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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痕

傷痕

「小蜥蜴,你為什麼躲得那麼遠?你在害怕嗎?別怕,我會保護你的,我會求爸爸不要傷害你的。唉,要是有媽媽在就好了,爸爸一定會聽媽媽的話。」薇薇看看它,又看看到處的水花,「糟了,媽媽當初說過的,不管我們做什麼,在爸爸回來之前,都要把家裡收拾回原樣,不能讓爸爸看到。」
可是我不能。
我再次軟弱地蹲下,雙手撫住臉龐,無比痛苦地看著她。
塗個唇,畫個嘴,再添兩筆小鬍子。
「嘭!」
小女孩痛得不禁抖了一下,一聲不吭地搖搖頭。
我妻子死的那天,急救的醫生來過我家,臨走的時候,他悄悄地神秘兮兮地對我說,你的房子里陰氣太盛,讓人感到冰冷的寒。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可是現在想起來,我越來越覺得是妻子的陰魂不散。
天哪,一想到這些,就讓人無比絕望。

01

不知道為什麼,我並沒有死去,而是頑強地活了下來,我可以深刻地感覺到有種毒素在我的體內一天天地聚集,每天晚上,只要一有什麼東西觸碰我的身體,就會無比的疼痛。那時的我真是異常絕望,假如生下來的孩子是死的,我一定立刻去死。

窗台上的鐵籠子突然發出一聲響動,是那隻該死的棕綠色蜥蜴!
虹,我的妻,我是那麼愛你,為什麼你卻有這麼深的怨氣?不要怪我,不要怪我一次又一次地扔掉、燒掉、洗掉、沖刷掉所有可能沾染著你的痕迹、味道的東西,不要怪我在你死後的時間里幾乎從不在薇薇面前提你的名字、故事。你也深愛著我們的女兒不是嗎?你看看她現在的狀況多麼像你,可是她才7歲啊,即使有一天我死了,她還依然會有漫長的人生,我必須要讓她擺脫你帶來的傷痕,原諒我這麼絕情。
可我愛她,從第一眼看見她,就深深地愛上了她,哪怕我也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薇薇不是我的,都沒有關係!
可是你知不知道,他手裡的那個東西叫做雞心螺,是一種充滿劇毒的海洋生物,它的毒素可以在四分鐘內就讓人斃命。這個天天出海的船員,妄圖用這樣的「兇器」結束我的生命!

「嘿,親愛的薇薇,你怕什麼?」
我從來不曾愛他。
沙發上、地板上的血點很容易清除,廚房裡、廁所里的味道卻很難對付,你聞聞這瓷磚上,有沒有一股女人的怨氣?不要用鼻子嗅,要用心去聞,它們困擾我很久了,只要這股女人的氣息不抹除掉,我就睡不著。
跟麥子的結婚非常簡單,沒有任何儀式,只是他搬進我的小房子,領了一張結婚證,僅此而已。之所以選他當替罪羊,僅僅是因為,他單純,善良,沒有什麼本事,而且對我的過去一無所知。
「我想給你唱媽媽教我唱的歌。」
「薇薇!」我的腦子裡一下子充滿了鮮血,幾乎要炸裂開來,趕緊跑進破舊的樓道,像條癲狂的瘋狗一樣飛奔上樓。
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打量著她,在每個凌晨的月光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狹長的眼睛,長長的蓋過眼睛的劉海兒,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唇,細小的手指上,那個深深的傷痕還沒完全愈合;你看她蜷縮著睡在那裡的樣子,隨著每次呼吸,肩頭微微地上下起伏,腳趾頭有時候突然扭動幾下。
薇薇突然打了一個寒戰,驚醒過來。她哆嗦著,緊緊貼著我,「我好害怕……」
可我不是個乖孩子,我偷偷地藏起來一個漂亮的大海螺。媽媽說,它是在我降臨到這個世界之前來到她身邊的,如果沒有它,或許根本不會有現在的我。
「薇薇……」
薇薇靜靜地放下電話,她趴到沙發旁邊,深深地跪下,拿出那個大盒子,還好,還好,它還沒有被爸爸發現,媽媽真厲害,藏東西的地方爸爸永遠也發現不了。
「對,對,」我點點頭,「所有欺負你的,欺負……欺負……你媽媽的,都是壞叔叔,爸爸都會打死他。」
因為請假去醫院的緣故,我本打算晚點回家,把耽誤的工時補回來,可連續打了家裡好幾遍電話都沒人接聽,當我急忙趕回家的時候,薇薇的樣子把我嚇傻了。
你說,人究竟有沒有靈魂?一個人死去,她的靈魂會不會集聚在一個地方,怎麼都不肯散去?
薇薇說著,把小水碗朝蜥蜴的方向又戳了一下,蜥蜴受驚似的馬上一跳,把水碗打翻了,水「嘩」的一下傾倒出來,濕了窗檯,濕了牆壁,還流到紅色沙發上,浸濕了薇薇的碎花小裙子。
這時候,突然「刺啦」一聲微響,蜥蜴籠子里的白熾燈熄滅了。
我在唱歌,唱一首媽媽教給我的歌,她好像一直都在我身邊,只可惜我看不到。
「喂,爸爸。」
「我聽我老伴說的,說你家有個女孩,跟我外孫女差不了幾天大,可怎麼從來沒見著啊?」那老頭解釋著。
薇薇哭泣的小臉在我頭腦中盤旋,那是我乖巧的女兒的唯一一點懇求,我怎麼可能讓她傷心?
我驚恐地看了一眼薇薇,生怕她被吵醒,還好,她依然睡得很香。我憤怒地站起身,手唰的一下伸出去又陡然縮回來,那個綠色畜生的脊背,此刻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種詭異的暗綠色,彷彿在嘲笑我的無能。
「好的,知道了。」

我怎麼都無法相信,她就那樣不明不白地離開我跟薇薇,沒有任何徵兆,只留下一封簡短的遺書,讓我好好地照顧薇薇,落款的時間是凌晨3點。自從那一刻起,凌晨3點之前,我再也沒有睡著過,我無法原諒自己,假如在她起來的時候能用心一點,不睡得那麼死,或許,她還有救。
左眼大,右眼小,手指抹抹補一補。
「好的,好的。」我應付著。
大海螺,你準備好了嗎?
這是她媽媽死後,她第一次打電話給我,電話中只有驚恐的叫喊:「爸爸,你快回來啊!救救我跟媽媽!」
今晚的月亮依然很鮮艷,很鮮艷的黃色,讓人感到一種徹骨的冰冷。我撫摸著自己手上的傷疤,那是深深的咬痕,它來自我的妻子。
薇薇想著,突然抬起頭,牆上的掛鐘顯示已經是4點了。
我緊緊地盯著它,這個傢伙獃獃地趴在那裡一動不動。
我多麼想像個正常的父親一樣,每天晚上將她摟在我溫暖的懷裡,在她睡著之後,能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送一個吻;可是沒有辦法,我清楚地記得當初自己這樣做,在嘴唇觸碰到薇薇額頭的那一瞬間,她的雙眼突然睜開了。
「對,對……」我已經不忍再聽下去,眼淚瘋了似的湧進眼眶,又被我狠狠咽了回去。
小丫頭,愛臭美,我來給薇薇化個妝。
「砰!」
薇薇搖搖頭,還是不吭聲。
「按理說,目前市面上常見的寵物蜥蜴本身通常是不帶毒的,但是這種東西身上會帶有很多病毒細菌,比如沙門氏菌感染等,都是非常容read.99csw.com易得的病,你應該趕緊帶著你的女兒來醫院做專門的檢查、化驗。你的女兒呢?」
「孩子,你的媽媽死了……」我的心底里這樣狠狠地說道。
可是,你真的敢傾聽這歌聲嗎?

06

我叫麥子,每天下午6點,我都準時回家。
「爸爸,我害怕……」
「你嘗嘗……」她突然把她的小手伸到我面前,「這是我們兩個人的血,你嘗嘗。」
我像殺紅眼的暴徒一般一把抓住薇薇懷裡那隻該死的蜥蜴,五根手指死死捏住它的身體,完全不顧它的爪子不斷撕扯著我胳膊上的皮肉,將它扭捏得幾乎完全變形!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這個該死的綠東西狠狠地朝牆上砸去,它硬硬撞擊在牆面上,發出「砰」的一聲響,又反彈到地面上。我立刻彎下腰,兇殘地再次抓起它,猛烈地朝地面上摔打起來,直到它渾身癱軟地再也無法掙扎!
日曆上記著,這已經是我連續第95天沒有在凌晨3點之前入睡。
「我們去醫院吧,好嗎?」麥子輕輕吹著那傷口,哀求道。
「真勇敢啊。」我努力地誇獎她一聲,「你怎麼好像不開心?」
真正讓我痛惜的是,虹之所以沒有採取極端的辦法死去,而咬著牙忍了一千多天,僅僅是因為她不想自己太慘烈的死法嚇到薇薇。
我隨意地哼哈了幾句,趕緊逃去醫院。
我是窮鬼,我只能勉強地養活她們母女倆,我沒有那麼多錢給她治病,於是,那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甚至讓我有一絲安慰,我知道他是誰,他一定是薇薇的親生父親,那時候,我天真地以為,或許這個男人可以幫助虹。
「媽媽昨天還領我一起唱過,很好聽很好聽……」
客廳里突然傳來一聲響動,我趕緊把抹布放下,走了出去。
「咚。」
我打量著這間狹小的房子,雖然依然破舊,但已經用我微薄的工資重新粉刷過了,可怎麼還到處都是虹的痕迹?虹,永遠地離開我們吧,求你了。
當一個警察拿著一個大海螺又回到我家裡的時候,我已經死了,死在我女兒薇薇的身邊,沒有痛苦,沒有掙扎,那麼安詳,就像她媽媽一樣。
「喂?薇薇……」

04

「那你以後口渴了,喝我的好不好?」
「爸爸,你……」薇薇聽完我的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再次猶豫著開口,又猶豫著咬住嘴唇,柔嫩的嘴唇被牙齒咬出一個深深的印痕,好像她此刻異常地焦慮。
今天下午回家上樓梯時,我無意間聽到了兩個鄰居的對話,他們說,今天傾盆大雨的時候,樓道里又隱隱約約飄散著陣陣凄涼的哭聲,那哭聲若隱若現,不是嬰兒的啼哭,也不是婦人的哀號,卻很像是幽怨的哭訴;那哭聲太詭異,讓人聽著毛骨悚然,但是誰都不知道從哪裡傳出來的。
「媽媽,我該怎麼辦?」
「如果遇到壞叔叔,你會打死他對嗎?」
「小蜥蜴,有個悄悄話很想告訴你——我真的很想媽媽回來。以前不管怎麼樣,都有媽媽陪著我,陪著我哭,陪著我笑,把我抱在懷裡,那麼溫暖,一抱就是很久;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小蜥蜴啊,你有沒有在這個屋子裡聞到一股熟悉的氣息?我覺得媽媽就在我們的身邊,雖然我看不見、摸不到她,但我總感覺她正在撫摸我,親吻我,就像以前一樣。」

「手指,我女兒的手指頭,」我快速地描述著,「有個一厘米深的口子,很深,像是用牙齒硬硬撕裂開的,肉皮都翻開了,我給她擠過兩次血,是那種很黏稠的暗紅色,每次只能擠出一兩滴。我女兒疼哭了,我就不敢使勁……」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薇薇患上了自閉症,已經忘記了有多少天,她從來沒出過這個家門。可是我很窮,我現在微薄的工資,養活我們兩個人都勉勉強強,怎麼給她看病?我只能把她鎖在家裡,從醫院里拿抗抑鬱的葯,逼她每天都吃,以緩解她日益嚴重的病情,然後日日夜夜地辛苦工作,我在攢錢,可是,要有多少,才能完全治好她?
「寶貝,這就是你害怕出門的原因對嗎?害怕被壞叔叔搶走了?」
薇薇突然站起身,跑到大鏡子面前,靜靜地待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著鏡子里那個小女孩發獃。
「嗚嗚……其實……其實,我是想跟你說……」薇薇突然停止了哭泣,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然後非常鄭重地說:「剛才你沒回來的時候,媽媽就在我的身邊,帶著我一起唱歌來著,可是你一回來,她就嚇跑了。」
「你女兒7歲了吧?上學了沒有?」
「哦,乖孩子,我沒有。嗚嗚嗚……我在唱一支歌。嗚嗚嗚……」
「嗨,薇薇,怎麼了?有什麼話就說出來啊,你為什麼這麼害怕爸爸,爸爸這麼愛你,難道你感覺不到嗎?別怕,別怕,有什麼就說出來,無論說什麼爸爸都不會怪你的,好不好?」
「嘿,寶貝,你沒事吧?」叫麥子的男人跪在軟塌塌的紅色舊沙發旁,眉頭緊緊地擰在一起,兩隻眼睛中閃爍著無比焦慮的光。
我叫薇薇,我是一個渾身流滿毒素鮮血的毒娃娃。
我驚愕地盯著她的小眼睛,那裡面竟然有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神情,於是,我情不自禁地拿起她的小手,朝那個傷口的地方吸吮了兩下,一種味道奇異的液體突然溢滿了我的口腔。
「爸爸……」
忘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無論她正睡得多麼香甜,只要我的手指一觸碰到她的皮膚,哪怕只有0.01秒的接觸,她都會突然驚醒;可只要我不碰她,無論身邊發出多大的聲響,她都可以安穩地睡下去,怎麼都醒不來。
「還疼嗎?」
「告訴爸爸,究竟是怎麼弄成這樣的?」麥子異常害怕自己的語氣變成逼問的腔調,盡量輕柔而緩慢地吐出每一個字。
「不是的,不是的,」薇薇突然緊張起來,身體不停地顫抖,「經常有一個壞叔叔,來找我跟媽媽,每次都會欺負媽媽,讓她很難受很難受……」
下午,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竟然是薇薇打來的!
為了可以觸摸她,我甚至天天厚著臉皮問工廠里愛美的小女孩借護手霜,你試試我的手指,雖然沒有多麼柔嫩,至少不像砂紙,可為什麼依然如此?
媽媽啊,我不想害死爸爸,可是他現在和你一樣,再也醒不過來了。
天色凝重的傍晚,屋子裡昏黃的檯燈下,一個瘦弱的小女孩蜷縮在沙發的一角,她將細嫩的右手放在麥子溫暖的大手裡,那隻小手的食指上,一道深深撕裂的血口子已近乾涸,濃稠的血液滴在地板上,抹在沙發上,也沾染在小女孩可愛的紅色碎花裙擺上。
薇薇坐在鏡子面前的地板上,鏡子里,那個小女孩滿臉畫得亂七八糟,可你看她的眼神,那是多麼幸福的眸子。
「嗯!」
「別怕,寶貝,你最乖了,不用說話,指給爸爸看看就行……」麥子看著眼前這個無動於衷的小丫頭,幾乎要放棄自己的嘗試;他的腦海中此刻不停回蕩著一個女人的臉龐,一個異常清晰的痛苦掙扎著的女人臉龐!
「饒了它,饒了它,嗚嗚……」
「媽媽,媽媽,爸爸的手腕上為什麼有一個深深的傷疤?」
我叫薇薇,我是一個毒娃娃。
「保護好我們的秘密,我的乖孩子,永別了。」
不可能,這個九*九*藏*書家裡所有的角落都被我清洗了不知道多少次,怎麼還會這樣?
沒想到,薇薇居然活了下來,健健康康地活了下來。
「你會保護媽媽,對嗎?」
「哦。」那醫生點點頭。
「啊——」
「媽媽說過,無論做什麼,都要恢複原樣的。」薇薇這樣想著,把手指頭放進嘴裏含著,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手指頭上多了一個暗紅色的血點。
跟麥子結婚的時候,我已經懷了孕,孩子不是他的,但是他不知道。

16

我發狂著衝到她身邊,或許是突然受到驚嚇,那隻綠色蜥蜴猛地抓撓起來,鋒利的爪子一下一下狠狠撓在薇薇的身上,抓出一道道的血痕!
窗口處,一隻棕綠色的雄性蜥蜴正躲在籠子的角落裡,背上的兩條綠色豎形條紋不住抖動著,它那冷酷的眼珠警惕地盯著這個世界;籠子的邊框上,掛著一小塊晶瑩透明的肉皮。
「真是乖女兒,藥片放在桌子上了,記得吃啊。」
你體會過什麼叫死亡嗎?
你聽這無法抗拒的結尾,它多麼讓人窒息,好像你自己編織一張巨大的黑色幕網,一層又一層地遮蓋自己,包裹自己,最終將自己死死地纏繞在裏面,再也無法掙脫。

12

她作弄著自己的臉,眼睛中卻完全看不到鏡子里那個可怕小姑娘的樣子;她那被渴望蒙蔽的雙眼,此刻不知道能看到多遠之前的過去。

10

「對了,你今天有沒有聽到什麼哭聲?」我突然想起來,問道。
當我跑到頂樓家門口的那一瞬間,眼前的一切幾乎把我驚呆了!
「好的,爸爸答應你,爸爸答應你,乖孩子。」我又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頭,這一次她沒有拒絕。
「別怕,別怕,寶貝。」麥子將自己全部的緊張、焦慮、心痛與猜疑硬生生地咽下,咬著牙讓自己顯得若無其事一般,「告訴爸爸,不管怎樣,爸爸不會怪你,一點一點都不會,好不好?」
換句話說,虹從來都不曾在乎過我。
「大夫,這種蜥蜴不會有毒的,是吧?」我惶恐地問著醫生。

11

「掐死它!掐死它!」
「乖孩子,今天吃藥了沒有?」我接著問,她還是只點點頭。
「她……她……她不喜歡出門。」我猶豫地說著,其實是在撒謊,我是一個窮鬼,身上沒有很多的錢。
此刻的薇薇已經完全沉浸在一種被母愛包裹的狀態中,她的手指與臉蛋彷彿分離成兩個不同的人,手指溫柔且充滿溫暖,是媽媽的手指;臉蛋俏皮卻充滿幸福,是女兒的臉蛋。
七年前,一個叫虹的女人嫁給了我;過了八個月,薇薇早產,從那時起,虹再也沒有出過這個家門半步,直到她死去。
那個男人突然掏出一個大海螺,狠狠地扎在我身上。你是不是覺得很可笑,一個男人,居然用一隻海螺作為殺人兇器。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我的天真,竟然深深地傷害了她。
從薇薇嘴裏發出來的,究竟是痛苦的呻|吟,是絕望的哭鳴,還是悲傷的哀嘆,或者是幽怨的抽泣?
「那我們是不是好朋友?」
「你保護我,也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對嗎?」薇薇依然喋喋不休地摧殘著我的心。

尾聲

「親愛的薇薇,別難過,明天爸爸再給你買一隻。爸爸答應你,一定再給你買一隻。」我伸出手去想要撫摸她的傷口,但她再一次躲開了。
「小蜥蜴,薇薇有點困了,可是睡不著。這個沙發一點都不好,我以前每天中午都要枕在媽媽的腿上睡午覺,很舒服很舒服,無論睡多久,媽媽都不會動一下,不會吵醒我。」薇薇歪著頭看看窗外,再看看籠子里的綠蜥蜴,牆上時鐘的秒針一步一步地緩慢挪動著,好像要很久才能跑一圈。
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媽媽的屍體躺在地板上,眼睜睜地看著爸爸摔死了我唯一的朋友小蜥蜴,又毒死了自己的爸爸。
我不敢想下去了。
她像想起什麼似的,急忙跪到沙發底下,使勁地去掏沙發裏面的什麼地方,雖然動作有些笨拙,卻很明顯經常做這個事情。

我失落地抱住自己的腦袋,卻感覺雙手已經無法再承受它的重量,我多麼想一死了之,結束這一場沒有盡頭的煎熬。其實,我早知道,自己從來都配不上虹,她那麼美,像個女神,怎麼會愛上我?
自從薇薇降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同樣深深愛上了這個丫頭,她第一聲會叫的是「爸爸」,她長得與她的媽媽是那麼像,完全沒有陌生男人的任何痕迹,她是那麼迷戀我、需要我、信任我,我愛她,我從來沒有把她當做別人的骨肉,哪怕每個晚上我都不能觸碰她,沒有關係,我不在乎,她是我的女兒,永遠是我的女兒。
「嗨,小蜥蜴,你還好嗎?爸爸又去上班了,要很晚很晚才回來,又剩下你跟我了。」薇薇說著,拿著兩個藥片放在嘴裏,生生地咽了下去,「看到了嗎,爸爸讓我吃的葯已經吃了。你還口渴嗎?今天我會把水都留給你喝,我一點都不渴,別擔心,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13

所以,我患上了很嚴重的抑鬱症,而可憐的麥子依然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六年了,我已經忍受了六年,薇薇在我的看護下,已經快要長大成人,我多麼不捨得棄她而去,多麼希望永遠地陪在她身邊,可是不可能了,我的神經系統已經崩潰了,我再也沒法控制自己,我必須要儘快結束自己的生命,避免哪一天我連自己最愛的薇薇也會傷害。
「哦,爸爸正要跟你說這個事呢。燈沒有壞,只是家裡沒電了,爸爸開工資了,我們有錢交電費了。今天會有個老伯伯來敲我們家的門,來收電費,你把錢給他,燈就可以亮了,知道嗎?有人敲門的時候,別害怕,爸爸跟那個老伯伯打過招呼了,他不會用力敲門的。」
「媽媽,我好想你。」
一個聲音在我頭腦里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只剩下它了,最後的陰氣,弄死它,這個房間將從此恢復安寧。
「哪裡有什麼壞叔叔?」我輕輕地摟住她嬌小的肩膀,「乖孩子,別怕,別怕,從來都沒有什麼壞叔叔,有爸爸保護你呢。」
媽媽啊,我不是一個聽話的好孩子。
「媽媽,你喝我的鮮血吧。」
「嘿,為什麼要這樣說?爸爸沒有不喜歡媽媽啊,爸爸同樣地愛你跟媽媽,你知道嗎?」
媽媽曾經告訴我,爸爸不在家的時候,給陌生人開門,都要帶著我的守護神。
「嗯,嗚嗚……」薇薇心中積聚的恐懼終於爆發出來,「所以媽媽不讓我出門,說我一出門就會被壞叔叔給搶走,再也回不來了。」
噢,天哪。
叫薇薇的小女孩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望著模糊的玻璃窗外那片烏突突的天空。今天很陰沉,可能要下雨。
這麼美麗的女孩,為什麼要從一出生就忍受著這麼多不公平的事情,忍受我的貧窮,忍受媽媽的瘋癲,忍受媽媽的死去,忍受我每天出門工作帶給她的無窮寂寞……
「薇薇,今天下雨有沒有害怕?」我看著眼前這個柔軟的丫頭,搜腸刮肚著九_九_藏_書該說點什麼好,不知道為什麼,她能對我說的話越來越少。
「爸爸……」
深夜,凌晨3點。又是這個該死的時間。
我曾經天真地以為,自己已經把那個女人留下的一切都銷毀了,可薇薇從哪兒找出來的化妝品?難道我有什麼遺漏的地方?
「是的,我親愛的女兒。」
小女孩強忍著,又搖了搖頭。
一個大盒子掉了下來,薇薇坐在地板上,捧起這個盒子,輕輕地打開蓋,將手指伸了進去,她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但臉色馬上紅潤了一點。她又急忙把盒子蓋好,重新跪倒地板上,把盒子努力地放回原處,還檢查了好幾次,確保沒有差錯。
第二天一早,我請了一會兒假,去了趟醫院,為了給薇薇拿新葯,同時也順道問問她手指上的傷痕。

09

想到這裏,一種無法遏制的絕望突然從心底里迸發出來,冰冷的血液嗖地侵佔了整個身軀,我立刻哆嗦成一團,怎麼都控制不住。
「咬到哪兒了?」那醫生愛答不理地問了一句。
薇薇撓撓頭,卻想不明白。爸爸每次修理它的時候,是怎麼弄的來著?好像要拿一個什麼東西,可是媽媽說了,爸爸把一切東西都藏起來了,家裡找不到剪刀、螺絲刀、鉗子,找不到任何能用的工具,這個家雖然很小,但是現在看起來空空蕩蕩,只有一張大沙發,一些大櫥子大柜子,到處都是鎖。
我叫虹,我是一個壞女人。
描個眼,塗個眉,眼睛眨眨笑開花。
「媽媽!」薇薇叫著,也伸出手朝鏡子抓去。鏡子里那迷人的姑娘頓時煙消雲散,又變回薇薇這個小矮子。
這個家裡有一股女人的怨氣,不管怎麼樣,我都要把它洗刷掉。
但是虹的睡眠從來沒有好過,為了讓我少擔心,她求我買一些安眠藥。我每天晚上給她一片,眼睛盯著她吞下去,我怕她想不開自尋短見,所以嚴格地控制著,但時間一長也難免有疏忽的時候。所以六年多之後的那一天,虹吞下了她積攢了一千多天的那一百片安眠藥,悄無聲息地死去了。也就是說,在這整整六年多的時光里,她每天都想去死,哪怕我藏起家裡所有鋒利的東西,藏起所有繩子,每天都把她鎖在家裡,她依然每天都下定決心去死。這種念頭,這種折磨,從來都沒有消逝過。
「砰。」
窗外的烏雲終於積攢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一滴雨水突然斜射在玻璃上,滑下一條筆直的水線,緊接著,豆大的雨點紛紛擊打在窗戶上。黑色的濃雲卻沒有一點散去的跡象,似乎想要把整個屋子吞噬。
薇薇突然張開她那小巧的嘴,開始唱一支歌。
「乖孩子,天亮了再唱好嗎,你現在要睡覺了。」
那個壞男人不知道我為什麼非要固執地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他以為我要卑鄙地勒索他,他命令我把這個孩子打掉,但我死活都不同意。我只是想有一個自己的孩子,那已經不知道是我第幾次懷孕了,如果再流產,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生。
接下來,弄臉蛋,小小鼻子翹一翹。
今天,有人敲門的時候,我以為是爸爸說的收電費的伯伯,結果沒想到,是那個許久沒來的壞叔叔,他在門口大喊大叫,他要媽媽出來,他威脅要找爸爸,我害怕極了,不敢開門,可是他卻開始狠狠地砸門。那個壞叔叔要闖進來的時候,我趕緊給爸爸打電話,可是爸爸不能長翅膀飛回來,於是我只好拿起那個大海螺,在他進門的那一瞬間,用力地戳在他的腿上。
你不讓我亂用自己的鮮血,可是爸爸摔死了我的小蜥蜴,我只是想懲罰他一下。
鏡子里那個小女孩立刻雙手捂住自己的嘴,迅速蹲下。
砸門聲又重又響,會是誰?會是誰?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完全失態,這麼多天以來的折磨,終於全部發泄在這隻該死的蜥蜴身上,虹留下來的東西全部毀滅了!再也不會有陰魂不散了!
呵呵呵,小薇薇,變成一個大花貓。
「嗯?」
在媽媽離開之後,爸爸瘋了,他不光天天讓我吃藥,還幾乎扔掉了媽媽留給我的一切東西。
這個乖巧的女孩跑到廚房裡,到處尋找著可以擦水的東西,卻什麼都找不到,家裡沒有布,沒有繩子,所有的櫥柜上都有鎖。薇薇沒有辦法,她用自己稚嫩的小手抹著水花,妄圖把它們捧起來送到廚房的水池裡,可是手一抹,那水花就嘩地流到紅色沙發上,她只好趴在那裡,使勁地鼓著腮幫子吹,想要把水吹乾。
這樣下去可怎麼辦?
「咦?這是怎麼回事?」
「鈴鈴……」
家裡的電話陡然響了起來。
忘記了哪一次,我意外地發現我不在家的時候,有個陌生的人來過,儘管虹從來沒有說過,儘管虹一直努力掩飾,但我還是發現了。但我從來沒有說破,你們知道嗎,薇薇早產之後,虹患上了產後憂鬱症,從那時候起,她開始整晚整晚睡不著覺。
「薇薇……」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怕壞叔叔……」她說著,再也不吭聲了。
窗台上的綠色蜥蜴又弄出了煩人的聲響,我惡狠狠地瞪了它一眼;薇薇極度不安地看著我,小身體似乎在微微發抖。

08

「你說什麼?」我不由得吃了一驚,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現在是凌晨3點,自從女兒睡著了之後,我一直在擦地。
薇薇頓時疼得哭喊起來。
我不停地招惹他,跟他爭吵,跟他撒潑,我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神經,直到有一天,我抓起他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一口,那個傷口頓時變得暗黑起來,我嚇呆了。
「嗯?」
薇薇顯然被我驚愕的表情嚇住了,一聲都不敢吭。
「你殺了我唯一的朋友。」她冷冷地說,眼淚已經乾涸了。
「親愛的薇薇,你依然很想念你的媽媽對嗎?」我沉重地嘆息了一聲,手指輕輕觸碰在她的小臉蛋上,那讓人心疼的小模樣是如此地像她的媽媽,我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忍了好一會兒,還是咬著牙說:「寶貝,你的媽媽已經死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疼嗎,我的乖孩子?」
我叫麥子。
屋裡關著所有的燈,屋外明亮但陰冷的月光斜斜地鋪進屋裡,沙發上蜷縮著一個熟睡的小女孩,她是我的女兒,她叫薇薇。我很想撫摸她,可是我不敢,伸出的手指就那樣停在她的面前,顫抖著,顫抖著,想象著觸摸她的臉蛋是怎樣的感覺。我手腕上黑漆漆的傷疤在月光下好像一枚骷髏的印章,泛著瘮人的冷光,還好,薇薇現在看不到。
這惡魔的歌聲,怎麼會從一個7歲女孩的嘴裏發出?這惡魔的歌聲,究竟是誰教授給她的?這惡魔的歌聲……
我瘋了似的沖回家去,卻發現家門口居然停著兩輛警車和一輛救護車,其中兩個救護人員正在將一個全身矇著白布的人推上救護車。

03

那老頭怎麼知道這個的?我很納悶。
她是我的妻子,半年前死於自殺。你們千萬不要誤會,以為是我殺了她,我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惡意,更是從來沒有想過要主動結束她的生命。
「然後用酒精消了毒,沒有包紮。我問了問她,她似乎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感覺,只是覺得手指有點發脹。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癥狀,小女孩自己描述不出來……九*九*藏*書
「砰砰砰!……砰砰砰!……」
看著看著,我產生了一種莫名的錯覺,睡在那裡的,不是我的女兒,而是我的妻,好想抱著她說:虹,我好想你。
窗外,天依然陰沉沉的,雨季剛剛開始,濃重的空氣將這間小屋團團包裹成一個世外孤島,沒有打擾,沒有別人。
時間停頓了幾秒后,小女孩那帶著血口子的手指突然微微向窗口一撇。麥子立刻抬起頭,雙眼頓時獃滯在那裡,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在他眼眸中熊熊燃燒——
「嗚嗚……」

02

家門被狠狠地踹開,地上亂七八糟的一片狼藉,薇薇痛哭著躲在角落裡,懷裡抱著那隻該死的蜥蜴,身上的衣服已經被狠狠地抓破。
在薇薇出生之前,她真正的爸爸又來找過我。——他知道我住在哪兒。在我萬分地懇求下,他每次來都躲開麥子的視線,讓這個老實的男人從來也不曾發覺。
「對,對!」
「好。」
薇薇突然什麼都不說,伸出她傷痕纍纍的小手,抓住我的手,輕輕撫摸我手上的那些鮮血淋漓的傷口,不知道為什麼,她把她的傷口跟我的傷口摩擦在一起,一點一點地摩擦。
「乖孩子,哭是要流眼淚的,你看媽媽有眼淚么?媽媽每天唱是因為媽媽喜歡聽啊。」
為什麼會這樣?作孽的是我,為什麼還連累我的孩子?我天天只能以淚洗面,等到薇薇懂事的時候,我已經把所有的眼淚哭幹了,每天只剩下乾號,她問我為什麼要哭,我只好騙她說,我在唱歌,一首很哀怨的歌。沒想到,薇薇很快就學會了,我每次哭的時候,她都會開心地跟著我一起,好像一起唱歌。
砸門聲陡然停了,一個沉重的腳步聲慢慢離開;薇薇蹲在那裡,小心翼翼地豎起耳朵,直到聽不到任何聲響,才長吁了一口氣。
我以為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了,但是沒想到,她真正的爸爸時常會來騷擾我們,讓我們不得安寧;而更讓人絕望的是,我無意間發現,可憐的薇薇自從降生的那天起,就已經遺傳了我的那個可怕的毛病,每天晚上,只要有人觸碰她,她就會不舒服,儘管那種與生俱來的疼痛可能還沒有我身體里的那麼強烈。
「那你也會保護我的好朋友對嗎?」
我突然明白,我跟薇薇的身上,都已經充滿了劇毒,僅僅是我的唾液接觸,就已經讓麥子的皮膚發生病變,如果是血液流到他的體內,他一定會死的。
我愛你,再見。
她一邊塗著抹著畫著,一邊哼唱著媽媽每次幫她臭美時信口胡編的歌謠,鏡子里,那個女人的眼神時而變得憐愛,時而變得幸福。
她被眼前的一切嚇呆了,她完全認不得鏡子里那個已經被化得一塌糊塗、頭髮亂七八糟的小臉蛋,更不敢相信自己此刻手裡正拿著偶然翻出來的口紅與眉筆,她傻傻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看著地板上那個大盒子以及大盒子裏面的東西,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眼睛盯著那隻綠色的蜥蜴,看著它在籠子里時而安靜,時而到處亂撞,發出砰砰的響聲。蜥蜴已經兩天沒怎麼吃東西了,她很擔心,但不知道怎麼辦,以前媽媽告訴她,不愛吃東西就是因為肚子里上火,就要多喝水,多吃蔬菜,所以,她現在很希望蜥蜴能多喝水。
「爸爸……」她突然戰戰兢兢地吐出兩個字,然後又立刻忍住,彷彿很害怕說出接下來的話。
從今天起,我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唯一可以陪伴我的,只有這一身的傷痕和那永遠流淌的鮮血。

「當然是啊。」
她雙眼含著淚,跪在地板上,兩隻被抓破的小手不停地觸摸著那隻已經被我摔得粉身碎骨的蜥蜴,那該死的東西一動不動。
97天前的凌晨,在我與薇薇都進入夢鄉的時候,這個女人假裝去廁所,吞了一百多片安眠藥。等我清早醒來的生活,虹的身體已經冰冷了。
在下樓的時候,遇到一個老頭,他問我:「你是501的住戶是吧?」
「薇薇,你今天在家裡乖不乖?」我試圖抱一抱女兒,但她膽怯地躲開了,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同時,我把那個大海螺改造成了一件真正的兇器,一件真正的帶有毒素的兇器,而浸染這件兇器的毒素,就是我自己的鮮血。
「那你教我吧,我唱給你聽。」
薇薇失落的眼睛沒了神采,她幽幽地這樣說道,一說完,鏡子里那個小女孩的臉突然笑了……
「媽媽,如果你真的還在這間屋子裡,就在鏡子里笑一笑吧。」
我蹲下身子,雙眼滿含著熱淚,根本不管薇薇是不是同意,一把將她緊緊摟進我的懷裡,不停地哭喊:「親愛的薇薇,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嚇壞你了吧?再也不會有陰魂了,再也不會有陰魂了!」
「媽媽,你在哭嗎?」
那一瞬間,鏡子里薇薇的臉突然凝固住了。
薇薇突然痛哭著跪在我面前,求我饒了它,她流著眼淚不停地哭喊著:「爸爸,爸爸,是我錯了。嗚嗚嗚……它一天沒有喝水了,我怕它渴死,家裡的水都被我喝光了,水籠頭太高了我又夠不到,所以,我只有伸過手去,讓它喝我的血……嗚嗚嗚……爸爸,爸爸,我錯了,你打我吧……」
「砰!」那隻該死的蜥蜴,那隻給我女兒帶來傷痕的蜥蜴又在亂動!
我很傷心,聽著她細微的喘息,為什麼我辛苦養大的女兒對我是如此的陌生與恐懼?難道我在她眼中只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惡魔?又或者,這就是血緣……
「不。嗚嗚……」
我已經多久沒有走出這個家門了?數不清楚了,不過我不在意,媽媽那麼愛我,就足夠了。
他說過,不管誰欺負我和小蜥蜴,他就打死他們。現在他說話不算數,我要嚇唬嚇唬他。
「真的嗎?」我努力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在爸爸不在家的時候?」

14

「哦,乖孩子,別害怕,那是因為媽媽口渴了,家裡一點水都沒有,爸爸是媽媽的好朋友,所以,爸爸讓媽媽喝他的鮮血。」
「你保護媽媽,是因為你跟她是好朋友,對嗎?」
薇薇在我的懷裡死死地掙扎著,我終於還是鬆了手。
我並沒有怪罪薇薇,可是她還是嚇壞了。我幫她洗乾淨臉,梳好頭髮,又一直守在她的身邊,等待著她可以入睡。
媽媽還說,那個大海螺喝過她的血,所以不管怎樣,我要時刻帶在身邊,她的鮮血浸泡的大海螺可以辟邪,可以消滅一切災難,是我的保護神。

05

15

她唱得很陶醉,很動情,每個音符都婉轉悠揚,那是多麼美的聲音,從媽媽的嘴裏每天哼唱出來。
我點點頭。
薇薇膽怯地渾身顫抖著,她緊緊地閉上眼睛,「媽媽,媽媽,會不會又是那個壞叔叔?」

永別了,我的孩子。原諒我如此自私,為了滿足自己的貪心,不顧一切地生下了你,讓你承受了這麼多的痛苦與磨難。你的媽媽唯一能給你留下的,就是那個大海螺和你的一身毒血,有一天那個該死的人再來糾纏我們,你一定不要害怕,一定要狠狠地毒死他。

這是今天晚上擦的第幾遍廁所?我忘記了。突然抬起頭,看到鏡子中一張削瘦的男人的read.99csw.com臉,他是誰?他真的是我?天哪。

天哪,你能相信嗎,這居然是一個不到7歲的小女孩說出來的話?讓一隻蜥蜴喝自己的鮮血,薇薇,你到底是怎麼了?
「呵,乖孩子,別怕,有爸爸保護你呢。」我緊緊地摟住她,心中不禁泛起一種無法排解的酸楚,這孩子已經被她那曾經瘋瘋癲癲的媽媽嚇得不成樣子了,可我該怎麼辦?
我叫薇薇,我有一個秘密。
「小蜥蜴的燈壞了,媽媽說,沒有燈,它會死的,爸爸修修吧?」薇薇膽怯地說著。
「嘿,薇薇,你在做什麼?難道是讓我們倆的血液交融在一起嗎?」我好奇地問著她。
吹頭髮,扎皮筋,先弄兩個麻花辮。
那是一種怎樣的疼痛?一個女兒一被她的父親觸碰,就頓時驚醒。那是怎樣的疼痛?一個父親,卻在每個夜晚,只能用雙眼擁抱自己的女兒。
你聽這所謂的歌聲,它多麼讓人崩潰,好像你為了找尋幸福走到世界的盡頭,卻發現那裡只有苦難,於是你像別人一樣,自己埋葬自己,同時哼唱給自己的葬歌。
是哪裡來的砸門聲!
「爸爸跟媽媽是好朋友,所以,媽媽口渴時可以喝爸爸的血,我跟你也是好朋友,為什麼你口渴的時候卻不能喝我的?我不明白,也不知道該怎麼問爸爸,他看起來非常不喜歡你,對么?」
而且還有一點更可怕,因為麥子很窮,他沒有多少錢給我買營養品,買好東西吃,在懷孕期間,我有很嚴重的營養不良症,這甚至嚴重到影響了薇薇,影響了薇薇的精神,這個孩子的思維從小就不正常,我好怕,我好怕她有朝一日變成一個精神病人,我只能把她關在家裡,天天守著她,希望她健康起來,正常起來,可是,離我想的美好狀態越來越遠了。
「小蜥蜴啊小蜥蜴,你還記得嗎,媽媽說,每當天黑沉沉的時候,我笑起來的樣子就很像她小時候拍過的一張照片,是怎麼樣的笑來著?」
「媽媽,你怎麼了?」
「昨天去你家收電費,沒人開門,你們家電費欠了三個月了,就把電閘拉了,趕緊補上啊。」
薇薇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她愣愣地看著我,眼淚凝固在眼眶裡,像冰凍住一般。
媽媽,我好想你。
不一會兒,她就累了。她呼哧呼哧地靠在沙發上,看著那隻蜥蜴,天色越來越暗,蜥蜴籠子上給它取暖的白熾燈越發的刺眼。
好歹等到明天吧,明天就要開工資了。
「薇薇!」
「嗚嗚……爸爸,你是不是很不喜歡媽媽?」薇薇委屈地抽泣著。
「對,對……」我真想再次告訴她,你的媽媽已經死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可是我沒有那種勇氣再次直視著薇薇那雙含著淚水的小眼睛說出這樣殘酷的話,於是,我只能這樣應付她。
直到有一天,我也像他們一樣,安詳地死去。
就在幾個小時前,當知道是那隻該死的蜥蜴咬破她手指的時候,我真想一把抓住那個該死的東西,雙手用力將它的脖子生生扭斷。不!不!不光要扭斷它的脖子,還要扭斷它的脊椎,扭斷它的腿腳,捏碎它的頭顱!
昏黃的燈光撫摸著小女孩圓潤光滑的臉蛋,她兩條可愛的小眉毛擠了一下,遲疑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看著眼前這個乖巧的女孩,她額前的劉海兒有些長了,已經蓋住了一半眼睛,肉嘟嘟的兩腮依舊慘白,看不到一絲紅潤。她熟睡的樣子,總是讓我想起一個女人,儘管十分不情願,可我不得不承認,薇薇長得很像她,一點也不像我。
月亮很鮮艷,很鮮艷,薇薇睡得很安詳,我隔著空氣,送給她一個淡淡的吻。
他很快就倒下了。
我叫麥子。
「那誰要是欺負了我的小蜥蜴,你一定要幫我打死他。」
你知道嗎,我跟媽媽有一個秘密,就是用我們的鮮血去浸泡這個大海螺,讓它吸吮我們。
「你……你不要……傷害小蜥蜴好不好?」薇薇終於鼓足勇氣說出來,淚水一瞬間浸濕了她的眼眶,「嗚嗚……這是媽媽留給我的唯一東西了。」
我親眼目睹了虹的死,沒有鮮血,沒有扭曲,沒有血肉模糊,沒有肢體變形,那麼安詳的死。每當閉上眼睛,那一天的一幕幕就那樣血淋淋地展現在眼前,儘管沒有一滴真實的鮮血。
「砰砰砰!……砰砰砰!……」

收電費的老頭一看見我,就沖了過來,絮絮叨叨地說:「我一去你家啊,就看見你閨女在地上哇哇地哭,旁邊還躺著一個男人……」
是鮮血?
「說吧,寶貝……」我努力給她一個微笑。
「哦,好吧。」我應付著,心裏暗暗地想,死了正好!
我看到,虹靜靜地躺在地板上,一隻胳膊半搭在薇薇的小腿上;薇薇渾身蜷縮成一團,一看到我就痛哭著跑過來,拉著我的手腕往她媽媽的嘴邊硬拉亂拽,邊拉邊喊:「爸爸,媽媽說她口渴,你快給她點鮮血喝,你快救救她……嗚嗚嗚……」
小女孩突然將小手縮回到胸前,緊張地盯著眼前這個面孔幾乎扭曲的男人,依然不肯張嘴說哪怕一個字。
又是一個晴朗的凌晨。
凌晨兩點,儘管身體已經極度疲憊,我還不能睡;剛剛刷了兩遍家裡的地板,似乎那個女人的氣息依然沒有半點消退。每次閉上眼,她的面孔總會唰地鋪滿我的腦殼,是吼叫,是痛哭,是絕望,是無法自拔的自殘。這種狀態一直困擾著我,已經半年了。
「媽媽啊,這可怎麼辦?你說,如果燈不亮,小蜥蜴不會被凍死吧?」薇薇焦急地撓撓頭,「好吧,反正爸爸是修理能手,他晚上就會回來,這麼短時間,小蜥蜴,我陪著你哦。」
你聽這支離破碎的旋律,它多麼讓人恐懼,好像你來到罪孽的深淵,周圍一片孤魂野鬼為了歡迎你而發出的愉悅歡笑。
薇薇愣在那裡,傻了似的盯著我的眼睛。從她的眼睛中,我看到一種無法體會的神情,是恐懼,是迷惑,還是驚慌?
擦紅粉,抹白粉,小紅腮上親一口。

07

「爸爸,我沒事。只是那個燈還沒修好啊?小蜥蜴已經很多天沒吃東西了。」
「你還害怕嗎?爸爸早晨走的時候,看你睡得很香,就沒吵醒你。」
鏡子里,薇薇的小臉煞白得沒有一點血色,她歪著腦袋,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鏡子里,那個姑娘的身子好像正在慢慢地變大變長,她不再小巧可愛,而變得婀娜多姿,她嫵媚地撫摸著自己的頭髮,劉海兒長長地遮住一半眼睛,那明亮的眸子散發著一種迷離的光彩;她斜斜地站著,兩隻腳尖俏皮地踩在一起,身上紅色的碎花裙子在空氣中微微抖動著;她慢慢地抬起兩隻胳膊,向鏡子外伸過來,她好想再抱抱自己的女兒,摸摸她的額頭,吹吹她的劉海兒……
從我記事開始,媽媽就很在意我的安危,不讓任何人接觸我,不讓任何人撫摸我,她時刻把我關在家裡,囚禁著我。因為這個,爸爸跟媽媽凶凶地吵過很多很多次,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好,我答應你。」我應付道。
「媽媽,你為什麼每天都在唱這個歌?它聽起來好像在哭一樣。」
「嗚嗚嗚……」
她的眼神不再有光彩,她的臉頰不再有紅潤,她的嘴角不再有笑容,她的心中不再有幸福。
「薇薇不怕,不怕……」我忍住悲傷,再次試圖伸出手去摟住她,但是她再次躲開了。
「乖孩子,媽媽口渴了,家裡沒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