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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金魔頭系列」之二血精碗

「黑金魔頭系列」之二血精碗

「還有誰?」光頭的巴族三長老邁出一步,指著尖嘴猴腮的臉怒氣沖沖地吼道,「到底有多少人來搶這個血精碗?」
「如果我不使出這震雷吼,你又當如何?」三長老說罷,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最後,男人們寫了一封冗長的血書,講述了整個家族的興衰,信的結尾特別叮囑道:此寶藏為吾一十八位兄弟共同所藏,雖不及金山銀山,但足夠後輩重操舊業,振興祖上遺訓;時戰亂紛至,我族中人皆不善武,若吾等十八人皆死於非命,待他日時局淡定,選能當大事之小兒,秘密囑託,尋一十八個小人之血精碗,終將完成我輩心愿。
「還有這樣的怪事。」尖嘴猴腮說著,雙手攏了攏小布帽,從裏面抽出一根又細又小的銀針,放進銅碗里輕輕地攪了攪,那銀針在毒辣的太陽下閃閃發光,停了少頃,竟變成一種淡淡的茶色。
順著他目光的方向,那個被稱為寧二爺的尖嘴猴腮的中年人緩緩地朝桌子走來。這人仔細打量著地上躺著的那個俠客,生怕他只是假死,直到確認不會再有反覆,他才大著膽子靠上前去,邊走邊說:「不出此下策,就憑你我二人聯手,一個一介莽夫,一個只會暗器,又怎會是他的對手?」
「呸,沒有他背後一刀,我早就走了。」寧二爺也啐了一口。
或許,正因為這血精碗凝結著十八個男人的生命與整個家族的希望,才得以倖免;或者,正因為這血精碗凝結了太多的生命,自從它流入黑市的那一刻,就註定要帶來一場血雨腥風。
尖嘴猴腮面向著他們,朝門口退去,「哪裡,哪裡,我本就是一閑雲野鶴之人,圖一樂呵才來赴約,為這種事搭上一條命,不值得,不值得。各位,後會有期。」
他選的依然是大葉茶。
書生端起青花碗,捧到鼻尖聞了聞,又細細看了看茶水的顏色,然後狠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他的嘴唇嗶嗶地發出一個奇怪的聲響,那匹老馬聽話地朝他踱了過來,伸著長長的舌頭,朝書生手中的茶碗伸去。

09

「我終究是一瞎子,不擅武功,身邊也不可能養幾個武林高手,那豈不是養虎為患,所以請你們這些武林中人,還是要動點腦子。」黑金魔頭頓了一下,接著說:「我本以為血精碗的主人蘇醒之時,事情早已完結,這血精碗只是送個順水人情,沒想到,他還給了寧二爺一棍子,老朽在這裏賠不是了。」

「恐怕不見得——」
那位看上去年屆不惑的俠客上前一步,質疑道:「我去看看。」
年輕的後生還是照舊倒了兩碗,然後將第一碗遞過來。
「是與不是,一試便知。」黑白頭髮的俠客用餘光掃了一眼面前的光頭與尖嘴猴腮。
「卑鄙……」二長老聽到這話,狠狠地啐了一口。
尖嘴猴腮將銀針抹了抹,又插回小布帽里,然後端起碗,抿了一口。
他的身下,這個中年書生的額頭被髮辮掃過,瞬間,整個天靈蓋像被刀砍斧剁一般,碎成好幾塊。
「沒有他,你也走不了。」黑金魔頭微笑著搖搖頭,「你的貪心太重,三長老的手指放在血精碗上,看到碗慢慢變紅,你心裏一直在想,如果這碗全變紅了會如何。我現在就告訴你,如果沒有秘法鎖住自身的血精之氣,你會全身精氣耗盡,虛脫暈倒。」

尾聲

這個男人細長條的身板,骨瘦如柴,髮辮纏繞在頭上,已被汗水濕透,他的腳程極快,眼瞅著還離茶攤很遠,一眨眼的工夫,就移到老頭的身邊。
他穿起衣服,站在大殿的中心,撲通跪倒在地,用力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轉身走了。
「為何,這茶水要用銅壺銅碗?」尖嘴猴腮的眼睛打量了一眼老頭身邊茶攤里的紫砂壺,試探著問道。
一個小皮帽里究竟能藏多少根銀針?這不重要。
看著尖嘴猴腮遠去的身影,滿臉褶皺的老頭轉過臉來,看向那個年輕的後生。
他的面前,豎著四根木頭柱子,柱子上各自綁著一個全身赤|裸的男人,從左向右依次是:樊長老,茶水攤的老頭,大光頭三長老,和尖嘴猴腮的寧二爺。
「給你們的茶水都沒有毒,再厲害的毒也瞞不過寧二爺的賊眼,一旦被寧二爺識出,打草驚蛇往下就不好玩了,寧二爺自己也不是黑白俠客的對手,還需要三長老的一聲吼。」黑金魔頭說到這裏,突然得意地笑了笑,「但給二長老的卻有毒,二長老雖然答應幫我擺茶攤,卻絕不會乖乖地把自己綁在柱子上,好在我知道,他一心想著族人,早已心思混亂,不會察覺那茶水之毒。」
「老人家,怎麼也不招呼我?」大光頭粗聲粗氣地質問了一句,「快來些茶水,真真渴死我了。」
在碗即將落在桌面的時候,骨瘦如柴的手腕突然在桌面上一抖,這兩隻碗竟穩穩地落住,茶水一滴也沒有灑出。
俠客看著尖嘴猴腮張著嘴嘟噥,卻什麼都聽不見,一慌亂,全身精氣頓時鬆了一成。三長老狠狠咬住牙,抬起自己的另一隻手,朝那碗猛地劈下去。俠客見勢不妙,捏住三長老食指的手腕一抖,空氣中傳出「咔嚓」一聲脆響,三長老直接一聲慘叫——他的食指被生生掰了下來,鮮血嘩地湧出,濺射進血精碗里。
寧二爺深深地吸了口氣,他很想知道自己的手指放在碗邊上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可又忐忑,不知道如果這隻碗完全變成紅色,又將有什麼奇觀出現。他全神貫注地盯著碗,細細打量著上面每一道或青或紅的細紋,每一個小人的動作,可什麼都看不出來。
大殿里的側門突然「吱嘎」一聲打開,裏面走九*九*藏*書出一個小童,這小童端著一個托盤,裏面放著一碗清水。
「在茶攤附近停留過的印跡中,有這人一份,難道茶水裡真的有毒?」尖嘴猴腮的腦中思量了片刻,暗暗運氣一試,自己體內的真氣並無半點不妥。
第三個來的是個騎白馬的中年書生。
他面前的這四個人,個個都被綁著,但都一臉怒氣。
他的身後,站著一個人。
「怎麼試?」三長老好奇地問。

10

骨瘦如柴的眼珠滴溜轉了幾下,「這兩隻青花碗怎麼有所不同?」
「巴族二長老,辛苦了。」黑金魔頭淡淡說了一句。
這骨瘦如柴的中年人,在咸豐五年時還只是個少不更事的弱童,可現在,他的身上卻藏著一封血書,書的結尾,是一十八位男人的血指印。
「荷花只是荷花,看的人眼界不同而已,在我看來,都是一樣。」老頭回應道。
一張紫檀木的桌子邊上,坐著一個瞎眼的老頭。
一雙紅眼的樊長老渾身布滿了讓人膽寒的黑色傷疤,茶水攤老頭皮膚上有很多老年斑,兩條腿似乎有些異樣,大光頭從頭到腳的皮膚竟然細膩得像個青年人,寧二爺的小布帽已經不知道丟在哪裡,光著頭,辮子耷拉著。
第二個來的人,是個步行的中年男人。
他頓了頓,接著說:「其實,這人世上,只有兩種寶物,有一樣東西你只要擁有就絕不會逝去,有一樣東西你只要觸摸到了就再也無法生存,這兩樣東西,一樣叫做生命,一樣叫做死亡。」
「銀針既已變色,先生為何還喝?」年輕的後生不解地問。
老頭的臉色一閃,又恢復了平靜。
一十八條好漢滿含熱淚,一聲不吭,大碗喝酒。遠處,似乎已經能聽到戰爭的號角,這個窯爐還能不能堅持到最後的時刻?
「訪親會友,遊山玩水,我本一野遊閑人。」尖嘴猴腮嘿嘿笑了聲,轉身告辭。
如果俠客能夠聽見,他應該會聽到「滋滋滋」的風聲;如果俠客完全騰空的身體能夠踩一下什麼借力反彈,他應該毫髮無損;如果有那麼多如果,或許這隻血精碗早就不存在了。
書生在空中一個後仰,手腕順勢一抖,將茶水全潑向那老頭。老頭雙手護臉,胳膊陡然生風,竟用一股真氣硬硬將襲來的水珠全部打散。書生見勢不妙,用力將茶碗丟向空中,一個箭步躍上馬身,雙腿夾馬,就要逃跑。老頭一個扭身鯉魚打挺,腳尖像是突然變長了一樣,刷地在馬頭上點了一下,他整個人飛起在空中,將茶碗穩穩地接住,而那匹白馬渾身哆嗦了一下,倒退了兩步,一頭栽倒在地上。
就在他們的窯品即將燒造好之際,太平天國的賊黨已經殺奔景德鎮,這批窯品就算可以順利出爐,也不可能運送出去,男人們不得不選擇死去,在自殺之前,還砸碎了整個窯廠里幾乎所有的瓷器,造成這裏已被燒殺搶掠的假象,以期保住窯爐里還未出爐的那幾十件窯品。
「黑金魔頭……果然名不虛傳。」中年書生結結巴巴地說著,「我輩嘆服,願效犬馬之勞。」

05

裏面是一隻青花瓷碗,這碗寬約有半尺,碗口寬而碗底窄,斜腹,周身畫有十八個小巧的人形,這十八人手挽手繞滿一圈,碗的外壁與內壁,每一個人形都恰好重疊在一起,組成一個完整的人身,碗底布滿一池盛開的荷花;整個碗細細看去,碗壁上布滿了細細的秘紋,但這秘紋與宋代哥窯在釉面上的自然開裂不同,彷彿整個碗被狠狠地摔個粉碎,又重新粘黏在一起似的。
樊長老、三長老與寧二爺吃驚地瞪著眼睛,打量著身邊這個面相異常老邁、身形佝僂的老頭,怎麼都不敢相信,他就是曾經風流倜儻的巴族二長老。這個二十年前帶領一支巴族人逃離樊長老的身邊、自立門戶的中年男子怎麼可能變成現在這步田地?
三長老這一聲吼罷,整個人像虛脫一般,大汗淋漓,全身虛白,他的手指依然被死死地摁在碗邊上。血精碗已經有一半的小人變成紅色,那些紅色妖艷得彷彿女人的濃妝,變色的半邊碗在另半邊的襯托下,幻化出一種強烈的反差,刺得人眼血光四濺。
看茶水的老頭似乎無動於衷,只用眼睛打量了一下來人。
最年長的一位突然站到中間,猛地摔碎自己的碗,他拿出一把尖刀,刺向自己的手臂,鮮血頓時汩汩湧出,其他人紛紛接過尖刀,刺向自己的手臂。他們就這樣站在一起,手拉著手,目光堅定而從容,讓鮮血流著,直到有人倒了下去,然後一個接著一個,十八個人倒在血泊中,只剩下那個窯爐中的烈火還在熊熊燃燒。
桌子上,那隻血精碗依然高高在上,俯視著這些貪婪的屍體,碗身上,八個小人加三朵荷花變成妖艷的紅色,剩下的半邊依然是青色,整隻碗好像一幅被染色的八卦圖一般。

02

可就這麼奇怪,在三長老的身體與食指脫離的一剎那,正在變色的部分就此停住,任憑那鮮血流入碗中多少,都無濟於事。
少東家擺一擺手,輕輕地在老頭的眼前一撫,這個瘸子老頭忽忽悠悠地一頭栽倒在地上。
三長老也看見這一幕,他猛地感覺自己心口發悶,心臟跳得越來越快,趕緊想將手抽出來,可那隻手被俠客死死地摁住,他不禁大呼:「你……」https://read.99csw.com
老頭再次懶懶地歪倒,三長老看著桌子上的碗印,覺得事有蹊蹺,什麼都沒說,騎上馬飛馳而去。
尖嘴猴腮踮起腳尖,輕聲地朝大殿挪去。離那裡還差五步遠的時候,轟的一聲,大殿的兩扇木門朝外飛開,震得木頭房梁硜硜作響,大殿里,一個壯碩的光頭中年人站在那裡,臉頰上一道褐色的傷疤很是扎眼,他的身後,還站著一個頭髮半黑半白的俠客模樣的人。
一張臉皮上究竟能扎入多少根銀針?這也不重要。
幾天後,太平天國的大軍途經此地,搗毀眾多窯爐,廢得滿地狼藉。直到十一年後的同治五年,同治皇帝派人到景德鎮謀復興御窯廠一事,這位欽差的一個隨從在檢查殘破的窯爐時,突然想小解,他跑到一處僻靜之地,卻看見滿地陰森的白骨,白骨邊上一個殘破的窯爐中,整整一爐青花瓷的殘片,其中只有一隻碗完好無損。
「正是。」俠客說話很簡單。
正在這時,大殿里的側房一扇小門吱嘎一聲打開,一個白|嫩的書生捧著一隻黑色的漆盒走了進來,這三人互成克制之勢,誰也不敢擅動,眼睜睜看著書生將漆盒擺在大殿正中的桌子上,又轉身退回到小門裡,將小門關上。
俠客伸手,抓住三長老的右手,掰開他的食指,朝漆盒裡的碗邊靠上去。大光頭愣愣地看著自己被人擺布,直到手指觸碰到碗邊上,那一瞬間,一種清清涼涼的感覺倏地從手指傳向心窩,渾身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大葉青草茶,一百文一碗;枯樹碧葉青,二百文一碗。」老頭嘟噥了一句。
想當初,十八位男人收了巴族大長老的豐厚定金,燒制一批瓷器,怎奈時不我待,窯廠恐被搗毀,若瓷器未能按時出品,耽誤了巴族的神秘祭祀儀式,這巴族一向行事隱秘,心狠歹毒,整個窯廠必遭不測;可就算窯品燒制出來,時戰局暴亂,民心惶惶,這筆豐厚的定金加上整個家族上百年以來的家產,恐怕早晚要被賊黨強奪。
「那是,那是。」尖嘴猴腮雙手捧碗一拱,做了一個先干為敬的動作,「聞著就是好茶。」

04

骨瘦如柴並不著急,他打開自己隨身的包裹,掏出一塊白色的羊肚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又擦了擦脖頸。這期間,他那雙滴溜溜的小眼始終不停地打量著兩個茶碗,打量著面前的老頭。
黑白頭髮的俠客伸手捏住三長老的手腕,冷冷地說了一句:「鬆手!」
此刻,他獨自站在這大殿里,腳上那雙金光閃閃的布鞋正熠熠生輝。疾行一日千里,慢行靜默無聲,一身走的功夫,讓他成為這場遊戲最後一個站立的人。
骨瘦如柴端起這碗清水倒在血精碗中,這碗中的血色慢慢地溶入水中,紅色的小人與荷花漸漸變回青色。這男人將碗中的一碗血水倒在地上,將碗放在桌上,脫去自己的上身衣服,他扎住一個馬步,雙臂攤開運氣,身上的骨頭根根分明,待氣足之後,這男人雙手拿起血精碗,扣在自己緊貼骨頭的肚皮之上,腹中鼓起,肚皮圓圓地隆起,完全吸住血精碗,肚皮與碗的整個內壁嚴絲合縫地粘在一起。
俠客率先鬆手,他徑直走向那漆盒,三長老與尖嘴猴腮前後快步趕上,三人圍攏在桌子的周圍,將那漆盒蓋打開——

07

「一個碗底有『大清雍正年制』,一個碗底什麼都沒有,果然不同,哈哈!」骨瘦如柴自說自話著,隔過自己的碗,將老頭的碗端起,一飲而盡,喝完,他由衷地嘆了一句:「真是好茶。」

08

群山環抱之中,一條土石飛濺的小路在山坡間彎彎繞繞;半山腰上,幾戶稀疏的農家小宅零星分佈,綠油油的田地正在太陽的炙烤下慢慢打蔫;靠近土路的路邊,支了個簡陋的茶水攤,草棚下,一個滿臉褶皺、皮膚黝黑的老頭正懶洋洋地歪在那裡,他的身後,站著一個年輕的後生,一臉不諳世事的樣兒。
「現在,我要這個寶箱的鑰匙,這裏面,是本來就屬於我的東西,你們該還給我了……」
「外面還躺著一個,你們不知道嗎?」尖嘴猴腮又是一愣。
「你……你……原來我……」三長老說著,痛苦地再次栽倒在地上,「救……救我……」

06

「你就算不知道三長老,也不該不知道三長老的看家絕學——震雷吼。」尖嘴猴腮得意地笑了笑。
「光頭,虎背熊腰,左臉頰長長的褐色傷疤,好抱打不平,武昌府最慷慨的主顧,青樓姑娘、賭場老千的眼中肥肉,來來往往我這破茶攤的人不多,說道三長老閑言碎語的可不少。」老頭輕蔑地嘖嘖兩聲,繼續道:「三長老今天怎麼為了幾個銅錢喊冤了?兩城之間一千里山路,別說沒有山泉、溪流、湖泊,就是這樣的茶水攤,也是僅此一家,這是有名的旱地,年輕人……」
那白馬口吐鮮血,全身痙攣個不停。
俠客再次躺倒在地,他只摸了一下血精碗,就變成這樣的下場,此時的他雙耳已經震聾,雙眼中的濃漿也已全部流出,變成兩片乾癟的廢物。
大門虛掩著,尖嘴猴腮謹慎地輕輕用單手推了下門,門再次吱嘎吱嘎地打開。地上,歪歪read.99csw•com斜斜地躺著一個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這人髮辮繞在腦門上,嘴角流著暗紅色的鮮血,腳上穿著一雙金色鞋底的布鞋,正是此前在茶攤里搶老頭茶水喝的那人。尖嘴猴腮過去看了一眼,躺著的人已經沒了反應,他從頭上的小布帽中再次取下銀針,沾了幾滴躺著的人嘴角的鮮血,銀針居然變了黑色。
俠客重重地摔在地上,只有一隻手高舉著血精碗,他站起身來,黑白相間的頭髮已經披散開。他像個沒事人一般,將桌子扶正,把血精碗放在桌上,正要朝尖嘴猴腮發招,突然整張臉皮上無數個血孔噴濺出鮮血來。
三長老吃驚地看著這青花碗里的變化,又狠狠地盯了老頭幾眼,老頭污濁的眸子同樣看著大光頭,直看得大光頭亂了手腳。
「少東家,我已經將來人的武功統統驗過,將異人殺死,這下可以放走我的族人了吧?」老頭懇切地目光盯著年輕的後生。
書生腳尖一點地,身子依然呈坐姿,卻一下朝後躍了十步,他手中端著的茶碗依然滿滿一碗茶水,一滴都沒灑出。「給誰喝不是喝?莫非你的茶水有蹊蹺?!」
馬蹄印就此止住,只剩下散亂的腳印,尖嘴猴腮突然低頭一愣,地上瀝瀝拉拉地有一行血點,由小變大,由疏變密,最後在院落另一頭的門上,赫然落著一個血手印。
此時,尖嘴猴腮驚愕地發現,漆盒中的這隻本來通體青色的青花碗,竟在三長老手指觸碰的地方漸漸地泛出紅色,那紅色沿著周圍的細紋不斷地發散,十八個小人中最近的一個,已經有一半的身子變成紅色。
骨瘦如柴站在那裡,看著這個半紅半青的血精碗。
這書生模樣的中年人兩腮的肉已經有些鬆散,兩撇小鬍子在臉上均勻地翹著,他穿著青色的棉布大褂,騎的那匹白色老馬累得夠嗆,停下來就一直喘著。
這次年輕的後生只拿出一個小銅碗來,提了一把六角鎏金銅茶壺,斟了滿滿一碗,刷地潑在地上,茶葉的濃香登時隨著飛揚起的塵土瀰漫開來,讓人不禁渾身舒坦。後生又斟了第二碗,放在尖嘴猴腮的面前。
三長老狠狠地咬著牙,憋足了力氣試圖掙脫;血精碗的十八個小人中,已經有兩個全部染紅,碗底的荷花中也已經有一朵變成鮮紅。
這後生頂多弱冠之年,卻有一臉的狠勁。

01

「能得到這個邀約的,還有清心寡欲的閑人?呵呵!」俠客冷酷的面孔帶著某種焦慮,他本以為自己一手足以制服身邊這個大光頭,怎奈這個看上去傻乎乎的大胖子也絕不是酒囊飯袋,他不得不屏住全身的精氣與大光頭僵持,眼睜睜看著尖嘴猴腮一步步朝外倒退。
「呵呵,想跑?」俠客的手捏住三長老的手指,眼睛同時斜向尖嘴猴腮。
「那是江湖傳說的秘銀針,變黑為毒,變紅為血,變綠為蠱,不變為不明異物。」老頭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尖嘴猴腮的中年人,「秘銀針變茶色,說明它只是吸附了一點茶水而已,這是上好的茶葉。」
這人穿一身緞綢的大褂,外面罩一個做工精細的棕色繡花馬甲,頭上戴一頂不起眼的小布帽,他的兩個眸子很小,卻炯炯有神,眼珠不怎麼轉,彷彿一眼就能看透很多事。
「難得幸會,從武昌府到長陽縣有三條大路,先生偏偏走這荒郊僻壤的小路,」老頭難得地板起身子,臉上毫無表情,「不知這一行是為何而去?」
血精碗的碗口通體罩在骨瘦如柴的肚子上,同時開始變成紅色,那些紅色沿著碗上遍布的細紋滲透而入,十八個聯手的小人,每個都從頭頂開始變紅,然後慢慢順著身體,一直到腳,待所有小人通通變紅之後,碗底的那些荷花好像被妙筆點化一般,刷的一下,奇異地同時綻放出血紅的顏色。
尖嘴猴腮就此離開黃土小路,朝宅院直走過來,而這歪歪扭扭的山路上,竟也有馬蹄印與一些雜亂的腳印。
「茶水趁熱喝的好。」老頭又沖他說了一遍。
三長老俯下身子仔細聞了聞茶水,抬手拿碗,發現那碗竟深深地嵌在桌子里,拿不動,他猛地突然一拍桌子,「也罷也罷,諒喝無妨!」內力已將那碗震出,他趕緊拿起茶碗咕咚咕咚將茶水吞下。奇異的是,只喝了這一碗,渾身就覺得像被扔進魚缸里一般,濕漉漉的,再也不想喝第二碗了。
於是,他收起銀針,朝里走去,再次推開相同的門,這一次,門裡有一條狹長的甬道,甬道的盡頭有一座方方正正的大殿,大殿里隱隱約約正傳出激烈的爭吵,只是聽不清楚說的什麼。
那大光頭的臉上頓時變了顏色,似乎渾身都動彈不得。
黑金魔頭淡淡地嘆了一聲,作為開場,接著說道:「把各位請到這裏,用這種不夠光明正大的方式,還請各位海涵,我們同是黑道中人,做事總是這麼見不得光彩,今天我干過的事情,你們以往做得也不少,要不然,你們也不會齊齊赴我的無名之約。」
「呃……」三長老瞪了瞪眼珠子,手指依然按在碗邊上,「舒……舒坦。」
「老夫只賣茶,不說閑言碎語。先喝為敬。」老頭也慢慢地回應了一句,又端起自己的茶碗,抿了一小口。
地面上,有沉重的馬蹄印、急行客的腳印,還有點點斑斑沾染著厚厚泥土的血跡。
所有人目光的焦點都集中在茶攤的老頭身上。
老頭「啪」地一拍桌子。這一下響聲不大,卻有十足的內力,「老夫的茶水只給人喝,不給牲畜!」
read.99csw.com看來前面幾位都對大葉茶有所偏好,」尖嘴猴腮的腳隨便在土地上抹了一下,「既然見了血氣,還是換個花樣,除除晦氣。」
「茶水攤是我特地擺在那裡的,這年頭造假太多,我要的是如假包換的各位的真身,所以特地利用這茶水攤驗上一驗。」黑金魔頭捻著手中的八十八顆人骨念珠,慢悠悠地說,「三長老力大無窮,寧二爺詭計多端,我怕一般凡人鎮不住場面,所以特地請了一位老相識演這茶攤的主人。」
在御窯廠旁邊一個隱秘私窯之中,十八條好漢正在燒制他們最後的一批瓷器。這次之後,這個祖傳十幾代的窯廠就將被搗毀,什麼都不復存在。
年輕的後生將兩碗茶水倒好,放在他的眼前。
「好一個居心叵測!你黑金魔頭神通廣大,要我們的命,何苦還用這等複雜的花招?」三長老怒吼道。
「為何唯獨你要選這枯樹碧葉青?」老頭訝異地問道。
寧二爺走到桌子旁邊。屋子裡已經一片狼藉,地上躺著兩具鮮血淋漓的人體,一具已經咽氣,一具奄奄一息,旁邊還有一根三長老的手指,和血精碗中灑出的一點鮮血。
「真啰嗦的老頭,莫逼我砸爛你的茶攤!」三長老氣哼哼地掏了掏懷裡,「啪」地拍出一個銀元,「大葉茶,讓老子喝個痛快!」
人體玄妙,骨肉之軀只是外表,內有兩脈,一為血脈,一為精脈,無血液則骨肉死,無精氣則骨肉僵,血精碗的最大奧秘,就在於此碗能吸取人之血精,幻化出藏寶之圖。
「想跑?沒那麼容易。」三長老一把揪住他,「我來的時候黑白腦袋這廝已經在這裏了,誰知道你是什麼鳥人!」
看著桌上那隻變色的血精碗,這個骨瘦如柴的中年人雙眼流出滾燙的熱淚。
老頭放在桌子上的手狠狠一使勁,整個人飛似的朝書生衝過去,「不喝就還我茶碗!」
「娘的,」三長老罵道,「早知道,應該把血精碗直接摔了,這個破玩意兒!」
兩個時辰之後,在大殿後面的一間密室中。
俠客大叫一聲「不好」,腳尖一點地,縱身擰腰,整個身體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單手伸向那碗。也就在他的手指剛剛捏住碗的同時,門口的尖嘴猴腮,那廝雙手攏一攏自己頭上的小布帽,向自己刷地一揮。
小路的遠處,突然一股塵土飛揚,一匹黑色駿馬馱著一個光頭的中年男人疾馳而來。他滿面紅光,大汗淋漓,駿馬在草棚邊一個急停,穩穩站住,大光頭三步並作兩步走進草棚,一屁股坐在簡陋的木凳上。
尖嘴猴腮離開茶攤之後,一路疾行,直到眼前出現一座宅院。
最不幸的結果還是發生了,一個賊黨走進這座窯廠,泄憤似的把所有已經砸爛的東西又砸了一次,接著朝窯爐下手,他幾乎砸爛了爐子里燒制好的所有東西,除了那隻青花碗。
「呵呵,如果真的能摔,你們早就摔了。」黑金魔頭又搖搖頭,「實不相瞞,我雖然得到血精碗好幾年,卻從未碰過它一下,至於它有什麼傳說,我也根本不在乎。越是謠傳得玄妙的東西,越是危險的所在。江湖流傳:人骨念珠一出,必有人靈覆滅,這血精碗不也同樣如此?」
「寧二爺,咳咳……」隨著兩聲猛烈的咳嗽,三長老支撐著身體,跪在木桌的旁邊,「你這又是何苦,早早動手多好!」
江湖傳言,血精碗上十八個小人有十八種動作,乃是一本武功秘籍中一十八式招法。可真的看到,寧二爺怎麼也不相信,如此簡單的招式,竟會是什麼武功招法,他大著膽子將手指伸出去,就在手指靠上碗邊的那一瞬間,他只感覺到後腦上的昏厥穴上挨了重重的一擊,頓時暈倒在地。
他徑直走到暗棕色的大門跟前,偌大的宅院此刻竟無半點聲音。尖嘴猴腮伸手拿起一隻黑色的門環,在木門上輕扣兩聲,後退一步,靜候了一會兒,沒人應答。他再次叩門,依然無人作聲。
最後來的,是一個尖嘴猴腮的中年人。
三長老痛苦地一頭栽倒,也不知道是手指的傷痛,還是剛才怒吼的發力讓他全身酥軟,他碩大的身軀直接撞向那木桌,木桌一下打翻,漆盒連同血精碗一起飛了出去。
「嗯?」尖嘴猴腮聽到這話愣了一下,他馬上反應過來說:「莫非這位黑白頭髮的俠客也是從茶攤小路而來?」
書生瞪著眼睛看了看面前的兩碗茶水,茶水的顏色由墨綠逐漸變為棕色,兩個青花碗花紋粗糙,做工簡陋,不像是什麼正路窯廠中做出來的東西。
「這……」三長老撓撓自己的大光頭,「這可就是那傳說中的血精碗?」
重要的是,那些銀針你根本都看不見,臉皮上只剩下無數個噴血的血眼,銀針有多長,扎入就有多深。
隨從見這碗造型有些古怪,十八個小人手拉手,不知為何意,遂將碗揣在懷中,悄悄帶回京城,送給一老學究觀看,從此,此碗下落不明,隨從與老學究均死於非命。
「這是什麼茶葉,竟有如此奇妙的幻化?」這個中年光頭自問也是闖蕩江湖多年的人物,今次竟然也有些驚訝。群山環抱中這唯一的茶攤,看茶的古怪老頭,不由得讓他不多想。
「在茶攤的時候,你們都不認得他,他卻認得你們,」黑金魔頭繼續道,「離開樊長老沒多久,二長老就在與苗人的火拚時中了一種早衰之蠱,他的臉每一天都衰老,他的身體每一天都在變化,要抓到他可真是不易,好在我們每個人都有弱點。三長老一貫魯莽,寧二爺貪心太重,二長老則太迂腐,抓住他的族人,就抓住了他的一切。」
骨瘦如柴看了一眼,並不著急喝,他慢悠悠地問道:「看地上這馬蹄印,似乎一位疾行客剛走沒多久。」
「堂堂巴族九*九*藏*書的三長老還在乎這幾個銅錢?」老頭又懶懶地躺下。

03

骨瘦如柴此時滿臉通紅,雙腮圓鼓,氣場沒有絲毫的紊亂,他突然雙手一揮,口中吐出一股熱氣,肚皮同時瘦癟,那隻血精碗再也沒有吸著的力量,刷地掉落下去。可無論是這個中年人,還是他身邊那個小童,都沒有絲毫要挽救的意思,血精碗就這樣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自從接下這一單的那一刻起,這些男人就做好最壞的打算,他們將自己的妻兒老小全部秘密安置於他處,又秘密燒制一隻青花碗,更用家族獨傳絕學,將一份藏寶圖秘制于其中,名曰血精碗。
「我猜,定不是一批燒制的茶碗。」
「過我眼,即我有。」尖嘴猴腮行動小心謹慎,表情卻一直佯裝輕鬆,他嘻嘻笑著說。「起碼,我總比門外躺著的那位強。」
尖嘴猴腮雙手貼住木門,內力暗涌,使勁推了一把,門也沒動。他後退一步,正要抬頭觀望,那門彷彿生鏽的鐵器一般,吱嘎吱嘎地慢慢打開了。大門的裏面,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院落,院落里只有簡單的布置,一匹純黑的高頭駿馬在平地上來回溜達,院落的另一頭,依然是一座木門,同樣的顏色,同樣的布置。
咸豐五年,朝廷腐敗,皇帝昏庸,洋人聯軍入侵,太平軍賊黨興起,景德鎮正處於戰亂地區,幾百年歷史的御窯廠停燒。
「什麼感覺?」俠客斜著眼睛問他。
「哪裡不同?」老頭問了一句。
「掏錢買茶的,都是好茶,給你的卻不是,沒想到竟有人搶你的茶喝。」少東家冷酷地說,「等你死了,自然會放了你族人的。其實香火天命要滅,你強留也沒用,只是早死與晚死的區別。」
「大葉青草茶,一百文一碗;枯樹碧葉青,二百文一碗。」老頭說著,支楞起身子。
一個全身骨瘦如柴、嘴角還留著鮮血痕迹的中年人,那人一直躺在門外的庭院里,茶水之毒在他的體內到處遊走,但這茶水之毒並不致命,只能讓人昏暈。
「趁熱喝,解渴。」老頭拿起後生倒下的第一碗水,放在三長老的面前。
「性命關天,你又怎會不使呢?」寧二爺的眼中,已經只剩下了血精碗。
「我退出。」俠客還沒搭腔,倒是尖嘴猴腮先說話了。
你想知道血精碗的來歷嗎?
「哈!」俠客剛說了五個字,突聽耳邊一聲震天動地的吼聲,他頓時覺得一股強大的氣流震穿整個身體,耳膜爆裂,雙耳只能聽到嗡嗡的聲音。
「四個?」三長老愣了一下。
「大葉茶。」骨瘦如柴倒也爽快,他緩緩坐下,活動了一下兩個腳腕,腳上那雙布鞋金光閃閃的鞋底在陽光下格外耀眼。
骨瘦如柴的肚皮上,赫然印上了一幅紅色的紋絡圖。
「先喝為敬。」老頭拿起自己的碗喝了一口。
「茶還是趁熱喝的好。」老頭建議道。
說罷,他頓時昏厥了過去。
老頭一瘸一拐地走到中年書生的身旁,稀疏而蒼白的髮辮刷地甩了一下,「可惜,我不是黑金魔頭。」
尖嘴猴腮的目光正好與俠客的餘光相碰,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同是吉祥荷花碗,為何一隻碗的荷花綻開飽滿,另一隻的荷花卻似無精打采?」
十年之後,江湖黑市傳說,那個窯爐燒制的最後一批瓷器,是巴族私制祭祀獻祖之用,巴人不但所剩寥寥,行蹤詭秘,而且個個擅使蠱術、暗器,這碗中定有驚天陰謀,關於陰謀種類的傳說五花八門,各說不一。
「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份?」被稱作三長老的大光頭陡然一驚。
這座宅院建在半山之上,門頭威武肅穆,暗棕色的兩扇大門遠遠看去,很是醒目。
「留條活路,留條活路!」中年書生癱倒在地上,連連說道。
「禮賠過了,現在說回正題。我黑金魔頭雖然是黑道中人,藏寶無數,但從來不強取豪奪,該是誰的就是誰的,血精碗物歸原主,人家在大殿內給我叩了三個響頭。」黑金魔頭「啪」一拍手,一個下人端上一隻寶箱,那寶箱的四壁,四條高傲的龍頭翹著,它們的尾巴糾結在一起,搭成一個荷花台,荷花台上,一條金色的鯉魚金光閃閃。
「嘖,這是要搶錢不成?」大光頭一瞪牛眼,「老子在武昌府的上等茶館里喝茶,也不到這個價錢!」
骨瘦如柴說著,「啪」地一拍桌子,兩隻碗竟同時騰空飛起來。老頭一驚,可眼見骨瘦如柴的傢伙竟安坐在對面,紋絲未動,他深知「敵不動我不動」之兵法,只好眼睜睜看著兩隻青花碗飛在空中,又刷地落下。
「看來被騙的不光是我,至少現在有四個了。」尖嘴猴腮若有所思。
「來碗枯樹碧葉青。」尖嘴猴腮坐在木凳上,眼睛的餘光掃了一下地面。
老頭緩緩站起身,將錢揣進懷裡,嘿嘿一樂,他身後年輕的後生拿出一隻青花碗,又拿起一個紫砂的水壺,嘩地倒滿了水,碗里的茶水起初是一種墨綠的顏色,大片大片的茶葉在青花碗中漂浮著。後生並不著急將青花碗遞給那大光頭,反而又拿出一個碗來,給老頭也倒了一碗,此時,第一個青花碗中的茶葉已全部落定,茶水從墨綠慢慢地變成了棕色。
「這是只有長陽附近十年以上的枯樹才產的好茶,」老頭沒有說話,他身後的後生細聲細氣地說,「枯樹發新芽本身就是稀罕事,十年枯樹又逢春更是難得一見的景緻,這十年枯樹幻出的新芽,遇水則綻,遇金則醇,遇土則糜,所以,只能用銅壺銅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