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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我問潘雪蓮,這些小蛇咋處理?
我瞥了她一眼,說,你要我咋救?用嘴去吸?你是不是想我也像她那樣子?我告訴你,這是一種比葯繩子還毒的毒蛇,這蛇名字叫漿頭蛇,它個頭小,但是胃口大,吞不下大東西,它就把人家咬一口,然後等人家化成了膿水,才整個喝下去。
下午去了看守所,我沒有見到艾榕。我問為啥不讓我見艾榕,那些獄警說這得問老牛。他們說的老牛,就是牛警官。我給牛警官打電話,牛警官半天才接電話,像吃了槍葯似的喝問道,哪個?我說是我。牛警官的語氣依然很沖,說,啊,是你,我曉得是你,我正要找你呢!我說你找我啥事。牛警官冷笑了一聲,說,啥事情,到時候你就知道啥事情了!我心頭咯噔一聲,感覺不妙,他咋跟我用這語氣說話呢,想想以前他在我面前那客氣謙卑的態度,現在咋突然一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轉彎呢,莫不是他……曉得了我跟小顏的那些事兒……我擱了電話,站在那裡悻悻然。
—東魚啊,你咋捨得殺死潘雪蓮這樣好的女人呢?
但是我卻咋的也高興不起來。我的目標並不是他們想象的那麼高尚,反而是卑鄙的,是見不得陽光的。我的目的非常簡單,就是要在保持我清白無辜的前提下,除掉潘雪蓮。但是現在看起來她卻是那麼健康,那麼狠毒的有著葯繩子之稱的斑紋矛頭蝮蛇都拿她沒辦法,我還有啥辦法呢?
我不會在做夢吧。潘雪蓮看著我。
潘雪蓮說,我曉得,我就是曉得這是葯繩子,才不讓你打的!你快去叫東魚老師來,快去啊!
因為那條狗,我沒敢走近,我們就隔著一條小山溪說話。她跟我說,她已經嫁了人,去年嫁的。我四下張望了一下,說你的家呢?你咋在這裏洗菜呢?她伸手一指,說她的家在轉彎的地方,被那片密密的樹林遮掩住了。我說你男人呢?她指了指大山深處,說他們都去裏面砍樹去了,現在把樹砍下來,晾乾了,等冬天好燒炭。我說就你一個人在家么?她點點頭,不答話了。我說這地方這麼背,看起來好清冷哦,你就不害怕么?她拍了拍身邊的那條狗,說,有狗做伴呢,不怕。
在醫療院呢。正在搶救。他們說。
潘雪蓮聽得似懂非懂,但是後面這段話她完全明白了。她撲進我的懷裡,在我的臉上又親又啃,不住地誇我,說我真是個天才,相信我一定會很快研究出蛇葯的,一定會很快成為舉世聞名的蛇類學家。
—管他娘的,就不去想那些爛事情了,已經夠煩了!我洗了個滾燙的熱水澡,然後爬上床,眼睛眨巴了兩下,就睡著了。
的確是奇迹!隨同潘雪蓮父親一起上來的醫生感嘆說。這位醫生我只聽說過名字,據說曾經留過洋,在愛城,他的名號,等於華佗再世,因此在愛城的民間有許多關於他的救死扶傷的傳說。
就在我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又有個娃娃死在了蛇口之下。那是個女娃娃,是潘雪蓮最喜歡的學生。潘雪蓮老是認為那個女娃娃跟自己長得相像,老是認為自己將來生個娃娃也會跟那個女娃娃一樣漂亮,伶俐,而且懂事。那個女娃娃住在距離學校並不遠的一個山包上,那山包上生長了許多野核桃。到深秋的時候,那個女娃娃每天都會用書包裝些野核桃來給潘雪蓮,說是她自己揀的,她還教會了潘雪蓮咋用一疙瘩石頭砸取裏面的桃仁。野核桃很小,殼厚且硬,要想吃裏面的桃仁是非常困難的。但是那桃仁的味道不錯,更何況醫療院那個老太太說了,多吃核桃,將來生出的娃娃頭髮好,骨骼好,皮膚好,肯長腦子,聰明。
那植物尋到了,我也從此養成了東遊西逛的習慣。潘雪蓮和幾個教師都以為我是在尋找治療蛇毒的葯,他們很為我認真的精神感動。尤其是潘雪蓮,她深信,我一定會找到那種藥物的,她不止一次地跟那個老太太說起我當初救她時的場景,說如果不是我,不是我的治療技術,她早就不在了。在東遊西逛中,我無意間找到那個消失了的曾經給我們做過飯的女子,她住在一個很幽深的山坳里。那天我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一條小山溪邊洗菜。當初我並不曉得是她,我只看見一個好看的背影,就在我痴痴地看的時候,一條狗從草叢裡鑽了出來,沖我狂吠。她看見了我,叫了我,說是東魚老師啊。
東魚抓起一塊雞肉,吃了一口,索然無味,就丟在桌子上了,說,兒子畢竟是兒子啊,兒子哪裡還做得出老子的味道呢?
為了讓我有時間抓蛇,研究蛇,潘雪蓮和幾個老師研究,將我的課程調開了幾節。我首先研究的課題是斑紋矛頭蝮蛇,資料研究,它明明是只在三千米以上海拔的地區活動,現在咋會跑到海拔不到一千米的地方來生活呢?我告訴潘雪蓮,這個世界是由生物組成的,從高等生物的人到低等生物的細菌,循環著成為一個巨大的生物鏈條。比如人死之後成了蛆,蛆喂肥了動物,動物又給人吃……就像我們小時候玩的那個「老虎、棒子、蟲、雞」的遊戲。所有的生物在這個大鏈條上,都只在屬於自己的那個環節上活動,就像我們不去吃蛆蟲、雞不會下水游泳一樣,誰也不會亂來,如果一旦誰亂了,整個生物鏈條也都會被打亂的。但是斑紋矛頭蝮蛇咋會離開三千米的海拔,而在一千米海拔的地區活動呢?它們原來在海拔三千米的地區read•99csw.com活動,是因為那裡沒有它們的天敵,或者是它們不適應在低於海拔三千米的地區生活。現在它們出現在海拔一千米的地區,可能是因為生活在這裏的天敵已經消失了,也可能是因為它們在不斷的進化中,慢慢適應了低海拔的生活。
我看到了潘雪蓮的傷口,一處是脖子,一處是腮邊,還有一處在右手的虎口。那蛇真的是積怨太深,仇恨滔天了,它是舍了命復這仇的啊。對於毒蛇來說,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它一般是不出擊的,但是一出擊,卻往往是致命的一下。通常情況下,它是絕對不會再咬第二口的,因為那會浪費它的許多毒液,它必須保留些毒液,以對付可能出現的危險,這是本能—沒有了毒液,這條蛇將和一條草繩子一樣,對誰都構不成危險,它的敵人將會把它像一截麵條一樣吞進肚子里。但是這蛇卻一連咬了三口,將它身體里的毒液傾注一空。他們把那條咬了潘雪蓮的蛇弄來了,它已經成了三截。我看著它,我精心訓導出來的殺手——雌性斑紋矛頭蝮蛇,它也看著我,一雙眼睛死不瞑目,裏面充滿了疑惑。
那天我沒見到有曬太陽的蛇,但是潘雪蓮遇上了。她在確定了那兩個學生並沒有被洪水沖走,並表示明天就要來上課後,就高高興興往回走了。邊走著,潘雪蓮邊唱著歌——解放區的天,是藍藍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一位在地里除草的老鄉抬起頭來,抹了把汗水,聽著潘雪蓮的歌聲,由衷地讚歎道,這城裡人啊,嗓門就是好,這歌唱得多好聽啊,跟百靈鳥兒叫似的。正要埋下頭繼續除草,突然聽見潘雪蓮尖叫起來,蛇、蛇……那位老鄉拎著山鋤,沒命地衝下山來,眼前的場景把他嚇了一跳—潘雪蓮用一根粗大的樹棍死死地摁著一條蛇的脖子,那蛇的身子纏在那根樹棍上,使勁扭著,似乎就要把樹棍折斷。那位老鄉揮起鋤頭對準那蛇要狠狠地敲下去,被潘雪蓮吆喝住了,潘雪蓮說,你不能打,這是斑紋矛頭蝮蛇,千萬不能打啊!
因為潘雪蓮愛吃,那個女娃娃帶著一大幫學生,揀了那個山包上的,又去了更遠的地方揀,他們給潘雪蓮揀了滿滿兩大筐,足夠潘雪蓮吃上一年的了。因此每天放學了,那個女娃娃就會拿著兩疙瘩石頭,和潘雪蓮一起,坐在一塊大石頭邊砸那些核桃。那個女娃娃手很巧,她砸出十個來,潘雪蓮也不見得能砸出兩個。砸出來的桃仁,潘雪蓮盛在一個碗里,留在晚上睡覺的時候吃。
已經給他打了電話了。旁邊一個人小心地說。
在斑紋矛頭蝮蛇行動的前夜,我悄悄將蚊帳捋開一條縫,給那些嗜血的蚊蟲打開一條通道。潘雪蓮因為剛在我身上折騰過,累了,睡得很熟,那些蚊蟲見了那又白又嫩的肉,大喜過望,撲將上去,肆意地吸食香甜甘美的血液。第二天潘雪蓮起來,一身全是紅疙瘩,疼癢得又抓又撓,直跺腳。我說是不是很難受?抹點萬金油嘛,萬金油是不是用完了?用完了我去醫療院給你拿。潘雪蓮感激地看著我。
我說是啊,錯不了的。
我養的蛇偷跑出來咬了潘雪蓮,闖下大禍,我以為潘雪蓮的父親會對我咋樣,會來點兇狠的,但是他卻沒有,他只說,你要搞研究,就應該特別注意安全,這山上的醫療條件差,有個啥,不好辦。我點點頭,說記住了。潘雪蓮的父親對我的態度很滿意,他說你要少喝酒,要和雪蓮相互學習,把茶坪的教育搞上去!我說我會的。
潘雪蓮那筐子里的野核桃已經吃得剩下不多了,她把目光投向了山上,山上的野核桃花早已經謝了,在那些闊大的樹葉里,墜著一咕嚕一咕嚕翠綠翠綠的果子。那些果子到了秋天,會漸漸地變得微黃,然後隨著落葉,一起掉下來,落進草叢裡。在茶坪山裡,我想除了松鼠,除了野豬,除了潘雪蓮,是再沒有誰願意費那麼大力氣吃那些東西的。但是沒有那個女娃娃,潘雪蓮也是很難吃上的,儘管潘雪蓮砸了那麼長時間的核桃,她卻依然沒有掌握到訣竅,經常砸在自己的手指上,疼得嘶嘶地吸涼氣。
大家一起吆喝起來,說,這害人精,害人不淺,要鏟草除根,免得留下禍患,又去害人!
他們澆了我一盆子水。我打了個激靈,我大著舌頭,含混不清地跟他們說,我要喝、喝水,別、別這麼喂我……這時候有人拿來了水,遞給我的時候,我沒抓住,碗掉在地上,碎了。喧鬧的人群突然寂靜了下來。我聽見一個人嘆息,說,咳,他都這樣子了,還咋去救人嘛!
那天她跟潘雪蓮在學校里的那塊大石頭上砸核桃砸得很晚了,就獨自一人回家。誰曉得在回家的路上,她被蛇咬了。女娃娃很快送到了醫療院,潘雪蓮曉得后也趕緊去了。那位對產科婦科很有研究的老太太,卻拿著那個女娃娃的一點點小傷口沒了辦法。於是我被潘雪蓮叫了過去。那個女娃娃被咬的地方很奇怪,是脖子,咋會咬到脖子呢?我問在路邊是不是有樹?那個女娃娃的爹說,就是有樹,道路兩旁全是樹,他們聽到女兒叫了一聲,等找到她的時候,她躺在路邊已經昏了。我看了看那傷口,非常細小的幾個孔,針刺了的一般。但是那幾個小孔周圍的皮膚已經潰爛了,整個脖子都變成了暗紅色。我嘆息一聲,說沒得救了,再等一會兒,她的整個脖九-九-藏-書子都會流血水,就像腐爛了一般。潘雪蓮說,你上次不是救了我么?你再救救她啊。
潘雪蓮的身體並無大礙,咸廚子給我們做飯的時候,她還在一旁添言搭語當參謀呢。
潘雪蓮望望那個老太太。老太太搖搖頭。潘雪蓮看看我,我說,她已經死了,叫她爹娘趁早埋了的好,要再過點時間,等腐爛就不好看了,她爹娘看了豈不更傷心?
此後幾天時間里,我不再敢出門到山裡閑逛。後來出了門,我也不敢再往那個方向去。我暗下決心,在我沒有除掉潘雪蓮之前,我是堅決不會去碰女人的,就算她是天仙下凡塵,也堅決不能去碰!我不能留下任何可能會被抓住的把柄!我要讓人感覺到,潘雪蓮是在我們的恩愛中死去的。
我找到咸廚子,他正在收拾廚房,準備明天的早飯,聽說我要喝酒,感到很稀奇,說,潘校長不是不准你喝么?我說我關節疼。咸廚子不再說啥了,炒了雞蛋,用盤子盛了花生米,然後又調了兩個菜絲,端出一罈子他跟人換的老玉米酒來,說,那我就陪你喝喝吧。聽說有酒喝,還有花生和雞蛋吃,那幾個嘴饞的老師本來睡了,也爬了起來。
我說你未必想死?
我拿上雞蛋和花生,走到床邊,親吻了潘雪蓮幾下,以示感激。
根據我的發現和研究表明,關於斑紋矛頭蝮蛇的那些資料都要改寫了。我說。
我說我活不活得到九十九就不曉得了,但是你肯定是沒問題的,這麼毒的毒蛇都咬你不死,等於閻王都拿你沒辦法了。
那些小蛇大約察覺不對勁,開始四處逃竄。潘雪蓮揀起一根樹棍,對著那些小蛇就是一陣狠搗,小蛇們就像被截斷的蚯蚓一樣,亂扭著身子,很快就一條條死去了。一股腥味撲鼻而來,母蛇聞著了,在我手裡使勁扭纏,痛苦得不得了。我心裏暗喜,我想以後的事情就簡單了。潘雪蓮必死無疑了。中午吃的飯菜,是我昨天晚上買的那些東西。我打開口袋,說,你說你都好幾十年沒吃陳老四的滷雞了,我昨天晚上花了好大工夫才找到的,陳老四已經不在了,但是他的兒子還在繼續賣。
我說她很好的啊,沒啥嚴重的情況啊。不是給蛇咬了嘛?都咬在啥地方呢?啥蛇啊?
我覺得再無啥語言了,悻悻地正準備走,她突然叫住了我。我問她有啥事情么?她低著頭,紅了臉,問我,你說我做的飯菜,好吃么?我愣了愣,忙點點頭,說好吃,非常好吃。她問,有咸廚子做的好吃么?我說當然,比他做的好吃多了。她遲疑了一下,說,東魚老師,你吃了飯么?我說我正準備回去吃飯呢。她大胆地看著我,說,那你過來吧,我再做頓飯給你吃。我心裏怦然一動,說好啊。於是她開始吆喝那條狗滾開,但是那條狗不。她抽起腿,使勁踹了那狗一下,那狗嗚咽兩聲,慌忙跑開了。我過了河,她端著菜籃子,領著我往她家裡去。才沒多長時間不見,這個女子已經大變了樣子,她的腰肢似乎更加柔軟了些,隨風擺柳,叫人看了,心痒痒兒的,尤其是她的那屁股蛋子,原來似乎不很飽滿,現在已經渾圓渾圓了,像才下籠屜的熟透了的包子……我看得口乾舌燥,心旌搖曳,眼睛也暈眩眩的。沒走幾步,那個女人就累了,她擱下菜籃子,依在一棵樹上,望著遠處,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嫁了人咧。
因為對那個女娃娃的疼愛,潘雪蓮讓那個女娃娃做了班長。也為了感激她,潘雪蓮經常將自己穿過的或者沒穿的衣裳,改小了給那個女娃娃穿。那個女娃娃穿的衣服,在茶坪算是最好的。有時候潘雪蓮去愛城,還會專門給那個女娃娃帶些小玩意兒回來送給她,那個女娃娃的臉上,有著誰都沒有的驕傲和幸福的表情,因為潘雪蓮是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了。有一次潘雪蓮跟我開玩笑說,她要是還不能生,就將那個女娃娃收養了。我說那個女娃娃的爹娘會答應么?潘雪蓮說,他們早就有那意思了。我無語。潘雪蓮笑著我,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生個娃娃的,就算收養了她,我也會給你生一個的,咱們都努力吧。
老鄉愣住了,說,潘校長,你是不是給太陽曬糊塗了?這可是葯繩子啊,咬一口就要命的啊!
潘雪蓮的父親也當場表示,如果需要他做啥,只管給他說就是了,如果我不好意思說,就讓潘雪蓮轉告。
他讓就地醫治,要醫療院先儘力搶救,他帶著一個愛城的醫生緊急趕上來。傷勢那麼嚴重,我看就是神仙來了也沒辦法。這是咸廚子在說話,他嘆息一聲,說,我看我們還是準備棺材板兒吧,好好打一口……後來我的酒醒了,如果我再不醒,就有問題了,就不合情理了,別人就會看出岔子了。我酒醒過後,看見大家都很哀傷地看著我。我按捺住心頭的喜悅,做出酒醒后的迷糊樣兒,說,你們好像說誰被蛇咬了?啥蛇啊?人在哪裡?我去看看……
我暗喜,我的殺手已經鍛鍊出爐了!
那個女娃娃的死,對潘雪蓮的打擊很大。
東魚點點頭。
不!我還沒給你生兒子呢!潘雪蓮把自己的身體塞進我的懷裡,呢喃說,我要跟你一起活到九十九歲,我要看著我們兩個,慢慢地變老,你說我們活得到九十九么?
東魚幽幽地長吁一聲,說,我已經很老了。
我看著站在一旁的那個老太太,問,你都給她用了啥葯?
我想到了弄死潘雪蓮的唯一https://read.99csw.com穩妥的辦法,就是藉助蛇口,讓毒蛇充當我的殺手。
一個警察向我揮揮手,說,你回去睡覺吧,看你眼睛紅得,跟顆干棗似的,你回去睡好,休息好,後頭要找你的事情還多呢。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過去了,一直到第三年,我才得到我夢想的健康的雌性斑紋矛頭蝮蛇。全靠了潘雪蓮啊!要不是潘雪蓮,我可能還要等上一年或者兩年,也許會永遠等下去了。
潘雪蓮也感覺到奇怪,人家被葯繩子咬一口,不出三個時辰就命喪黃泉了,而自己被狠狠地咬上了三口,居然沒事。
潘雪蓮是在去家訪的時候發現的。那時候茶坪的老鄉們早就忘記了我研究蛇葯的事情,他們不相信我會抓到活的葯繩子。但是潘雪蓮記得。早些天漲了一場大洪水,有兩個學生就一直沒來上課。潘雪蓮擔心他們是不是被洪水沖走了,叫人帶信問問,可是帶了一兩天,都沒有迴音。潘雪蓮決定自己去,她要我陪她,我說我沒空,因為今天中午恰好出了點太陽,在潮濕的洞穴里呆了幾天的蛇們肯定要出來晒晒太陽,悶在潮濕的洞穴幾天時間,它們身上早就癢得無法忍受了。我得趁著這個好機會去山裡,看看能不能有運氣抓住那蛇。潘雪蓮說那好,你去吧,可要小心。
但是對潘雪蓮非常重要的那個女娃娃,卻突然死了。
在睡的時候我就預謀我一定要做一個夢,做一個啥樣的夢呢?就去夢見東魚和他的妻子潘雪蓮吧。
就在我剛解下褲子的時候,我看見了那條狗,那條狗隱匿在我前面的一個灌木叢里,瞪著一雙憤怒的眼睛。我陡然一驚,提著褲子倉皇逃跑了。跑了好遠,我才敢回頭看,我一直懷疑自己的眼睛看花了,剛才那不是狗,應該是那個女子的男人。
潘校長,潘校長被蛇咬了。他們說。
那個女娃娃的爹娘一聽,都嚎啕大哭起來。
我要養葯繩子來研究的消息在茶坪不脛而走,大家都欣喜異常,紛紛跑來問我,有沒有需要他們做的。我說有,你們抓到了葯繩子就給我送來。不幾天,就有人陸陸續續送葯繩子來了,但是他們送來的,卻都是死的。我說我需要活的,如果可能,你們就給我送活的來吧。他們一聽,個個都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他們說,葯繩子這傢伙,誰敢抓活的啊?見著它,都已經是一條腿邁進鬼門關了,誰還有膽量向它伸手啊?我扔掉那些死蛇,嘆息說,看樣子只有我來了。
老太太說,沒啥葯,我也不曉得用啥葯啊。
連著喝了三大碗,我就醉了,是真醉。咋回屋睡覺的我都不清楚。也不曉得啥時候,我聽見有人喊叫,然後有人猛推我,我終於艱難地醒過來了,卻依然酣醉中,我迷糊的雙眼只看見面前站了一大堆人,他們抓住我又搖晃,又喊叫,很焦急的樣子。但是我看不清楚他們都是誰。
我畢竟有些慌亂,但是她卻突然鎮靜了下來。
當聽說我對治療蛇毒很有研究的時候,那位名醫說要和我好好切磋切磋。我說我哪裡敢跟你切磋呢,只是這山上的毒蛇太多,經常有人被咬著,不曉得咋治療,送到山下又延誤了治療,就只有等死,每年都有人死在蛇口下,我不過是想試著看能不能研究出一種解蛇毒的葯——因為我是學生物的,對蛇這種動物有些熟悉,我想幫助幫助大家。
我拿了三盒萬金油回來,潘雪蓮一天時間就用了兩盒。夜裡吃過飯,我借上廁所的機會,悄悄將那箱子打開一條縫,然後回到屋子裡。潘雪蓮已經躺到床上了,正在翻看一本啥書。我說這些天不曉得咋的,關節有些疼。潘雪蓮說,那你去找咸廚子要點酒擦一擦。我說擦一擦哪裡得行,我得去要些酒喝才行。潘雪蓮本是不准我喝酒的,但是看我那痛苦的樣子,想了想就說,那好吧,你去他那裡要些酒喝吧,不過你一個人喝也不行啊,再說也得要點下酒菜啊,廚房裡有雞蛋,還有些花生,你拿些去吧。
東魚吃得少,卻喝得多。我不敢多喝,我說下午還有點事情要去處理,晚上我可能不會過來。
我悄悄拿了半盒潘雪蓮沒有用完的萬金油,在一根棍子頭上塗抹了些,然後拿著這根棍子去凌|辱那條被我關在木箱子里的斑紋矛頭蝮蛇。
潘雪蓮站在一邊,聽了這話,眼淚唰地就出來了。她父親的臉上也流露出了笑容,那笑容里包含讚許、欣慰、感激……在這麼艱苦的環境里,你一邊教書育人,一邊搞科學研究,真是值得我們敬佩和學習的好榜樣啊!那位名醫感嘆說,目前治療蛇毒的特效藥是抗蛇毒血清,不過我們國家現在還生產不出來……我們只有靠自力更生,如果老弟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只管開口就是了。
咋能在家裡養這種東西呢?這可相當於一顆定時炸彈啊!那人顯得很焦急,把自己的屁股墩子拍得啪啦直響,說,出了這種事,我咋給我的老上級交代嘛!
那位名醫對我的想法非常贊同。他說,上次你救潘校長的方法—對傷口進行清創,排擠被毒液污染的血液,用嘴巴吸取都是很好的,但是忽略了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就是你自己自身的健康問題,你必須要考慮到你的嘴巴里有沒有潰瘍,是不是有牙周炎,是不是有齲齒。當然,你肯定是有的,要不,你就不會病倒那麼長時間。
我發誓無論如何也要抓到一條健康的攻擊能力特彆強的蛇。說實在的,我對斑紋矛頭蝮蛇九*九*藏*書的了解,並沒有茶坪山裡的這些老鄉們深。在和他們的閑聊中,我曉得我選擇斑紋矛頭蝮蛇作為我的殺手是正確的。他們跟說我,葯繩子這傢伙看起來個頭小,其貌不揚,但是行動疾速,不怕驚嚇,敢於主動攻擊,尤其是母蛇,更是厲害得不得了,連野貓見了它,都要繞道遠行。因此我想,我不僅需要一條健康的斑紋矛頭蝮蛇,而且最好還是一條母的。
我的這個決定是多麼的英明啊。因為此後不久,茶坪就發生了一起命案,一個男人突然就死亡了。死一兩個人,本來並沒有啥的,也不可能會招惹大家多大的注意,就像一年裡有兩三條性命死於蛇口一樣,大家都是司空見慣了的。但是這男人的母親卻哭訴說,她的兒子死得不正常,有蹊蹺。究竟有啥蹊蹺,她說問問她兒媳就曉得了。後來工作組一查,還真有蹊蹺,那個男人是被害死的,兇手是他老婆和他老婆的姦夫。那個女人在被關押的時候,抽了自己的褲帶,上吊自殺了。那個男人也很快被工作組槍決了。那個女人的屍體被抬出來的時候,那個男人的母親走到跟前,舉起拐杖對著屍體就是一陣猛打,邊打邊咒罵,你這個淫|婦,你咋逃得過我的眼睛呢?你看見長得好看的男人就跑神,幸好你早弔死了,要死得慢點,還不曉得有多少姦夫給牽連出來呢……我想,如果我跟那個女子有過啥了,她要是害死了自己的男人,一調查,就算我沒直接參与,也脫不了干係。要是那個時候潘雪蓮也死了,那就更不得了。有人肯定會把潘雪蓮的死亡和我對她的不忠聯繫起來,然後再對我一拷問,如果吃不住,我不就完了么?
東魚跟我說了他的計謀,我不禁為他那天衣無縫的設想拍手叫絕。我想,按照東魚的設想,他一步一步行動下去,潘雪蓮真的是必死無疑的了!—茶坪的夏天雖然陰涼,但是蚊蟲一點也不比山下面少,而且這些蚊蟲毒性特別大,一挨就是一個泡,又癢又疼,叫人苦不堪言。潘雪蓮是最懼怕這些蚊蟲的,可能是因為她的皮肉太嫩,那些蚊蟲也老是尋著她咬,因此潘雪蓮的身上總是會有許多的大大小小的紅疙瘩。為了防止蚊蟲叮咬,潘雪蓮經常去醫療院那個老太太那裡拿萬金油。
我誠懇地說,我根本沒有想到那麼多,我當時就一個念頭,就是要救潘雪蓮。
我跟潘雪蓮說,我說你來吧。
呵喲,東魚老師真的不得了呢,他不僅連葯繩子都敢抓,他還曉得這是母的呢!呵喲……東魚老師可不得了吶!大家把我和那堆小蛇圍在中間,讚歎說。潘雪蓮見人家都英雄般對待我,原來因為驚嚇變得煞白的臉,早已是紅彤彤的,笑得跟一朵花兒似的。
我說你掐一掐自己,看疼不疼。
蛇是咋跑出來的?說這話的人我曉得,是茶坪政府的,他好像是潘雪蓮父親的老部下,曾經在啥戰鬥中救過潘雪蓮父親的命,因此說話的聲音總是很大,底氣過分充足的樣子。
斑紋矛頭蝮蛇這種蛇,它似乎只有咬人的時候才肯出來,要在平常見它的真身,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一有時間,我就在山林里和老鄉們的房前屋後到處搜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抓到一條。但是這條蛇看起來很不健康,似乎是受過傷的,行動遲緩,而且沒有一點攻擊能力。我養進木箱子里沒幾天時間,它就死了。
我跌跌撞撞跑過去,看見醫療院門前到處都是人,很擁擠,但是大家的樣子都很安靜,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著悲傷的神色,有些眼睛里還含著熱淚。見我來了,一個老人上前握住我的手,眼淚撲簌簌掉在我的手上,她說,娃娃啊,你可要注意身體啊,嘆息著,潘校長走了,這裏的娃娃只有靠你了啊……我見到了潘雪蓮。潘雪蓮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嘴唇緊閉。我上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溫暖,脈搏跳動的速度很緩慢,但是卻很有力。我納悶了,潘雪蓮哪裡是在死亡線上掙扎啊,她分明是睡著了嘛。
東魚的精神看起來極差。
儘管如此,我依然保持著平靜,我得隱藏著自己的真實情感,我正在醞釀一個膽大的計謀。
潘雪蓮不再敲核桃吃了。咸廚子不曉得在哪裡找了個小榔頭,交給潘雪蓮,說用這東西敲核桃方便多了,而且不會砸到手指。潘雪蓮接過來丟到了一邊。我告訴潘雪蓮,我決定對蛇類進行非常深入的研究,了解它們的習性,了解它們的毒性,以便找到可以治療蛇傷的方法,因此,我需要抓一些蛇回來養著,好觀察它們。潘雪蓮對我的這個想法很贊同。她讓咸廚子去找兩個木匠,根據我的設計,做了幾口養蛇的木箱子。
所有的生命都是有尊嚴的,所有的生命在遭受到欺辱過後,都有復讎心的,這條斑紋矛頭蝮蛇更是如此。我用那根塗抹了萬金油的木棍一次次地戳它,抽它,挑逗它,一次次將它激怒……使得它對萬金油的氣味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有著無比的仇恨。一段時間過後,我拿著那根塗抹了萬金油的木棍還沒走到它的跟前,它就聞著味兒,呈現出無法遏止的憤怒——將腦袋微微昂起,整個身子蓄滿了力量和怒火,我剛把棍子一揮,它就像一支離弦的箭,猛地撲過來……
我成功地捕獲了一條斑紋矛頭蝮蛇,我摁了摁它的排泄口,驚喜地發現,這原來還是一條雌性的,而且好像剛剛才產完子,又飢又餓,才出來覓食。根據那本學刊上介紹,斑紋https://read.99csw.com矛頭蝮蛇隸屬蝰蛇科中的蝮蛇亞科,表現出蛇類中少有的護子特性,每當產子,就要一直守候,一直等等到那些小蛇可以獨立覓食生活了。——這一點很像眼鏡王蛇。對於斑紋矛頭蝮蛇,我知之不多,但是眼鏡王蛇我曉得一些,如果它真的像眼鏡王蛇,那麼它的母性就應該特彆強,母性強,就意味著它的攻擊力特彆強,而且還會復讎。隨著圍觀的人不斷多起來,我動員大家一起幫助尋找這蛇產的小蛇。我說這蛇是母蛇,它和別的蛇類不一樣,蝮蛇科,這可是個大家族臭名昭著,卵胎生殖。看樣子這條母蛇剛剛產完小蛇,餓了,因為連續的洪水,它趴在窩裡一身都生霉了,所以才出來曬太陽,找吃的。大家一聽,興奮異常,立即行動起來,他們搬開岩石,扒開草堆……最後在一個枯樹疙瘩下面找到了一堆涌動的小蛇,看樣子這些小蛇才剛剛出生。
我憂慮地看著東魚和潘雪蓮,他們一前一後地行走在茶坪的山間小道上,小道兩旁的青草有半人高,他們行走在中間,就像在上面漂浮著的一樣。陽光很燦爛,潘雪蓮的臉上,始終洋溢著笑容,她可能是在憧憬自己與東魚兩人未來的美好生活,幻想和東魚兩人牽著個娃娃,在城市的林蔭道上行走的場景……她突然回過身,四下里一看沒人,湊到東魚臉上飛快地一啄,然後咯咯地笑起來。東魚陰鬱面孔。
潘雪蓮沒有掐,她問我,真是葯繩子——你說的那叫斑紋矛頭蝮蛇咬的我么?
我告訴潘雪蓮,她被蛇咬得這麼厲害之所以還能活下來,是因為上次被毒蛇咬了過後,血液就產生了蛇毒抗體,有了免疫作用。
當潘雪蓮的父親,我們的教育局局長趕來的時候,潘雪蓮已經起床了。潘雪蓮創造了奇迹。
她咋又被蛇咬了?人呢?人在哪裡?我驚愕地喊叫道。
但是我一直尋找它到了秋天,也沒能得償所願。當看見最後一片野核桃葉飄落下來,當看見地上打起了冰霜,當看見人們把腦袋縮在脖子里畏畏縮縮行走在寒風中的時候,我不禁一次又一次地嘆息。但是我一點也沒有灰心,我把希望又寄託到了下一年,下一年的夏天和秋天。
他自己喝成這樣子的,我們可沒灌他啊。有個老師很緊張,他生怕我的醉酒使他受到牽連,我心裏已經很清楚了,現在正有一個人就要失去性命了。就算他醒了,也救不了啊。我聽見一個人說,也不曉得那蛇咋那麼毒,咬了她三個地方,處處都是致命的啊。
我說你咋啦,是不是身上的那些……傷口……
當那位老鄉告訴我潘雪蓮用樹棍子摁住了一條葯繩子的時候,我還不相信。我說咋可能?老鄉說,那就是葯繩子,千真萬確。我一想也肯定沒錯,潘雪蓮被那種蛇咬過的嘛,那會讓她刻骨銘心的,咋會不記得呢?
我說就在這裏么?她睜開眼,四下望望。她捉住我的手,帶著我,跌跌撞撞地進了那片林子,褲子無聲地滑落了下來。
回家的半道上,我好幾次想給小顏打電話,最終還是克制住了。就算他牛警官曉得我跟小顏的那些事情又咋樣呢?他還能咋著?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周瑜和黃蓋,兩廂情願。
真是心想事成,我果然做夢了,而且還真的是夢見了東魚和潘雪蓮。——那個時候東魚很年輕,潘雪蓮也很年輕。東魚英俊,但是臉上老是漂浮著淡淡的憂傷,按照現在的說法,那是抑鬱的詩人氣質。我不曉得,一個有著詩人氣質的人,咋會對蛇這種陰邪的動物那麼感興趣呢?潘雪蓮哪裡是東魚說的那麼其貌不揚呢?潘雪蓮的頭髮很好,烏黑靚麗,皮膚很白,在陽光下可以看見下面藍色的脈管,還有她的笑容,很真誠,很坦蕩,如同五月盛開的荷花。尤其是她的那雙眼睛,黑黑的,像是一泓清水,平靜、安詳。這樣好的一對男女,應該是天造地設的啊,應該是白頭偕老的啊……但是東魚為啥要處心積慮地去破壞掉呢?
但是我咋就沒死呢?潘雪蓮摸了摸脖子和腮邊的兩處傷痕,又看了看虎口,說,三個地方呢,我被它咬了三口,都沒有死呢。
—我要除掉潘雪蓮。
潘雪蓮對我的熱情體貼讓我先是無比厭倦,隨後是難以忍受的厭惡!她總是給我搞許多好吃的,用她的柔情蜜意填鴨似的喂我,她要我精力飽滿,體力充沛,好在她那塊不毛之地上辛勤耕耘。她甚至不准我喝酒,因為那個老太太跟她說了,酒精會影響精|子的著床……她哪裡曉得,她那床,早已是徒有虛名了。
我不曉得她這話的具體含義,不好搭茬。她又說,我那男人是個木頭呢。說這話的時候,她突然側過頭來,期期艾艾地看著我,眼睛里似有藍色的火苗在燃燒。我一下子被點燃了,走到她跟前,猛地抱著她,她呻|吟了一聲,融化了似的癱軟在我身上。
他咋說。那人問。
我把箱子蓋住,讓它身處黑暗和孤獨中很長一段時間,這麼做,我是要讓它恢復體力,更主要是讓它的毒腺蓄滿毒液。黑暗和孤獨中,它肯定要回想起過去那自由的時光,想起自己的娃娃……可是昔日的美好早已被一個滿身散發著萬金油味道的人給破壞了,想到自己失去的自由,想到自己慘死的兒女,想到近來一次一次的凌|辱……這條斑紋矛頭蝮蛇對那個身上散發著萬金油味道的人是多麼的仇恨啊,它渴望能夠逃出這個樊籠,然後悄悄地尋著那萬金油的味道找到那個人,給予她致命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