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籌劃生命的永恆 1

籌劃生命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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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女兒
〔一個陌生的逃亡者慌慌張張地跑過場地,呼哧呼哧地喘著氣,邊跑邊四處張望。兩個全副武裝的憲兵在後面緊追不捨,他們邊追邊舉槍射擊。外祖父倒地。被追蹤者和追蹤者消失。
掙脫胎盤出來吧,娘胎里的小子們,你們聽著吧:你們應該成為這裏的首批起義者,要將矛頭對準那些暴政的罪魁,而不是指向自家人。可是在一場戰爭中,你們說說,那些罪魁是怎樣一統天下的?不言而喻:一旦爆發戰爭,一個戰爭販子的背後還有另外一個,而這個的背後又會有另一個,那個真正的戰爭販子的位子最終依然是空蕩蕩的。一旦爆發戰爭,那就只有戰爭的奴僕,而無戰爭販子。戰火一旦燃起,戰爭就是公正的。而我作為詛咒大師,卻連一個確定的詛咒對象也找不到。不管怎樣:聽好了,娘胎里的小子們,你們這些壟溝里和樹林邊的創造物,你們這些異族婚姻的產物:有朝一日,你們要為你們輕率的母親那些死於亂世遭到毀滅的高貴兄弟們報仇——即使你們自己同時一定會淪為惡人,淪為首批大逆不道的惡人。(他轉動著那輛散架的馬車上的一隻輪子——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從這廢墟堆里站起來,用手指著四周)這裡是一個垂死的世界。但是復讎或者正義的時代就要來臨。怎樣復讎呢?(他從廢墟里拽出一件披風,一件深紅色的,讓囚犯—人民和白痴—人民將它披在他肩上)你們瞧瞧,這是我復活節之夜穿的大衣,是我慶祝耶穌復活的大衣,快八十年之久了。我總是一再穿著它迎著日出,面朝東方。(他轉來轉去)唉,東方已不復存在。北方僅剩人工雪地上的一匹木馬。西方連雜草和蘿蔔都找不到。南方只剩下空啤酒瓶。垂死的世界。我再也不會和我的兒子們行走在那綠色和灰色的路上。取而代之的是,他們在這兒的後代卻會與那些愚蠢的娘胎里出來的托馬斯·傑斐遜、克里斯托弗·哥倫布、曼努埃爾·巴爾韋德和伊斯拉埃爾·邁耶以及這個飛地的其他人一起踏上通往永恆之丘的征程。復讎或者正義就是如此!來吧,充滿陽光的時代。https://read.99csw•com


二女兒
死了。
充滿陽光的時代?
躺在地上,嘴裏詛咒著)千瘡百孔的小船!千瘡百孔的大門!千瘡百孔的馬車!千瘡百孔的世界!你們別打擾我,所有的人!
〔飛地人民此間以一個白痴和一名囚犯為代表登台,或者踉踉蹌蹌走上來,兩人頭戴花環,然後給這個說話者和他的兩個女兒也分別套上一個。https://read•99csw.com
囚犯或人民

白痴
指著倒在地上的外祖父)他死了嗎?
外祖父

白痴




幾百年來,我們的家鄉這兒就是一塊飛地,四面八方都被陌生的區域和異族的語言包圍了。飛地處在別人的語言中,處在外語的包圍中——但是對我而言,跟你們一樣,飛地是一片廣闊的土地,它擁有自己的源泉、自己的法律和自己的真誠,每一個遠道而來的人在經歷了旅途的不真誠之後,先是心靈上為之一震,可是接著又會煥然一新。為此我們早已不再需要我們那遠方的祖先,無論他們是在大洋的彼岸,還是西北部的亞特拉斯褶皺山脈,或者高加索地區。恰恰是因為與祖國的分離,我們才在這裏保留了自己的風格,才真正獲得了一種風格。我們當九*九*藏*書中從來沒有人有過在飛地流亡的感覺,沒有人渴望回到埃及享受那美味的肉羹,沒有人嘆息要回到尼斯或者戈里查亞的棕櫚樹旁,沒有人想往去往紐約東部鄉村打檯球,沒有人在下午觀看完皇家馬德里和巴塞羅那的球賽之後又哭又鬧,或者在看過桑坦德和龍達之間的鬥牛比賽后大聲叫罵。我們的區域如此有限:每個人都沿著自己的路走向野外,穿過原野、河穀草地和青蛙的歡唱,到達屬於各自的領地。這裏的和平氛圍是多麼濃郁。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歲月。對此我還必須說:它曾經是。並且必須這樣說:它是兩次戰爭之間的插曲,這段美好時光的前後充斥著鬼火磷光。不管怎樣,你們的兄弟如此經歷了這段時光,那個年長的經歷短暫,那個年輕的就更短了,再更短的經歷幾乎就沒有了。巴勃羅。菲利普。噴射的天空。每一滴甘露都是一塊脂肪。你只說一句話,令我窒息。現在這場戰爭,這場世界大戰:飛地被佔領,你們的兄弟們,剛剛還出來在他們的果園和工作台上精心地忙碌著,一轉眼就被強制充軍,其中一個在第一佔領軍,另一個在第二佔領軍,在一個陌生的國度里,陌生人與陌生人,肩並肩跟陌生人作戰。前天在冰海邊,其中一個被炸得粉碎,昨天在海牙南部的代爾夫特大丘陵上,另一個也被打中。對此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沒有什麼可以讓人https://read.99csw.com理解?我也什麼都不想理解,而只希望發生些什麼——幹些什麼——採取什麼行動——希望得到一個答案,與我們的飛地風格全然相悖。我們是起義者一族。但是這種起義,我們向來只是針對自己的。我們用頭去撞牆。我們挖去了自己的雙眼。我們剁去了自己的雙手。我們不是將皮鞭抽向邪惡之徒,而是與自家兄弟鬥來鬥去,禁止自己的妻子開口說話,將自己的孩子關進地牢。面對那些陌生至極的勢力長久以來施加給我們的傷害,我們迄今卻未發出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抱怨。你們聽著:我現在說的話,並不是針對你們兩個糊塗女兒的,你們倆有孕在身,據說一個為暴力所迫,另一個為熾熱的愛情所驅使,就在地面入侵部隊開進來的當夜,是先頭部隊的兩名英雄所為,如今對你們兩人來說,那兩個傢伙早已成了逃跑英雄:我這番話是說給因命運捉弄而孕育在你們腹中的兩個小傢伙聽的。菲利普·維加二世,巴勃羅·維加二世:你們倆將屬於這裏的飛地人民。
外祖父

人民
〔燈光熄滅。
他是朝東方躺著嗎?
外祖父
復讎!復讎?正義。
共同俯身望著自己的腹部)我們將拭目以待。九_九_藏_書

姐妹倆
故事發生的地點是一塊飛地,與之相連的還有其他一些分佈在舞台左右兩側以及舞台縱深看似更大的場地,它們在很大程度上被垂直及水平的隔板和柵欄所遮蔽。這片飛地在自由的天空下顯得空蕩蕩的——只有一葉像是擱淺的、底朝天的小船,一個消逝的莊園殘存下來的大門,沒有門扇,孤零零矗立在那裡,猶如在荒原上一樣(門框上有一行阿拉伯文字),以及一堆好像是就地散架的輕便馬車的廢墟,在座椅、弧形頂棚和韁繩亂七八糟的混雜物中,幾乎只剩下車輪清晰可見。祖父就蹲在上面,幾乎一|絲|不|掛,而在他身旁站著兩個女子,她們身穿著相應的傳統飛地服裝、腹部高高隆起,已臨近產期。一名身著制服的傘兵降落在舞台後面另一塊地上,其身影剛剛半隱半現地消失在柵欄或擋板的後面,只見四面八方有許多手執棍棒、鐮刀、叉子和斧頭的陌生人向他跑去,當他們拉開架勢準備動手時,也幾乎被遮擋住了。在另外幾個場地上,可以看到那些末代國王短暫登上寶座,半轉著身子,向無聲無息的臣民們揮手。
不知道。

生命的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