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天早晨，我在房間里沒有碰見妹妹。我還隱約記得她的味道，於是便回憶著，嗅著這些味道。我聞到了指甲油的膠味，聞到了那種藥水味；她用這種藥水把剛塗上的指甲油清洗掉，然後再塗新的指甲油。我聞到那已經放涼的、用來明目的甘菊茶味道，從收藏的空粉盒裡散發出來的甜點心味道，用來噴洒房間的香水味道，那種類似檸檬的蘋果味，還有戰爭時期用的肥皂發出的焦油味，那是從衣櫃里母親留下的衣服里發出的味道。

牆頂上沉重的大樑掉了下來，慢慢地滾動著逼近主人公。此時主人公正帶著他的消息走上階梯。它一步步逼近那https://read.99csw.com面朝它的視網膜，上下晃來晃去。當那釘著釘子的木拖鞋在木階梯上發出吧嗒吧嗒的拖地聲時，他便叉開雙腿，手臂也向兩邊伸開。一開始，我正往樓上走，從下往上看，只看見一個削成垂直的平面，上面釘滿了細木條，從天窗透進來的強烈光線照射在上面，椽木的影子也投射到那裡，讓人從台階底部看不清大樑上那些翹起的碎木片和無數個黑洞洞的小孔。那些碎片讓大樑顯得更暗了，許多小黑眼兒周圍積聚了一圈木屑。可是後來，當大樑還在搖晃和抖動的時候，這些我原先只是想像的東西就九-九-藏-書變得清晰了，也可以看見大樑的水平斷面沒有任何陰影，那些椽木由此斜著通向屋脊。我看見上面的蜘蛛網掛滿了塵土和蜷縮成一團乾癟了的蒼蠅軀體。我走過去，從牆磚上拽下蜘蛛網，網絲粘在我的手上。這時，我沿著大樑，帶著消息，在樓上屋頂下繼續朝前走，進了妹妹的房間。

她沉默不語，走在前面。我跟在她後面，望著她那咯吱咯吱踮起腳後跟走路的姿勢。我竭力回想著走出她房門時忘掉的那些話。

我快步走出房間。

這時，我聽見從頂樓樓梯傳來了她的拖鞋的踢踏聲。她去屋頂幹什麼了？

「她張開手指，立刻遮住那個小九*九*藏*書圓鏡子。但我在壁鏡里看見了她的肩膀，她也就藏不住了。」

她停住腳步，透過那高高的拖鞋朝下望著我。我們都立刻垂下目光，默默不語地向下面的樓梯口走去。

她把報紙鋪到膝蓋下面，蹲下來，身體支撐在腳後跟上。或者她在廚房灶台前保持另外一種姿勢，讓身體保持平衡，上下搖晃著，點著了火，用手背搓搓眼睛。可是，要是我把消息說出來的話，我就能改變這種自然而然的過程，那一切就都不一樣了。可是，在我說出來之前，這些話在我的大腦里早已經分裂成音節和字母，已經無法去把握了。我無法預見，要是我告訴了她，那將會是怎樣的https://read.99csw.com情形。我既不能預見她那驚恐的表情，也無法預見她急促詢問的聲音，更無法預見她可能倒地的動作。這一切我都無法預見、卻自以為會出現的情形，最後我強忍住自己，隱瞞了這個消息。

我能阻止她立刻走開嗎？能不讓她做已經習慣了的事情嗎？

我沉默不語，我妹妹也一聲不吭。她抬著腳後跟走下樓梯，我也跟著她走下去。這時，父親正好穿過那片蘆葦地。

然而，我沒有回頭看，而是吸了一口氣，想呼喊一聲打破沉寂。

桌子、柜子、衣櫃、鋪好的床完好無損，整潔有序，顯得極不自然。

我覺得房間里的東西都沒有顏色，都褪色了，這種感覺就像九_九_藏_書我先前一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太陽的感覺，或者像剛剛醒來還分辨不出黑暗與光明那樣。不過，我很快就意識到，那是下面房間的爐火，我注視已久的爐火，然後是雪，因為我的目光透過雪，一直目送著匆匆離開的弟弟，結果我現在成了色盲，感到這些無色的東西在愚弄我。我的眼睛受到火焰刺|激成了色盲，看不出顏色，而眼前這些東西也許正要把我蒙在鼓裡，不讓我看到它們坦然地展現在我眼前。如果有人在我身後悄悄把門打開，讓屋裡亮堂起來，情況更是如此。它們便開始舞弄顏色，也許我身後有人悄聲無息地把門打開，光線隨之照射進來，它們就會迎合光照，由此相互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