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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法萊接住她的目光,面對這樣的暴怒眼睛都不眨一下。如果這就是她的窮途末路,她毫無疑問也要高昂著頭赴死。「身為王妃,這可有點兒暴力。」她說。
他咆哮著扔下那支銀槍和紅布,「嘩啦」一聲如同敲響了喪鐘。那撕裂的太陽,正衝著我們所有人。
我偏要。
他們唇槍舌劍地咬著對方,活像兩條惡狗,都恨不得多啃一塊肉。
四個犯人強硬地站著,毫不畏懼。梅溫狠狠地咬著牙,試圖想出解決這困局的辦法,但他明白,沒有辦法。甚至正相反,這興許已經比我們所希望的好多了。如果他們能想辦法說謊呢……可是我們怎能要求他們說謊?我們怎能站在一邊看著他們受刑尖叫?
不用問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施刑。
「其他人在哪兒?」卡爾邊問邊跪下來,好看著她的眼睛。法萊靜了一會兒,粗糲地吸著氣。卡爾往前湊了湊,耐心地等著她緩一口氣。
通往牢房的台階無甚特別,只是特別長,直通到王宮的最底層。看守們站起來向我們行禮,這兒至少守著六個禁衛軍。徹骨的寒意浸入我的骨髓,但我沒發抖。我簡直動不了了。
我想躲開這被謀殺的女人,但銀血和酒水混合在一起,讓我的兩手直打滑。尖叫聲從我身體中噴涌而出,那是一種極為驚駭的挫敗和悲哀。血沾滿了我的雙手,彷彿知道我幹了什麼。它黏膩冰冷,到處都是,就要把我淹沒。
「你不必看這些。」梅溫低聲說,想把我拉走。但我不能丟下奇隆。現在不行。我生氣地甩開他,眼睛盯著我的朋友。
人群里激起低語,漸漸匯成隆隆巨響,每一個銀血族都振奮起來,他們統統站起身,不管是受傷的還是沒受傷的,血液中金屬的氣味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任何人都可以背叛任何人。
一道火光亮了起來,躥動在半空中如燃燒的蛇。它在人們頭頂咆哮著,照亮了昏暗的大廳,將半明半昧的陰影投射在牆壁上,投射在仰起的臉孔上,讓整個舞池成了一場紅光硝煙中的噩夢。
而我仍然堅持著,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緊繃、僵硬。
「去把他們揪出來,劈開他們的背,帶到我面前來。我要他們像怯懦的弱雞一樣跟我求饒!」他衝著一個禁衛軍嚷嚷,但那戴著面具的女警動也沒動一下。「我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伊拉王后坐在椅子上,一手撫著心口,一手緊緊地拉著梅溫。
其他人都以一種怪異而複雜的情緒盯著我,他們睜大了眼睛——害怕了。卡爾,那個我吻過的男孩,那個戰士,那個殘忍的野獸,則根本不能承接我的目光。他臉上的神情是我認得的:羞愧。是因為他對法萊施刑了,還是因為他沒能讓犯人開口,我卻不得而知。至少梅溫還有足夠的禮貌來表現出一臉悲傷,看著特里斯坦仍然流著血的身體。
格萊肯毫不客氣地扳直了法萊受傷的胳膊。她痛得大叫起來,但還是什麼也不說。我用盡所有辦法才忍住沒衝過去暴揍那個禁衛軍。
他。我咬住嘴唇,讓嘴巴緊緊閉起來,免得說出什麼傻話。梅溫的手攥緊了,像爪子一樣扣在我的肩上,我能感覺到他的脈動加快了。因為我們都很清楚,到這一步,事情算是徹底完了。王後會過來扯碎他們的腦袋,在殘骸里翻出深藏的陰謀。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沾滿銀血的袖子:「這怎麼會是我的?」
他在拖延時間。機智的梅溫是在為我們謀取機會。
「好啊,那我們就弄清楚。」伊萬傑琳挑起眉毛,「去請王后,同時……」她轉而望向國王。他的鬍子下面露出一抹獰笑,點了點頭。
他雖是對我講話,但其他人也跟著起身,一起穿過通道,往牢房走去。我的心怦怦直跳,簡直要跳出胸膛了。不是奇隆,誰都行,但不要是奇隆。梅溫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湊過來。我以為他是要安慰我,但他只是把我往後拽:他在阻止我不要跑得太靠前。
「我?是你說紅血衛隊微不足懼,是你向我們的人民撒了謊。」提比利亞國王反唇相譏,「你的措施削弱了我們應對危險的力量,不是我。」
但是王后沒理我,而是轉向了國王:「看看你都做了什麼?」她https://read.99csw.com咧開嘴唇,露出尖牙,在燈光下瑩瑩如火。
「是嗎?」她說著挑起眉毛。我真想轉身逃開她和她的入侵,但還是忍住了。我已經時刻準備好讓她鑽進我的腦袋裡,把一切真相公之於眾。
他匆匆瞥了我一眼,彷彿含著某種歉意,然後便轉向一個比其他人都矮小的禁衛軍。那是個女人,她的眼睛在面具後面閃著灰白色的光。
「她!在!哪!」一個恐怖的聲音怒吼著,自上而下回蕩在幾層樓梯之間。
因為那聲尖叫,我沒能堅持住對電流的控制。燈重新亮了起來,照亮一片銀色的死亡戰場。我正要踉蹌著站起來,確認行動是不是真的成功了,有人又把我拉住了。
「你們倒管我們叫野蠻人?」奇隆抵在欄杆上,狠啐了一口。
「他沒事。」我根本就沒用什麼破壞性的力量去電擊他。「就像你說的,我們需要他們開口,沒招供前可不能讓他們死。」
他臉上一松,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他會再吻我一次。但是他的理智比我恢復得快。「你確定沒事?」
我拉著卡爾的胳膊,手上用了勁兒,他緊繃的肌肉在我的觸碰下鬆弛下來,彷彿卸下了重擔。
盧卡斯把槍裝進槍套,黯然道:「嗜殺者不必講道理。」
我的血不是這個顏色,你知道的。
「從胳膊開始。」
「卡爾,交給你了。」國王說著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我只能幹看著,睜大眼睛乞求,希望卡爾不會做他父親命令的那些事。
我的私人護衛從混亂的人群里沖了過來。他的槍已經上了膛。儘管他還是穿著那身制服和靴子,卻已經不是我認識的盧卡斯了。他黑色的眼睛,薩默斯家族的眼睛,暗沉得如同黑夜。「我把她帶到其他人那裡去。」他沉聲說道,把我拉了起來。
我蹭到卡爾身邊,他沒注意,只是盯著地板。「死了多少人?」我問他。
王后緩緩地向上指了指:「這樣還不算動靜嗎?」國王無言以對。她冷冷一笑,因為在爭吵中佔了上風而得意。「總有一天,你的人會學乖去注意這些人的,而整個世界都將因此動蕩不堪。他們是瘟疫,是你放任的瘟疫。在哪裡傳播壯大,就該在哪裡動手殺掉他們。」
我們都幹了些什麼?
「這沒道理啊。」我喃喃自語,回憶著我們計劃中的每個細節。梅溫從沒跟我提過什麼炸彈,一次也沒有。奇隆也不會讓我這麼乾的——如果他知道這會讓我陷入險境。他們不會這樣對我的。
卡爾走過來站在她前面,喘著粗氣。他開口之前猶豫了一下,但是聲音很強勢:「你們還有多少人?」
「強大!」所有人一起大喊著,「權力!死亡!」
接著,他轉過身,側對著一列禁衛軍。他走過那些屍體,仰頭望著屋頂,敏捷地接過了拋來的一支手槍,手指放在了扳機上。他的另一隻手開始燃燒,陰沉致命的烈焰噼啪作響。他的側影映在禁衛軍身上,映在地上的那些屍體上,看起來完全是另一個人。
當他轉向奇隆,對準他的心臟準備痛下殺手時,我出手了。
卡爾背著雙手,看了一眼他的父親。國王點了頭。「沒錯。」卡爾嘆著氣,回頭示意那個冰槊者。但她沒能繼續施刑。
「在壁龕里!」一個聲音拔群而出,壓過了一片混亂嘈雜。「他們要跑了!」更多的聲音響了起來,沒有一個是我熟悉的。可是在這瘋狂的時刻,每個人的聲音都和平時不一樣了。「揪出他們!」「攔住他們!」「殺了他們!」
他聳聳肩,躲開我的手,以一種驚人的輕鬆語調說:「我不會逃跑的。」
終於,卡爾站了起來:「夠了。」
人流如潮水一般向前涌,夾雜著尖叫聲和靴履重踏的聲音,警衛則逆著他們往裡鑽。王公貴族們擠向我,力圖逃離這裏,但我唯有站在原地,盡最大努力堅持著。沒有人想拉我走,沒有人注意到我。他們害怕了。儘管他們強大有力,但仍懂得恐懼的意義。只消幾發子彈就擊出了他們的驚惶。
接著,格萊肯扯掉了法萊浸滿血的袖子,蒼白殘忍的手壓在她的皮膚上。法萊立即叫了起來,可我還是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
她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說道:read•99csw•com「那些人是紅血惡魔,他們一定有內應,就在宮牆之內。」我拼盡全力站著不動,眼睛死盯著地板。「我想我得和侍從們說幾句。薩默斯軍官,請吧。」
「梅兒!」
我捂住嘴才沒叫出來。我根本不想這樣。
在我們身後,格萊肯並未停手,她抬起法萊的胳膊,紅色的冰錐如利刃一般自皮肉之內劃過,削過寸寸神經。那痛苦我連想都不能想。法萊咬著牙,粗重的呼吸摩擦作響,但還是什麼都不肯說。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心跳不斷加速,不知道王后什麼時候會來,不知道我們的計劃是不是真的就此完結了。
原先站在牆邊的禁衛軍舉槍瞄準,但四周一片模糊暗淡,根本找不到到底要追誰。沃爾什和他們在一起,我提醒自己。如果法萊和奇隆能混在沃爾什和其他侍從中進入大廳,那麼他們也能混出去。他們可以藏匿,也可以逃離,總之會安然無恙。
「禁衛軍格萊肯,我想我需要一些冰塊。」
卡爾的目光越發陰沉:「他是你的朋友。解釋一下。」
「伊拉,他們算不上恐怖分子。我不會浪費我的士兵和官員去對幾個寫傳單的紅血族窮追不捨的。他們弄不出多大動靜。」
「梅兒,」他聲音里的溫暖蕩然無存,「你跟我來,馬上。」
「把她的舌頭給我剁下來!」伊萬傑琳咆哮著,衝到欄杆前。她停住了,一隻手狠狠地擂在金屬桿上。儘管她抬手就能掰開那些欄杆,把整個牢房和裏面的人都撕爛,可她還是克制住了。
「你應該直接殺死他,」伊萬傑琳使勁扯著卡爾襯衫上的血跡,「我不會讓這些紅血族留下一個活口。」
我一口氣哽在喉嚨里。有多少人還在那裡啊?有多少孩子,有多少無辜的傷亡?
「只是有點兒慌。」我想辦法儘可能地把信息告訴他。但是王后離得太近了,我連思考都不敢,更不用說講話了。「槍擊后發生了爆炸。炸彈。」
法萊幾乎崩潰了,她茫然地盯著自己的胳膊,它們已被血液凝成的利刃割得傷痕纍纍。這時另一個禁衛軍、斯克諾斯家族的一個皮膚愈療者,在她身旁蹲了下來,迅速地為她施治,雙手以一種訓練有素的時髦樣子移動著。
盧卡斯略略退開,他的顫抖明顯來自憤怒。「你看到那條血紅色的帶子了,是紅血衛隊,而那個——」他向後指了指黑乎乎還冒著煙的宴會廳說,「那就是他們的真面目。」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交談的聲音在金屬牆壁之間回蕩著。國王罵天咒地,言辭讓我不寒而慄。他走來走去,怒火不斷升級,披風隨之在身後飄動著。
「目前為止,十一個。」他低聲說,「三人死於槍擊,八人死於爆炸,傷者超過十五人。」他說這話的語氣像是列著購物單子,完全不像是在談論人命,「但傷者都會獲救的。」
在伊萬傑琳大發脾氣之前,卡爾把她從欄杆邊拉了回來。他慢慢地抬起一隻手,指了指:「你。」
我猛然明白了,不得不轉過臉,不再去看。
沉重的金屬大門只關上了一會兒,就又打開了。是另一個磁控者:伊萬傑琳。她身上還穿著禮服,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首飾亂糟糟地纏在一起,煩躁不安。最嚇人的是她的眼睛,濕漉漉的眼淚把黑色眼妝暈得一塌糊塗。托勒密,她在為死去的哥哥哭泣。儘管我告訴自己不要管不要在意,但還是得忍一忍才沒有過去安慰她。這思緒很快就閃過了,因為另一個人也跟著進來了。
我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怪,輕柔而哀傷:「我沒事。」可他根本沒聽到。「卡爾,我沒事。」
我張了張嘴,指望著有什麼精彩絕倫的謊言可說,但什麼都說不出來。
卡爾搖了搖頭:「還有不少同夥,但他們跑到河邊去了。至於到底有多少,我不清楚。」
盧卡斯帶著我往地下走,穿過少說有三道門,每道門都是用鋼鐵鑄成的,有一英尺那麼厚。它們沒有上鎖,但盧卡斯只是用手輕輕一彈門就打開了。這讓我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那時候他也是這樣為我打開了牢籠的欄杆。
一分鐘的黑暗,這就是我要幫他們辦到的事。尖叫聲,咒罵聲,紛至沓來的腳步聲,幾乎要衝散我的神志。但我強迫自己集中精力。燈光悚九-九-藏-書然明滅閃動,最終一片黑暗,讓所有人都無法動彈移動。這才能讓我的朋友得以順利脫身。
在地板正中間,倒著的是貝里克斯·來洛蘭,刺穿他的不是子彈,而是一支銀槍。那是從魚槍里射出來的,就像人們捕魚時那樣刺下去……銀槍桿上垂下一條破破爛爛的紅色肩帶,在混亂的旋渦之中幾乎巋然不動。那上面蓋著一個記號——撕碎的太陽。
他豎起拇指,指了指在傷員中間穿梭忙碌的愈療者。我數了數,傷員里有兩個孩子。在另一邊,王座前面,放著遇難者的屍體。貝里克斯·來洛蘭和他的一對雙胞胎兒子躺在那兒,淚水漣漣的母親守在一旁。
「母親稍後會來處理這些犯人的。」他對國王說道,「不過樓上的人應該很想見到您,好知道他們的國君安然無恙。傷亡慘重,您要去安撫他們才好,父親。還有你也是,卡爾。」
梅溫溫暖的手拉住了我,牽著我穿過那陰森可怖的一幕幕,來到王座邊我們該站的地方。卡爾站在旁邊,使勁想要弄掉手上沾著的紅色血液,卻怎麼也擦不掉。
「我原本也是這麼以為的,不過他們卻企圖從排水管逃走,」卡爾厲聲說,「我們很費了一番功夫才把他們拽出來。」
卡爾整了整衣服,一隻手捂著被撞傷的鼻子。如果是別人,一定會還擊的,但他不會。
梅溫緊緊皺著眉頭,一臉迷惑不解,但很快就怒火中燒:「混蛋。」
我完全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伊萬傑琳咯咯笑道:「好主意。」
「可是如果你在還有機會下手的時候,在他們還沒這麼壯大的時候就上心處理,今天的事就不會發生!」
我比其他人都清楚,危險已經過去了,卻還是忍不住對著卡爾脫口說道:「那你呢?」
一雙強有力的手把我從地上拎起來,拖著我遠離那個我殺掉的人。「梅兒,求你——」那個聲音懇求著,但是為了什麼呢,我並不明白。
「托勒密!」伊萬傑琳撲了過去,想抬起他的臉。但她的手指一碰到就被電了一下,讓她不得不沉著臉往後退了幾步。她又轉向我,勃然大怒:「你竟然敢——」
我一下子提心在口,惶惶不安。他指著的人是奇隆。奇隆臉上的肌肉微微扭曲,但眼睛一直盯著地板。
對於我的兩難,奇隆卻似乎胸有成竹。即使身處山窮水盡的境地,他那雙綠色的眼睛仍然炯炯有神。我會為你撒謊。
但法萊向前一衝,拼盡全力用頭撞向卡爾。「我們無所不在。」她大笑著,但格萊肯一碰她她就又痛苦地叫出了聲。
「都在這兒了嗎?」提比利亞國王透過欄杆掃視著裏面的人。
托勒密·薩默斯走下樓梯,和伊萬傑琳緊緊擁抱,而我只能把指甲摳進手掌的肉里,才克制住不做出什麼反應。他站在那兒,活著,喘著氣,怒不可遏。地板上,法萊咒罵著自己。
在火焰旁邊,我辨認出國王的衛兵正推著他離開房間。他反抗著,大喊大叫地要留下來。但這次衛兵可沒服從他的命令。伊拉王后緊隨其後,被梅溫推著遠離危險之地。更多的人跟著他們,迫切地想要從這個地方脫身。
一個哭天抹淚的貴婦人衝過來把我撞倒了。我趴在地上,剛好正對著一具屍體。我盯著麥肯瑟斯上校臉上的傷疤,銀色的血從她的前額流下來,滴到了地板上。彈孔有些怪異,邊緣是灰色的、石頭般的皮肉。她是個石皮人。要是她多留幾口氣,滿可以長出一身石皮保護自己,但子彈是攔不住的,她還是死掉了。
伊萬傑琳站在牢房邊,呲著尖牙:「王室需要的是真相,而不是什麼擁抱!必須即刻處理這些人!陛下,我們得揪出真相——」
「還有什麼其他的嗎,親愛的?」伊拉王后開口了,她親昵的用詞讓我聽起來就像遭了電擊。她看起來比平時更蒼白,呼吸也淺而急促。她害怕了。「你還記得些什麼?」
電火花在皮膚之下生成,我卡住了托勒密的脖子,瞬間放電。電流直穿而過,閃電在他的血管中跳躍舞動,讓他動彈不得。他制服上的金屬抖動著冒起了煙,幾乎要把他活烤了。然後他就倒在了地上,身子還一顫一顫的,被電得夠嗆。
梅溫一見我就說:「你沒事吧?」他鬆了口氣,拉過我抱了一下。
梅溫朝牢房走近一步,打量九_九_藏_書著我們的朋友,彷彿是第一次見到他們。他指了指他們的紅色制服說:「看起來只是侍從。」
「炸彈?」那並不在計劃之內。「那是炸彈嗎?」
「這些傻瓜,這些恐怖分子,這些殺人兇手,將接受我們的審判。他們必死無疑。我以我的王冠、王座和我的兒子起誓,他們必死無疑!」
「我什麼也沒幹。」我磕磕巴巴地說道。房間里所有人都盯著我看。「我的意思是,我確實給他在這裏謀了一份工。他之前在貯木場幹活兒,那太辛苦了,要累死人的——」謊言就這麼說出了口,比以往編得更快,「他是——他曾是我的朋友,在鎮子里的時候。我只是希望他能過得好點兒。我給他謀了一份服務生的工作,就像——」我的眼睛偷瞄著卡爾。我們都記起了第一次相遇的那個夜晚,記起了那以後發生的一切。「我以為只是幫幫他而已。」
法萊的胳膊上、格萊肯的手所到之處,現出了紅色的針孔。隨著時間分秒流逝,這些針孔不斷擴張,鋒利且閃著光的紅點直刺入已然發青的皮膚。禁衛軍格萊肯,格萊肯家族。我的思緒飄回了禮法課,關於家族的課程。冰槊者。
伊萬傑琳跑向哥哥,拉住他的手說:「不行,我們得讓他們招供!」托勒密只是一聳胳膊就甩開了妹妹——就算是伊萬傑琳也擋不住他。
牢房裡有四個人,每一個都是血跡斑斑、傷痕纍纍。儘管燈光昏暗,我還是認出了他們。沃爾什的眼睛腫得只能閉著,但看起來還好。特里斯坦兩條腿都浸透了血,只能倚著牆才站得住,傷口上胡亂纏著布條,看起來像是從奇隆的襯衫上撕下來的。至於他本人,則沒受什麼傷,讓我大大鬆了一口氣。他用胳膊撐著法萊,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她的鎖骨脫臼了,一隻胳膊角度怪異地垂著,可即便如此也沒免掉她輕蔑的嘲笑。她甚至朝欄杆外啐了一口,血混著唾沫落在伊萬傑琳的腳邊。
「還有一條帶子,系在一支矛槍上。是紅血衛隊乾的。」
那個名叫格萊肯的女禁衛軍點點頭,抓住法萊的手腕,把她拽出牢房。欄杆在她身後閉合起來,關住了另外三人。沃爾什和奇隆撲過來,兩人都是一臉恐懼。
伊萬傑琳半拉半拽地把托勒密弄了出來,讓身後的牢房欄杆重新閉合。「你真是弱爆了,我的王子。」她在卡爾耳邊低語。
「梅兒,解釋一下。」
欄杆咔拉咔拉直響,在他的蠻力下一點點劈開。他沖向牢房,難以招架的禁衛軍迅速躲開了。奇隆和沃爾什慌忙向後退,抵在石牆上。但托勒密是獵食者,而獵食者總是襲擊弱者。傷到腿的特里斯坦動也動不了,只能束手待斃,毫無機會。
「讓她留下來。」伊萬傑琳樂於看到我的不自在。「剛好教教她如何待紅血族如朋友。」她轉向牢房,揮手打開欄杆,伸出一根白白的手指頭。「就從她開始。看看她的骨頭有多硬。」
盧卡斯以為我沉默不語是因為太震驚了。他錯了。此刻,我怒不可遏。
我強忍住回頭去看奇隆的衝動,他說過的話在我腦海中閃現:你不必總是想要保護我。
我隨著他們一起尖叫起來,燈盞閃爍,搖搖欲滅,然後徹底暗掉。
「搜查。」他低嘯著,踏上了樓梯。禁衛軍和警衛們緊緊跟隨,如同紅黑相間的濃煙繚繞在他的烈焰之後,離開了這個鮮血四濺、籠罩著灰塵和尖叫的宴會廳。
盧卡斯提起精神,為她打開了地下室的拱門。王后帶著兩名禁衛軍疾步而出,如同一陣暴虐的旋風。盧卡斯跟著她,依次打開一道道沉重的門,鏗鏘的聲音漸遠。我無意打探王后要對侍從們做什麼,但我知道那少不了要傷人,而且我也知道她的發現——一無所獲。按照我們的計劃,沃爾什和霍蘭德會和法萊一起逃走。他們早料到舞會後還留在這裏太危險——他們是對的。
我們離開大廳,走進了侍從通道,兩側的牆壁黑壓壓的。突然,腳下的地板隆隆震顫,盧卡斯一把把我推到牆邊掩護著我。驚雷般的聲音響了起來,頭頂的天花板搖搖欲墜,落下好幾塊碎石。我們身後的門向里崩開,燒得稀爛。而通道外面,宴會廳已是一片焦黑,濃煙滾滾。爆炸。
梅溫看向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滿恐懼。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因為我想的九_九_藏_書和他一樣。
「流淚的時刻已經過去了。」提比利亞國王怒吼著,一拳擂在扶手上。啜泣的聲音、吸鼻子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了。「我們要致敬死者,愈療傷者,為此刻的墜落而復讎。我是國王,我不會忘記,也不會原諒。過去我寬大仁慈,讓我們的紅血族兄弟們過著富足而有尊嚴的生活,他們卻恩將仇報,拒絕我們的善意,將他們自己推進萬劫不復的絕境。」
伊萬傑琳倏地轉身,撲向樓梯,大叫著回應:「我在這兒!」
我看向梅溫,但很快意識到國王說的不是他。他淡然處之,早已習慣了被父親忽視。
禁衛軍把法萊拖回了破掉的牢房。她的眼睛盯著我,似乎想知道我究竟在想些什麼。我也希望自己知道。
「相信我,一顆炸彈對王子來說算不了什麼。」他沉聲道,拉著我繼續往前走。
伊萬傑琳喘著粗氣,一腔怒火劈頭蓋臉地衝著我來了。「是你把他帶進來的!」她嘶叫著,躥到我面前,「是你乾的?」
「血,」我呢喃著,不敢回頭,「她正在凍住她的血。」梅溫點點頭,神色黯然,眼裡滿是悲哀。
一行人往正殿走,我袖子上的血跡滴滴答答地流下來,在地上滴成了一條銀色的軌跡。禁衛軍和警衛們守著那道大門,他們舉著槍,對著走廊。我們經過時,他們一動不動,彷彿凍在了原地。必要的時候,只需一聲令下,他們就會大開殺戒。巨大的廳堂里,回蕩著憤怒和悲傷的聲音。我想抓住一絲勝利的感覺,但一想到奇隆還在牢里,原本可能有的喜悅便一點兒都不剩了。就連上校那沒有生氣的眼睛也讓我難受。
法萊緊閉著嘴,咬著牙齒。她是寧死也不會說一個字的。
但是提比利亞國王也看出了梅溫建議里的明智。「關著他們,」他說,「真相明天就知道了。」
「卡爾——」我扭動著想掙脫盧卡斯,原路跑回大廳去,他卻把我拽住了。「盧卡斯,我們必須去幫他!」
我製造的黑暗會保全他們。
「野人。」提比利亞國王咬牙切齒地罵道,「我兒子怎麼樣?」
儘管我直起雞皮疙瘩,卻還是伸出手,碰了碰卡爾的肩膀。他曾經吻過我,也許此刻仍然會聽我的話吧。「他說的對,卡爾,這個不急。」
卡爾幾乎沒聽我說什麼就跪了下來。「你傷到哪兒了?」他咆哮著,上上下下地為我檢查著。我知道這查傷的方法是訓練出來的。他的手指按著我的胳膊和腿,尋找著傷口,尋找著流出這麼多血的地方。
卡爾記得他。他帶我回家那晚見過他。
卡爾的臉上都是煙灰,乾淨的制服這會兒也髒兮兮的。如果是平時,我只會注意到他疲憊而充滿恨意的眼睛,此刻卻嚇得魂飛天外。他黑色的軍裝上濺著血跡,手上也是。那不是銀色的,而是紅色。那血跡是紅色的。
格萊肯強迫法萊跪下來,等待著下一步的命令:「殿下?」
托勒密只待了一下就從伊萬傑琳身邊走開,眼睛里充滿了令人恐懼的狂怒。他兩肩披掛的盔甲被子彈打得粉碎,盔甲下面的皮膚卻完好無損。已然愈合。他走向牢房,雙手扭在一起,金屬欄杆在插孔里抖動起來,剮蹭著水泥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
「你們再也別想威脅我妹妹!」托勒密狂吼著,抄起牢房邊的一根金屬桿直插|進了特里斯坦的胸膛。特里斯坦猛抽一口氣,被自己的血嗆住,奄奄一息。托勒密這才笑了起來。
他點點頭。「當然,」他低聲道,「我只是——我看到你倒在地上,還以為……」他咽下了後面的話,眼中蔓起巨大的悲哀。但那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堅定和果斷。「盧卡斯!帶她離開這兒!」
「卡爾和狙擊手在一起,他帶了一批禁衛軍,」我一想到他那烈焰般的陰沉和憤怒就恐懼不已。「然後宴會廳就發生了爆炸。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在——在那兒。」
法萊的胳膊重新有了溫度,她陰沉地哼笑著:「要再來一次,嗯?」
「托勒密,還沒——」卡爾低吼著抓住了他,卻一下被擠開了。儘管卡爾人高馬大,強壯有力,可還是向後退了好幾步。
我說著那些必須說的話,這是計劃里我該乾的:「抱歉——那些燈——我不能——」上面的燈又閃爍起來了。