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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奇怪的字 全世界最美麗的尾巴

10 奇怪的字

全世界最美麗的尾巴

要如何對付移動中的意義如捕捉一隻振翼而飛的鳥呢?首先,你就得讓文字也跟著動起來不可。這至少有兩個面向,一是文字本身的輕靈彈性,不能要求它拖著沉重的裝備,既成的文字成果供給它材料,但發現合用趁手就勇敢拆下來,因為你此刻的身份是獵人,而不是博物館管理員;一是文字必須保持在現實世界之中,保持在意義的第一線,在這裏,你才能找到如卡爾維諾所說的,點燃意義的火花。
而文字核心的統一部分,恰好是文字系統中「暫告完成」的靜止部分,要用靜止的文字去對付奔流不息的意義九*九*藏*書,這不就是「刻舟求劍」的老故事嗎?——這個由傻瓜實踐出來的聰明故事(你看,傻瓜會為我們帶來這麼好的故事,沒騙你吧),為我們揭示一個有意思的畫面,那就是,文字系統像一艘平穩不易察覺、漂流於意義大海的船,你試圖在移動的船身刻下固定的記號,只因為我們並未察覺,在那一刻我們事實上已同時動身離開。
自由和完美絕不相容,因此文字統一工作背後所隱藏那個完美文字的終極奢望,於是也絕不可能——文字是一個不會有終極完成的符號系統,只要時間還在發生作用九九藏書,外面的世界還更迭變化,意義的海洋一天不枯竭不靜止,文字便得保持開放,繼續嘗試(並犯錯),繼續做事情,不能關門休息。
文字只是線索、謎題、痕迹和密碼,這些玩意兒都只是為著引導解開最終的意義而存在,因此,它不僅不需要視為神聖,更是可捨棄的——我們喜歡甚至尊敬並學習好的文字,從這層意義來看,是因為它是好線索和好謎題,精準打出彼時的火花,我們傾慕的正是這份富想像力的聰明。但在漫長的解碼猜謎過程中,如果它賴以成立的共同記憶部分,已因現實情境的改變九*九*藏*書而流失、湮滅、失憶,讓線索中斷痕迹不再可辨識,那你就得換一套人家猜得到的新線索、謎題、痕迹和密碼。
就連我們這個愈看愈漂亮的也是如此——這誰都知道是假的,是錯的,純正的尾巴哪長這裏,哪長這樣子。但這真的是一條好尾巴,有卡爾維諾要的火花,一下子就抓住你眼睛,全世界再難以找到的一條最美麗最獨一無二的尾巴。
被廣漠無垠意義海洋包圍read.99csw.com的小小文字孤島,不斷遭受意義波濤的拍打侵蝕,也不斷聽見意義潮聲的召喚。它的工作多且沉重,往往力不從心(這不必看張大春揭短文字的一篇篇小說,我們都知道文字是個滿身缺憾的符號系統),步履紊亂在所難免,它需要的東西可多了,至少包括勇氣、堅毅和想像力,而不只是滿口怨言、絮絮叨叨不停的負責掃地之人而已。這些掃地的往往不曉得,他們所誓死捍衛的美好成品和秩序,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些勇敢、自由、富想像力因此不可能太愛乾淨的人捕獵回來的,他們當時在捕獵的間不容髮時刻,耳旁可能也一https://read.99csw.com樣響著「純正文字」、「純正文字」的煩人聲音。
火花是個很好很準確的意象,為什麼?因為文字終歸不相等於它所表述的事物、概念和意義,文字只是線索、謎題、痕迹和密碼,功能就像炸藥的引線,你在這頭要能打得出火花,那一頭的意義才能燦亮爆炸開來。
唯名論的毛病便在於跳過了文字的線索意義,直接誤認文字就等於指稱的事物本身,於是謎題遂不可更動不允許替換,遲早上了神聖的供桌,這正是文字的異化——而唯名論的預備軍,正是那些清掃文字久了、相信哪個東西一定只能置放在哪裡才叫「純正秩序」的頑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