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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山啟示錄 大森林

聖山啟示錄

大森林

在薩爾茨堡的附近也有這樣一片森林:它既不是今天的那種城市森林,也不是什麼萬木之林;但是它真實得讓人驚嘆。森林的東側有一個村莊名叫莫茨格,這片森林與村莊同名。通向那裡的道路開始於修士山(Mönchsberg)與要塞山(Festungsberg)之間的一處類似於隘口的窪地,人們稱之為「隘口門」(「Schartentor」)。它在薩爾茨堡內城與南面的平原之間構成了一個準岔路口。平原上村落綿延,一直延伸到溫特斯山的山腳下。在隘口門拱那裡就已經可以看到森林了:森林里長滿了高大的樹木,它們由東向西似乎貫穿了整個平原,直至海爾布隆區的那座有兩個高聳主峰的山丘前。從城區的角度看過去,在走路不到一個小時的遠處,就已經可以望見森林處在一種淡淡的藍色中,彷彿有個類似河流的東西在中間流過(確實有薩爾察赫河向東流過)。我們的道路途經某處城市草坪,那上面,水泥鋪就的小徑縱橫交錯,腳步聲此起彼伏,草坪的中央那座孤零零的房子是從前的「農田守衛者之屋」,到了晚上的時候,某扇窗子裏面就會有極其微弱的光線透出來,同時還有一支無聲的歌曲從裏面飄揚出來。經過草坪后又穿過了一條迂迴旁道,連續經過了三個有著新的停車標誌的紅綠燈后,就來到了一個很安靜的區域(圖莫格城區),在這片區域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城市氣息的東西,一路走來,再也沒有什麼櫥窗來轉移你的視線。路旁是一條向相反方向流去的小溪,那原本是某條運河的支流,有時那溪水會煥發出不斷膨脹的光芒,讓人想起某些不確定的東西。這裏的樹大多是樺樹,質樸如畫,就彷彿置身於東歐一樣。低矮的樹則是燈紅色的柳樹,在陽光的映襯下,就像是無數支燭台混雜在一起。
那些在記憶中代表著整座森林的樹葉就這樣糾纏在這片交織的網路中。它們是被風卷堆在一起的山毛櫸葉子,明亮,呈現橢圓形。而在每片樹葉上,都有從中央向邊緣擴散的紋路,這些紋路讓葉子的橢圓形狀得到加強;顏色是均勻的亮棕色。有那麼一瞬間,那些葉子彷彿是掛在灌木間的紙牌——它們隨之覆蓋了整個森林的地面,在最微弱的氣息中閃爍和抖動,似乎是一場熟悉的遊戲的重演,發散出唯一的亮棕色光芒。
從路這邊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西面的山腳。在一片雲杉樹叢里,它就像一個彩色的雜質,因為那裡是一塊明亮的區域,像是一個公園,裏面有許多金合歡樹、榿木和歐洲鵝耳櫪。樹木間到處都有通向山頂的道路。那裡唯一的針葉樹種則是落葉松,下面生長著一種密集而且柔軟的草。緊挨著這一小片闊葉林的是一棵歐洲山毛櫸,彷彿那棵「初始之樹」;在它那些如峭壁般傾斜的樹根里,嵌著一塊古老的界石,為樹的結疤所包圍,幾乎為蔓草所淹沒。就在它後面,緊靠界石的基座,是一個水坑,就隱藏在一層落葉之下——乍一看彷彿是一攤偶然形成的雨水;水坑裡面是清澈的水,水泛著幾乎難以令人覺察的漣漪,自深處的地層里湧出,流動在灰黑的樹葉間,水是可以喝的(算得上緊急情況下的秘密儲備)。在前往這裏的路上,就有一些很值得注意的東西,就是草下面那些圓滾滾的石子,很規整,石子間排列得也很緊密,就像是人工鋪成的石頭路面。石子五顏六色,九-九-藏-書而地衣青苔將每個石子的表面都腐蝕成了一個清楚的象形文字,每個石子都迥然相異,彷彿傳承自世界各個不同的地域。一處鍾形的紅色石頭小規模地再現了世界上最大的整體岩石,澳大利亞的艾爾斯紅色巨石(Ayers Rock);而在另外一塊石頭上面則記載著一部印第安人的狩獵小說。在暮色中,當對面的森林消失不見時,這些石頭看上去就好像密碼,發散出彷彿羅馬人修建的棧道一般的光芒,朦朧中透出白色,一直通向森林內部。
莫茨格森林的前沿是路上遇到的第三塊草地:它既不是城市草坪,也不是農業用地,而是一片空曠的草地,上面幾乎沒有一棵樹,它不由讓人想起了一個剛剛變成陸地的湖泊;風很大,在經歷了公墓里柔和的空氣之後,這裏的風經常伴隨著冬天的寒冷。草地的一部分被用作運動場,一個偶爾經過的路人有時會被叫住去充當裁判;孩子在這裏比在其他地方都更不認生,大人經常會被他們捲入有關天氣的對話中,這類對話的開頭通常都是:「今天很冷,是吧?」在某個地點,可以看到一排長長的牧馬場的木柵欄,在有霧的天氣里,放眼望去,目光就好像從日本式的移門中間穿過一樣。一座從前的農舍孤零零地佇立在那裡,裏面的一切都保持原樣,很多東西甚至還可以像從前那樣使用,例如水井,水槽,和石質長椅,還有一個巨大的圓錐形柴火堆——但是,它卻再也無法證明一處庭院的存在了。直到此處,我才又看到了森林:近乎棕色(在暮色中呈藍墨色),差不多佔據了整個地平線;但同時它又是狹長的:至少在某一個地方,人們甚至可以看到森林對面的光線。森林的右邊,高聳入雲的那是溫特斯山尖那金字塔般的石灰岩軀體。森林的左邊,遠遠地可以望見一處礁石山,山上布滿了規則的溝槽,在陽光的映照下,就像一隻巨大的扇貝。腳下的路正巧通向森林;這片草地實際上已經屬於森林的範疇,算是森林中的巨大空地。
然後就到了陡坡上。那裡是森林里唯一的常流泉的發源地(今天只有手指一般粗細,明天會像手臂一樣粗)。泉水甚至在山下形成了一個小型山谷,裏面是經典的三級梯地。在山丘的東面山腳,那裡有期待已久的山洞,但是已經被一道鐵門封鎖了。滴答的水聲從裏面傳出;中間瀰漫著許多顫音,好像是有人輕輕敲打著鼓上的皮。孩子們知道很多關於這個洞的東西:他們「經常」在洞裏面玩,沒有蝙蝠出現;裏面似乎在種蘑菇。
衚衕的盡頭就是那排松樹,它們形成了某個公墓的入口。公墓前面的飯館里偶爾會有醉漢被推了出來,他們還會在門口頑固地唱著歌,然後突然停止,踉蹌而去。公墓很大,有好幾條平行的道路都從墓地穿過,然後一直通向南方。公墓里最突出的就是某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人的雕像,但是——這在油畫上是從未出現過的——先看到的卻是它的側面。每一條路都是一條長長的林蔭大道,在遠處出口的拱門那裡,那是莫茨格森林的前沿在閃爍著綠色的光芒。有的時候,這裏也會有緩緩行進的送葬隊伍,在鐘聲的不斷敲擊中,走在棺材後面的陌生人也會在某個瞬間變成了親屬。
在維也納藝術歷史博物館里,掛著一幅雅各布·范·魯伊斯達爾的油畫,題目叫《大森林》。上面畫的是一片廣袤的闊葉林和裏面粗壯的橡樹樹榦;還有畫家一再使用的樺樹身上那種引人注目的白色。而另一件畫家慣常描繪的對象就是在畫的前景部分出現的一汪幽暗反光的水。在這裏,畫家展現的是一處很淺的淺灘,水下的手推車的車轍痕迹清晰可辨。過了淺灘之後,那條黃沙鋪就的手推車路掉頭向左,一直延伸進了森林內部。這幅畫的名字很有可能來自於畫本身的尺寸。因為畫上的森林並不大;森林的後面則是一片空曠的平地。人們在森林旁邊和平地棲居:前面是一個漫遊者,他戴著帽子,拿著拐杖,坐在路邊,身旁放著行李;後面則是一男一女,兩人正從路的轉彎處走過來,他們穿著輕便的衣服,帶著一把傘(天上是白里透灰的雲層)。不過,也許這幅畫的確是某一個「大森林」的局部;也許畫的立足點不是在外部,而是已經在森林內部了,而目光也正從身後森林的深處返回到原來的方向上,這在一個漫遊者而言是非常自然的事情。而那種遼遠開闊的感覺則因為17世紀荷蘭風景畫的一個特點而得到加強:儘管那些畫的尺寸很小,但是在觀賞的時候,它們會連同裏面那些寬闊的水面,沙丘小路以及落葉堆(在一片內容豐富的天空下)開始慢慢生長。你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些高高聳立的樹木在生長,伴隨它們生長的還有一片安靜的晨光。甚至那兩個駐馬不前的騎士:他們也在站立和生長。九_九_藏_書
然後就是吸氣,離開森林。回到如今的人們那裡;回到城市;回到廣場與橋樑;回到碼頭與通道;回到體育場與新聞;回到鐘樓與商店;回到金光閃閃與裙袂褶襇。家中是否還有一雙眼睛在等待呢?
在山丘頂上,既沒有環顧到四周的景色,也沒有看到觀景用的長椅。不過許多樹樁提供了休息用的座位,還可以把腿蹺在岩石上。北面的城市(「在將近午夜的時候」)已經看不見了。在迫近「正午」時,只能隱約看到下面有一大片無人居住的草地。那座小山崖的顏色和蟻丘一樣是淡灰色,而且很明顯與剛剛穿過的公墓里的墓碑的石料完全相同。山崖隨後立即轉變成了南面的陡坡,坡上到處有石塊掛在樹間,彷彿經歷過岩崩;而滿眼的樺樹的白色乍看之下好像是來自於一場暴風雪。下面空曠的田地上的綠色漸漸變暖變深,一直朝著城市那邊延伸過去。在它的斜對角有一條路,曾有個孩子在路上從後面奔向一個男人,跳到他的背上,然後被背走了。還有一次,在昏暗之中,一位真正的騎士與他的馬一同緊密結合成一個巨大的形象。下面行人的方言從遠處聽起來就像是所有的語言合而為一。
位於森林與村莊之間的過渡地帶,道路上的石頭又重新閃爍著羅馬棧道的光芒,又是一個柴火堆,上面罩著一層塑料布。在一片幽暗蒼茫的背景前,方形的柴火堆與被鋸下來的圓木是唯一的亮點。人們站在它面前,打量著它,直到只剩下色彩:形式隨之而來。它們是指向觀察者的道路,具體針對的卻是另外的方向。呼氣。在某個觀察的瞬間,最沉醉也最關注的時刻,木頭之間的間隙暗九*九*藏*書了下來,然後柴火堆的內部開始旋轉。一開始,它好似一塊被切成很多片的孔雀石;然後,色盲測試板上的數字出現了。然後,黑夜出現在它的上面,然後就是白晝。漸漸地,又出現了單細胞生物的顫抖;一個未知的太陽系;巴比倫的一面石牆。它變成了包羅萬象的飛行,噴射流非常集中;最後,在某個絕無僅有的光芒中,整座柴火堆上縱橫的色彩揭示出第一個人類的足跡。
(1980年)
在不到一擲之遙的地方,在那些相對於樹種而言非常寬闊的雲杉林帶的縫隙間,那個陡峭的山脊已經隱約可見。這山脊馬上就顯現出某種「經過劇烈爭奪的樣子」。上空飛過的鳥群的大合唱在這裏聽起來就好像是禮炮的鳴響。與之合鳴還有一塊石頭——這裏的土地大部分都是沼澤——在寂靜中任意地落在其他石頭上發出的尖銳聲響。在樹木間,有白色雲朵如鬼火般閃動,就像是狍鹿的影子。每看一眼,周圍都會有它更多的同類加入。(它們都屬於那個紙牌遊戲。)或者,在那些樹榦後面,會有玩耍孩童的臉孔出現,那些臉孔很奇特地與他們的身體相分離,就像是那些古老油畫上聖徒的容顏。在那片經常被人用陰森恐怖來形容的雲杉林里,即使在颳風下雨的時候,樹冠下面都是安靜且乾爽的,而且明顯要比森林外面的空地里暖和很多(當額頭靠在一棵樹榦的時候,心跳會更加強烈有力)。落在地上的雲杉松果開始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煥發出亮棕色的光線。
森林開始的標誌(除了那些獵人用的高台之外)就是那些歐洲榛子樹,還有樹上那些即使最細小的風也會使之輕輕擺動的柔荑花序。花序在空中舞動出平行緊密的輕柔線條,彷彿雨落在圖表上。而整座森林則是幽暗的雲杉林,內部緊密有序,每個單獨的部分——從而也包括整體——都將開始轉動起來。
踏入森林這個動作就發生在那條寬闊筆直的路上,人彷彿從一個真正的大門下穿過。一種無欲而致遠的寧靜給人一種跨越門檻的感覺。到了森林裏面你會發現,從外面看來,森林像是處在一個平原上,但它實際上內部卻掩藏著一個向東延伸的小山丘的山脊(只有在下過雪后,人們才能從森林前沿的草地那邊看出這是一個山丘,因為那時的山坡會被照得通徹透亮)。薩爾茨堡的居民都很熟悉森林後面那座海爾布隆山丘。山腳下有公園和城堡,是一處郊遊勝地。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它前面還有一個莫茨格森林,而更鮮為人知的是,這座森林有一部分坐落在一個山脊之上。裏面只有專用通道和一些不平整的小路在林間穿過,所以很少有人在這裏散步;最多只有某個跑步者的喘息聲,跑步者的臉孔猶如一個雙重面具,每跑一步,就會發生從死寂到鮮活的飛躍。在一處大彈坑裡面有一個木頭隔板,木板上有一個人臉大小的洞,彷彿被嚙齒類動物咬過的一樣,它讓人想起了另一張面具:乍一看,只是一個木頭隔板,從近處觀察原來是一個標靶;而它前面那個遠看像是長椅的東西原來是靶台。從山的形成歷史來說,這座山丘與海爾布隆那座開發已久的山崖是相近的:它們都是在某個間冰期由大量的鵝卵石構造而成,當時融化的冰川水將鵝卵石沉積在一個與加爾達湖一般大小的湖裡,然後富含石灰質的湖水又逐漸將它們澆鑄成今天的樣子。當然,這座森林里的山丘要比海爾布隆那座(大概有四層樓那麼高)低矮很多,而且它的長度大致只相當於一個中等長度的街道。在地形圖上面,它就好像構築在薩爾茨堡城市南面的防禦工事,坡度一開始非常平緩,但是過了山頂(那裡甚至有很多小型的懸崖)之後就會突然變得陡峭起來。https://read.99csw.com
在通向山頂的途中,那些類似人工路面的石子逐漸消失不見了,而羅馬人修建的棧道也變成了布滿手推車痕迹的山隘狹路。玩耍的孩子在這裏弄了很多黏土球(已經變幹了),在呼出的水汽作用下,它們又重新煥發出新雨的味道。向上望去,經常會看到一隻孤單的鳥兒落在一棵落葉松上,無論它的體形多麼微小,在這種樹木的枝葉映襯下,它都會顯現出特別粗壯的輪廓。那些赭色樹榦的迎風面呈東西走向,在暴風雪過後,它們仍會保持很長時間的白色,彷彿它們都是白樺樹。而在下雨的時候,再沒有比那些如象腿般粗大的山毛櫸樹榦更顯黑色的東西了。
圓圓的池塘里沒有冰,只有水在裏面旋轉,速度慢得幾乎令人難以覺察。水裡面魚很多,而水面上漂著一些類似火山凝灰岩的東西,那是泡沫塑料。池塘的邊緣有一個用木門做的筏子,從森林前沿刮來的暴風,讓它不停搖晃,彷彿漂浮在海浪之上。傍晚一場小雨,細小的水滴是對額頭的福利。
在山頂上,幾乎只有村裡的孩子經過。他們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他們就是這森林里的鮮艷色彩。森林就是他們的大遊樂場,而且他們可以告訴你很多關於森林的東西。例如「你們熟悉這片森林嗎」這樣的問題——他們會回答:「太熟悉了。」即使森林里很寂靜,沒有什麼人,但是山丘上總是有他們的身影。每到雷雨來臨,第一聲雷響的時候,森林里,樹木間到處都是奔跑的身影,他們要回家。
突然,這條經過平原延伸到這裏的道路略微向上爬坡——以至於騎車的人不得不從鞍座上站起來蹬騎一小會兒——然後,道路又來到了一個新的平地上繼續向前伸展。這幾米的落差就已經造就了一個高地。這裏的草地不再是城市的草坪,而是一片空曠的田地,上面只有一家孤獨的農舍。這時你可以明顯地感覺到一陣從遠處高高聳立的溫特斯山吹來的下行風(假如在回來的路上,在海拔較低的地方一直都沒有風的話,到了這裏之後你就會感受到更為強烈與更為突然的暖氣流)。在離山腳下的沼澤地不遠的上空,經常有輕紗般的霧氣升騰。而當這薄霧轉成濃霧時,人們就會看到許多如鮮花般綻放的樹冠。實際上,這前部的草地就有一部分是沼澤土:田鼠挖出的土丘是黑色的(裏面夾雜著白色的小石子);農舍的母雞在這裏嚓啦嚓啦地刨地,頸部濃毛經常被風吹得豎起。另外一條小的運河從路下方的水泥管道中橫穿而過,路面上有一大塊石灰岩,就像橫在路上的一座橋樑,路從那塊岩石上面穿過,一直通向下一個人類的聚集地。
那個聚集地有一個很特別的地方,那就是那兩株被風颳得已經傾斜的巨大松樹,位置就在入口——不過不是在路邊,而是在瀝青馬路的正中間,就像是孤島https://read.99csw.com上的植物,它們算是街尾那排經常處於強烈的陽光反射中的松樹的前奏。透過許多房子的窗戶,你就已經可以看到後方一片空曠的土地了:這個地方唯一一個具有城市氣息的地方就是它的名字里有「衚衕」這兩個字。但是,這個地方也沒有任何鄉村氣息。兩排房屋似乎要一直延伸進那片荒地。房子都很低矮,顏色各異,主要都是木結構建築,幾乎所有的房子上都爬滿了浮雕一樣的葡萄藤。這個「陶克斯衚衕」又長又直,房子的花園裡有黑色的苔原土,而在每家每戶都經常會聽到不同語言的聲音,這一切都讓人想起了某一條「北方的先鋒大街」。不過,在那條先鋒大街上,經常會看到被拴在木樁上的狗在哀鳴與嘶號。而在這裏,卻只有許多貓靜悄悄地在兩排房屋間穿行。
在那條山隘狹路上,每個季節都會有秋天的葉子飄落,路的盡頭是一堆木頭。在它的後面,則是一片黑洞洞的灌木叢——當然,這裏也是這片小樹林里唯一的地點,能夠表現出類似於深度的東西。這片幽深的掩體引誘著人去一探究竟;但是沒有一個孩子膽敢擠進這片密不透風的灌木叢里。而且有許多榿木非常突兀地挺立在那裡。這裏沒有長滿枝條的樹木,有的只是彼此交錯的光禿禿的樹榦(它們在遭遇風暴的時候並不會被連根拔起,而是會被攔腰折斷):它們與那些瘋長的藤本植物一同在那些低矮樹叢前構築了一道藩籬。
山勢逐漸平緩,在森林平坦的邊緣地帶,已經可以看到遠處村莊的房子。在這裏還有那期待已久的池塘。山泉最終流進這裏,而山路也通向這裏,寬闊的林間通道看上去彷彿一條林蔭大道。一直到乍暖還寒的時候,池塘都會是一個灰白色冰晶體。在前往那裡的路上,有意識地放慢了腳步,足底是沼澤地帶常見的木板路。這段路的剩餘部分是另一段不確定的回憶。在雲杉叢中還有大量的接骨木矮樹叢,在高大的針葉樹下面格外顯眼。還是早春時節,那些枝條上就已經長出了濃綠的葉子,葉子的尖端往往呈淡綠色。在這個靠近村莊的地方,還有唯一的一個鳥類聚集地。它們那千奇百怪的聲音將整座森林都變成了音樂廳。有些像休止符;一聲拉長的鳴叫好像是美國西部牛仔大賽上牛仔甩出的套索。歌唱也隨著季節而變換,彷彿是某個緩慢轉動的星空。暮色中,在那曾經明亮豐富的接骨木樹叢里,彷彿有一縷微光從地面冉冉升起。最後一批孩子光著腳從旁邊經過。邊上某個雲杉樹的枝條讓人想起了棕櫚樹的葉子。
山脊上的那條筆直的路顯現著淡灰的色彩,一直向東延伸,它偶爾會讓人想起一條軍用公路。起風的時候,生長在這裏的那些光禿禿的樹榦總會相互摩擦出刺耳的生硬,或者發出沉悶的摩爾斯電碼。樹皮上那些流淌松脂的地方難道就是彈孔嗎?某一棵山毛櫸的枝條被雷電打掉了,光禿禿的樹榦上展現出三面發亮的彩旗:斷裂處呈白色,背風的南面呈藍灰色,而迎風面則是鐵鏽色(在雨中呈黑色)。草地里的白色花朵彷彿獸牙。而且真的有一條狗,也許是從灌木叢那邊轉彎跑過來的,它的腿是彎的,舌頭在身前像鞭子一樣甩來甩去,並且從後面悄無聲息地嗅著人的腘窩。路邊那些用尖棱的泥礫岩修建的東西依然是古老的岩洞墓穴。不過,裏面是空的。亮棕色的山毛櫸葉子被風颳了進去,並帶著它們自身的平行線條與橢圓形狀一起發散出一種無限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