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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性的人終將消亡 第一幕

不理性的人終將消亡

第一幕

〔雷鳴。
〔漢斯關燈,下。
第三,需求太少的原因在於高昂的價格嗎?對。而價格高居不下又是由於工人酬勞過高,不是嗎?因此,我們必須減少勞資開銷。怎樣才能做到這點呢?我們可以到別處尋找廉價的勞動力。比如去模里西斯,那裡有不錯的勞動力市場,種植園的工作使一代又一代的模里西斯人適應了辛苦的勞作。亞洲人靈巧的手指非常適合手工業製作。在這些地方生產出來的產品可謂物美價廉,這可是制勝絕招。此外,你們想想看,所有商品上都標著「模里西斯製造」。我還記得自己小時候是多麼渴望看到這種標籤。我們親愛的消費者難道不也是這樣想的嗎?總之,我們要以此刺|激消費者對商品的需求,同時對價格重新進行調整。
保拉對著奎特)我想和你說說關於我的事兒,奎特。但只有在不被問及的情況下,我才願意傾訴,自然而然地傾訴。你發現了嗎?我是第一次主動說起自己的事。剛才你妻子走出去時,我長長地舒了口氣。在舒這口氣的瞬間……請不要笑。
保拉會,因為產生煩惱的環境也會消失。
奎特Nestroy
奎特當我看見我那穿著睡袍的太太和她那塗著指甲油的腳趾時,突然覺得自己很孤單。這種孤單是如此真切實在,以至於我現在都能夠不假思索地訴說一番。可是孤單讓我變得輕鬆,它把我揉碎,我融于其中。這種孤單是客觀存在,是世界的特性,但不是我的特性。所有的事情都以和諧的方式離我遠去。上廁所的時候,我聽到自己大便的聲音就像是旁邊隔間某個陌生人的。當我坐電車來辦公室上班的時候……
〔停頓。
盧茨他們完事之後,男人馬上站了起來。「噢,」女人說,「你剛結束就把我丟下,這算是愛情嗎?」「可是我已經數到了十。」男人回答。
如果你們著了火,我會把你們蓋起來,直到你們窒息。如果你們所有人都凍死,我會坐在一旁,打著響指。惡毒,不是嗎?……(愈發尷尬)從你們各自的荊棘叢里走出來吧,從生意場的魔咒中跳出來吧,一個自由人就在你們面前,他是榜樣,是從圖畫書里走出來的理想人物。(像巴伐利亞跳拍鞋舞的演員一樣,拍著手、大腿和鞋底,只是跳得不夠快,略顯笨拙)各位,高興點!注意!要像馬戲團表演時的氣氛!不要只動口,動口就得動腦子。饒了你們的語言中樞吧!多動手,多來些肢體語言!(拿起香檳杯,似乎有些無助地讓它脫了手,還假裝條件反射似的,想抓住下落的杯子)別傻站著!就像一堆雕像!動起來!只有動起來,人們才能認出你們。慶祝就應該有個慶祝的樣子!
保拉 退後)這裏只有我們倆。
〔奎特給了他一腳。
奎特你還沒打掃。
奎特你是知道的。
馮·武爾瑙是我自己開的超市。但是我想講一個故事。
馮·武爾瑙就像著名的經濟學家熊彼特講過的一樣,企業家的責任就是要讓一切事情運轉起來。我們今天就是要讓世界正常運行。
保拉一個孩子站在您面前唱歌,如果您對他說:「真棒,繼續!」那麼他就會停止歌唱。可是當您說:「停下!」他卻繼續高歌不已。
〔停頓。
奎特妻人們尊敬我。
奎特基爾布,我很早就佩服您了。我很欣賞您的肆無忌憚。還記得,您上次把我當個玩偶一樣帶到股東大會上,然後就自顧自地衝上台去大放厥詞。後來,別人抓住您的手和腳,好不容易才把您抬出了會場。我也很嫉妒您。在您身邊,我覺得自己被箍在了身體里,我感受到,我是多麼受限制。因為正好就我們兩個人,所以我可以跟您講這些。
奎特待會兒記著提醒我,我還有些事情要跟您解釋。
我還是那麼不近人情嗎?
奎特這個讓人反胃的基爾布。(對漢斯)不要再拍你的燕尾服了。我剛才換衣服的時候,看了下鏡子,突然覺得很可笑,我竟然長著頭髮!這些沒有知覺、沒有用途的頭髮絲兒!我坐在床上,把頭埋在手裡。我後來想,如果我維持那個姿勢再久一點,我所有的想法就都會停止的。另外,我沉浸在悲傷當中,看到我早上掀開的被子,我真的被自己感動了。我會向你證明,我的這些感情是有用的。
〔奎特妻下。
漢斯我想不起來任何跟我個人有關的事情了。最後一次說到「我」,是因為必須要學習基督教教義問答手冊,手冊裏面的「我」是臣屬於「尊敬的大人」的「渺小的我」。我曾經有一個自己的想法,但是馬上就又忘了。直到現在我都在嘗試著去想起它,但是從來都沒想起來。不過我沒有什麼奢求,我至少還能做一些動作手勢。(漢斯攥起拳,而另一隻手馬上把它重新按下。注意到了基爾布)您是誰?您從哪兒來?您……
漢斯坐下,開始朗讀一天,午飯過後,暴風雨正猛烈地襲來,驟雨像鑽石一樣,顆顆打在湖面上,激蕩起小小的水泡。「我不久就要離開你了。」叔叔說。維克多沒有做聲,他只是聽著,聽叔叔接下來要講些什麼。「到頭來一切都是枉然,」叔叔緩慢的聲調再次響起,「一切都是枉然。年輕人和老人在一起不合適。中用的時日不久就都會消逝,它們早已日薄西山。沒有什麼力量能把它們拽回到歲月的首頁,而首頁上的種種已成往事。」維克多深受震撼。老人寧神安坐,閃電的光芒在他的臉龐上閃爍。電光時而闖進昏暗的房間,老人灰白的頭髮里像有火苗流過,一道白光點亮了他落寞的皺紋。
奎特你們的產品剛上市的時候,我就立馬把我們的產品列入了「被偷商品名單」。
漢斯奎特先生有些多愁善感。
奎特忽然很溫柔地)那就說給我聽聽。(摟住她的腰,她在他的懷裡扭動著)跟我說說吧。
漢斯因為在您眼裡我看不到什麼新鮮的東西。
奎特有什麼新鮮事?
「噢,維克多,你知道什麼是生活嗎?你了解那種催人老去的東西嗎?
保拉我想走。
奎特你能不能有一秒鐘不提什麼計劃?
奎特不然你們為什麼會在這兒呢?
〔基爾布拉著奎特的雙耳讓他靠近自己,叭的一聲親了他一下。
盧茨看了看基爾布)反正價格戰不能解決問題。大家心裡有數就行了。
奎特有的女人是碰不得的,一旦碰了,就會給她們留下傷痛的回憶。一條項鏈便有了故事。每次撫摸脖頸,都成了對往事的重溫。這個女人的一切都完了,別人和她在一起所做的事都會令她想起過去。沒人能向她講述什麼,她心不在焉的一個點頭就能馬上打斷對方。在如此深刻的回憶面前,這個女人的內外都不會受到影響。神秘而又有些欲言又止的衝動使人飛快地換上另一副面孔,它早已讓女人認清了這種衝動。大家都知道性|愛殺手的故事:一個人只有切腹才能博得對方對自己應有的注意。妓|女不讓人撫弄她們的頭髮,怕把髮膠弄掉而亂了髮型。
〔停頓。
〔停頓。
第四,我們應該時不時去大自然里走走,這樣才覺得自己還具有人的天性。
〔停頓。
奎特您說話的時候別老盯著我,弄得我什麼也沒聽進去。
保拉想我什麼?
奎特不是什麼壞事。
漢斯不是這樣的。我剛才正在自言自語,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們這兒只針對人,不針對名字。您是幹什麼的?
奎特坐下
漢斯請您小心點兒。如果您再這麼講的話,那麼就真的會突然覺得自己很悲傷了。老實說,我還從來沒聽說過哪個企業家瘋掉了。倒是有很多經濟不獨立的人是這樣。但您根本就不能和這個世界唱反調。就算您發出與眾不同的聲音,那也是為了從中營利!
〔基爾布抬起胳膊。
我發現,我偶爾對您產生的想法有多麼噁心。一分鐘前,我想的可能只是您的名字。可是您忽然變得有些特別。我想站起來,想把手伸到您的大腿中間。
奎特妻水平方向。
漢斯您現在就儘管說說您以前的經歷吧!
〔停頓。
馮·武爾瑙以前根本就不是這樣的。那時人們也不用老是談論從前。在我爸爸的公司里,所有人都親如一家。工人們不是為我爸爸工作,而是為了公司,也為他們自己——至少人們都有這種感覺,這一點至關重要。總而言之,當時的企業管理體系是唯一能夠讓人感覺到他們是在為自己而工作的。他們工作時心情愉快,常常哼著輕鬆的歌曲;或者在擔負特別繁重的工作時大家一起喊著獨特的節拍號子,以便順利完成任務。在這樣的企業里幹活,不再有任何階級差別,也不會產生任何心理落差。每個人都是大集體中的一員,大家都有很強的企業歸屬感。順便說一聲,當時工人們喊的那些號子,應該趕緊收集整理留下來,否則將來誰也記不得這樣的號子了。現在的工人幹活時要麼心情沉悶,要麼心不在焉。他們的心思根本就沒有放在工作上頭,既沒有創造性的主意,也沒有想象力。說到這兒,我得表揚那些從南方來的工人。他們為了工作而生存,為自己處在社會當中而感到幸福。對他們而言,工作是生活的一部分。另外,以前的工人總是為他們的勞動產品而感到自豪。周末帶孩子出去散步的時候,他們會無比驕傲地告訴孩子,路上看到的哪些東西是由他們親手生產製作的。可是到如今,大多數孩子對父母的工作一無所知。
奎特哈爾德·馮·武爾瑙男爵超市。
〔基爾布把手放到腋下,弄出了像放屁一樣的響聲。
〔保拉又坐下來。read.99csw.com
〔漢斯下。
〔喇叭聲響起。
奎特現在我覺得自己足夠堅定,能夠不再跟你說什麼了。
〔停頓。
奎特站起身)漢斯,你對自己每天的工作倒是駕輕就熟啊。拜託,請你理解我的心情!
〔所有的企業家都笑了。基爾布拱起舌頭在嘴裏打轉。漢斯下。企業家們坐在一起。
盧茨我特別煩那些消息不靈通的消費者。他們為什麼就不看看報紙的財經欄目呢?那上面經常會公布各類產品的性能測試信息!為什麼只有那麼少的人加入消費者協會呢?如此下去,他們就再也沒有什麼判斷力了。你們觀察過那些在大減價時互相推搡著的家庭主婦的臉嗎?那些失去理智的、扭曲的、恐慌的嘴臉,她們只顧著瘋狂搶購那些特價品,像著了魔一樣。沒有思維,沒有大腦,除了那沸騰的、讓人厭惡的潛意識之外,什麼都沒有。先生們,那就像在動物園一樣。真的,我可不是瞎編的。
奎特 〔指了指基爾布。
科爾伯-肯特馮·武爾瑙,您別浪費時間了。您說這些話對他這種人根本就不起作用。無論您如何刻薄地貶損他,都會使他變得更加寡廉鮮恥。大家坐下,我們開始吧!我今天還有其他的事情,在教堂還得準備一場佈道。
有時,我去某些地方,會覺得自己走錯了門,馬上就會有人問我是誰。或者我站在空空的辦公室里,突然覺得地板傾斜,桌上的筆在滾動,所有的紙都往下滑。甚至當我到這兒的時候,常常有種闖進陌生房間的感覺。我看到一個熟悉的東西時,常常會想,會不會又是什麼假象?有時候看到老熟人打招呼,我竟然像不認識一樣。這不僅僅是曾經的夢境。但是我想說點其他的事情。
奎特其實就是一整張的廣告頁,我們每周大量印發一次。上面列有十種「被偷竊最多的產品」。我們把這張單子以海報的形式同時發給各家店鋪。各家商鋪會專門搭個展示台,把單子上的產品都擱在台上,上面再掛上大幅海報,寫著「本周被偷竊最多的商品」。這麼做反倒大大促進了我的產品的銷售。我總是把我的產品放到最顯眼的位置。這個活動我一直在做,直到把盧茨打垮為止。說實話,我的產品就好像長在我心頭的肉。我常常以親切的眼光觀賞著它們,把它們放在非常好看的四方形盒子里。儘管如此,我還是決定停止生產這種產品。
基爾布插嘴)有火嗎!
奎特漢斯,不要總是高談闊論。
馮·武爾瑙塔克斯女士本來就沒聽進去。再說了,她也不會在意,還可能把這個猥瑣的笑話當作我們性|欲的真實寫照,不是嗎?請您接著講吧!
馮·武爾瑙我是說其他的事。
奎特讓人生厭的是:也許一分鐘之前剛剛說好的事情,轉過臉又改變了主意,然後整個過程完全變了樣。
基爾布比如不死的心靈?
其次,當產品種類不再繁雜時,少數幾種商品的產量卻大漲。今天我吃早餐時看到報紙上說,黃油產量過剩,冷藏室都要被黃油擠爆了。真的是產品過剩嗎?不是產品過剩,而是消費者的需求太少。我們就是靠這點可憐的需求而生存。
〔奎特起身,拽起保拉。保拉誇張地用雙臂擁抱他,一條腿放到他的胯上。保拉仰起頭,嘲諷地嘆了口氣。奎特立馬放開她,離開。保拉追逐著他,動作幅度很大。奎特站住,向她走去。她卻退縮。奎特反過來開始追保拉。然後兩人各自轉身,站定。
〔小股東基爾布出現在背景中。
基爾布動了動嘴唇,頓住了,又嘗試著想開口,但是搖了搖頭。他從凳子上跳到奎特面前)真有道理,就和這個一樣。(基爾布揪住自己的兩隻耳朵,舌頭就從嘴裏伸了出來;再甩甩下巴,舌頭就又彈了回去。企業家們都不做聲,相互瞅著。

〔奎特向她走來。保拉沒有退縮。
說著話,好像想對某個話題避而不談)我的工人不可以看到我這樣。我經常買大眾貨,穿著要舒服得多。另外我忽然想到,從現在起咱們要一同設計廣告。我的宗旨是,不人為製造消費需求,而是喚醒人們潛意識裡的自然需要。大多數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因此,那些只介紹產品的廣告詞實際上就是喚醒人們需求的一種宣傳。與產品情況不符的廣告是嚴禁出現的,否則會誤導消費者,使他們對產品的本質屬性產生錯誤的認識。這是欺騙和蒙蔽,產品本沒有那些作用。這也是人們經常指責我們的原因。產品本身的存在就已經足夠理性了,要不然,我們這些理性的人是不會採用理性的材料和理性的生產工藝再請理性的工人將其生產出來。如果廣告不騙人,而是準確地介紹我們理性的產品,那麼廣告也會變得理性。您看看那些社會主義國家,那裡沒有一件非理性的商品,可它們同樣需要廣告,因為理性的廣告是必要的。通過這些廣告,理性也被傳播開來。對我來說,廣告是唯一的唯物主義詩篇。由於意識形態不同,許多東西都離我們遠去,而廣告這種人格化的體系又重新讓我們和這些東西變得熟悉起來。廣告賦予物質世界靈魂,使它充滿人性,從而令我們找到回家般的親切感覺。我要告訴您,當我在老舊的風火牆上看到幾個大字——「您的鞋需要艾達」——時;當我看到洗衣粉廣告的背景是大大的太陽時,我是多麼感動!我的情感也因此變得偉大。而二十年後的今天,同一種鞋油的廣告詞——「經受喜馬拉雅的考驗」——讓人感覺庸俗拙劣,我的情感也隨之支離破碎。我拋掉生產者的情緒,用純粹的眼光審視著畫冊里的廣告,它們帶來的氣氛和情調是那麼可笑。雖然它們仍然能使生活變得容易,可那卻是一種具體的、理性的東西,它們和市民口中流傳的廣告語完全不同。請您想想看,廣告作家寫作時要比詩人更有尊嚴,更先進!當詩人獨自念叨那些無形的東西時,廣告作家在小組裡分工協作,描繪著有形的物體。只有廣告作家才是有創意的作者,他們想到的東西都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最近我們發現,我們某種產品的宣傳語有些問題。標有「輕纖湯勺」的商品,銷售量低迷。我們小組的一位成員終於有了主意,他把「輕纖」改成了「強勁」。「輕纖湯勺」變成了「強勁茶匙」,銷量猛地提升了近兩倍。
馮·武爾瑙我看,那個人現在該學乖了。
馮·武爾瑙我已經習慣了。可能你就是那類人,那類喜歡擠別人臉上膿包的人。
奎特超市老闆馮·武爾瑙,頭一回聽說這事兒。

〔奎特下。
奎特不要跟我說話。我還不想從自己的世界里出來。現在我就是我自己,只能和自己對話。
馮·武爾瑙我們不是狼,卻有著狼的生存規則。自由競爭就是狼的規則,這個我們都有所體會。在一般人眼裡,我們這些人只是坐在汽車後座里捏著雪茄吞雲吐霧的怪物。在開車去往郊區的路上,本應該欣賞途中詩意盎然的景色,但是我們卻意識到,現在的自己絕對不是我們曾經想要的那個樣子。神甫先生,您不要搖頭,您知道,我是什麼意思。是的,我們不僅僅是在扮演壞蛋的角色,實際上,我們本身就是壞蛋。儘管我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但其實我很長時間以來都不想這麼胡吃海塞了,美味佳肴使我慢慢地只剩下一個空洞的軀殼,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看看你那些同事們在三星級飯店裡吃工作餐,盧茨,他們吃飯的樣子就好像是搶購打折商品一樣興奮。每年冬夏兩次季節性打折促銷活動能讓家庭主婦們瘋狂不已,而你的工人們卻一輩子都處於這種瘋狂狀態,每到吃工作餐的時候他們就像一群動物!也許塔克斯女士會認為我這是草率的、不辯證的印象派看法,可我們畢竟不是自願變成現在這副嘴臉的。我最初的經歷告訴我,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自甘變為非人。因此,當我必須做些不合天性的、讓我害怕的事情時,我就老是這麼安慰鼓勵自己。
馮·武爾瑙了不起,奎特。很深刻的教訓。但是從中我們也看到:為了將來,我們事先團結起來是多麼重要。
〔他們神態各異地笑著。
保拉我想提醒您,您剛才打算跟我解釋些什麼。
漢斯退回去,手垂下來)要是真打下去會很棒。可是我的理智控制住了我的本意。儘管如此,您要識抬舉,滾蛋。
〔他的妻子進來,走到他面前。
〔停頓。
〔奎特大笑。
保拉什麼時候?
奎特您的頭有多堅固?
奎特我要說的有以下幾點:
保拉您只是在描述這件事,而它的原因是什麼?誰負有責任?誰又任其存在?這樣對誰有好處?您沒有分析原因,而是從中取樂。這也算是它存在的一個原因。對整件事的描述成為了男人們的笑話。馮·武爾瑙沒準兒會說:「塔克斯女士可能會把它評價為非辯證的印象主義。」
基爾布神秘地)我在國內每家大的股份制集團都擁有股份。我在不同的股東大會之間趕場,晚上就在睡袋裡過夜。我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車。您看,這就是我騎自行車時用來夾住褲腳的夾子。我可是個鑽石王老五,我的膝跳反應十分靈敏。(敲了敲自己的膝蓋,腳彈起來踢到了漢斯)這是我的攜帶型旅行刀。在第三帝國時期,我獲得了可以持續游泳十五分鐘的資格證明,我可以用牙齒把您從水裡撈出來。有些人尊敬我,但是我從不在選舉號召書上表決簽字。有一次我出席了一個叫「我從事什麼職業」的活動,我封自己為自由職業者,沒人能猜對我的職業。在股東大會上,我背著雙肩包坐在那裡,一直舉著手要求發言。如果董事會忽略了任何一個股東的發言請求,決議就不會生效……這兒多安靜啊!您聽,我說話是多麼心平氣和。我的上一個情婦說我是個惡魔,(快速拿出幾張剪報)媒體認為我很古怪。我的動作比您想的要快。(給了漢斯一腳,漢斯跪倒在地)我靠股份分紅生活,是個完完全全的自由人。我的格言是:「支持我的人不會從我這兒得到什麼;但是反對我的人,我一定要給他點顏色看看。」我警告你小心點兒。
基爾布小股東。
馮·武爾瑙都這樣。
基爾布我之後就去吃午飯了,酸菜燉肘子。吃完飯,我又去了河邊。
奎特重要的是,你沒被抓到。還有什麼新鮮事?
保拉您先坐下。
科爾伯-肯特前段時間,我讓人把圖書館的牆紙重新換了。當然,我也在一旁幫忙。不過,我發現那個裱糊匠工作時滿臉鬱悶,儘管我是按工資標準付給他報酬的。我問他:「您怎麼會對您的工作毫無激|情呢?您不是還從中獲得報酬嗎?」那個工人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九_九_藏_書
奎特我總是在和朋友們聊天時講起過去的事情。不過,有時候和朋友們聊天,我也會詩意大發,提到「兒時那早春時節榛子樹下的野玫瑰花」。
馮·武爾瑙 對著奎特)那輛靠在柵欄邊上的自行車真有意思!在東德的時候,我爸爸送過我一輛類似的車,他同時還送了我第一條燈籠褲。現在的東西沒有這麼實在了。人們不是簡單地賣自行車,而是把它包裝成機器,加上速度儀和喇叭。機器當然比一輛簡單的自行車更容易磨損,機器當然也會老化,但是自行車就不會。你是騎那輛自行車去上班的嗎?

科爾伯-肯特他可學不到什麼,他沒長記性。對不倒翁來說,落到地上還得再彈回去。他什麼也記不住,所以也沒什麼可忘記的。被趕走的牛虻又會在原處捲土重來。和我們人類這種有史可鑒的生物不同,他不會瞻前顧後——塔克斯女士可能會這麼說——他只會尋跡而來。我看,他就像一隻無頭蒼蠅,一個四處亂撞的東西。田野上的麻雀居無定所,四處遷徙,這便是上帝的旨意。我剛剛看到他騎著自行車,就像只動物一樣在林蔭道上狂飆。
基爾布閣下,您的印章戒指失去了光澤。
科爾伯-肯特什麼叫「被偷商品名單」?
保拉是的。
〔奎特妻子上,手裡拿著一本畫報。
奎特真好,您還能問我。但您為什麼不能主動地、發自內心地問我呢?我渴望被您問及。是不是我用頭撞地,您才會關心我?(趴在地上,真的用頭撞了幾下地面,然後馬上起身,向保拉走去)我想抓住世界,把它吞噬掉,所有的一切,我都難以觸及。而我也令人無法觸及,所有的東西都繞我而行。我經歷的每件事都會漸漸歸於死一般的自然,在那裡我什麼也不是。我可以直面它,就像剛才直面您一樣,那好比尚無人類的遠古。我幻想著海洋,幻想著爆發的火山和天際古老的山脈。但是這些想象對我來說根本不起作用,在這些震撼的幻景中我甚至不曾有過一絲的戰慄。現在,當我凝視您的時候,看到的只是您自己,沒有我在一旁。我看到的不是過去的您,也不是和我在一起的您。這有些不近人情。
奎特到時候,大眾可能會產生同我一樣的煩惱,這種煩惱不會煙消雲散。
奎特我不明白你在暗示什麼。

〔停頓。
對馮·武爾瑙)你怎麼不說話?
奎特這個產品很久以前就沒有利潤了。我之所以堅持了這麼久,就是要打敗你,不願意讓你覺得你們的產品比我的產品好。
〔奎特捶打自己的胸膛併發出人猿泰山般的怒吼聲。
奎特我沒笑。
漢斯還是我。
奎特我馬上就要忍不住了。
奎特還不夠清楚。我有一次夢見自己掉頭髮。有人跟我講,做這種夢是因為我擔心自己會陽痿。可這個夢也許只是說明我害怕脫髮。
〔基爾布漫不經心地捏著自己的指甲。
馮·武爾瑙沒辦法,稅收太高,逼得我們必須投資。這個我不用向你們解釋吧。開連鎖超市正好適合銷售我們的某些產品。這樣我們就有自己的銷售點,省去了中間銷售渠道。現在我可以講我的故事了嗎?
奎特我那卑微的意識為什麼只能在廣闊的世界里如此做作地尖叫,而不能做別的事?(吶喊)為什麼不能做別的事?我很重要,我很重要,我很重要。你現在為什麼不再看我的眼睛了?
〔停頓。
奎特告訴我,漢斯,你到底如何生活?
奎特 對著漢斯)我沒有病。說些輕鬆點兒的話題吧!
馮·武爾瑙看著基爾布)這樣的佈道應該適合他這個傢伙。但是現在——我們談正事兒吧,他也能聽嗎?
奎特就像剛才的話真是保拉說的一樣,轉向她)只要您和我們一起提價,就不算是出賣。只要您和我有著共同的生活習慣,您便不可能出賣我。上香檳,漢斯。
〔停頓。
〔停頓。
漢斯嗯?怎麼了?
保拉大聲地)舒氣的瞬間,愛情來了。
保拉在舒氣的瞬間……請不要笑。
保拉我還是把燈打開吧。
盧茨我抬著他的胳膊,誰來抬他的腿?
〔奎特再次上場。基爾布立馬起身鞠躬,退到後面。
馮·武爾瑙基爾布,找個舒服的姿勢站好了!大家都是人嘛!
〔基爾布沉默了。
漢斯我什麼也不說。
保拉是你的不耐煩逼我這樣做的。
〔漢斯開始收拾東西。
保拉您有一支漂亮的領帶夾。您的襯衫簇新,都能看到包裝時大頭針留下的小洞。您正在咬磨自己的頜骨,說明您爭強好勝。纖細的手指就像是彈鋼琴的。您耳垂上仍有剃鬚泡沫留下的痕迹。當您想裝得像個壞人時,您的褲腳卻出賣了您。
盧茨您佈道的時候要說些什麼呢?
奎特請您別再這麼不近人情。有一次,我送給別人一板巧克力,因為他有個小孩子。巧克力分成許多小塊,上面畫著童話故事,每塊的主題都不相同。「噢,」孩子的父親遺憾地說,「不是拼圖玩具!」他繼續說道:「巧克力生產者使想象力變得匱乏……」聽到這話,我馬上離開他,遠遠地站在一旁,覺得十分孤獨。在孤獨面前,我只能低頭看著地板。請您不要再這樣了。
奎特對著妻子)今天一天都幹什麼了?
〔基爾布衝著保拉跳了幾步舞,在她面前停住,開始解保拉襯衫上的扣子……他兩手抱拳,往中間吹氣,給自己鼓勁兒。然後他又像凍著了似的,把手放在胳肢窩裡。沒有人阻止他。他瞄了一眼奎特。奎特仔細打量著他,可是又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有點兒不耐煩。基爾布猶豫不決地把襯衫從保拉的馬褲腰裡扯出來。保拉只是笑。他似乎放棄了,退回來,艱難地做了個痛苦的拍手動作,並沒拍上。這時,奎特跳起來。他抓住基爾布的手,想讓他把保拉的襯衫拽下來。基爾布掙扎著。奎特的妻子上。她感興趣地看著。奎特放了基爾布,親手把保拉的襯衫拽掉。保拉不緊不慢地將雙臂交叉于胸前。奎特的妻子下。奎特又把一個香檳杯塞到基爾布手裡,而他自己則抓起剩下的杯子,一個接一個地把它們狠狠摔碎在地上。他重複著基爾布說過的話:氣氛,我要的就是氣氛……把基爾布推到一邊,直到他也遲疑地扔下杯子。奎特走到眾人面前,往每個人臉上吐口水,又撿起一塊玻璃碎片,朝基爾布走去。他扔掉玻璃片,從後面勒住基爾布的脖子,弄得基爾布前仰後合,然後將他推向別人。
奎特盧茨來了。他晚上回家的時候,經常這樣按喇叭。按喇叭是他給老婆的信號,讓她提前打開家裡那個日本產的微波爐熱飯菜。去幫他脫掉大衣。

保拉我不知道它是由何種情況引起的,不能為您解釋。這種癥狀絕對屬於您本人,而且也僅限於您本人。這種個例不值得探討。大眾有其他的煩惱。
漢斯我就是想說出來。
馮·武爾瑙你怎麼知道我是在暗示?
科爾伯-肯特是因為她們偷原材料嗎?
基爾布那我呢?我負責消遣的部分嗎?難道我是個聽從所有人發落的牲畜?或者是條捲毛狗,看著你們和對方赤|裸著上床?我可以咧著嘴追得你們在屋前花園裡亂逃。我要用膿血塗抹你們那些冠冕堂皇的大話。我要把你們隱秘的軟肋塞到真空包裝里。我要用蠟燭把剛宰的雞身上的毛根燎乾淨。瑞士人把這叫做「雞皮疙瘩」。氣氛!我要的就是氣氛!我的吹彈式口琴在義大利語中叫做「意念消散器」。我說話總是不動聲色,親愛的女士。您看,您的手紙掉出來了。
奎特前不久我剛剛看了一部無聲電影。沒有背景音樂,電影院里一點聲音也沒有。偶爾,當電影里出現一處奇怪的畫面時,幾個孩子的笑聲會從某個角落裡傳來,然後又很快沉寂下去。我忽然有了死亡的感受。這種感受是那麼強烈,我不由得叉開了雙腿,攤開了手掌。這又是由何種社會條件引起的呢?您能為我解釋一下嗎?這種癥狀以某人的名字命名了嗎?如果有,那個人是誰?
奎特妻你看到了,我進進出出,來來去去。
奎特漢斯!
〔他把基爾布拖到舞台深處看不見的地方,走了回來。保拉鎮定自若地下場。漢斯手拿簸箕和掃帚上。其他人整理衣著。所有人都笑了起來。奎特沒有笑。漢斯把玻璃碎片掃成一堆。保拉穿好衣服上,抿嘴笑著。
〔她雙手掩面,舞台漸暗。
奎特妻不對。
奎特請給我朗讀吧!
奎特晚安。
基爾布但是您為什麼會害怕脫髮呢?這又表明了什麼?另外,我前段時間看見過您。您坐在河邊的凳子上,望著大自然出神。
〔漢斯上,臂彎里搭著一件長長的皮大衣,他走錯了方向。
奎特今天有人按我的門鈴。我十分好奇,就親自去開了門。還是那個賣蛋的,他每周都會挨家挨戶地送一趟那所謂的農家貨。每次都是在同一個時間,可我忘了這一點。當時我真想沖他嚷嚷,「難道就不能是別的人來按門鈴嗎?」
首先,產品種類過於龐雜,市場令人捉摸不透。誰在大量地生產商品?是我們中的某個人嗎?荒唐。那是誰呢?當然是他們那些小企業。我們要讓市場重新變得單一透明。
盧茨 轉移話題)婦女勞動力當然便宜些。但是我們也必須小心謹慎。每個月我們都會上幾次當。
奎特我現在不會告訴您,我心裏想的是什麼。
基爾布這樣您就能回到以前的狀態了。
奎特你爬起來的樣子多美!
奎特妻我偷了這件襯衫。
〔漢斯踩著最後一句話上場,打開燈。
盧茨我們已經開始慶祝了嗎?九*九*藏*書
奎特妻我……這個……因為……嗯……(輕咳)……你……不是真的……(猶豫地笑)……這個,那個……這個秋天……像一塊石頭……那個沙沙作響……這些菊石……還有鞋底的黃泥。
奎特妻我走走停停,逛來逛去。你為什麼不坐下?
奎特您一定買得起無聲手錶。不過,這或許和手錶沒有關係,而是牽扯到一段記憶。請您將往事回憶。
奎特今天我很傷心。
馮·武爾瑙我的超市叫米勒超市。有一次,我去超市檢查工作,有位女士引起了我的懷疑,她一直推著空空的購物車在那兒徘徊。我很好奇地觀察著她,除了那四處張望、偷偷摸摸的眼神外,她可以算是位貴婦人了。她突然朝我走過來,很小聲地問我:「特價的大包裝洗衣粉還有嗎?就是上個星期海報上登的促銷廣告。」事後想想,真可惜啊。她本來正合我的胃口,可惜我又改變了看法。僅僅因為一件日用品就能屈尊降貴嗎?不。我為這個人感到羞恥。
奎特是的,它可以作為隱喻,來指代那些無法明說的事情。榛子樹下的野玫瑰花可以代表完全不同的東西。具體含義只有當時參与談話的人才能明白。那些像詩句一樣的話語,對我們而言是歷史的一種形式,也是一種交流方式。難以想象,沒有詩歌,我們將如何做生意?對了,今天都有誰要來?
科爾伯-肯特為什麼這麼問?

漢斯奎特先生剛才不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嗎?這隻是個遊戲,開個玩笑而已。

〔停頓。
奎特對著保拉)您不走?
您想來點兒煉乳嗎?我忽然很想要點兒。
科爾伯-肯特是不是說每個人都終將走向死亡。在座的都一樣。
〔停頓。
盧茨我們談論的話題並不需要任何人迴避,對不對?
第六,(對著基爾布)請你重複我剛才說過的話。
漢斯這一切我無法理解。
〔停頓。
奎特我們都不想變成吹毛求疵的人。不過,我得承認,早上在電車裡有一位女士坐在我後面,大口大口地吃著炸薯條,薯條散發出變質油的哈喇味道,一下子把我從沉思中拽回到現實里,當時我真想舉起手往她臉上甩一巴掌。緊接著,我下了電車之後,在街上和一個外籍工人撞了個滿懷,他當時剛從便利店裡取照片出來,完全沉浸在新洗的照片當中,一邊看一邊笑著回憶那些美好的瞬間。看到他如此投入,我也馬上受到感染,陷入了回憶。我忽然覺得,自己和他是惺惺相惜。你別笑,有時候的確是這樣,人的意識也會發生質的飛躍。
奎特如果我們絆個踉蹌的話,邪惡就會一塊一塊地從基爾布的嘴裏迸出來,這樣他就從頭到腳重新做人。但是沒有了邪惡的老基爾布,我們該怎麼辦呢?
〔奎特的妻子上。她看了所有人一眼,然後默默地橫穿過房間,從另一頭走出去了。
保拉可能吧!但我想從你的嘴裏聽到。

〔漢斯立馬出現,搜基爾布的身。他搖了搖頭——沒有發現麥克風之類的錄音設備。漢斯下。基爾布蹲在凳子上,臉衝著大家,模樣就像只雞。
燈光昏暗,坐在這裏很舒服。我剛才什麼都沒想,這樣也很好。
保拉我聽到我的手錶滴答作響。
〔停頓。
馮·武爾瑙 對著科爾伯-肯特)作為一名神甫企業家,您也僱用女員工嗎?
第五,(對著馮·武爾瑙)我一直忍不住想擦乾你那濕乎乎的嘴。(說著便用手帕在馮·武爾瑙的嘴上抹了兩下
基爾布問問他父母的事!他爸爸曾經是演員。他媽媽做些賣不出去的玩具娃娃。他們兩人一起去環球旅行,再也沒回來。據說他們倆都掉進了火山裡。他是他們唯一的孩子。
奎特而您呢?您只注意找尋內因而忽視了表象。從一開始您看見的便不是事實,只是原因。當您想解決內因,從而改變某種現象時,這種現象早已變了身,您必須再去處理其他動因。就像您現在看著我時,請注意我這個人,而不是我的種種動因。
〔漢斯握緊拳頭走上前,在基爾布面前比畫著。另一隻手也伸了出來。

保拉您說話的調門就像是大眾代言人似的,自己經歷的事也想讓我們所有人都經歷一遍。為了讓我們這些頑固不化的人認同您的看法,您恨不得把自己累得趴下。我還是希望做我自己。您的感傷正在感召我冷漠的心;您希望有更多的擁護者,這也讓我明白,我還沒有被您喚醒。您的所作所為像是在宣布,自己的時代終於到來。而那位曾經甘於忍受生活的奎特已經成為過去。您已經忍受夠了,夥伴兒。您的態度如此堅決,簡直令人生疑。您不在乎歷史對您的評價,對我來說,您幾近垂暮。
奎特在城裡怎麼樣?
奎特水平方向還是垂直方向?
奎特大眾的煩惱會消失嗎?
奎特可是我剛到興頭兒上,剛才的話才是我真正想說的。之前,說話只是嘴唇一張一合的運動,我必須努力調動起肌肉來,可還是下巴生疼,臉頰酸痛。我現在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奎特誇張地拍了一下腦門)沒錯,我剛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不過現在我又恢復常態了。
奎特 突然將頭朝沙包撞去)還能怎麼樣?我還能做什麼?前不久,我開車經過郊區的一條街道,以前我每天都從那兒路過。在那條街上,我又看到了昔日的廣告柱子。我以前常常圍著廣告柱子轉,上面所有的廣告我都仔細看過。現在,那根柱子基本空了,只有一張奶粉廣告的海報還在上邊,這種奶粉現在已經沒有了。(抬起雙臂)我的車緩緩經過那條街道,令我想起了過去所看過的巧克力廣告、牙膏廣告和選舉海報。在回憶過去的時候,我對那些已經成為歷史的東西產生了很強烈的感覺。

奎特短促地笑。停頓)我要說:是你,你這個東西。今天我總是蠢蠢欲動,想做些什麼。我害怕做這些事,可它們卻深深地吸引著我。您一定知道那個在葬禮上大笑的故事。還有一次,一位陌生的女士坐在我對面,我們對視了很久,直到我燥熱起來。忽然,她向我伸出了舌頭,不是調皮地從唇間伸出舌尖,而是把舌頭吐出來,幾乎露出了舌根。整張臉看上去像一張噁心、醜陋的鬼臉,她就像要把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似的。打那時候起,我也想著能夠把舌根都伸出來。可我往往只能在頭腦中自由地幻想,激起那麼一丁點兒的衝動。幻想一般是從解開某個陌生路人的鞋帶或者扯掉他的鼻毛開始的,而在公眾面前拉開褲子拉鏈則是幻想的尾聲。
馮·武爾瑙我剛才想到,您還沒有結婚,也根本不可能擁有幸福的婚姻。
盧茨你說什麼?
奎特我剛才只希望您能留下。現在您可以走了。

馮·武爾瑙真快,一轉眼我都忘了你說什麼了。好像你剛才還沒說完。
馮·武爾瑙奎特,我們相信你,就如同你信任我們一樣。忘記你剛才的感性吧!感性對我來說是形容安全套的字眼。
基爾布如果是您,您願意讓自己的孩子看到父親擰在汽車上的螺絲嗎?或者知道母親包裝的黃油嗎?
基爾布我叫弗朗茨·基爾布。
馮·武爾瑙唉,如今哪還有什麼林蔭大道了。我還依稀記得以前的林蔭道兩側樹木成排,在道路的盡頭立著一棟莊園主的大房子,晨曦中窗戶還比較昏暗,只有傭人居住的閣樓天窗已被照亮;落葉窸窣作響,刺蝟悄悄爬過我們的腳旁;白天,空氣靜止不動,一絲風都沒有,垂死的病人在反省中寧願死去;突然一聲脆響,獵槍打爆了樹上的一顆栗子,我們把獵槍扛在肩上,回頭向家的方向望去,然後悄然潛入獵區中央。是啊,我們這位小股東先生是一個柔弱的傢伙,柔弱得就像小偷行竊時躡手躡腳地拉開別人的抽屜,又像謀殺者行兇前小心謹慎地撫摸刀刃看是否鋒利。
保拉此時此刻難道不在計劃之中?
奎特對著漢斯)什麼也別說。
奎特不要總是看著我的眼睛。
或者不去回憶。
科爾伯-肯特他們只想著錢。我早就說過,在他們的腦袋裡,除了錢和葷段子,就沒別的了。他們領了工資后,只惦記著買冰櫃、水晶鏡子、鬧鐘等家居用品,從來就沒想到應該在夜校報個班學習,或者去劇院看場戲。一旦他們不再關注公眾利益,而只是惦記著自己的個人享受,那他們就已經被貪圖物質享受這個惡魔所掌控。我有時候開玩笑說,這聽起來像是在教堂裡布道。可是,沒有公眾的利益,又哪裡來的個人享受呢?我總是這麼打比方:大家在過旋轉門的時候,如果所有的人都往門裡頭擠,誰也不讓誰,那麼旋轉門肯定無法轉動,最終誰也出不去。紙包住了石頭,追求物質享受最終會讓人喪失了個性。
保拉漢斯,你幫別人穿大衣還真有一套。
〔保拉坐下了,她還穿著騎馬服。奎特的妻子又進來了,她好像在找什麼東西。保拉解掉頭巾,甩了甩頭髮。奎特的妻子在跺腳。她走路的時候,高跟鞋卡進了地板縫裡。她跳著返回去,很快地穿上鞋,試圖優雅地走出去。基爾布朝她大吼了一聲,她尖叫著消失了。
〔他撿起手紙,放在保拉的手臂上。保拉麵不改色地笑了。
〔奎特把保拉推倒在地。
基爾布有人來了。
奎特我沒有病,因為我,赫爾曼·奎特,可以隨心所欲。而且我也希望這樣。漢斯,我有一種傷心的感覺。
保拉是不是應該談一談咱們的約定了?
保拉您這樣看著我,好像是等著我問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基爾布您不喜歡這個名字?
〔停頓。
〔停頓。
漢斯一不小心,奎特先生就會談起他自己!他的傷心真讓人嫉妒。他一感傷起來,就會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彷彿是剛剛拍了電影而興奮不已。總之,和傷心的奎特在一起,時間過得要快些。因為他心情好的時候,總是另外一副面孔,讓人難以接近,他會搓著手,然後一下子跳起來,就像侏儒在跳舞。(漢斯坐到凳子上)而我呢?今天早晨,我的心情又如何呢?往往是從睜眼醒來的一瞬間開始,可以敘述的事情最多,比如說:首先,太陽升起來了,陽光照進了我張開的嘴裏,我什麼都沒有夢到。光是張嘴做出「做夢」這個詞的嘴形,我就已經覺得很費勁了。「做——夢……」在刷牙的時候,牙齦會出血。我也希望能這樣,但什麼也沒發生。(停頓)我閉上了嘴。我是誰,我從哪兒來,我要去哪兒?我?……是的!我!我!……嗯,還是我。為什麼不是其他人呢?(邊想邊搖頭)我得找個人好好聊聊。(站起身read.99csw.com
奎特我們在這兒。你剛才走神兒走到哪兒了?
〔停頓。
奎特你氣色不太好。

奎特它很長,不是嗎?
奎特有的女人,她們……
盧茨您說的話如此高雅,馮·武爾瑙,令我羞於講出自己的笑話。
奎特 先生,您必須保持冷靜。您的身份是不允許這樣多愁善感的。作為企業家,即便是真的心情很糟糕,也只能是說說而已,但是千萬別影響自己的情緒。對於企業家而言,談論自己的心情如何簡直就是奢侈,而且毫無用處。只有那些根據自己的心情而生活的人才有閑心來談論心情。奎特先生,與其浪費時間悲天憫人,還不如花點工夫考慮我們眼下的工作吧。要不然……

奎特我還沒說完呢。
奎特要不然就會怎麼了?
馮·武爾瑙我命令您講。您剛才看起來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保拉躺在地上,用肘部支起身體。然後站了起來。
奎特我得去換衣服。如果我老婆來了,你就告訴她要好好接待這些客人。我敢肯定,她聽了這話以後就會去逛街,省得她總是在屋裡把窗帘拉來拉去。我跟你說,我真的很傷心。這幾乎是一種很美好的感覺……

奎特妻是的,不過總算是晚上了。
奎特可我希望,當人們談到我時,即便那是最後一次,他們口中的我仍是真實的我。否則我最終的形象將是刻板、機械、千篇一律,毫無特點可言。有一次我從家裡出來,幾個小孩衝著我大叫:「我知道你是誰!我知道你是誰!」孩子們幸災樂禍地叫著,就好像他們認出了我,是我的一件糗事似的。另外,您剛才就像講故事一樣表達了您對我的抽象看法,我覺得非常無禮。
〔奎特的妻子走進來,打開了柔和的暗燈,坐下。給漢斯一個信號,讓他離開。
〔幕後砰地響起了開香檳的聲音,漢斯迅速上。他手端托盤,上面放著香檳酒杯和正冒著氣兒的酒瓶。他依次往杯里倒酒。奎特用嘲諷的口吻向大家介紹香檳和酒杯的質量:「法國名貴香檳王唐·培里儂,1935年的戰前香檳。比德邁爾酒杯,手工吹制,杯身具有不同的厚度……」所有人舉杯、碰杯,大家相互示意,喝著酒。基爾布一直坐著。在大家喝酒的時候,他突然短促地大笑了幾聲,但沒人理他。他拔出旅行刀來左右把玩,最後刀尖朝下落在了地板上。大家對此無動於衷。他收起刀,又擺弄了幾下吹彈式口琴。漢斯端著托盤下。基爾布起身,在眾人腳前挨個吐了幾口唾沫。他來到保拉面前,用手背托著自己的下頜骨,撅著屁股向前挺直了身體。人們還是容忍他的行為。他先後將盧茨和科爾伯-肯特舉起來又放在別的地方,他們兩人聽之任之。他在舞台上走來走去,順便輕輕踢了幾個人的膝蓋,他們都打了個趔趄。基爾布沒有踢保拉,他像美國喜劇演員哈勃·馬克斯一樣,大腿掛在保拉身上。保拉不動聲色地抓住他的腿,把它從自己身上拿開。基爾布將奎特晾在一邊,只是斜眼瞟了他一下。基爾布開始發話了。
漢斯帶著盧茨、馮·武爾瑙和科爾伯-肯特進來。科爾伯-肯特是一家天主教堂下屬公司的神甫企業家,他穿著便裝,並沒有穿神甫袍,只是套了一個白色的假領。
漢斯難道這些藝術性的東西會讓您的商務談判變得更容易嗎?
盧茨我不想這麼催大家,但是今天有很多事情要辦。昨天夜裡,我久久難以入睡,最後不得不自我放鬆催眠——我先是像往常一樣想象著大海,但是大海竟然像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冷凍菠菜一樣波光粼粼,大海上空掛著一輪朦朧的圓月,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月亮。
〔大家笑了一下,或許根本就沒有笑。馮·武爾瑙、盧茨和科爾伯-肯特準備離開。只有漢斯還在清掃玻璃碎片,他跪在地上竊笑了一會兒。那幾位先生轉過來看著他,他起身,仍然竊笑著從他們面前走過。
保拉很長。
〔漢斯下。
漢斯您一張嘴,我就知道您要說什麼。但我不忍打斷您。算了吧!
奎特你在超市裡?
漢斯為了不和人們失去聯繫,為了生產出新的產品而研究他們的需求?
馮·武爾瑙我也講個故事。您在佈道時總會講些小故事,對吧?我很精通修辭學。說句題外話,修辭學是一門已經沒落了的藝術。我在超市裡……
〔企業家們大笑。
馮·武爾瑙我說呢,它怎麼那麼臟!
馮·武爾瑙沒有理睬他)這是很重要的一天。我們願意放棄自己的個人利益,這還是頭一遭。我們已經單獨行動得夠久了。大家單獨做計劃,在可悲的孤立狀態下觀察著市場。每個人都無助地抱著碰碰運氣的想法,單獨定價。我們輕視自己不熟悉的東西,而且從個人角度出發,觀察其他人的營銷策略。我們不懂什麼是共同利益,卻還為我們的自私沾沾自喜。我們必須改變這種情形,否則我們將不復存在。
保拉扭轉視線)是啊,我這身打扮也令自己頭疼不已。真不知道該和您說些什麼,但我還是想開口。
〔停頓。
馮·武爾瑙基爾布這個人毫無自尊心,他讓我想起我們家以前養的一匹老馬。這匹馬每次從馬廄里來到石子路上的時候都會撒尿,發出稀里嘩啦的聲音。撒完尿以後,它就一路搖晃著尾巴,到處招搖。你們看看這個傢伙的羅圈腿。再看看他的中分頭,根本就沒有分在正中間。還有那破舊的褲子褡褳,尖尖的皮鞋,這是什麼生活方式!
〔保拉下。
奎特妻奧地利戲劇家,已逝世,姓氏由七個字母組成,姓什麼?
〔漢斯笑起來。
漢斯奎特夫人也有這麼一件。
基爾布您甚至連凳子上的鴿子屎都沒擦就直接坐下了。除此之外,照我的經驗講,喜歡觀察自然是現實感降低的首要徵兆。而且您還跟小孩一樣很少眨眼。
奎特妻我有話想跟你說。
漢斯每次,當我想對您獻殷勤時就會這樣。
保拉請您原諒,我無法集中注意力。(上前一步,兩人的身體挨在一起)你到底在想什麼?
基爾布被勒住脖子不能動,想掙脫開來)您誤會我了,奎特。您的所作所為毫無章法可言。一點也不美,缺乏品位又十分混亂。尤其和音樂搭不上邊兒,它既沒有旋律,又沒有節奏。當初可不是這麼約定的。您難道不懂什麼是玩笑嗎?難道不能將儀式和現實區分開來嗎?您要注意分寸,奎特。
奎特噢,請您接著說。聽別人說自己的事很有意思。
馮·武爾瑙請坐吧!(對其他人)對女士說「請坐」,這讓我覺得很尷尬。(對著保拉)我們所有人都想您了。就連神甫都想了,不是嗎?
〔停頓。
奎特競爭就像一齣戲,相互打壓實在是幼稚的行為。我們聯合起來打壓小企業,一直壓到他們只能啃老本。溫柔的排擠手段代替了暴力。這使我想起小的時候,為了不讓別人得到我想要的東西,我先悄悄坐在那個東西上,然後若無其事地吹著小曲兒。
奎特為什麼會出神呢?
基爾布您下不了手。
馮·武爾瑙談正事吧。我事先聲明,我們這次談話的內容必須保密。我發誓肯定會保密。(看周圍的人)神甫也會發誓,不是嗎?盧茨也會保證,對吧!奎特呢?點頭了。塔克斯女士還在回味剛才騎馬的事。那麼,我們尊貴的客人呢?(轉頭看著基爾布
〔基爾布坐到凳子上。
科爾伯-肯特親愛的基爾布,你接著說。
〔停頓。
奎特等會兒再說。
〔停頓。
奎特你不明白嗎?我對你的故事很好奇。當你想說話卻只能吶喊的時候會怎麼做?你難道沒有渾身乏力、只能躺著想事兒的時候嗎?當你思考自己和別人的關係時,滿眼看到的會不會都是汗水浸透的錢?給我講講你的事。

〔停頓。
保拉您在想什麼呢?
漢斯其實您是在問您自己。
〔保拉·塔克斯衝進來。
奎特給我講講你的事。
奎特您看到從那面牆裡伸出來的釘子了嗎?
奎特Raimund
基爾布向前)剛才講到您父母的過去,您覺得怎麼樣?
一個大房間里。午後的陽光照進來。舞台背景是由類似於電影銀幕的幕布搭成的。透過幕布能夠隱隱約約地看到一個大城市的輪廓。
〔停頓。兩人相互看著對方。
奎特打斷科爾伯-肯特)對,實際上就是。
〔停頓。
盧茨 對各位同事)就像之前說過的那樣,我們不著急搶在前https://read.99csw.com面。我們先觀察一段日子,讓他們再得意幾天。然後海外分廠的情況就能允許我們進行反攻,把他們拉下馬來。他當然會試圖賭一把,但是我們早就看穿了他的詭計。我們讓他再囂張幾天,之後他就是我們的瓮中之鱉了。
〔停頓。
「我怎會知道,叔叔。我還如此年輕。」
奎特市場是不會通過價格競爭而擴大的,你是這個意思吧?
奎特妻可是我有話想跟你說,求你了。
漢斯您指的是什麼呢?
盧茨和別人單獨談話時很容易相信一個人。我會相信任何一個跟我單獨談話的人。但是從談話中我什麼也得不到。因此我盡量不和別人單獨相處。這樣會歪曲事實。
保拉您是在說我,還是在說某個東西?
奎特我早上上班坐的電車拐了一個很大的彎,看到這道彎彎的曲線,我的內心也充滿了深深的惆悵。
基爾布是的,小股東弗朗茨·基爾布——監事會恐懼的對象、股東大會上的小丑、長在經濟界人士肚臍上的虱子,百分之百令人討厭——正是在下,我這個人今天又要沒規矩了。
〔三個企業家下。
保拉您信天主教?
盧茨兩個人彼此相愛,他們愛得如此焦灼,就像是人們有時急於吃一塊蜂蜜麵包似的。他們完事之後——(看了一眼保拉)噢,請原諒。
奎特保拉,我剛好想起您。
奎特真棒,這把沙發椅還有個墊子。
科爾伯-肯特開玩笑)現在我才知道,為什麼我剛才一直覺得好像哪兒的門沒關。
馮·武爾瑙我沒帶拐杖。打你又怕弄髒了我的手。
馮·武爾瑙塔克斯女士可能會有不同意見:「我讓工人們參与利潤分配,是一種理智的做法,也許能夠提高生產力。」
奎特重要的是,從現在起,無論我們做什麼,都要和其他人商量。如果我去購買原材料,卻沒有告訴你們貨源,那麼這就算背叛。如果盧茨在市場上推出新產品,是為了分走我的一部分市場份額,這就算出賣。如果我們的神甫僅僅因為工人們都是虔誠的農家姑娘,就付給她們較低的工錢,並以此壓低產品價格,這就叫背棄。如果您,保拉,讓工人參與利潤分配,並因此擅自提高產品價格,也是不守信用的表現。(對馮·武爾瑙)這樣做還算合理吧?

保拉是您先開始的。
保拉別說了,沒有用的。
奎特把基爾布按在椅子上,拖著椅子在舞台上走)就是因為我有分寸,你才能活到現在,你這個投機倒把的傢伙!現在,請你告訴我,我的分寸在哪兒?你這個自由放肆的東西!
〔奎特獨坐了一會兒。其間,城市的輪廓被完全照亮。漢斯回來,手拿一本書。奎特抬起頭。
奎特妻啊,對呀!
「是呀,你不知道,也不會知道。當人們還年輕的時候,生命是那麼的漫長,無法度量。人們總認為面前有太多的東西,而自己才走了一小段旅程。所以,他們把這個或那個推到一旁,打算以後再重新撿起。可是當人們把它撿起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老去。從起點眺望,生活是一片未知的田野;從終點回望,生活竟然不如兩個腳背寬廣。它是個熠熠發光的東西,它如此美麗,讓人情願跌落進去,永永遠遠。而衰老是一隻傍晚的蝴蝶,惱人地在我們耳邊攪擾。人們想撒開雙手,止步不前,因為他們錯過了太多東西。一位老人站在由許多經歷構建的小山上,可是這些對他有什麼用?我做過許多事,卻也沒留下什麼。如果生前的所作所為不能在蓋棺後繼續流傳,所有的一切便會瞬間崩落。一個人老去之時,還有兒子、孫子、重孫圍在身邊,他往往就會存在一千年。同一種生活多姿多彩,人們前行,而生活仍然一如既往,人們不會意識到,生命的一小部分已經離去,不會回來。我之所以成為我的一切,隨我的逝去而崩塌。」說完這些話,老人沉默了。他和往常一樣,把餐巾折好,捲成一卷,放在專門箍餐巾的銀環里。他又把各種瓶子整理好,把乳酪和糕餅放在盤子上,蓋上各自的玻璃罩。可他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把東西從桌子上收拾下去,而是就那麼擺著,自己坐在它們面前。其間,暴風雨已經過去,它帶著溫和的閃電和幾番虛弱的雷鳴落到東邊山巔的背面。太陽掙扎著升起來,逐漸把山上的城堡染得火紅。第二天拂曉,維克多拿起手杖,手臂上掛著背包一頭的肩帶。絨毛狗好像什麼都明白,高興地在一旁跳來跳去。早餐在無關緊要的談話中結束。維克多起身,背起背包,臉上帶著準備啟程的表情。「我送你到圍欄那兒。」叔叔說。老人走到隔壁房間,他一定是按下了彈簧裝置或者什麼儀器,因為維克多馬上就聽到了圍欄的叮噹聲。窗子也慢慢地自動打開,維克多看著窗外。「好了,」叔叔邊說邊走出來,「準備好了。」維克多拿起手杖,戴好帽子。老人和他一起走下台階,穿過花園,來到圍欄前。兩人一言不發。在門口,老人停下。維克多凝視著他,明亮的眼睛里淚光閃閃——這是情感至深的見證。他忽然俯下身,用情地親吻那滿是皺紋的手。老人發出低沉而又難以言明的聲音,就像一聲啜泣,他把少年推出了圍欄。兩小時后,少年來到阿特馬寧。他從昏暗的樹林中走出來,偶然間聽到了一陣鐘聲,鐘聲絲絲滑入耳間,沒有什麼音調能比它更加甜美,因為維克多已經好久沒聽到過鐘聲了。市政廳前,牲畜販子驅趕著身披棕色皮毛的漂亮的山區動物,他們把動物從山區趕到了平原這裏。小酒館擠滿了人,因為今天正好有周末市集。維克多似乎對此期待已久,今天他終於回到了塵世。當他再次從人群、馬路和有趣的活動中走出來時;當他發現平原上點綴的那些線條柔和的小丘在自己面前無限伸長、延展時;當他看到遠處的山峰像一頂藍色的桂冠飄浮於身後時,他的心在這片廣袤的大地上狂跳不止,催促著自己越過天邊那條遙遠而模糊的地平線前行,前行。
奎特請認真聽我說。
〔奎特妻子起身,快步離開。在她還沒下場前,奎特就已經坐下了。
科爾伯-肯特這兒可不是懺悔室,奎特。
奎特對著漢斯)我們不需要燈光。
盧茨不是的,因為她們懷孕了。她們會故意懷上孩子,而不是因為必鬚生個小孩。我們剛剛聘用了這些女工,就得支付給她們產假補貼。
〔停頓。
奎特穿著運動服,用拳頭、雙腳和膝蓋痛擊沙袋。他的心腹漢斯穿著燕尾服,手捧托盤和一瓶礦泉水站在旁邊看著他。奎特拿起礦泉水瓶喝了幾口水,往頭上也澆了點,然後坐在凳子上。
漢斯然而現實又會馬上讓人清醒過來。我之所以笑了,是因為以前經常聽您說,您是多麼喜歡回憶自己的漫遊時代,比如您在巴黎時,好幾天都只能靠炸薯條充饑。
科爾伯-肯特他沒有影響到我。他給我解悶了,還讓我想起我內心陰暗的東西。而且他也不是故意的,他身不由己。自從我有一次和他單獨談了之後,我就相信他了。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過去,在19世紀,即便人們毫無探索精神,但至少還有對它的記憶和渴望。這樣人們就可以裝模作樣地表演給別人看,正如故事里講的那樣。因為人們如此嚴肅、耐心而又認真地模仿,就像一名飯店老闆——斯蒂夫特本人就是一名飯店老闆,也許就真的產生了這種感情。畢竟人們相信所表演出來的東西是存在的,或是可能的。我只是映射過去的事,把嚴肅的正經事立刻當作笑話來講,玩笑當中最多也只是把我個人的消息說漏了。不過,只有在說漏嘴的時候才知道還有我個人的信息存在。自此之後,關於我個人的信息就產生了。以前人們想要看到全局,現在我卻只想看到細節。「呵!你這個長著大耳垂的傢伙!」我忽然脫口而出,我本該與這個引起我注意的人談話,而我卻從後面踩他的腳後跟,以致他的鞋都掉了。我是多麼想充滿激|情啊!馮·武爾瑙和幾個女人在拂曉時分赤|裸著泡澡,並在水裡一直吼著大學生歌曲。這是有關他的個人信息。我還會一不留神把過去幾百年的齷齪事說漏了。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我才開始從商。聽到電話的第一聲鈴響我就去接;當身後的車門打開的時候,我說話會更快。我們制定共同的價格並忠實地遵守。我忽然想到,我在玩一些不曾有過的東西,這就是區別。這也是絕望!你知道我會怎麼做嗎?我將違背承諾。我會把他們的價格連同他們一起毀掉。我會把我已經過時了的自我感覺當做生產工具。漢斯,我從自己這裏還沒有得到過什麼。他們會用冰冷的手冷卻發熱的頭腦,接下來頭腦也會冷卻。這將是一場悲劇,一場商戰悲劇。我會是這場悲劇中的倖存者,還有我在這筆買賣中的資本,這隻會是我,我自己。我會不小心說漏嘴,這些信息會淹沒在百年的齷齪之中。有閃電,看來我的設想將會成為現實。
〔停頓。
基爾布 和漢斯(同時)然後您就和司機稱兄道弟?
漢斯要不然您就會變成藝術家。您資助過小提琴音樂會,還曾為了幫助國家買一幅畫,屈尊上街募集過善款。如果您真的是一位藝術家,那麼您這個月所經歷的如此豐富的精神生活不僅大有裨益,而且是非常必要的。如果您真的是一位藝術家,那就請您在畫布上畫一道優美的曲線,就像早上電車所拐過的彎道那樣,用以表達您的無限惆悵,然後把這幅蘊含您自己心路歷程的畫作賣掉吧!
盧茨你知道的。我們剛剛停產。我們生產的高端產品競爭不過你的大眾產品。你的產品已經為人所熟知,而我們的產品,光是那些帶六角形盒蓋的立體包裝就已經過於前衛了。消費者都很保守,他們對新鮮事物的興趣轉瞬即逝,這是我們的火。對不起,說錯了,這是我們的錯。(看了基爾布一眼
科爾伯-肯特您剛才演的是哪齣戲?不是認真的吧?實際上您不是……
〔基爾布退後。
科爾伯-肯特是的,我們不允許結婚。

漢斯難道是那個小股東?
漢斯幫保拉穿上大衣)剛才一如既往地想到了您,奎特先生。只是因為我剛從外面光線充足的地方進來。
〔漢斯下。
漢斯卡爾-海因茨·盧茨、哈爾德·馮·武爾瑙、貝爾托德·科爾伯-肯特,還有保拉·塔克斯。這些企業家都是您的朋友。
奎特我孤身一人,你孤身一人,何談「我們」。大家共同約定的計劃提到了「我們」,可我不想把它挪用到此處指代你和我。
奎特漢斯!
保拉如果我變成了別人呢?
保拉手錶——它可不是什麼紀念品。
〔漢斯坐下。
他每次只能說一句話。這種突然插嘴的習慣毀了他。
奎特 沒理會基爾布)你在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