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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你是要陪她么?艾榕的話語里含了些揶揄的成分,說,你陪吧,我放心你。我伸手進褲襠,發現那東西又恢復成原來那萎縮的樣子了,心頭一陣懊惱。
晚飯我以為是和小顏單獨在一起吃,但是沒想到她居然把牛警官也叫上了。
小顏嘆了口氣,說,你看剛才那老頭他都那麼大年紀了,還住這麼個破地方,活得多辛苦啊。你看看你,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犯得著跟一個老人掐來掐去的嗎?要是被別人曉得了,還以為你是故意跟老年人過不去呢!還有啊,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怕是到了陰朝地府也會找你的!
我和小顏看著她,估計她還有后話。果然。老女人先是給我們講了那個肥胖女人咋有問題的。她說,肥胖女人原來是和她一起在清潔隊工作的,專門淘糞池子,後來肥胖女人嫌棄工作不好,想要調換調換,可是沒有合適的理由,調換不了。於是有一天,她就故意掉進一口大糞池子。誰想到那段時間愛城演大戲,看戲的人實在太多,沒幾天就將那口糞池子拉滿了,那女人一掉下去,就發現糟糕了。
誰?這天下還能有誰,就是那個老不死的,老怪物,他養了好多蛇在家裡,我們向居委會反映,沒人管。現在好了,把我家美斯吃了,我就只好找你們電視台了,你們電視台非得管管才是。再不管,就要吃人了!肥胖女人的嗓門很大,厚厚的嘴唇就像戲水的鴨子那撲稜稜扇動的翅膀,飛濺了我一臉的唾沫星子。我說那個人叫啥名字?
我?我剛打了幾圈下來。艾榕說著打了深長的哈欠,然後掛了電話。小顏擬好「尋人啟示」,我做了些修改,然後拿著去找台長。台長聽完我的彙報,沉吟了一下,問我,你覺得這樣合適嗎?我愣住了。台長把「啟示」丟在桌子上,伸出指頭篤篤地在上面點擊,說,你們不是去找過袁嗎?這個人要真是如同袁說地那樣,是一個有重大問題的人,一個有很嚴重歷史污點的人,一個很壞、很齷齪的人,你們把他找出來,未必是要請他講述他的那些……可恥的……卑鄙的歷史?!
不是他養的蛇給我吃了的,那你說我家美斯到啥地方去了?肥胖女人叫嚷說。
我們見著他了,可是沒進到他的屋,咋敲門他都不開,根本不答理我們。小顏猛眼看見老女人的表情,趕緊放下掩住口鼻的手,滿臉堆笑。
我們看著老女人,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看著牛警官那寬厚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我掏出手機,給小顏打了個電話,問今天是不是她的生日。小顏驚喜起來,說,你咋曉得的呢?我說我並不曉得,不過有人曉得,他還給你買了鮮花,委託我給你送來。
如果不是你們找的那個人,她早被那些大糞灌死了。老女人長嘆一聲,接著說,當時那個人把她從糞池子里撈起來的時候,她的肚子鼓囊囊的,腦袋也腫了,誰都以為她活不成了,嘿,她竟然又活過來了。哎,活倒是活過來了,可是就那后,她的腦子就有問題了,總想害人。
這一天,我路過新聞部,聽見新聞部一個新來的滿臉青春痘的小女娃子正在接聽電話,好像在說蛇吃了啥東西。我進去的時候電話已經在小女娃子的不耐煩中結束了。我問她,剛才電話說啥?
儘管很好奇,但是此刻我不願意聽這肥胖女人啰嗦下去,我要想儘快曉得東魚,曉得有關他的事情,就問肥胖女人住在啥地方。
小顏說沒咋樣。
從牛警官這天晚上的表現來看,他和小顏的關係已經發展到了密切的地步。在小顏面前,他不再靦腆,也不再獻殷勤,坦然,平穩,活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男主人。菜是他點的,錢也是他開的。小顏很安靜地享受著這一切,一切似乎都已經順九_九_藏_書理成章了。
哦。老女人似乎明白了肥胖女人的目的,嘴角上掛著輕蔑的笑,順手指著廁所邊上的巷子,說,他就住在那裡——水巷子,往裡走,走到頭了,就找到他了。
老女人一雙吊睛眼乜斜著我們,你們找他做啥子?
廁所前面,是一排垃圾筒,垃圾筒早已被爐灰和各種各樣的垃圾堆了個滿滿實實。在垃圾筒旁邊,豎立著一個鋁鐵皮兒的牌子,上面非常規整的寫著「大小便收費兩毛」。牌子旁邊是一個只還剩下三條腿的桌子,缺腿的那邊用一摞磚墊著,桌子上趴著一個老女人,頭上几絲灰白的頭髮在散漫的陽光中兀自微微飄動。聽見有動靜,老女人抬起頭來,晃著一張睡眼惺忪的臉。你看你都睡著了,要是人家偷著進去拉了咋辦?肥胖女人跟老女人認識,說完話趕緊拿手掩住口鼻。
我說他傷害過你嗎?你咋會這麼怕他呢?
老頭看看小顏,又看看肥胖女人。
我么?肥胖女人回頭指著一幢高樓,說我就住在那兒。
裏面真陰冷啊,我身上都起雞皮疙瘩了。小顏說。
也不知咋的。肥胖女人瞪了瞪金魚眼,看看遠處的巷子,肥厚的手掌撫住胸脯,驚魂未定地說,我看見他我的腿肚子就發軟,就挪不動步,好像是被魔怔住了……
剛到洗衣街街口,那個打電話的女人就迎了上來,說她已經站在這裏等我們許久了。
我說你在哪?
咋啦?肥胖女人不解地看著我,幸災樂禍地說,你是不是也被他嚇住了?你看看你,呵呵,你的臉色,呀,你在冒汗呢……我胃難受。我故作輕鬆地笑笑,想要大聲說話,卻感覺心虛氣短,大病中一般氣力不支,聲音軟弱無力斷斷續續,我指指巷子盡頭,又指指面前緊閉的房門,說,他住在那裡,你住在這裏,你們兩家相隔這麼遠的距離,你的貓不可能跑這麼遠的。
我說誰家養的蛇啊?
自從見到那個叫東魚的老頭,自從走出那個巷子,我就一直有些精神恍惚,自我感覺非常明顯。小顏很關切地看著我,好幾次問我話,我不是沒聽見,就是沒有聽全面,所以不是不回答,就是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你讓我很擔心。小顏說。
她原來不是那樣的人啊,待人熱情有禮貌,厚道老實,不就想調換個工作么?這淘大糞啊,是不好,不過臭慣了也就沒啥了,我還跟人打賭蹲在茅坑邊看著大糞吃湯圓呢,我一口氣還吃了三十個!老女人發覺自己把話題扯遠了,頓了一下,又飛快地拉了回來,說,但是就從被救起來過後,她就像是跟大家有殺父之仇,見誰都不順眼,要她曉得我們幾個在這裏說她的事情啊,她還不把我們恨死。
啥名字?鬼才曉得他叫啥名字!肥胖女人說,他一天裝神弄鬼的,瘋瘋癲癲的,我嫁到這裏來的時候他就是那麼個鬼樣子,現在幾十年了,他還那樣子,真是前輩子作孽,咋攤上這麼個街坊啊。
要是以前,我肯定會跟她調侃幾句,但是現在我沒心情,心裏空空蕩蕩的,不著天不著地感覺。
我的心頭突然有一種毛毛的感覺。這個地方我似乎很熟悉,好似在夢中來過。我打了個寒顫。
肥胖女人還要嚷嚷,小顏有些惱火,喝道,你叫我們來,是讓我們聽你一個人嚷嚷嗎?是不是讓我們把你的這些嚷嚷錄下來拿去播放?肥胖女人立即住了嘴。
我說她喝醉了。
他咋沒養?肥胖女人叫起來,上回還有人看見他把蛇掛在脖子上呢!小顏伸手跟那肥胖女人做了個打住的姿勢,回頭看著老頭,問,你叫東魚是吧。
誰會有這麼不要臉啊。老女人張大嘴巴,打了個看起來過分誇張的哈欠,說道,你家茅坑壞了不成?喲,還帶著兩個人來拉?喲,還帶個read•99csw•com機器?帶個機器做啥?未必還要把咋拉的拍下來不成?進去拉吧,三個人六毛。
我們搖搖頭。
別聽那個胖婆娘的,她不是個好東西,腦子有問題,進水了。老女人說,她想要整死人家,她把你們當槍使喚!
我給艾榕打了十幾次電話,不是不在服務區就是用戶忙,就在我生氣地把電話扔到一邊罵娘的時候,艾榕回話了,問我是不是打她電話了。我說我都打了幾十遍了,咋搞的,不在服務區,你南極去了?艾榕心平氣和地問我為啥要打幾十遍電話,是不是有啥重要的事情。
你說的是你的貓跑到他家裡,被他養的蛇吃了?小顏問。我打斷小顏的問話,我說,這並不重要,我有一種直覺,我們馬上就要見到東魚了。小顏聽我這麼一說,也有些興奮,隨口說,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門裂開了一個縫隙,從縫隙里探出顆腦袋來。
老頭看著小顏,表情漠然。
水巷子很窄,兩邊的住戶都搬遷出去了,那些房屋多半已經垮塌,成了一片廢墟。由於磚瓦滾到了道上,肥胖女人好幾次差點被絆倒,她邊走邊小聲地罵罵咧咧。小顏跟在我的身後,托著我的胳膊肘,不停地囑我小心。越往巷子里走,越是潮濕,竟然顯得陰冷起來。
肥胖女人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條巷子,說,他就住在那裡,要去你們去,我不去,我不敢去,我怕他,見他一面我就要做三個晚上的噩夢,還是你們自己去吧。
小顏說你是東魚吧。
我們不是來拉屎拉尿的,我問你個事情,你曉得那個老怪物住在哪?因為捂著嘴巴和鼻子,肥胖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含含糊糊的。
我站在屋子裡,屋子裡冷冷清清的。我輕輕嗓子,屋子裡盪起巨大的回聲。我被這回聲驚了一跳,感覺是站在一個廓落的野外,一片孤寂的墳場里。我給小顏打了個電話,小顏說她正準備給我打呢,問我狀況咋樣。我反問她啥狀況咋樣,小顏說你的心病啊。我說我突然有些害怕。小顏笑起來,問我怕啥。我說孤獨吧,說完我也笑起來。
我一下緊張了,問那打電話的人在啥地方。憑我的直覺,我無意之間已經獲得東魚的線索了,我馬上就可以找到東魚了。
我敲了敲門,裏面沒有動靜。我又敲了敲,大聲喊道,裏面有人嗎?裏面有人嗎?
你在那裡,到底不好。艾榕說,你還是回來吧,我去陪她。
小顏也跟在後面敲邊鼓說,是啊是啊,你不去,我們出師就無名了,人家還以為我們是故意找碴兒呢,我們要是說不明白,你家美斯不就是白死了嗎?洗衣街盡頭是一個低矮的公共廁所,那個肥胖女人帶著我們在廁所前停了下來。廁所正中位置用石灰大大地寫著「廁所」兩個字,一左一右兩個門,門口掛著厚實的骯髒無比的布帘子,帘子半撩著,在門頭上,用黑墨水畫了一男一女兩個人頭——畫得很蹩腳,如果不是那個女的頭上耷拉著根馬尾一樣的東西,你根本無法區分兩個人頭有啥不同。倒是在門檻旁邊的兩團塗鴉很有意思,那應該是用紅色油漆畫的,作畫者的技藝不高超,但是看樣子很有生活基礎。那是兩個很寫實的生殖器,好像是專門為了給門頭上的那兩個人頭做詮釋。男廁所門檻邊的畫是男生殖器,很昂揚,因為是紅色的,顯得活力四射的樣子.女廁所旁邊的畫的是女生殖器,當中一個點特別艷麗,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的感覺。我笑起來,別別手指,示意小顏看。小顏可能早就看見了,對我的示意避而不見。
他養的蛇把我家美斯吃了,我就不相信我治不住他,電視台的拿他還沒有辦法么!肥胖女人有些自得。
肥胖女人沒聽明https://read.99csw.com白,一個勁兒地問我們,你們說啥啊,你們說啥啊。我說,你必須帶我們去找那個人,你要不帶我們,這麼多人家,我們咋去找?就算我們找到了,我們咋跟人家去說?既然是你反映的情況,你就要勇敢地站出來,對不對?
老頭怔怔地看著小顏。
就是他養的蛇吃了我家的貓!不曉得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太過激動,肥胖女人的聲音都沙啞了。
那個守廁所的老女人問我們,你們沒把他咋樣吧。
第二天,牛警官打電話問我把鮮花送給小顏沒有。我說你最好親自問她才是。等我把手機遞給小顏,小顏拿過去一聽,說已經掛了。
我笑起來,說,這事情得你親自去才是啊,這樣吧,我們有一個聚會,你跟我一起去吧。
台長先前的語言還很順和,講著講著,他就激動起來,語速也快了,聲音也大了,言辭也激烈了。我曉得,如果我不打斷他,任由他這麼發揮下去,他可能會在這個問題上連分析帶評論地連篇累牘講上個把小時。於是我說,東魚究竟是一個啥樣子的人,現在我們還無法下評論吧,我們只有找出來,才曉得答案啊!
養在他家裡的啊。
他怕你們害他。老女人語氣淡漠地說,回到她的那個小桌子前坐下,打開一個鐵皮盒,整理起裏面為數不多的幾張零鈔。我和小顏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了,和這個渾身散發著大便臭味的老女人打了個招呼,悻悻地要離開。你們實在要想見他,明天去橋西市場吧。老女人突然在我們後面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他每天都要去那裡賣葯。
肥胖女人尖叫一聲,說,就是他,就是他!
不是你的蛇吃了我家美斯,那你說我家美斯到啥地方去了,我找了這麼久都沒找著它!肥胖女人啜泣道,她向前走了兩步,抹了眼淚,憤恨地說,你要不賠我家美斯,我就叫人把你的房子給你拆了,把你這個怪物趕走!老頭望望巷子上空那一抹狹窄的天空。
肥胖女人窘住了,胖臉漲紅,訕笑說,電視台的要找他。
那顆腦袋聽見肥胖女人的叫聲,將腦袋下面的整個身子慢慢地從縫隙里擠了出來。這是一個蒼老的老頭,頭髮已經全白了,散亂蓬鬆在腦袋頂上。老頭的肩膀像是無力承受那枚核桃般的腦袋,使勁向上撐著,因此那背就顯得駝了。駝背慢慢抻直,老頭仰起白髮下面的一張臉來,密布皺紋,臉色蒼白,但是一雙眼睛卻晶亮如星。
我說你也別這麼著急,說不定你家美斯發|情跑到其他啥地方去了,等過了這段,就回來了也不定啊,是不是?
小顏走過來,關切地看看我,見肥胖女人纏著我唧唧喳喳不放,惱火地說,我們誰也不幫!新聞報道講求地是用事實說話,你說你家的貓被他養的蛇吃了,你得拿出證據來!
他應該是住在這裏。小顏指著一扇緊閉的門,門很低矮,但是門前卻像是打掃過的,看起來很整潔。
這是一個肥胖的女人,走起路來像滾動的肉|球,雖然胖,但是這女人的眼睛卻很大,大得有些異常,金魚眼似的圓瞪瞪地往外凸。女人的樣子讓我想起兒童時愛搞的一個惡作劇來,——我們抓住青蛙,把麥管塞在它的屁|眼裡,然後使勁往裡一吹氣,青蛙咕地一聲就開始膨脹起來,皮球一樣,在地上左搖右擺,但是無法行動。現在這女人就活像一隻充滿氣體的青蛙,唯一的區別就是她的雙腿居然還可以靈活地擺動。真是奇怪。
我說他住在哪?你帶我們去。
小顏回頭看著老頭,字正腔圓地問道,是不是你養的蛇把人家的貓吃了?你養的蛇在哪裡?城市管理規定,飼養動物是要經過批准的,你養蛇,經過批准了嗎?
牛警官被嚇壞了,忙擺著手,慌忙將花塞到我手裡,嘴裏九_九_藏_書一個勁地說麻煩了,麻煩了,今天是她生日。
小顏說,這就奇怪了,你們相隔這麼遠,他的蛇咋會吃掉你的貓呢?也不怪我家美斯是不是?我家美斯這段時間發|情了,是要東跑西跑的,但是跑,也不應該被吃了啊,再說它真的很準時,瑞士表似的,一個小時准回家……肥胖女人說。
還不等我們問話,肥胖女人就說了因由。她說她家的美斯最可愛了,是她女婿在她生日的時候送給她的,花了兩千多塊錢。美斯很聽話,很乖巧,睡覺都是跟她睡,每天醒得早,很準時,如同瑞士手錶,六點就起來了,有時候出去玩耍一下,但是時間絕對不會超過一個小時就一定要回家。
牛警官是上次辦理茶坪滅門慘案的負責人,他和小顏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的。這傢伙長得五大三粗,非常強壯,在茶坪採訪的時候,他一手拎攝像機,一手拿腳架,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健步如飛,把我們甩在後面好大一截。在和我們閑聊的時候他說他曾經打翻過五個歹徒,不過被一個傢伙從背後捅了一刀。說著他脫了上衣,小顏對他腰間的那個大刀疤咋呼不已。
牛警官從背後繞出一束鮮艷的花來,靦腆地說,小顏還在加班吧,我在這裏等了半下午了,你幫我送給她吧。
我有些虛脫地說你就別叫了!
小顏說,說吧,她不在這裏呢。
你咋啦?你的臉色……你在顫抖……你咋啦?小顏攙扶住我。我只感到背脊發涼,心頭惶惶的,胸口憋得難受,出不了氣,我把機器遞給小顏,扶住牆退到一邊。小顏擔心地看著我,我擺擺手,要她去忙正事。小顏卻不去,我的樣子讓她很擔憂。肥胖女人不曉得發生了啥事,看著我們,問我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這就回去。我搖搖頭,說沒事,就心頭突然難受得厲害,可能是感冒了,要她趕緊過去,問清楚究竟咋回事。小顏點點頭,扛起攝像機,來到肥胖女人和老頭中間。
可惡的是——肥胖女人癟癟嘴,哽咽說,美斯突然就不見了。一定是他養的蛇把我家美斯吃了!肥胖女人說到這裏,淚眼婆娑,不時用那肥如饅頭的手掌擦抹滾流出來的眼淚。
不對吧。我說。我們又折回身,回到巷子里。
我說啥事啊牛警官。
肥胖女人不依了,看著我,說,噫,咋有你這麼說話的啊?你是來幫我的還是來幫他的……
小顏插話問,你說的蛇,他養在啥地方?
嗬——老天!這張蒼白的臉將我唬了一個踉蹌,小顏眼明手快一把扶住我。
不在這裏?就算她在這裏,我說了她,她又敢把我咋樣!老女人嘆了口氣,搖搖頭,說,你們說這人咋的就會那樣呢?人家不是救了她的命么?她咋是老想著要去害人家么?
小女娃子見了我,莞爾一笑,說電話是一個觀眾打的,說她的一隻貓被人家養的蛇吃了。
走到盡頭,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條歪歪扭扭的小石梯,沿著石梯上去,赫然出現一條河——愛城河。
走出這條我曾經熟悉的巷子,太陽已經不見了蹤影。
剛才還從這裏過去。老女人對肥胖女人掩捂口鼻的做法有些惱火,冷笑一聲說,現在就聞不慣了?想想你當初,不是還下過糞坑淘大糞么?不是還親口嘗過的么?
這傢伙雖然勇猛,但是在表達感情上面卻顯得很笨拙。一個傍晚,我從辦公室出來,去赴小顏的約會,剛走出大樓,就被一個怯怯的聲音從後面叫住了。是牛警官,他背著手,像一個惡作劇的娃娃,在背後藏匿著啥東西,準備拿出來嚇人一樣,一臉討好的笑容。
老頭不說話,身子軟軟地靠在牆上,繼續仰望巷子上空那一抹狹窄的天空。小顏繼續發問,你跟我說,你養的有蛇么?
也就這時候,手機響了,我慌忙捏著手機走到外九九藏書屋。電話是艾榕打的,她問我在幹啥,咋接了電話不說話。我支吾了一下,說,我在小顏這裏。這麼晚了,你在她那裡做啥?艾榕的語氣中透露驚訝。
這個老怪物!哎,這個老怪物咋的就走了呢?哎,我說你們咋的就讓他這麼走了呢?你們去把他揪出來,揪出來讓他賠我家美斯,我的美斯啊!肥胖女人走過來扯著聲音叫嚷起來。
老頭搖搖頭,轉身就要鑽回那個縫隙里去了。我看見小顏趕緊上前一步,說,我們是電視台的。她向我們反映——小顏指指站得遠遠的肥胖女人——說你養的蛇吃了她家的美斯。美斯是一隻貓。
台長嘆息一聲,端起杯子,啜了一口,然後彎腰向垃圾簍里輕輕吐掉喝進嘴裏的茶葉,意味深長地說,我們這麼做,觀眾會懷疑我們的立場的!一個月後,我差不多都將尋找東魚的事情忘記了。
此刻,這個曾經讓我無比神往的身體就擺在我的面前——小顏兩隻手舒展著,像鳥的翅膀,就要飛起來了似的,我看見了腋窩下那兩叢柔軟的小黃毛……我突然驚異地發覺,我的下面不曉得在啥時候已經成了一株偉岸的樹,支棱起好大一片天空。我一陣驚喜,握捏了兩下,像個揀了皮夾子的娃娃,不知所措起來。
你們嚇我?!咋的有你們這麼辦事的?肥胖女人嘴巴上說不怕,卻忙不迭地跑開了。看著她那肥碩的身影隨著她那罵罵咧咧的聲音消失在巷子盡頭,小顏忍不住呵呵笑起來,笑夠了,回頭看見我怔怔地,拍拍我的肩膀,問,你咋樣?我說啥咋樣?小顏說你真是胃難受嗎?我說不是,是心病,剛才那個老頭—東魚,很像我曾經認識的一個人……哦,不,他們簡直就是一個人。小顏從我的神情里似乎看出了啥,問,那個人是誰?在哪裡?我說他早死了。小顏還要問,我擺擺手。
今天看見她帶你們來去找人家,我才算是終於明白了,哎,她以為把人家趕跑了,害死了,這天下就沒有人曉得她吃一肚子大糞的事情了!說不定她害死了人家,又會瞄著我了,因為是我給她換的衣裳—我還從她嘴裏摳出過大糞呢,一坨,哎喲,噁心死了!老女人邊說著,邊向我們靠近,她就像是一個告密者似的,探長腦袋,斜眼瞄著其他地方,小了聲音,竊語道,你們不曉得,她上次還找過人家呢,她說她遛狗的時候,人家在河堤上攔住她,摸了她,事情鬧到派出所,咳,誰會相信她的話啊,人家都那麼個人了,咋還會有那心思啊!
老女人說著,捂著嘴巴,吃吃笑起來。我和小顏都皺起了眉頭,不約而同地掩住鼻子,我們從面前這矮小的老女人的身上,聞到了一股子難以忍受的臭味,好像是那種剛剛拉出來的大便的臭味,臭得新鮮、濃烈而且剛強。我們後退了一步。老女人一眼看見我們掩住鼻子的樣子,臉上的笑容倏然不見了,露出慍怒的表情。
我看見了一個人。我說。艾榕問誰。我猶豫了一下。艾榕說,誰嘛?我心頭直顫,背皮上像是過電一樣麻酥酥的,我說德爺。艾榕半天沒出聲,許久才說,你開啥玩笑。我說沒開玩笑,是跟德爺一模一樣的人。你在哪裡看見的?艾榕的聲音突然變得乾澀起來。我說一個巷子里。艾榕說,你嚇住我了。我說我也有點害怕,你在哪裡?要不要我來接你?艾榕說不了,我跟朋友在一起,你不用管我,你管好自己吧,別害怕,巧合,或者你看走眼了……我還要跟艾榕說點啥,但是她很快掛了電話,連自己的話似乎都沒來得及說完。
老頭猶豫了一下,張開嘴想要說啥,但是嘴巴只蠕動了一下,就閉上了。小顏說我們找得你好辛苦啊……老頭垂下那顆雪白的腦袋,轉身鑽回那個縫隙里,砰一聲,門被緊緊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