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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我渾身抖個不停,每條神經都如同油煎火烤。我們沖向大門,吉薩拉著我,使勁在人群里往前擠。
一個又一個鏡頭,展示著法院的大理石牆面是如何被炸個稀爛,剛鑽琉玻築成的圍牆是如何抵禦著爆炸的火球。我有點兒高興:原來銀血族並非堅不可摧,他們有敵人,也會被敵人所傷。而且這一次,他們無法躲在紅血族的人肉盾牌後面了。
「諾爾塔的銀血貴族們,抱歉插播以下新聞:在十三分鐘之前,首都阿爾貢遭到了恐怖襲擊。」
吉薩被按在我旁邊,警衛舉起了槍托。當那雙擅長飛針走線的手被砸碎骨頭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望著我。
屏幕上的畫面讓我驚恐。晃動的攝影機前站著一個女人,她的臉上矇著猩紅色的絲巾,只露出一雙藍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她一隻手拿著槍,另一隻手擎著一面破破爛爛的紅旗,胸前的銅質徽章,是撕碎的太陽圖案。
一個警衛大跨步地走了過來,手裡拿著槍——他就是今早放我們進城的那個人。「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他環顧著那些一模一樣的複製人,大聲吼道。
若是以往,我必定頭也不回,但此刻,我的視線越過肩膀,看到一個紅血族被掐住了脖子。他向那些銀血族的攻擊者求饒道:「求求你們,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誰!」
他們要溺死他。
我掉頭往廣場走,胳膊在身體兩側晃晃蕩盪地甩著。這是我的翩翩舞蹈:穿過最擁擠的人群,讓手探到皮夾或口袋,就像蜘蛛抓到蒼蠅。我沒傻到要在吉薩的店裡下手,而是跟著人群來到廣場上。這會兒,四周那些新奇的玩意兒不再讓我頭暈目眩了,但視線越過它們,我看見每處暗影里,都一動不動地站著身著黑色制服的警衛。在這不可思議的銀血族之國,每一點異動都更顯眼。銀血族的人很少互相對視,也從來不笑,那個電智人小女孩喂著奇獸卻一臉無聊,商販們甚至都不討價還價。只有紅血族,圍著這些錦衣玉食、優雅嫻靜的男人女人團團轉的紅血族,看上去反倒是更有活力。除卻夏日的熱浪和驕陽,除卻光彩照人的招牌,再沒有什麼地方比這兒更寒氣逼人了。
在此之前,這樣的事我已經做過成百上千遍了。像狼垂涎羊群那樣,細細觀察九_九_藏_書,從中找出老弱病殘傻。但只有這一刻,我不是獵食者,而是獵物。我沒準兒會選中一個疾行者,而他用不了半秒鐘就能抓住我,或者更倒霉,選中的是耳語者,在一英裡外就被他發覺。就算是那個電智人小女孩,也能在我失手的時候輕而易舉打敗我。所以,我必須比往日更快,更聰明——或者,說來凄慘——比往日更好運。這真讓我惱火!還好,沒有人會注意一個紅血族的奴僕,沒有人會注意一條在眾神腳下爬來爬去的蟲子。
是另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銀血族。他們兩個是……雙胞胎?
我頭暈眼花:「她沒想冒犯你。她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孩——」
一雙小而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衣領,把我使勁往噴泉外面拉。是吉薩。我用腳使勁一蹬池底,和她一起摔在地上。
「求你——」我擠出兩個字,但已經沒人理睬我了。我腦海里的怨恨噌噌暴漲,這時街上所有的攝像機都轉過來對著我們。我又感覺到了電流躥動,這次是為我妹妹恐懼擔心。
吉薩靈巧聰慧的小手伸進了某人的皮包,而我完全來不及制止她、抓住她、推開她。那人不是別人,恰是個正在躲亂的銀血族。他長著一雙冷硬的眼睛、陰鷙的鼻子、壯碩的肩膀,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別惹我」。吉薩也許是舞針弄線的天才,卻不是行竊的行家,那人馬上就意識到自己被偷了。接著吉薩就被什麼人扔到了地上。
「掏銀血族的兜兒,這可不是時候啊。」那兩人齊聲說道。然後,三個、四個、五個、六個,很快我們就被包圍了。成倍地複製自己,他是個克隆人。
我卻滿腦子都是不相信。恐怖襲擊?襲擊銀血族?
法萊。
「這是一次有組織的爆炸襲擊,目標是阿爾貢西部的政府大樓。據報道,皇家法院、財政廳及白焰宮遭到損毀,但法庭和財政部今早並未辦公。」畫面從女主播切換到了炸毀的建築物。警衛們正在疏散大樓里的人群,水泉人往火苗上噴水,胳膊上配著紅黑十字章的是愈療者,他們正跑進跑出地忙著。「據悉,王室成員未居住在白焰宮,故尚無人員傷亡情況。提比利亞國王將在一小時內發表全國講話。」
警衛認出了她,https://read.99csw.com死板的臉上轉瞬即逝地抽|動了一下:「你知道規矩,小姑娘。」
周圍的銀血族立即吸著氣,驚恐地低語起來。
我拼了命地掙扎,想要阻止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四周的亂象仍在繼續,附近的攝像機鏡頭被打碎了,玻璃飛濺。但警衛沒理會這些,他抓過我妹妹,把她推倒在地。
法萊就是這樣稱呼自己的,她和威爾都是。但他們只是走私販,不是恐怖分子,也不是炸彈襲擊者,更不是新聞里說的那樣。這一定是個巧合。那不可能是他們。
「只有十英里就到家,」她小聲說,「你得手了嗎?」
藍色的頂棚是我的指路明燈,引著我穿過恐慌遍地的街巷,躲開銀血族,也躲開紅血族。在往日,混亂喧鬧是我的良友,在它們的幫助下,我更容易得手。沒人會在躲避流氓打群架的時候還在意自己少了個錢袋。但現在,奇隆和那兩千克朗已經不是我的第一要務了。我只想趕快找到吉薩,趕快逃離這個即將變成監牢的城市。如果他們封鎖了城門……我們會被困在這兒,困在這道距離自由只有咫尺之遙的玻璃牆後面——我完全不能去想。
我破口尖叫,大聲怒吼:「是我乾的!是我出的主意!你們沖我來啊!」可聲音被周圍的喧鬧掩蓋掉了。沒有人要聽我的話,他們根本不在乎。
絕對不能被抓住。
視頻結束了,鏡頭切回那個目瞪口呆的金髮「花瓶」。吼叫聲淹沒了接下來的直播,酒吧里的銀血族個個怒不可遏。他們叫著法萊的名字,稱她為恐怖分子、殺人犯、紅血惡魔。在他們發現我之前,我溜到了街上。
「由紅血族人發起。」
但是,從廣場到映輝廳,整個中央大道上,每間酒吧和咖啡館里的銀血族都炸了營。我想弄掉手腕上的紅色環箍,可這玩意兒死死的,扯也扯不掉。其他紅血族的人都躲到小路和門洞里去了,試圖逃離這裏,我也明智地跟了過去。當我找到一條小巷時,有人叫了起來。
有這可能?
一條泛著泡沫的藍色水波從一側向我襲來,撞擊著攪動糾纏的水。水並不深,距離底部還不到兩英尺,但它像熔鉛似的,讓我無法移動,無法游泳,也九九藏書無法呼吸。我幾乎無法思考了,意識里只管尖叫著「水泉人」,然後想起了那個中央大道上的紅血族,也是兩英尺深的水,就把他活活溺死了。我的頭被猛地按下,撞擊著石質池底,視野尚未恢復,卻看見了星星、火花,每一寸皮膚都像充了電。水又流動起來,變得正常,我浮上噴泉水面,空氣沖入了我的肺,灼燒著我的喉嚨和鼻腔。但我不在乎。我還活著。
人潮推著我來到中央大道,一路經過幾家酒館和咖啡館。一些銀血族坐在室外,一邊看著鬧哄哄的人流取樂,一邊享受著他們的早晨飲品。還有些看著嵌在牆裡或懸挂在門廊中的屏幕,從古老的競技決鬥到新聞直播,再到五顏六色的新奇程序,個個自得其樂。屏幕中高亢喧鬧的聲音、遠處電流流動的低鳴,在我耳朵里亂成一團。銀血族怎麼能在這兒待得下去呢?我都暈頭轉向了!可他們沒覺得困擾,反而怡然自得。
「我們要把他們趕出去!一直趕到普雷草原上去!」另一個銀血族叫道。我費了好大勁兒才壓住怒火:這些銀血族永遠不會見到真正的前線,也不會把他們的孩子送上戰場。銀血族所謂的榮譽之戰,是以紅血族的生命為代價的。
所有複製人一起怪聲怪氣地笑了起來,陰森可怕。
「她是個小偷。」那個銀血族揪著我妹妹嚷道。吉薩自知身份,沒吭聲。
警衛們在街上跑來跑去——他們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或是該保護誰。有些在圍捕紅血族,迫使他們跪下。他們瑟瑟發抖、苦苦懇求,說自己對事件一無所知。我敢打賭,在這座城市裡,在今天以前就聽說過紅血衛隊的,我是唯一一人。
但我知道它。
血紅如同黎明。
「你們自以為是世界的主宰者,但你們為王為神的統治已經到頭了。你們必須承認,紅血族也是人,是和你們平等無二的人,否則就等著我們打上門去吧。這不是戰場上的戰爭,而是在你們的城市、你們的街巷、你們的家宅里,全面爆發。你們看不到我們,我們無處不在。」她的聲音莊重沉靜,不怒自威,「我們將揭竿而起,血紅如同黎明!」
「紅血衛隊?」「他媽的什麼玩意兒——」「開玩笑嗎?」質疑read.99csw.com和迷惑的聲音充斥著酒吧,從來沒有人聽說過什麼紅血衛隊。
最讓我焦心的是那些藏在遮篷或走廊里的黑色攝像機。警衛們可能在家、在崗哨、在角斗場待著,卻如同全都在這個市集站崗。我都能聽見他們嗡嗡嗡地告誡道:「有的是人盯著這兒呢!」
那個可憐的紅血族還沒來得及開口,臉上就挨了一記水錘。水泉人揚起手來,水柱四處飛濺,又是一擊。圍觀的銀血族大聲嘲笑著,叫好聲此起彼伏。被圍攻的紅血族人一邊嗆著水,一邊喘著氣,努力呼吸著。在每個能說出話的瞬間,他都辯解著自己的無辜,但水柱水錘還是接連而來。水泉人瞪著雙眼,滿是恨意,毫無停下來的意思。他調動了噴泉里的水,玻璃杯里的水,一次又一次地潑向那個紅血族。
這想法讓我一個激靈,恐懼更甚。如果我被抓住,說出我所知道的隻字片語——他們會對我的家人怎麼樣?會對奇隆怎麼樣?會對干闌鎮怎麼樣?
吉薩已經跑起來了,在我前面,衝著苑門。「所言極是!」她甩過來一句。
「我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吉薩喊著,試圖回擊那個抓著她的人。
鏡頭切換回女主播,她的臉色更蒼白了。似乎有人在幕後對她說了什麼,她拿著主播稿,手直發抖。「有組織發表聲明,稱對此次阿爾貢爆炸襲擊負責。」女主播磕磕巴巴地說道。大嚷大叫的人們立刻安靜下來,仔細聽著屏幕里播報的消息。「一個自稱為『紅血衛隊』的組織早前發布了以下視頻。」
我跟在她身後,無法克制地回頭去看那廣場。大批銀血族的暴徒擁了出來,像貪婪的狼群般搜查著一家家商鋪。幾個落單的紅血族蜷縮在地上,乞求著他們高抬貴手。就在那個我剛逃出來的噴泉里,一個橘色頭髮的人面朝下漂在水上,已經死了。
映輝廳微光閃爍的影子籠罩著我,我又傻乎乎心懷敬畏地看呆了。但緊接著,一陣低低的哄鬧聲讓我回過神來。那聲音乍一聽很像是在角斗場主持人宣布「盛宴開始」的調子,但細細分辨,它更低更沉,和角斗場里的完全不同。毫不猶豫地,我衝著喧鬧聲跑了過去。
吉薩的臉色沉了下來,微微皺著眉。「我們會想出別的辦法的。」她說。那聲音就和我此刻的感受一樣絕望。
城門隱隱九九藏書出現在前方,每一秒每一步地近了。這令我恐懼不已:一旦我穿過這道城門,一旦我離開這兒,奇隆就再無希望,只能入伍送死。
一家塞滿了怒火衝天、狂暴殘忍的銀血族的酒吧,不是一個紅血族女孩應該待的地方,我可不是傻子。但我就是挪動不了,就是無法把目光從法萊臉上移開。
「紅血衛隊是什麼玩意兒?」那個銀血族衝著他大叫道,「他們是誰?」我認出他了。他就是半小時前,陪著孩子在噴泉邊玩兒的那個水泉人。
我搖了搖頭,沉甸甸的羞愧讓我瀕臨崩潰。沒有時間了。那則新聞播出來之前,我都還沒走過中央大道。我什麼都沒做。
在我旁邊的一家酒吧里,所有屏幕都切換成了同樣的畫面,那不是什麼皇家演說,而是一則突發新聞。就連銀血族都停下了消遣,全神貫注地默然靜聽。片頭結束后,一個金髮碧眼的「花瓶」——當然也是銀血族,出現在屏幕上。她讀著一張紙條上的字,看上去嚇得不輕。
那些複製人一個個地融合了起來,最後只留下兩個,一個抓著吉薩,另一個按著我。
我旁邊的一個銀血族攥緊了拳頭,一掌擂在吧台上,石質的檯面立即像蛛網般開裂。這是個鐵腕人。「是湖境人乾的!他們丟掉了北方的地盤,就到南邊來嚇唬我們!」哄聲四起,都是在詛咒湖境人。
我沖向吉薩,想把她拽走,但另一個複製人把我按在了地上。堅硬的石板擠壓著我的肺,我捯著氣兒,無助地看著另外兩人走過來,用腳踩住我的肚子,讓我動彈不得。
我用小貨攤做掩護,沒命地往前跑。中央大道已經成了戰區,但我的兩眼只盯著前面,盯著廣場那邊的藍色頂棚。經過那家珠寶店的時候,我放慢了腳步——只要一件,就能救奇隆。就在這時,一片玻璃刮破了我的臉。心臟狂跳,萬物靜止。街上的一個電智人正瞪著眼睛瞄準我。我撒丫子就跑,滑下窗帘、櫃檯、招牌,重新回到廣場上。沒等我反應過來,水就兜頭兜腦地漫延過我的腳,把我扯進噴泉里。
「我們得離開這兒!」我一邊大喊,一邊掙扎著站起來。
我想,就是因為這個,她才那麼做。
吉薩低下頭:「我知道。」
「我們,是紅血衛隊,為自由和人人平等而戰——」那女人說道。我認出了她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