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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蜂 星期天散步

大黃蜂

星期天散步

第二牌手是最先在街上碰見他的那個人,雖然他是個木匠,但名字是按他死去的父親的意願給起的,名叫Koch,因為他死去的父親曾經在當地一個大鎮子上當過跑堂。他頭戴一頂寬大的遮陽帽向前走,帽檐一圈歪歪扭扭地下垂著,看上去邋裡邋遢的樣子。所以,從局部看,整個帽子可以叫做寬邊軟呢帽。他看見別人時,便停住腳步,但又沒有完全停下來,就問起他想問的事。當然,別人會三言兩語打發開他。這個牌手匆忙間竟相信了別人的話,因為他走過去時並沒有往這邊看:要是他和顏悅色地去回答他的問題,好讓這個牌手心裏完全清楚,不早也不晚地趕到那兒和他們一起會面,那麼,彷彿他就會失去什麼似的。那人匆匆走了,背上的襯衣看上去並沒有濕透。他踉踉蹌蹌地走去,兩條腿不停地探來探去。行進中,他一個勁兒點著頭,豎起耳朵,空閑的手臂在保護著他免得碰到牆上。一個瞎子玩起捉迷藏遊戲,但不是原地打著轉兒,而是徑直走去,因為他猜到了所要尋找的對象藏匿的地方。他保持著一個人在黑暗中去摸開關的那種姿勢,卻露出一副狡黠的神情,一副自命不凡的神情,一副統領盲人的威嚴。他緊閉眼皮,顯得讓人難以接近;由於烈日當空,陽光又把這種神情偽裝得更為陰沉,讓那些隨後一起走近他的人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上前和他搭話。他老遠就感覺到第一牌手和第三牌手,也就是先拍手的到來。最後,第三牌手終於遲疑地向第一牌手使使眼色,並悄悄地問道,他們會不會打擾了那個人走路的步伐。看樣子,要是一切沒有弄錯的話,這個盲人看起來有什麼心事,彷彿他今天不是會耽誤看電影,就是會耽誤看足球賽似的。然而,當他們從旁邊走過時,都一聲不吭。要說這第三牌手,雖然他本人是靠掩埋死人為生,可他的名字卻叫Räuber,是隨父親取的名字,他父親在戰爭時期被絞死在一棵白蠟樹上。還有這第一牌手,雖然他自己是個蓋房工匠,可也是按照他自然去世的父親取的名字,叫Ausländer,因為他死去的父親曾經有過離開這兒移居到外國(失敗了)的打算。或者說,他們只說些簡短客氣的話向他表示問候,好讓他覺得沒有受到打擾,像現在一樣,一直冒失地走下去,並且沒有東西扶靠(因為他沒有穿那件可以用手抓著衣邊的外衣)。於是,他踉踉蹌蹌,與他人毫不相干地誤入街道中間;或者是那些在他的方向上行駛的車輛把他搞得暈頭轉向,不知道往哪兒走,最後竟然忘記了他正在走路。然而,這樣走自然是不可能的,因為他是憑著腳下的感覺,讓石頭或沙子領著他走去。哪怕他會走錯了路:可那些長眼睛的司機會看見他,並且立即剎車。這是一點;第二點,他走在運動場旁邊,那兒有夠多的人會朝他喊,提醒他,可我認為這是不必要的,因為他這是輕車熟路。路左右兩邊圍著兩排孩子,可他們在星期天不想給這個盲人製造一點麻煩,因為他們沒有打算站成一溜兒堵在他前面,這是他們的一個習慣。他們的目光不會因為他離開足球比賽,別讓他覺得他在他們心目中很重要。其實,雖然他是個騙子,人們私下也這樣指責他,可要再說呢,那些罵他的聲音畢竟還沒有從其他聲音里露出風頭來,因為比賽繼續進行著,比賽暫時拴住了人們的舌頭,所以,如果他們現在才(好吧,我們一起來)開始久久期待的大聲喊的話,那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因為那人(那個不中用的人)已經走遠了,來到那塊地界牌前。在這裏,他聽到那個代言人說話了,也就是那個還沒有長大的屠夫的兒子,由同伴依其父而取的名,他第一個讓那個站在近旁的人先說話,接著就是那些還沒有長大的接生婆的兒子們,由同伴們依其母而取的名,他們眼睛離開那些精疲力竭的球員,一個接一個地傳話,句句離不開一個修飾詞,這個一說完,便繼續傳給另一個。這個盲人已經走過地界牌,此刻就再也聽不見他們所有那些從鼓鼓的面頰里爆發出來的喊叫聲。或者說,那些叫喊畢竟不是沖他而來的,或者很少與他有關。更確切地說,無論如何是衝著比賽場上氣喘吁吁的球員,但是球員們並不在乎他們的喊叫聲。過了地界牌后,盲人碰見了一群人。那是一群興緻勃勃地在外面散步的人;充足的睡眠使得他們顯得神清氣爽。走在前面的是那位老師悲傷的女兒們,依她們剛去世的父親而被稱之為Traurige Töchter des Lehrers,由一個中年男子陪伴著。他在這個地方的政府部門供職,事務不多,依其父母(他是在這個國家某地撿來的)而被稱為棄兒;由第二個老師陪伴著,出於無法說清的原因,第二個老師被稱為第三個老師;由女兒們的姨母陪伴著,那個老師,是學校的臨時領導,被稱為教育事業;由姨母的母親陪伴著,按照思想觀念,她被稱為教會;由政府部門主管陪伴著,那個被選舉出來的市民代表,被稱為國家;此外,還有政府部門主管那些長大成人的兒子們陪伴,被稱為同伴;此外,還有醉醺醺的醫生陪伴,依其在心醉神迷中生產的兒子被稱為Hausstock,意思是白痴;此外,還有第二個老師那些正在成長的兒子們陪伴,被稱為A、B、C;此外,還有寵物醫生那些正在成長的兒子們陪同,被稱為真實和虛假;此外,還有政府秘書那個正在成長的兒子陪同,依其父的談話被稱為戰爭;最後,還有莊園僱工那個還沒有長大成人的小兒子,依其父的談話被稱為和平。當老師那些悲傷的女兒們為了恢復精神,一邊慢慢騰騰,一邊喜笑顏開地走出這個地方時,所有這些人都寸步不離她們。這時,大家都無一例外地把目光都轉向那個匆匆行走的盲人。盲人之所以這樣,也難怪他,因為他無能為力啊(莊園僱工的兒子從後面插話說道)。其實眼睛瞎了也沒有什麼大驚小怪,可無論這樣或那樣,聽句善言恐怕還是必要的。可不管怎麼說,儘管這些觀望的人什麼話都沒有說,也弄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讓人給他領路,但事情只能全怪他了;他這樣急匆匆地向前走,未免太可笑了(別走了!快停下!姨母的母親氣憤地叫道)。就在這時,那輛車揚著灰塵,非常準時地開到了這個地方。那個警察,雖然他沒有攜帶武器,可人們還是這樣稱呼,他站在窗下,眼看著貝納迪克特的兒子正要徑直穿過塵霧,拚命地朝著那輛停下來的車跑去。遇到緊急情況時,他好賴能夠從這兒一覽這個地方。儘管他有些疲憊不堪,顯得很狼狽,這當然是因為他在烈日下跑了好長一段路,可話說回來,他這樣急忙跑向汽車時,還是給人留下了一種誠實可信的印象。起先,這種過度匆忙引起了警察的懷疑,而現在,這種印象完全打消了警察的疑心。況且就他所知,還從來沒有什麼對這個人不利的事情傳到他耳朵里。電影院門前有兩個男子,被稱為Toto和Lotto,拇指插在褲袋裡。當他們其中一人還沒有把身體轉向開著門的汽車時,他們就看見盲人邁著腳步向前走去,顯然想在開車之前趕上這趟車,於是他們停止了談話,急切地注視著他的步子。當盲人穿過依然飛揚的塵土走上前去時,車上那位司機把裝著車票的袋子吧嗒一聲合上了,掛到腰間的皮帶上;當盲人(他是上來呢,還是不上來)在後面拄著拐棍走到排氣筒前時,司機就把門朝里閉上了;現在,司機(快點兒,怎麼回事啊,別泄氣,別站著不動,他不大願意,直走到車門口來,你只要走到車門口就行了),他現在可是等夠了,於是踩下離合器,掛上擋,同時鬆開手剎。他一邊鬆手剎,一邊用力踩油門,最後鬆開離合器,汽車隨之開動了。結果呢,那兩個人不是這個就是那個贏了;他們就是這樣賭的,可是結果早就會預想到,也能預見到。九*九*藏*書九*九*藏*書九-九-藏-書read•99csw•com九九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