下雨。雪芹很想雇匹小驢騎到香山,可惜沒有。他只好加快腳步,趕到海淀。
「只有留在岳父家,求岳母分心吧。」
「唉!」小紅一聲長嘆,轉身奪門而去。
雪芹進了村,他住的這條街上,卻是靜悄悄的,當他來到家門口的時候,突然從後街傳來一陣人聲喧嚷:「囚車!囚車過來啦!」
黎明時分,嫣梅拿著個包袱來給雪芹送一件自製的棉衣。她輕手輕腳解開包袱,取出棉衣放在炕上,然後疊好包袱皮,想掃掃地,收拾收拾屋子,又怕吵醒表兄,閑坐無聊只好翻閱雪芹的書稿。看著看著不覺失聲哭泣。
「哼!你想賴是不是?而今有那麼一幫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在傳抄你的書稿。我有物證!」曹宜說著從桌上抓起一疊傳抄的書稿,使足了勁兒摔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大哥,你也認得。」
「我給您挑著水。」
雪芹後悔自己的莽撞:「陳姥姥!」
「怎麼樣?碰了一鼻子灰吧?」
丁少臣也發著狠說:「這種人得不了好死!」
三人面面相覷,黯然無語。
雪芹吟哦著其中的兩句:「『碑暗定知含雨色,牆可見補雲陰。』就是說只見其影,不見其形。」
文善與二敦他們總是來一個人借走一批雪芹新寫好的書稿,當然總是敦誠來的時候多,他的年紀也輕,馬也快,借回去三個人輪流傳閱,然後再送來,再借一批走,他們讀到感觸良深的時候,也在卷首上加批語抑或是贊語。
「我給你們引薦引薦,這就是曹家的大少爺,千頃地一棵苗。這是,大伙兒官稱兒的雙喜嫂。」
「雞、鴨、魚、肉。」文善有意打趣。
張先生聽罷上前雙手抓住雪芹:「令尊大人可是江寧織造曹老爺?」
「為什麼?」雪芹又不明白了。
「著啊,這麼說,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全得畫一幅。」
望家鄉,路遠山高。
「好,咱就這麼辦啦!」丁少臣非常高興。
「怎麼不記得,紫雨走了之後,小紅就來了,咱們四個人在榭園住了小一年了吧,怎麼,有她的消息?」
這哭聲將雪芹驚醒:「嫣梅,什麼時候來的?你怎麼了?」
「不不不,我是不潔之人。」
「您饒了我吧,打我們家到香山,來回一百里地,一個月九趟,您想累死我,這把弦子我雙手奉贈,您自個兒唱吧。我們家還要我哪!」文善的一番話,引得眾人笑聲一片。
「這,還用問嗎?只為一個字。」
街門外,一乘二人抬的肩輿停在門口,兩名轎夫仍在敲門。
恐哭損殘年,告爹娘,休把兒想念。
「還有他媽的這種事情!這是哪家的王法。」丁少臣氣得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這叫掌箏!也是芹哥兒教我糊的。」
松兒哭著叫了一聲:「阿瑪!」撲向雪芹。
過了一會兒,少臣扶著陳姥姥正好趕到,少臣一眼看見:「這兒,芹哥兒在這兒!芹哥兒!芹哥兒!」
「還好,一點也不熱。」嫣梅放下心來。
「他兒子要去趕考,一要畫一幅喜雀登梅畫,二要題上一首吉利的詩,三,他說他們家祖上出過王爺,要把這份意思寫在詩里。」
天高雲淡秋風送爽。今日時逢九九重陽。所以李鼎伯侄來會雪芹。嫣梅推門進來:「表哥,我大爺來了。」
「什麼都不用說了,我能挺得住。」
「剛才我在海淀鎮上去買酒,遇見一個庄王府的老陳人兒,他說乾隆爺在八皇子永璇府里拿了一本《石頭記》,看完了還要看,曹桑格就弄了一套八十回本的,呈給庄親王,還說書是謗書,寫書人乃罪臣曹顒之子曹沾,庄親王已然把書呈入大內了。」
陰霾的天空飄灑著片片枯葉,冷雨瀟瀟敲擊著奇峰峽谷。
「有。」酒館掌柜立時拿來擺好。
「啊!」雪芹頓時怒形於色,「啪」的一拍桌子。
文善仍在彈唱:
李鼎一驚急忙跑過去:「雪芹,你,你這不是成心糟踏自己嗎?!快跟我回家!」說著,攙起雪芹來尋歸途。
「成家了嗎?」
「她是個火爆脾氣,直性子,又是個熱心腸兒的人。刀子嘴豆腐心。走,跟我回家,我給你做頓你沒吃過的鄉下飯。可得好好說說話兒。」
「……」李鼎一時張口結舌,難於答對。
「是嗎,沒有吧,我就是有點兒頭疼。」
「奶奶!」松兒一頭扎在嫣梅懷裡。
「沒得說,您哪。」掌柜的打了一大碗酒遞了過來。
酒館掌柜的也樂了:「——那好,咱先歇會兒!」
掌柜去拿豆腐乾,鄂拜也弄來了樹枝,都交給了雪芹,只見雪芹以樹枝當刀,在豆腐乾上三划五劃,一枚圖章立時刻完。蘸了印泥,印在畫上竟是「燕市酒徒」四個篆體漢印。
不往稻香村就奔梨香院。
雪芹提起點心包:「你瞧,一包自來紅,一包自來白。」
嫣梅除去延醫煮葯、精心照顧雪芹之外,幾乎是再不離開他半步,實在不得分身,就請雙喜嫂來監視雪芹,要不就託人捎信,請李鼎來住些天。
果然,沒過幾天雪芹真的開書啦。地點就在村口的酒館里。
敦敏急忙制止:「敦誠!」
「別說了,今天是八月十五,過了節就好了。松兒,吃藥,來,姥姥扶你。」
「你那副水桶呢?」
「在下賤姓曹,單字名沾,號雪芹。」
好半晌,賈妃她慰語出唇嬌音吐,
「我挑著哪!」雙喜嫂說。
「捎來了。」
「我跟阿瑪。」
「也別怪他,他是怕到月頭關了錢糧不夠還酒賬的,故而還給我留下五錢銀子的菜錢。」
「太好啦!明天我給你逮螞蚱,秋天螞蚱可肥了。」
「他也沒有什麼細緻的辦法,不過有一句話,倒也耐人尋味。」
墨雲舉杯:「我們只能以茶代酒了。您二位請吧。」
掌柜的高高興興把畫接過來,立刻擦去水牌上記的酒賬:「前欠一筆勾銷。這張畫等我出了手,再告訴您價錢。」
嫣梅點點頭:「是啊,這兩天我也在想,《資治通鑒》上記述,隋煬帝下揚州時在隆冬,暴殄天物,魚肉百姓……」
雪芹將畫從陳輔仁手中接過:「掌柜的,這張畫還是交給您,頂酒賬!」
「這個曲牌也要自撰……《恨無常》如何?」雪芹問。
「嗐,你都看不出來,他能看得出來嗎?」
「我閑著也是閑著,我想幫你抄書!」
「咱們是說走就走。」文善抓起自己帶來的三弦。
到如今,繁華轉眼盡皆空,
盪悠悠,芳魂銷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