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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山啟示錄 陀螺之丘

聖山啟示錄

陀螺之丘

她說,有一次,她曾經試圖製作一件「大衣之王」。她也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但是最後她失敗了,失敗在「連接的問題」上。作為作家我對此也深有體會。(在此過程中,她失去了她的「自大狂」癥狀。)而那件「大衣之王」的未盡部分依然很美,所以據說在地鐵裏面,她受到過別人崇敬的凝視。
但是,主人公應該說德語,這難道不是我的真相的一部分嗎?所以,我又開始了關於生活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一位成長中的奧地利畫家的想象。他在1938年德國吞併奧地利之後不久動身去了普羅旺斯。我早已對這樣的人物有過深刻的印象:那是我母親的一位後來在東方陣亡的兄弟,他一隻眼睛已經瞎了,而他從戰場上寄回來的信件總是字跡非常清楚,我小的時候總是喜歡一讀再讀。長大以後我也經常夢到他,所以我有一種很強烈的願望,就是再變成他,然後重新體驗聖像柱旁那藍色的背景。
時光差不多已是冬天了。此前我剛見證了一個朋友的死去,重新對自己的生存感到了欣慰。那位朋友一直自視為「第一個經歷痛苦的人」,但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還在抗拒死亡。而我則對每一件事物都充滿了感激之情,我決定:「要為健康的每一天感到快樂,並盡量不讓它虛度。」
我們原本並沒有登頂的打算,但是最終,雖然我們並未專門對此做出決定,我們還是繼續向上攀登,一直到了最上面。上面還是像夏天一樣風很大,與當時相比既不冷也不熱。然後在傍晚時分,我們到達了托羅奈村,疲憊但又心滿意足地坐在了叫做托梅,又名黃金之星(L'Etoile d'Or)的客棧里。能夠說自己餓了,真是一種美好的感覺啊。
「我思索著我的偉大理念;我思索著大自然中那些關於緊張與突然鬆弛的時刻;就如同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極端。
D也是那個總是在巴黎為我傳達消息的人:例如「通過自我控制來戰勝敵人」,或者「一個人通過敏感而獲得對別人的控制權」。看了希區柯克電影《歷劫佳人》(Under the Capricorn )之後,她就講起了裏面演員約瑟夫·考登「臉上那平靜」的嘴唇。而在看過了小津安二郎的電影之後,她在剪指甲時總會在下面鋪一張報紙,因為在那位日本大師的電影里一再出現的主演就是這麼做的。
在城裡的時候,一場晨雨還遮蔽著天空。等到來到高地上時,藍色在廣闊的天空上迅速綻放。我們走進了一片稀疏的五針松林,那向四面八方反射的針葉臨摹的其實是那射破樹林的陽光。過了一會兒,我小心翼翼地問D,問她到底是如何在製作「大衣之王」的時候失去她的「自大狂」癥狀的。她答道:「我最近已經重新找回感覺了。」
直到此刻,我的想象力曾經長期縈繞的那個點又重新浮現在了我的腦海。我朝山脊方向望去,想要找到那個斷裂口。雖然用肉眼是看不到的,但是我知道,它有一個標記,那就是一個位於山頂位置的電線杆。這個斑點甚至有它專門的名字:Pas de l'Escalette(即埃卡萊特隘口)。而它的下方,在一處較為平整的低洼地上有一個孤零零的小木屋,地圖上稱之為「Cabanne de Cézanne」(「塞尚小屋」)。
「我先做了一個袖子。這時馬上就出現問題了,我必須將我想要的固定的拱形形式強加在那種柔軟的九_九_藏_書、無法固定的材料上。我決定,用厚厚的羊毛做那些料子的底襯。
「在我看來,過渡的部分必須既能夠清楚地區分彼此,又能夠做到彼此交融。」
一般來講,她是一個沉默的人(不過最近會講很多東西,她還會在感動或激動時發出些莫名其妙的聲音),而且——很少有女人會如此吧?——擅長走路。我們經常在巴黎與凡爾賽之間的闊葉林里穿行,那裡處處聳立著枝幹寬闊的深色雪松。
D的身上沒有任何女性或是母性的東西。她是小孩——男性——少女。而如果別人允許她說出她知道的事情的話,她就會讓你想起那個比任何主人都聰明的奴隸。有一次我在倫勃朗的畫《雅各與天使角力》上看到了她,她就是那個天使,雖然聖經創世記提到她的時候只是說「有一個人」。有許多人,如果你與他們熟悉之後,就會發現那不過是一個毫無自我可言的空洞,瘋狂且邪惡。但是D卻總是令人難以捉摸——而且無法忍受陌生人的觸碰。而在我問她為什麼需要她的男朋友時,她的回答是:「光說話是很難安慰我的。」
不久,我在格里爾帕策的《窮樂師》當中讀到:「我的身體因為對於關聯的渴望而不停顫抖。」於是,我又重新提起了對萬物同一(das Eine in Allem)的興趣。我深知:它們之間的關聯是可能的。我生活的每一個瞬間總是與另外的瞬間聯合行動——不需要任何輔助的環節。它們之間存在著直接的聯繫;我只需要加之以自由的想象。與此同時,那種熟悉的束縛感也隨之而來:因為我也知道,類比的相似性不可以輕易地顯現;它們與頭腦中日常的混亂狀態相反,它們乃幻想經歷熱烈的震撼后結出的金色果實,它們是真實的類比 。然後,按照某位詩人的說法,它們將成為「作品的額頭,光耀四方」。這是一種能把小說緊緊束縛的類比,對它的信任難道不是一直都是一種狂妄的表現嗎?
有某些東西放慢了速度。我觀察那個點越久,我就對此越有信心——那是一個答案?一個認識?一個發現?一個結論?一個定局?漸漸地,那個遠在山脊上的斷裂口已經在我的內心紮根,發揮著旋轉中心 的作用。
我們乘坐的公共汽車一直開到了一處高架渠,然後從那裡我們步行沿著比貝米路向上來到了一處名叫「水手高地」的荒原高地。人站在上面第一眼望去,聖維克多山就像是從長滿荊棘的杜鵑花叢後面突然冒起的一塊漂礫石。這裏也是塞尚之路比較幽靜的一段,而且它不需要穿過村莊,而只是通到山脊上面,所以很快,路上既沒有瀝青也沒有汽車了。
我已經確定要傳達一些有關塞尚的那座山峰的事情。但是什麼才是我那對象的法則,即它那自然且必需的形式呢?(因為很自然,我力圖通過寫作去影響一些事情。)
有一次在機場的時候,人群站立於莊嚴的暮色之中;陰影覆蓋的臉頰上面沒有了慣常的恐怖。當有一個我很熟悉的人被廣播叫到名字時,我突然感覺,似乎我從前遇到這些人的時候,他https://read.99csw.com們都只是國際機場揚聲器里的名字而已。
「我要給你講講那件大衣的事情。事情是這樣的,我將那個我一直在考慮的東西稱為偉大的理念。而那件大衣應當將這一理念實際化。
有一段時間,我心裏一直有這樣的目標,要去描述那些單獨的事件,例如那山和我,那些圖像和我,並且將它們以毫無關聯的斷片的形式並置在一起。但是然後,我又感覺,在這裏斷片式的隨想是庸俗的東西,因為它並不是一種努力的結果(這種努力會渴望同一,並且也許會就此失敗),而僅僅主要是一種可靠的方法。
我寫的東西不會是那種完全停留在專業領域內尋找證據與關聯的科學論文——我的理想一直以來都是,像小說那樣將重點以溫和的方式加以體現,同時其敘述的順序應該能給人以慰藉。
「在圖片與建築圖紙上,我看到了中國式的斗拱結構,它們令我很激動。減輕重量負荷的問題可以通過正確合適的過渡方式來解決。我意識到,原來到處都存在著一個中間領域。
從西面望去,聖維克多山的山嶽呈現三角帽形狀,上面布滿了岩層和褶皺,簡直就是一個地質的橫斷面。我曾經在一本書里讀到過,塞尚青年時代的一位名叫馬里昂的朋友後來成了一名地質學家,他經常陪畫家去野外寫生。當我在研究有關這座山的相關地圖與描述時,我的想象力不由自主地,並且不可思議地總是不停歇地縈繞著同一個點:那是兩個不同質的岩層之間的一個斷裂口。它恰好位於那條平緩上升的山脊小路上,該小路從西面一直向上延伸至真正的山頂。這個斷裂口也可以說是一個「點」,因為在兩處岩層形成的拱形隆起的最外端那裡,山脊線正好從中間穿過。在野外用肉眼是不可能看到的,但是這個點卻在畫家的圖畫上作為或大或小的陰影條紋一再地出現。甚至在鉛筆素描上,海灣也會被畫上陰影線,或者至少具有一個柔和的輪廓。
正是這個斷裂口——相關工作即將開始——打動了我,讓我去重複這次普羅旺斯之旅。我希望從它那裡得到解決問題的鑰匙;雖然理智總是試圖說服我:但是我知道,幻想說的是對的。然後到了艾克斯市,我滿心期待的當然只有接下來的道路。
「袖子做好了。在我眼中,它是那麼珍貴、那麼漂亮,以至於我不得不承認,我不會再有同樣的氣力去製作大衣的其他部分了。
她的眼睛是明亮的,眼周布滿圓圈。有一次我生病了,她來了之後就很冷酷地盯著我,直到我把她轟走。而平時她也會讓人想起一隻羽毛蓬亂的走地禽:她不做手勢,臉上幾乎很少有什麼表情,要麼十分安靜,要麼就會活動身體(非常的笨拙)。這種時候,她總是很機警;從沒有陷入沉思的時候。如果她在你身邊,那她只是參与你的思考,而在她參与思考時,她就是伏爾泰那個所謂的「好夥伴」:「他蔑視科學家,只想在好圈子裡生活。」
她自己的圖景就是那些衣服,每一件都有其特別的創意。那兩間租來的房子同時也是一個大的工作室,裏面掛滿了彩色的料子。她比所有我認識的人都更在乎自己的工作。她的自豪感也由此而來,也只有藝術家才會這樣。而對待每一個打擾她工作的人,她都非常粗魯。
「我將業已完成的各個部分擺在我的面前,它們彼此之間都不搭配。我在等待著突然找到靈感的那一刻。
首先,那是對於死亡的恐懼——就好像我正夾在那兩個岩層之間被壓得粉碎。然後與以往一樣,我達到了一種坦誠的狀態 :正如曾經的每一次呼吸 (也可以再次被忘懷)。山丘頂上的藍天變得暖融融 ,而在荒涼的那一段山丘那裡,紅色泥灰岩沙石變得酷熱。而旁邊,在長滿森林的那一段山丘那裡,漫山遍野的五針松表現著最豐富多樣的綠色,樹榦之間的陰影就像是山坡上一個由全世界各個民族組成的村子里的一排排各式各樣的窗戶。現在森林里的每一棵樹木都清晰可辨,它們矗立在那裡,卻又不停旋轉著,就像是永恆的陀螺 。而矗立在那裡的整座森林(以及整個世界村)也隨之而旋轉。這一切的後面就是聖維克多山那久經考驗的輪廓,而在這一切的前面,則是D和她的那些顏色,她是能予人慰藉的人類形式(有那麼一瞬間,我把她想象成了「烏鶇鳥」)。九*九*藏*書
我們遇到了跑步者、獵人和士兵,他們似乎都是更有存在道理的一方。外國軍營里的那條狗不見了。或許它已經化為了山隘間的一團黏土。山路不停地起起伏伏,蜿蜒迂迴:這個高地並不是一個「水平延展的一馬平川」(許多人在看了塞尚的畫之後經常會這樣描述),而是布滿了溝壑與塌陷。我懷著不小的野心,想要熟悉這片山水的一草一木。我總是喜歡抄近路,這也使得我們不止一次迷失了方向,不得不找尋正確的道路,然後發現我們像兩個白痴一樣站在了不同的山丘上。
我的目光又望向了窗外那座我們剛剛登上過的山。山前是一片低矮連綿的丘陵,中間因為某一處窪地而截成兩段。其中一段因為遭受過森林大火而顯得十分荒涼。山坡上連一處灌木都沒有,雨水在光禿的紅色石灰岩上挖出了深深的溝紋。這些溝渠在非常平整的山坡上縱橫交錯,顯得雜亂無章且漫無頭緒。雨水沖刷去土層,形成了許多引人注目的小塔樓與小型金字塔,最上面堆積著淡青色的粗大石塊。這一整片的荒涼區域連同那些縱橫交錯的、毫無方向性可言的溝渠,在一定程度上讓人想起了美國南達科他州那些開闊的荒地,有許多西部片就曾以它們為背景,當年在這些荒地上四處尋找道路的人們將它命名為「Badlands」。丘陵的另一段則免於山火的荼毒,上面長滿了松樹,茂密的枝葉相互覆蓋,就像是層層疊疊的大樓,一直長到了丘陵頂上。D坐在我與遠處的景色之間,身上穿著那件由不同顏色的布料縫合而成的連衣裙。那同時也是一件大衣。
「我把大衣掛在牆上。每天我都會審視它,然後開始重視它。它比我其他所有的衣服都要好,而它並不完美。
快要在馬賽降落的時候,聖維克多山的山體在北方的地平線上一閃而過,像是一頭鯨魚。米拉波大街兩側的梧桐樹已經落光了葉子,而整條林蔭大道看上去像是一排灰白色的骨架。而艾克斯夏季那條繁華的街道如今卻顯得潮濕、灰暗而且荒涼,簡直與https://read.99csw•com巴黎的街道一模一樣。和那些古老的書籍上寫的一樣,我們兩人得到了「兩個舒適的房間」。我望著D那雙明亮且看不透的雙眼。她也已經穿好了合適的鞋,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向東進發了。
於是,我與D約好了在艾克斯市見面—D來自德國施瓦本地區的一個小城,目前在巴黎當裁縫。她是中學畢業之後就來到巴黎的。在市中心,她租了兩間房子,然後很快就通過制衣工作賺到了錢——雖然一開始在一些商店那裡有過屈辱的經歷。與許多人一樣,「去看牙醫」的時候,她還是每次都會嚇得縮回到自己童年時的情形。她的父母同樣屬於「隱身者一族」,而她從一開始就熟悉那些圖景,不僅僅是作為裝飾品。
「大衣的上半部分已經完成了。但在下半部分那裡,我失去了必要的關聯性。我縫好的那些部分明顯與上半部分缺乏聯繫。那些細細的、結實的布料被縫合在一起,非常沉重,這也給我的工作製造了不小的麻煩。每次在縫紉機旁時,我都不得不把那些布料舉得老高,腦子裡總是要不停地提醒自己,千萬不要讓任何東西滑下來。
在我對於關聯性的渴望裏面,還有一條很特殊的痕迹很值得一提,雖然我並不知道,這條痕迹到底有何指向,抑或它到底能否有所延續。在我欣賞塞尚有關那座山的繪畫的所有時日里,我總會遭遇到它,最終它成為了一個我擺脫不掉的思想。
是的,我力圖要講述(並且饒有興味地研究了那些論文)。因為無論是在閱讀還是寫作之時,我都經常將講述的真相理解為一種明亮的狀態。在那裡面,一個句子很平靜地傳遞出另一個句子,而真實的東西,即之前所得到的認識——只能在句與句的過渡間作為某種溫柔的東西被覺察到。另外,我深知:理智會健忘;但想象絕對不會。
沒有人情不自禁或是張開雙臂。但是內心的感覺非常豐富。所以有人慢慢地將雙手靠攏,然後放縱雙手,讓它們交叉成一個拳頭。我將下定決心,排除萬難,勇敢行動!我還看到單詞的王國在我面前展開——帶著那形式的偉大精神 ;還有那安全的外殼;以及刀槍不入的中途時間;展開的持續時間則是「存在的不確定延續」,這也是那位哲人對於「期限」的定義。我再也不去想什麼「讀者」的問題;我只是滿懷狂野的感激之情看著地面。那是黑白相間的小石塊馬賽克。在通向客棧二樓的木質樓梯上方飄著一個被系在欄杆上的藍色氣球。露天的一張桌子上有一個搪瓷罐子。在遠處哲學家的高地上方,天空綻放出一種特別清新的藍色,那是塞尚描繪那座山時經常使用的顏色。懸崖上有雲影飄過,彷彿在不停地為它罩上帷幕。然後(其時已是十二月中旬,太陽很早就會落山),整座山終於都處在祥和的黃色光輝中,彷彿一座玻璃山,而不像另一座山那樣阻擋著回家的路。我的內心已經感受到了所有這些事物的內在結構,它變成了我的技能與知識。凱旋 !我這樣想道——彷彿一切都已經幸福完滿地撰寫好了。然後,我笑了。
D再次參与了思考,並且能夠立即回答困擾我的關於連貫與過渡的問題。她甚至還攜帶著為那件「大衣之王」準備的各種布料的樣本:金絲錦緞、絲綢和花緞。

上山的路上還有一片橡樹林,葉子早已落盡。如今只有四季常青的松樹挺立在溫暖的空氣中,而九*九*藏*書遠處地平線上則是一年四季都在閃耀著光芒的聖維克多山。粗大的樹枝相互摩挲,並用嘎吱嘎吱的聲音代替了夏天的鳴蟬。而黑白相間的喜鵲也出現在了一條岔路的盡頭,動作活像一架紙飛機。高地上越來越靜,以至於從下面各個平原上傳來的細小的聲響都聽起來像是連續不斷的鐘聲。目光在五針松球果打開的塔褶間穿過,一直瞄向那幽深的內在。但同時,這目光又聚焦在高空中流卷的雲層里透過來的藍色縫隙,牽挂著鳥鳴的念頭變成了這鳴叫本身。
「後來有一天,我沒有再多做考慮,徑直將各個部分縫在一起,並且在某一點上為裙子設計了一個向內的拱形曲線結構。我為自己的自信而感到興奮不已。
然後,我決定,再去一次普羅旺斯。在那裡,我將期待我的最後一個啟示。不過,我不想再一個人去那裡了。我的心裏有一個越來越強烈的需求,要找一個對我負責的人:不是那種什麼都知道的人,而是一個自己也在踉蹌而行的人,就像是某些小孩,人們可以向他們提出那些很重大的問題。
最後我也希望,主人公可以是「我」(我把索爾格,那個地質學家,變成了我自己,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會在許多風景中繼續發揮作用)。根據聖維克多山的啟示,我不應該「虛構」,而應該去「實現」(具體來講,虛構也一直都是其中的組成部分);而我個人的信心就來自於對歌德所謂的「善的自我」的信心,那將是小說內在的光線,它是明亮與崇高的,只有它才能在閱讀的時候傳遞信任的精神。再沒有其他的東西值得一讀了。
同時,D很少露面;她很害羞,很容易難為情。她的才華在單獨一個人的時候才能發揮到最佳,例如在工作中,或者當夜晚在巴黎的街道上閑逛,偶爾有一隻手落在她的頭上的時候(據說,她的父母也曾經這樣「愛過」她的頭)。
「在查看與不停嘗試的同時,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很虛弱,已經無法勝任工作。於是我禁止自己再去想那個偉大的理念。
「在製作一件女裝的時候,每一種已經用過的形式都要保留在記憶中,以方便下一步的工作。不過我不需要將它們在腦海中再現出來,我必須馬上親眼見到那個最終的有所延續的顏色。在每一種情況下都只會有一種顏色,而形式則決定了整體的顏色,同時它也必須要解決顏色之間如何過渡的問題。
「每天我都會望著那件剛剛開始縫製的大衣,一望就是一兩個鐘頭;我將那些已完成的部分與我的偉大理念相比較,並且考慮著後續的事情。
下一個問題則是情節的時間。很長時間以來,我就有這樣的感覺,似乎時至今日再也沒有任何適合於小說的地點了。早在寫那個交叉雙臂的男人的故事時,我就不得不將故事的開頭撤回到遙遠的荒野中,而隨後的故事僅僅在遭遇諸如「飛機」或「電視機」之類的東西時就幾乎要失敗了。於是,我考慮將情節安排在19與20世紀之交,故事的主人公將是年輕的畫家與作家莫里斯·德尼。而在現實中,德尼的確很崇拜塞尚,並且曾專程去拜訪過隱居鄉間的塞尚。而我也感受到了當時的氣氛,僅僅通過塞尚工作室里那件肥大的黑色上衣,它與外公的那件幾乎完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