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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蘭琪2016年2月15日 星期一

弗蘭琪
2016年2月15日 星期一

我掃視了一眼整個房間,發現這裏並沒有個人物品,應該不會有人住在這裏,我來到卧室,發現床鋪得很整齊,衣櫃里也沒有衣服,這證實了我的推斷,也許是清潔工打掃完之後忘記了關窗和鎖門。
我猶豫不決,不知如何是好,我該退到安全的路虎車上,還是繼續在這個冷得要命的地方轉悠?就在我準備回車上時,我聽到沉重的金屬門拉開的聲音,一個人從門縫中鑽出,我離得太遠,看不清那個男人是不是傑茲,他個子似乎沒有傑茲高,灰色的無檐帽把腦袋遮了個嚴嚴實實,他背對著我,花了幾分鐘才把金屬門推回去鎖好,然後背著包大步朝我走來,等他靠近之後,我才認出他那張曾經漂亮的臉和敏銳的淡褐色眼睛,他老了許多,臉頰不再豐潤,爬滿皺紋,看起來遠不止四十一歲。我想起鎮上的傳言,說他毫無節制地嗑藥酗酒。他朝我皺起眉頭,我本能地向後退,突然對這個上了年紀的傑茲產生了畏懼。他看起來更加世故了,雖然我早有心理準備,親眼見到時卻也感到震驚,比起十八年前,他似乎多了一點咄咄逼人的氣勢,走到我面前時,他停下來,倒吸一口氣。
我皺眉道:「我不相信丹尼爾會傷害索菲。絕對不會。如果是他乾的,他為什麼要大張旗鼓地搞調查?這說不通。」
「他現在還是我們中的一員,」我脫口而出,「你看不出來嗎?他喜歡這個地方。」
他又聳聳肩。「很明顯,不是嗎?打消別人對他的懷疑,確保真相不會泄露出去。」
我重新站穩,躡手躡腳地走進客廳,一股氣流從我的臉上掃過,推拉窗沒有關,二月份的寒風暢通無阻地吹進室內,我一眼便看到了咖啡桌旁邊的一隻花瓶,瓶子的一半已經碎了,另一半完好無損,暗色木地板上散落的碎片格外刺目,剛才的聲音一定是花瓶掉到地上時發出的,很可能是那隻貓從窗外鑽進來,碰倒了花瓶,但我不知道它是怎麼進來的,因為這裡是二樓九九藏書
我鬆了松脖子上的圍巾,覺得有點喘不動氣。「我相信丹尼爾。」我堅定地說,雖然這不完全是真的。「他永遠不會傷害索菲。」我重複道。我嫌惡地凝視著傑茲,很想反駁這個邪惡男人的荒謬指控,現在他竟然打算告訴警察,警察肯定會找丹尼爾談話,而他承受的壓力已經夠多了,假如警方將他列入嫌疑人,不知道他還會受到怎樣的打擊。
他壓低聲音,「那天晚上我看到他了。」
丹尼爾絕對不是嫌疑犯,我們都知道,對不對,索菲?你哥哥永遠不會傷害你,他連一隻蒼蠅都不會傷害。
我走回客廳,研究著破碎的花瓶,彎腰撿起一塊碎玻璃,緊接著又把它扔掉,因為它刺破了我的指尖,血滲了出來,我把它含在嘴裏止血,小心地跨過地上的玻璃碎片,關上窗戶,這時我注意到了房間里的那台電腦——顯示屏是關著的,電腦上連著一台印表機,上面的綠燈一閃一閃,我皺起眉頭,發現印表機旁擺著一隻眼熟的棕色A4信封,我拿起信封,指尖上的血染紅了信封的一角,我震驚地喘息起來:信封上寫著我的名字。
我仍然不習慣聽人說你死了。沒有丹尼爾,我不想繼續站在這個偏僻荒涼的停車場,面對一個我幾乎認不出來的男人。
我渾身泛起一陣寒意。「你把這事告訴過別人嗎,在她剛失蹤的時候,比如警察?」
我聳聳肩。「所以呢?他自己也說他那天晚上在那裡,我看見他了,我還看見了你、海倫和萊昂,我們那天都在『地下室』。」
「我知道你不是傻瓜,傑茲。你給他的辦公室打電話了?」
傑茲不知道的是,雖然我衣著光鮮,開著好車,儼然一位成功人士,但我們兩個之間的區別並沒有那麼大,我對他的遭遇感同身受。
「對不起,弗蘭琪。」他說,我吃了一驚,現在他的聲音更加柔和了,好像痛苦和怨恨已經遠離了他的身體,我伸出手去,碰了碰他起了老繭的手,「我https://read.99csw.com不是故意說這些話的,你一直都很好,不是嗎?我喜歡過你。」
我把路虎停在車道上的時候,天色漸暗,儘管現在才三點。與傑茲道別後,我無數次查看手機,仍然沒有丹尼爾的消息,我猜他也許會在公寓里等我,但公寓里沒有人,我心事重重地跨進走廊。你失蹤的那天晚上,傑茲看見的人肯定不會是丹尼爾,他一定是弄錯了,丹尼爾告訴過我,那天晚上十一點半以後,他再也沒有見過你,他說你從夜總會「憑空消失」了。所以這一切都是傑茲為了惹麻煩而編造的嗎?他現在後悔了沒有?

我的頭皮發麻。「你在說什麼?」
冰霜在我的腳下吱嘎作響,走在因為結了冰而高低不平的路面上,我覺得非常沒有安全感,在空無一人的停車場里轉了好幾圈,丹尼爾呢?他說會在下午兩點來這裏見我。我看了看手錶,現在已經快兩點一刻了,他還是沒有過來。
「他有些問題沒想明白……」我最後說。
「為什麼?就因為我們有抱負?因為我們想要超越自我?這有什麼錯?」我憤怒極了,以至於忘記了害怕。
我害羞地微笑起來,想起我們在他的車後座上喝酒廝混的日子,「我也喜歡過你。」
我笑起來,高亢尖細的笑聲迅速消散在下午寒冷的空氣中。「太可笑了。」緊接著,又一個念頭擊中了我,「你看到的不會是萊昂吧,不是丹尼爾?從遠處看,很難分辨他們兩個,他們都比一般人高,深色頭髮,在黑暗中根本看不出區別。」
裏面一聲不響,我又敲了敲門,這一次更用力,結果門開了一點縫,原來沒上鎖,也許今天會有租戶搬過來,也許他們上周把這套房間租出去了。我把門往裡推了推,門后露出一條走廊,和我那邊的很像——拋光的鑲木地板,繁複的裝飾,挑高的天花板。我又問了一句「有人嗎」,仍然不見回應,於是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有人在嗎?」我又問九-九-藏-書,覺得自己有點蠢。
「是你。」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在他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穿著昂貴的紅色羊毛外套、黑牛仔褲和高跟靴子。「你剪短了頭髮。」他又補充道,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頭,現在我的頭髮剛剛過肩,不再像過去那樣長到蓋住半個脊背。「我聽說你和丹尼爾·科利爾在鎮上跑來跑去,揪著別人問問題。」他鄙夷地說,拿手蹭了蹭鼻子。我竭力保持面無表情。「你們還費個什麼勁?她已經死了,不是嗎?」
「到底是不是你?是你匿名給新聞編輯室打電話,讓丹尼爾過來和你談談?你打算怎麼對付他?把他騙到這裏,指責、嘲笑他?這樣做你就可以不那麼嫉妒他了嗎?讓你感覺自己更像一個男人?」
「那不是他的辦公室,他又不是老闆。」他啐了一口唾沫,「別看他現在有錢了,工作也很好,但我已經認識他很多年,我們一起上學,他曾經是我們中的一員。」
傑茲環顧四周,彷彿丹尼爾隨時都會出現,儘管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
我還想補充幾句,不知怎麼卻欲言又止。
我慢慢爬上樓梯,彷彿能看到丹尼爾眼下正坐在警察局裡受審,兩個端著塑料咖啡杯的警察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扮紅臉的那個假裝好人,試圖從丹尼爾嘴裏套話,扮白臉的那個威逼恐嚇無所不用其極,想要突破他的心理防線,顯然我是看了太多的警察破案的電視劇。
突然,一隻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薑黃色的貓張牙舞爪地嚎叫著飛向我,最後越過我落到了外面的樓梯平台上,我嚇得向後一退,摔倒在地,心臟跳得飛快,連我的耳朵都能感到它的顫動。貓一定是被困在這套公寓里的,雖然我確定這兒的度假公寓里不允許養寵物。
他哼了一聲,唾沫從嘴裏飛出,落在我的臉上。「別傻了,他怎麼會喜歡這裏,否則他怎麼一回來就找麻煩?真正可疑的是,他那天晚上在幹什麼?」
他瞪著我,臉上寫滿了厭惡。「弗蘭琪,看來https://read.99csw.com他們沒有說錯你,鐵石心腸的女人。你和丹尼爾真相配,你們都是一樣的貨色。」
他再次聳聳肩,似乎突然覺得我們的談話很無聊。「我不知道,反正現在我要告訴警察了,丹尼爾不再是我的哥們兒了。」
他搓了搓鬍子拉碴的下巴。我注意到他眼睛底下的紫色瘀青和凹陷的臉頰。「我搞砸了自己的生活,但是我也在慢慢恢復正常,真希望時光能倒流,你知道嗎?」
我把脖子上的圍巾拽到嘴邊,遮擋刺骨的寒風,我呼出的白氣相當明顯,好像在抽煙,你還記得我們冬天上學的時候嗎?我們用手捂著嘴吐氣,讓白色的哈氣從指縫裡漏出來,假裝抽煙一樣,我們總是渴望長大,假裝自己已經成年,可是卻騙不了任何人。
「呸!他把我當傻子?那可是大錯特錯了。」他挑釁地盯著我,好像我會反駁他似的。
他從喉嚨里發出一陣含混的笑聲,「那天晚上我回家的時候,我又看到了他,和索菲在一起,他們站在老碼頭的入口,不知在吵些什麼,她朝他大喊大叫,然後我看到她推了他一下,就喊著問他們怎麼回事,但他們不理我,也許是沒聽見,反正當時我喝醉了,而且很累,所以我就繼續往家裡走,也沒有多想,他們畢竟是兄妹,誰不會和自己的妹妹吵架呢?」
他把帽子往下拉了拉,蓋住了眉毛,一副陰險的模樣。他嘆了口氣,我能看出他並沒有生我的氣,他只是不滿意自己的生活。「這沒有錯。」他說,肩膀耷拉著,顯得既瘦小又脆弱,讓我想要擁抱他。真希望你能看到他現在的樣子,索芙,他和過去完全不同了,酒精、毒品和失意已經把他蹂躪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個小鎮已經榨乾了我所有的精力,我突然產生了一個偏執的想法:丹尼爾今天沒有出現,是不是因為被警察抓起來了?我靠在門上,眼睛逐漸適應了走廊里的陰暗,再過幾天我就能回到正常狀態,把你拋到腦後,也許到那時,我只有在收音機里聽到你喜歡的歌https://read.99csw.com曲或者看到與你相像的金髮女孩時才會再度想起你,但請不要誤解我的意思,我不曾完全把你遺忘,我經常想起你,但不是每一天,然而,自從回到奧德克里夫之後,你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腦中盤旋。
我一手拿著電話,另一手伸出去敲了敲門,壯著膽子問:「有人嗎?」我把耳朵貼在門上,「有人在裏面嗎?」
這個地方比老碼頭更讓我毛骨悚然,是一片灌木叢林地改造的簡易停車場,靠近一座廢棄的鐵路橋,蒸汽火車曾經打這裏經過,前往下一個城鎮,停車場旁邊是一座上世紀五十年代的醜陋建築——奧德克里夫的屠宰場,遊客們永遠不會找到這個地方,因為它狡猾地隱藏在鎮子邊緣的一條死胡同里,假如丹尼爾不提醒我,連我也快要忘記了這個地方。我和傑茲曾經來過這裏幾次,坐在他的福特嘉年華上凝望屠宰場,想象著屠夫們的生活——單是想到那些尖叫待宰的豬就讓我們不寒而慄,那時我們都以為他會成為著名的DJ,在陽光燦爛的伊比薩島與眾人狂歡,我敢打賭,他從未想到自己真的會成為這裏的屠夫。屠宰場就在我的面前,像一頭蹲伏的野獸,奶油色的牆壁上布滿黑色的污垢條紋,陰森而邪惡,彷彿這兒所有的鮮血、內臟和恐怖全都滲透進牆壁裏面,永遠被死亡所污染。
他聳聳肩。「當然沒有,我怎麼會給老夥計找麻煩,而且我不相信他會做壞事。我猜後來她是出了意外。我本來早就把這事給忘了,他這次回來到處調查,我才想起來。」
來到樓梯平台時,我聽到我房間對面的公寓里發出「砰」的一聲響,那套公寓不是空的嗎?我走到門口傾聽裏面的動靜。也許有人過來租住幾天,現在雖然是淡季,但也並非沒有可能——比如簡和我。我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裏面似乎安靜下來,正當我準備回自己房間時,又傳來 「砰」的一聲,我嚇得跳了起來,難道來了小偷?我從包里掏出手機,差點準備報警,但我不能——我該怎麼對警察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