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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在螢火蟲的亮光中踽踽獨行——有關童年的閱讀 守夜人的學校教育和教科書

9、在螢火蟲的亮光中踽踽獨行
——有關童年的閱讀

守夜人的學校教育和教科書

什麼大學問?不就反反覆復那幾本老實說很不怎樣的書。幾年前,我曾經做過一件自認為挺缺德的事,我把初中一年級的國文課本的目錄連同作者名給抄下來,問遍出版社裡的各線主編和發行的主管,這樣一本選集值不值得出?你預估發行量可以多少?所得到的第一線實戰回答百分之百是,絕無出書的可能,而且在市場能賣個三五百本就偷笑了。
我還是覺得真正騷擾他們的主犯就是我們大人,我們奉愛護、擔憂、為你設想以及一切善意好聽說辭之名,把大自然天擇億萬年下來偶然贈予他們的最重要禮物拿走,真正照顧的其實就只是我們一己的遺憾和焦慮(遺憾我們當年沒好好念書、沒成為什麼什麼樣的人云雲),https://read.99csw.com以及由此遺憾衍生而來的胡思亂想和胡作非為,這尤其在近些年的教育改革大型鬧劇中正式達到巔峰。
懂得了教科書的基本限制,就可以去除我們一堆不當妄想——你當然隔段時日隨現實update(某些爆炸性的言論和主張會隨時間平和下來成為安全的常識),你當然也該在它無趣的基本小範疇中盡量求其活潑,但最終,它得清楚自己的角色和能耐限制,不要想包山包海,不要伸手伸腳到自由、有個性的真正閱讀領域之中,你要做的不是幫天下人做抉擇,而是把時間和空間交還給人,這是「守夜人」的學校教育和教科書基本概念,管得少,你才有機會read.99csw.com管得好。
有時候我們會沿用人類歷時幾千年不衰的大型感慨,說現在的小孩世風日下再不懂惜福讀書了。的確,今天打擾他們誘惑他們的東西也比較多,尤其是影像類的,不管是通過漫畫、電視、電影或電腦的形式或渠道前來,但終究難以否認的一樁事實是,如今我們的兒童反倒是人一輩子最沉重最暴烈也最有清楚目標的求知時光,像他們肩頭上動不動就十公斤重的大書包,像他們擁擠不堪的學校教室或補習班才藝班,小學二三年級就開夜車念書絕不是什麼新鮮事。這些年來,我始終記得新竹科學園區一位才念了博士回來的媽媽的一句驚駭之言:「才幾歲孩子,做什麼了不起的大學問要讀成這樣子!」
read.99csw.com但真實世界里它卻是每年保證印行超過三十萬冊的東西,而且還花大把時間逐字逐句被研讀背誦——即使它是教科書,拿到出版市場去競爭並不完全公平,但差距大成這樣難道不是問題嗎?何況,被我考試的,不乏最抵抗市場機制、彷彿跟錢有仇的驕傲主編,亦不乏和童書打交道一二十年的主編,並非一群惟利是圖的沒良心傢伙。
我個人也擔憂不已我們下一代人似乎愈來愈不願意閱讀、愈來愈不願意進入文字的豐饒世界之中,但老實說我不忍心疾言厲色談這件事,畢竟,一個人如果每天被迫和那寥寥兩本無趣的書相處十二個鐘頭以上,若他還掙到半小時一小時自由時間,你以為他還肯再打開另一本書來看嗎?管九九藏書他是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是梅爾維爾的《白鯨》或格林的《喜劇演員》,做得到的人請舉手。別看我,我不要,我選擇發獃、睡覺,或抱個籃球去投三分線。
當然,差不多四十年後的今天,事情好像戲劇性地全倒過來了,如今我們不吝惜地給小孩一大堆書,卻沒給他們讀這些書的時間,這是太多事太多東西的壅塞童年。
基本上我個人甚願意承認,人多少得勉強學一些無趣但必要的東西,再好的東西也一定有它嚴肅不好玩之處這我們老早實話實說了,也因此我們有基本的學校教育和教科書,並不惜動用法律來保證它被服從執行。但讓我們先搞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學校教育和教科書的宿命保守性和安全性要求,它是在同一年紀但其實https://read•99csw•com個個心性、興趣、才分不同的小孩中,勉強尋找出一個最基本的公約數來,這是它不可逾越的根本尺度,這個尺度,本來就把幾乎所有精彩的、有獨特個性的、富想像力的,但也因此不穩定、帶著爭議甚至說有「危險」的美麗東西給排除出去——說真的,我還真想不出來有什麼真正美好的東西不存爭議、不帶著火花和鋒芒、不煥發讓很多人驚駭的香氣和色澤的,因此,我們的國文課本總是二流但不痛癢的朱自清徐志摩,不會有魯迅錢鍾書張愛玲;有蔣勛那種濫情軟如棉花糖但「無害」的情調文字,但真正了不起當代作家的精彩、富爆炸力文章一篇也不會有,你以為舞鶴的東西會編入教科書中嗎?
童年閱讀的地獄,往往是善意的學校教育和教科書鋪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