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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二

第三章

他主持討論的幹部任免名單,大多是他事先親自圈定的。
張宣德笑了一下:「報社是擬發,我還沒批。」
龍福海說:「你這宣傳部長就有權定啊,不要凡事都請示我。」
龍福海抽著煙說:「我和幾個常委商量商量,看他們意見吧。」
龍福海將煙頭在煙灰缸中用力摁滅。
龍福海說:「這個羅成不是個等閑之輩。把幾個副市長和上上下下這麼多人套在裡頭,用心很深哪。」馬立鳳說:「用心最深,就是說要把他女兒也帶到天州來。這是鐵了心在這兒幹了。這一點影響很大,很多人都要想想往哪邊靠了。」龍福海說:「這是玩的韓信背水一戰。」馬立鳳一邊開車轉著街道一邊說:「你別心存幻想就行。」龍福海說:「我這個人別的優點沒有,有一個優點不含糊,就是對任何人不存幻想。」
白寶珍說:「你看他的就職演說,真像他在天州頂天立地。」
白寶珍的弟弟白寶貴來了。
白寶珍看著龍福海。
他這麼說著,卻微微頷首思忖起兒子的思路來。
白寶珍又到客廳:「他來幹什麼,是什麼給什麼拜年哪?」
馬立鳳說:「快說你的正經事。」
龍福海也認出來了:「那不是葉眉嗎,她也來這兒查黃?」
龍福海拍拍腦袋說遛得差不多了。馬立鳳把他送到了家門口,開車走了。
龍福海說:「少偉說的有三分道理,這叫后發制人。」
白寶貴是市人事局局長,三天兩頭往白寶珍這兒跑。白寶貴見了白寶珍先叫姐,白寶珍讓他坐,白寶貴卻上來給龍福海遞了煙,點著了:「龍書記,這幹部精簡的方案是不是還得重來?」白寶珍白過眼來:「到家來怎麼還是龍書記長龍書記短,他是你姐夫。」白寶貴笑著點頭:「我們這不是在談九-九-藏-書工作嗎?」
龍福海擺了擺手:「你當他不敢擔起來?」
馬立鳳目視前方哼了一聲:「想趕還不容易?」
馬立鳳扭頭瞟了他一眼,龍福海捏了捏她的手:「當然,對你例外。」
當然,他像趕蒼蠅一樣趕走了這個幻想。
龍福海坐在那裡,對小舅子如同對自己部下一樣。他說:「你可要明白,你這人事局長頂頭上司是羅成。」白寶貴說:「最終還不是您書記說了算嘛。」龍福海說:「該講的程序大面上要講。你這人事局,政府那邊有市長副市長管著,市委這邊有組織部和主管副書記管著。他們形成方案報上來,我開書記辦公會聽彙報,然後再開市委常委會通過。」白寶貴連連點頭:「這套程序我都明白。這份名單您還是先看一下,您發話的我都安排了,還有什麼要去的、要添的?」
張宣德愣了。他沒想到龍福海這麼大火。
龍福海說:「不都拿著我的話當令箭嗎?」白寶珍說:「那是拿雞毛當令箭。你的話他晃一下,還不和雞毛一樣?」龍福海說:「怕什麼?」白寶珍說:「他當著省委組織部就這麼大張旗鼓表白一通,還不是讓省里對他好印象?」龍福海說:「你懂什麼,你當是韓副部長一定喜歡他這樣風頭呢?你想想,我去下邊縣裡宣布一個縣長任命,他就當著我的面對他縣裡的幹部指東畫西,我能高興嗎?」
龍福海一攤雙手:「沒有我龍福海,這天州就不轉了?」
羅成人高馬大地進來了。他先和龍福海、白寶珍寒暄了幾句,又指著張宣德說:「這是在書記家呢,我可要求你這宣傳部長以後多支持政府工作,報紙電視台要多配合。」而後,羅成在這個說軟話的客廳里說出了他要說九_九_藏_書的第一句話:「老龍,我的意思是,市政府和市委還是分開樓辦公好,彼此不干擾。」龍福海沒想到。羅成接著說:「我知道過去你當市長時,市政府和市委就各在一個樓。政府這邊老百姓的吃喝拉撒睡,瑣碎事多一些,分開后少干擾市委。還有那些上訪告狀的,也就大多數被我們市政府擋住了,你市委這邊也清靜些。」
他是個不慣坐下來靜想的人,他要在前呼後擁下邊走邊思想,他要看著戲台上唱戲思想,他要坐在車上一邊轉街一邊思想。認真想事時,他就不用司機,用馬立鳳開車了,這樣連轉帶想帶說就都有了。和馬立鳳說話,最沒禁忌。用他的笑話說,馬立鳳就是他說話的紅燈區。想罵人,想說髒話,想吹牛都可以。他叼上煙,馬立鳳摁著了車上的點火器,拔出遞給了他。他點著了煙,左右噴著,還往馬立鳳臉上吹了一下。
龍福海講完了程序,不按程序地接過了白寶貴遞來的幹部名單。
白寶珍快嘴利舌:「你說你爸和羅成怎麼斗吧。」
龍少偉言簡意賅:「打有限戰爭。」白寶珍問:「怎麼個有限戰爭?」龍少偉說:「兩國都有核武器,打無限戰爭同歸於盡。」白寶珍說:「聽不明白。」龍福海一直抽著煙,這時揮了揮手:「少偉說得很地道。我和羅成面和心不和,也得和著干。總不能一上來就火併,讓省委把兩個人都調走。」白寶珍又要張嘴,龍福海打斷她:「還是聽少偉講。」龍少偉不急不慢地說:「欲取而先縱唄。」龍福海問:「什麼意思?」龍少偉說:「他爭著干,你就放手讓他干。把那些費力不討好的事,國企解困、下崗失業、上訪,還有什麼欠發工資、農民減負,一股腦兒都交給他。」
龍福海九_九_藏_書一到家,白寶珍就對他說:「剛才市委宣傳部張部長來了。」龍福海點著煙,在沙發上蹺起腿。白寶珍給他點著了火。龍福海問:「他來說什麼事?」白寶珍說:「張宣德這個人你還不知道?什麼事總要和你親自彙報。」龍福海吐出煙來:「這樣好,不走夫人路線。」白寶珍說:「現在哪有像他這樣死守規矩的?」龍福海說:「這是人家做事的原則。都像其他人圍著你白寶珍團團轉,還成什麼體統?」
馬立鳳說:「我這例外可真是當夠了。」
龍福海慨嘆道:「從此以後,天州的大事就都和羅成有關了。」
龍福海一指車窗外一片霓虹燈下停的兩輛警車:「這個洗浴城怎麼這兩天天天停警車?」馬立鳳早看見了。兩輛警車警醒地轉著警燈。她說:「可能是查黃掃黃吧。」龍福海說:「誰家開的?」馬立鳳說:「聽說是個姓胡的山東人開的。」龍福海不以為意地說:「查不查吧。」
電話鈴響了。白寶珍接了,說:「張宣德要來。」龍福海說:「他來說什麼事?」白寶珍說:「我剛才不是和你說了,這位宣傳部長要和你親自彙報。還真沒見過一個規矩這麼大的,窮得連女兒上大學都借錢。現在還哪兒有光吃工資的幹部?」白寶貴說:「那也可能是裝的。」龍福海瞪眼說:「咱們不都是吃工資嗎?」白寶珍說:「誰說你說得不對?」白寶貴也連連說對,然後站起來,說是和白寶珍到另外屋子商量事。
勤務員進來通報:「羅市長說,他馬上來。」龍福海一下很意外。市長到書記家裡走動,一般就不是太多的事情。羅成來走動,更讓他沒想到。話不在會上說,到辦公室個別說,就軟活三分。到家裡說,更軟活七分。
晚上,龍福海坐在馬立https://read.99csw.com鳳開的車上轉街。
龍福海的一貫做法是,將自己的意思透露給下級。他們再按自己的意思請示上來,他批就很順。但對這個執迷不悟的宣傳部長,他不知如何才能讓他就範,他問:「兩個講話都多長啊?」張宣德委婉謹慎地說:「龍書記的講話因為承上啟下活躍氣氛,語氣詞多了一些,整理下來並不很長。羅成的講話整理出來長一些。龍書記,您的講話您還要過目嗎?」龍福海說:「不看了。」張宣德說:「那羅市長的講話發不發?」龍福海說:「你們看著辦吧。」張宣德為難地搓起手來,再迂的人也知道書記是什麼意思。但他還是爭取道:「我看是不是發好,下面的呼聲比較高。」龍福海一下冒火了:「讓你當宣傳部長,就是讓你把關。你們什麼事都做不了主,讓我搞一言堂嗎?」
馬立鳳蹙眉心想了一下:「誰知道她搞什麼名堂。」龍福海問:「她調查那本非法出版物得手了嗎?」馬立鳳說:「我讓幾個當事人都下鄉去了,避一避。她找不著人就不好辦。」龍福海說:「有些事情就需要拖一拖,一拖應萬變。」馬立鳳說:「這個葉眉太搗亂,該想辦法把她趕走。」龍福海說:「這能由得你嗎?」
龍福海指著他們說:「你們搬弄人頭也別搬弄過分,別當別人都是睜眼瞎。」
龍福海知道老婆想說黃鼠狼給雞拜年。他卻被羅成這一未到的朝拜搞得兩秒鐘暈。他想到了自己的年齡政治學:自己今年五十四,干滿一屆也就到頭了。最上策,是在屆內提到省里當個副省長,那就很壯地接著幹下去了。如果自己真能把羅成團結好,羅成乾的事都打入他第一把手的政績,把自己頂到省里當副省長也不是不可想象。那樣,讓羅成接著當天州市委書記,九_九_藏_書也算雙贏。
白寶珍說:「我看他請示的事情和羅成有關。」
兒子龍少偉早已聽著父母的爭論進了客廳,這時接過話來:「您知道這叫什麼嗎?」白寶珍沒好氣:「你就說吧,別吞吞吐吐。」龍少偉有條有理慢慢講:「這叫不合規矩。」白寶珍說:「你說話不會快點?我們怎麼有你這麼個兒子,說話急死人。」龍少偉說:「您不知道巴爾扎克的《歐也妮·葛朗台》吧?葛朗台是個大守財奴,他做生意訣竅之一就是說話比別人慢幾拍。生意對手等不及,總是替他把話說出來。對方就把底兒暴露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嗎?」白寶珍說:「我還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要求我辦事,就說,媽,您看這事兒……然後就沒話了。我就把話給你接上了。」
羅成又將一本書遞給龍福海:「關於這本違法書籍,記者正在深入調查。有些當事人大概是聞風躲了,我準備採取措施,把人找回來。」龍福海鐵著臉抽煙。羅成接著說:「我知道這書名是你題的字,咱們以後題字謹慎就是了。可能媒體曝光很快就起來,咱們也好有個思想準備。」
姐弟倆長得很像,很高的顴骨很矮的個兒,眼睛倍兒精神。
龍福海在客廳里走了兩圈,站住說:「你上邊還有分管宣傳的副書記,你去請示他。」張宣德說:「請示過了,他讓我來直接請示您。」
市委宣傳部長張宣德進來了,一臉的絡腮胡颳得很凈,一雙水平眼炯炯有神。他說,昨天千人幹部大會上,龍福海和羅成的講話都根據錄音整理好了。龍福海的講話《天州日報》準備全文發,羅成的講話發不發,他來請示龍書記。
張宣德想撤。龍福海看出這位宣傳部長不想在這裏被羅成撞見,就著意留下他。
一輛紅色摩托車從洗浴城開出來,在汽車旁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